老朱铁钳般的手卡住碧根的手,直接疼得小厮嗷嗷惨叫,影从韩衡眼前一晃,人就脱出了他的手,被扔出车外。
老朱凌厉的眼神扫了一眼宋三。
宋三打了个哆嗦,两腿打战地自己下了车。
“王八蛋!”韩衡抬起脚就往老朱身上踹,他吃定了老朱不会对他动手,老朱也真没动手,韩衡越过他的肩看见碧根被人架起来,少年圆乎乎的脸上鼻子塌了,鼻血涔涔落在衣服上,开了花。
“我不去,你放人,我要去渠城。”韩衡又踹了一脚老朱的腰,老朱纹丝不动,就像给他挠痒似的,反而钻进了马车。
韩衡狠狠瞪着他,想下车又不敢,外面站着五六个老朱的手下。
好汉不吃眼前亏,硬拼没有好果子,关键是也没用,跑不掉白挨打那不是蠢吗?
“渠城没有淹水,薛云跟你说的都是假的,薛云这个人,根本不是你亲娘。”
韩衡怔了怔,恼羞成怒地红了眼,“你放屁!”
老朱沉默着看了韩衡一眼,慢条斯理地问:“你什么都不记得,凭什么就那么笃信一个生人说的话?”
“你也是生人。”
“同样是生人,大人没道理只相信庄灵,而不信我吧?”
韩衡张了张嘴,忽然觉得没法反驳,他脑子里空白了一下,哑着嗓子,一脸吃瘪,“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我还看不出来吗?我他妈只是失忆又不是瞎。薛云就是我亲娘,庄灵好吃好喝把我供着,”韩衡别扭地噎了一下,“他对我好我感觉不出来?我又不是智障,用得着你教我?你他妈赶紧把我放了,就算我是那什么狗屁国师,本来我就不是。”
他看了一眼老朱冷硬得近乎铁面的脸,咬牙道:“就算我是,你们带我回去有屁用啊,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不就是看中了国师的能力吗,我现在就可以明白地告诉你,我根本不会预言什么,你们把我带回去,会误大事。”
“属下的职责只是不惜一切代价带大人回去。”
“你这个人怎么说不通呢,刚才那个孩子是我贴身伺候的,你把他摔成那样,找个大夫给他看看,鼻子对一个人多重要啊你不知道?”韩衡气得都语无伦次了。
老朱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韩衡看老朱不理他,直接下车,牙齿磨得咯咯响,把马桶一脚踹了出去。旋即车门砰地一声关上,车里挂着的夜明珠散发着疲惫的光晕。
这下好了,连个发牢骚的人都没了,韩衡沮丧地两肘抵在膝盖上,挠了挠头。
这已经四天了,庄灵什么时候才能来,一个人憋在马车里,再怎么豪华的马车韩衡也觉得有点受不了,他扯了两下头发,肚子咕噜噜叫。上一顿他气得没吃,现在还没到吃饭的点儿,他饿得前胸贴后背,难受极了。
庄灵再不来,等见到他,他一定得狠揍他一顿。韩衡扯开衣领闻了闻,感觉身上都快有味儿了,这他妈四天没洗澡,创造他的历史记录了。
作者有话要说: 韩衡:word夫人今天没有上线
作者:没上线射死人的是狗吗?
韩衡:对方不想跟你说话并朝你扔了一个韩风
第44章 四十四
在马车上除了睡觉没别的可做,韩衡被吵醒时,留神往外看了一眼。天边晚霞绚烂,一座巍峨城墙出现在前方,不过显然他们不是要进城,而是在排队出城。
一个食盒放进来之后,门砰地一声又关上了。
晚饭是大块的羊肉,有蘸料,还有一把剔肉用的小刀。韩衡眼前一亮,他已经饿得不行了,吃相非常狰狞。
这个羊肉不太膻,煮得很鲜嫩,肉味浓郁,蘸料辣而爽口。
就着羊肉,他啃了两张饼下去,看见旁边有一把小银壶。韩衡揭开盖子把一只眼贴上去,里头是奶白色的液体,他鼻子抽动两下,有点像奶,韩衡猜测是奶酒一类。不管了,他需要吃东西,光吃饼子实在太干了。就着壶嘴,他抽动腮帮喝了两口下去,再次鼓足力气把羊肉硬塞到嘴里,直至腮帮酸痛,才放慢进食速度。
最后韩衡肚子吃得圆鼓鼓的,靠在车厢上,轻轻拍自己的肚子。要命的饥饿感总算过去了,刚才他饿得简直眼冒金星,那滋味真别提了。
靠在车厢里,韩衡愣了会,意识回笼的瞬间,他不禁猜测起来这是到了哪里。这个吃法让他想起大西北,要不然新疆,但这不是在他本来熟悉的那片大陆上,他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
韩衡沮丧地向后一仰脖子,失神地望着车厢里唯一的光源。等出去以后,要找现在的地图看看,据他所知,一共有六个国家,其中有一个已经归降了大梁。
大梁,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庄灵为什么还没把他救走,难道他真的会就这么被老朱带到大梁去吗?他好不容易才适应了北朔的生活,在北朔,他有了朋友、家人、合作伙伴。
还有……珍惜重视他而他也同样重视的人。
他不想重新开始。
韩衡没能清醒太久,事实上,在这间没有黑夜只有白天的马车里,他根本没法判断白天黑夜。
剔羊肉的小刀他没放回食盒,他在车厢木板上,用小刀刻正字,记录吃饭的次数,羊肉那次是傍晚,以一日三餐类推。
另外一边,马车每次中途突然停下,韩衡也会刻下一划,以此推断老朱的人还剩下多少个。在他开始记录之前,马车曾经停下来过四次,为了防止忘记,他先刻上那四划。
当记录马车无故停下,且时间都不短的那个正字写下两个时,马车像往常一样,在短暂的停留后重新上路。
这次马车前进的速度明显比之前快,韩衡连把茶稳稳注入茶杯都做不到,茶水滴答得他满手都是。
水壶里已经只有薄薄快见底的一层水光,马车不会因为韩衡叫两声就停下来,什么时候给他加水,什么时候给他送吃的换马桶,都由外面的人决定。韩衡试过朝外面大叫,结果除了折腾得自己嗓子沙哑发生困难,没有任何收获。
老朱被马桶砸了一次之后,换了个人伺候韩衡,这个黑衣人每次都蒙着脸,比老朱不客气多了,无论韩衡说什么,他都目不斜视,有一次两人目光相撞,韩衡从那双眼睛里看出了杀人的恶毒,便不再对他多说什么。
韩衡昏昏沉沉地抱着胸睡觉,马车再度停下,他挣扎着睁开眼睛,摸到那把刀,刚趴到车板上,正想拔刀的当儿上,车门传来响动。
韩衡立刻靠回车板上,作出刚醒的迷糊样。
老朱一个跨步上来,拽住韩衡的胳膊,以从未有过的粗暴低吼:“下车!”
韩衡张大眼睛才看清,老朱脸色铁青,面颊干燥粗糙,下眼睑不住抽动,身上一股淡淡血气被车外的风裹挟着拍在韩衡脸上。韩衡试图找到他身上有没有伤口,但天色晦暗不明,看不出什么。
这是晚上,韩衡在马车里坐了六天,两条腿根本不听使唤,踉跄好几步才站稳。
“走!”老朱抓着韩衡的肩膀,他的力气不小。
“你轻点儿,抓痛我了!”
老朱置若罔闻,强硬地推着韩衡往前走。
脚下的路并不平坦,是在上坡,面前是被夜色笼罩着的一座不太高的山。老朱推着韩衡从隐匿在比人还高的荒草中的一条狭窄小路往山上走,冰冷的细雨霏霏,粘黏住韩衡的眉眼,他使劲眨了眨眼睛,冷风灌注进胸肺,韩衡彻底清醒了,他动了动胳膊,却被老朱更紧地抓着往前推。
“你要带我去哪儿?这是哪儿?”
冷飕飕的树木枝条抽打在韩衡脸上,他突然有点害怕了。
前方伸手不见五指,他甚至连脚下的路都不太能看清,全凭着老朱一股劲推着他往前走,走得踉踉跄跄。
“委屈大人在这里呆两天,大人别多问,属下以性命担保,两天后一定会把大人安然无恙地接出去。”
山间静寂,只听见树叶被雨水打湿的细碎声音,因为下雨,虫鸟一概不叫。
韩衡慌张地回头想找他的两个随从,发现整条山路上只有他和老朱两个人,走来的路已经彻底隐没入黑暗,他看不见那架马车,更不要说别的人。
“老朱,我没法一个人待在这儿,你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两天以后我不会安然无恙,我会饿死。”
“大人不用担心,属下会留下干粮。”
韩衡急了:“山里的野兽会吃了我!”
“属下会封上洞口,野兽进不去。何况,大人不是藏起了一把刀吗?”
原来老朱不是没有发现,韩衡硬着头皮说:“我现在什么也不记得,也没武功,没法防身,你把我扔在这儿,就是谋杀。而且两天以后谁知道这里会变成什么样,你要是找不到我怎么办?你找不到我,回去能交差吗?”
本来韩衡以为这样能吓住老朱,然而,老朱突然浑身僵住一般,站定了脚,他转过来的那个侧脸上,嵌着一只发黄的眼,眼光锐利冷漠,这是一只仿佛野兽的眼。
“事关大梁国运,我会尽力带你回去。”老朱仰起脖子,语气掩不住仇恨,“因为你,我折损了十五个得力手下,放心,无论如何,天佑大梁,我们的百姓,会拥有一个天机神算,会有一个,能诞下天命之子的国师。”
如果说韩衡曾经怀疑过国师的神奇,也怀疑过老朱的身份,在这一刻,老朱的语气却让他清楚知道,他确实受命于大梁皇室,他对自己国家的忠诚毋庸置疑。
韩衡被带到一个低于路面的山洞,老朱留下了一个装干粮的包袱,并用十数块巨石封住洞口。
这是个潮湿寒冷的山洞,韩衡甚至听不出老朱到底走了没有。洞中一片漆黑,他用手指摸了摸,包袱里有二十张干饼,还有十来个像窝头的东西。
他进来时借洞口的光,知道他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这个洞里有一个水潭,不深。洞里没有钟乳石,显然也不是那种成百上千年的老洞。
他浑身僵硬地坐了一会,手指僵硬地摸出那把刀。一开始韩衡想用这把刀挖一条路出去,刚挖了不到半刻,他的手就被刀子磨过石头的震动给震麻了。
韩衡瘫软地背靠大石头坐着,很快屁股墩就湿透了,裤子冰凉得像坠着石头。
“有人吗?”韩衡不抱希望地叫了一声,他声音很小,但在空旷的洞中却被扩大很多倍。
“妈的……”韩衡有气无力地骂了一句,他把刀子收起来。用刀挖出一条道来根本不科学,等他挖出去,要不然就是手折了,要不就是还没出去刀就断了。除了等,他没有别的办法。
韩衡舔了舔嘴皮,他觉得口有点干,焦躁一阵胜过一阵地掠过心头。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试探地踏出一步,又一步,慢慢克服心里那股空荡荡的感觉,直至脚下踩到了水,他立刻缩回脚,蹲下,朝下伸出手。
是水潭。
韩衡松了口气,先尝了尝那水,没什么特别的味道。从前韩衡看过一档地质科普节目,谈到亚马逊森林里有不少水潭都含有硫酸。还好这里没什么特别,就是个普通的水潭。
他不敢喝太多,水温很低,韩衡也怕拉肚子。
有水,有食物,他省点吃,大概能撑十天半个月。但是他妈的谁想在这儿鬼地方待上那么久,至少他不想。
韩衡第一次痛恨起这具虚弱的、不会武功的、没什么用的破身体。
要是他有一点力气或者身体强壮一点,至少可以和老朱干一架,没准有机会逃跑。现在想这些也没用了。
韩衡摇了摇头,回到挨近洞口的大石头上,他不太敢睡觉,这里太冷了。然而还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盹儿了过去。
伴随着大雨冲刷的声音,韩衡眉毛抽动两下,在薄薄一层亮光里醒了过来。
水珠滴到韩衡的脸上,他顺着水落下来的方向抬头看,洞口上方并没封死,显然外面天已经亮了。韩衡的眼睛随之一亮,他可以爬上去,虽然上方的空间没法让他整个人钻出去,但他可以在那里求救,声音可以传出去。
想到这儿,韩衡立刻就开始往上爬,虽然不如他想象的顺利,但他边爬边在石头上凿出供脚踩踏的浅坑,接近三米高的洞口就近在咫尺。
刀子撞击在石头上,刀柄反复摩擦韩衡的手掌和虎口,他掌心湿漉漉的一片,但眼睛仿佛两颗宝石闪着光,只盯着才凿出的浅坑。渐渐的,韩衡身上全是热汗,也不觉得冷了,他始终不松手,因为他已经感到手掌心磨破了。
这个弱鸡身板儿,动不动就青一块紫一块,光是亲两下啃两口都会留下印记,何况是这么大力气的碰撞摩擦。一旦松开手,就再也没胆气握住刀了。
雨声连绵不断,听起来就像一道滚雷贴着头盖骨滚过去。
韩衡眼睛里只看得见一个个石坑。
突然,他脚底一个打滑,电光火石之间,他的脚踩中另一个石坑,手也扒住粗糙坚硬的石面。
韩衡一颗心激烈跳动着,他心有余悸地向下看了一眼,如果摔下去,起码脚肯定会伤。韩衡爬上去,他浑身控制不住打颤,向上看了一眼,没多远,就有好几条裂缝,他贪婪地看着缝中投进来的光。
等到歇够了,韩衡忽然傻了眼。
他的刀不见了。
显然刚才那一下,刀掉下去了。
我屮艹芔茻。
好不容易爬上来的喜悦陡然灰飞烟灭,韩衡木讷地看了一眼头顶,眼中隐隐透出一丝绝望。
老朱走时的那些话在无边的静寂中被扩大。
“无论如何,天佑大梁,我们的百姓,会拥有一个天机神算,会有一个,能诞下天命之子的国师。”
一张和画像中那个男人长相极其相似的脸从幻影慢慢真实起来,韩衡想到了一个人。韩风。
可韩风是男的。
韩衡有点糊涂了。
国师也是男的。
韩衡猛地睁开眼,他突然想起第一次在茶肆中听别人议论各国涌现出的奇人怪事,当时他还觉得自己走进了科幻片的布景。他们提到过……
天裔族。
天裔族的男人可以生孩子,所以大梁国师是天裔族的男人,韩风跟画像上的人那么像,难道是巧合吗?老朱说他们的人确信找到了他是国师的明证,而他身边出现的,能和大梁扯上关系的只有两个人。一是那个把花盆震碎了的小子,另外一个,就是自称韩衡本家兄弟的韩风。
恰好韩风还跟画像上的人一个模子刻出来。
要是老朱不回来找他,他完全可以,让韩风去替代他,因为韩风本就是货真价实的天裔族人。
韩衡耳朵里充斥着哗哗的雨声,他咬了咬牙,浑身都有点僵硬。
他不想死,不想死在这里,他就不能有一次是好好地安详地死在床上吗?
这时,韩衡已经完全控制不住思绪信马由缰,他不由自主想起庄灵,想起他们疯狂的那四天,两个人像野兽一样交缠,恨不得用尽浑身力气去深入对方。这样的日子他才过了四天,才刚刚尝到酣畅淋漓的性事,他还渴望去了解他更多,他想知道庄灵看见“裴加”的脸是什么表情,他想爱他,想被他爱,想纵容他在他身上做一切相爱的人会做的那些事。
他处了两辈子,这才刚尝到点甜头,怎么他又要死了。
韩衡不甘心地仰起头,手脚好像又有了力气,他朝下看了一眼,他得下去,把刀子捡起来。
最终韩衡小心翼翼从半空下去了,他吃了东西,从身上撕下布条包裹手掌,他的手果然磨破了,碰一下就控制不住肌肉抽搐。但他好像没有那么怕疼了,他一次又一次抬头看头顶的光线,要出去的念头越来越坚定。
他跟庄灵还有很多事情没做,这个世界他还没有混熟,他还想解锁更多姿势,不能这么死,他可以出去。
凭借这股信念,赶在天黑之前,韩衡挖出了个能容下半个肩膀的小洞。他的脑袋能自如地伸出去缩进来,外面还在下雨,雨声震耳欲聋。
韩衡浑身都冷透了,洞外一片漆黑。树叶被冲刷得簌簌作声,冷风让韩衡吸着鼻涕缩回脑袋,正当他要踩着石坑下去时,他听见了人喊话的声音。
韩衡一瞪眼,没等他把脑袋再度伸出去,他就听见了幻觉一般的喊声,就算化成灰他也能认出来,是他最想听到的,庄灵的声音。
“韩衡!韩衡!”
“少主,天已经全黑了,明天再来吧?雨这么大,韩公子应该找地方躲起来了。这里没有地方可以躲雨……”甲初低声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