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吃了吗?”
每一次韩衡醒来就像光为了吃,君明焱简直哭笑不得,不过他确实还没吃,在等韩衡醒来,便道:“我让人拿进来。”
韩衡摆手道:“去外面吧,不能再待在床上了。”他感觉浑身骨头都快睡断了,太颓了。
草草吃了点儿,侍女端上来两杯酽茶,韩衡含了一口,半天才咽下去,满口苦涩褪去后,尽是甘香,心神随之一沉。
韩衡把梦里发生的一切,详细告诉君明焱,略过庄灵那些死缠烂打追求他的片段,这与主线无关。
“云蓉,把郎大夫请过来。”韩衡突然想起来。
郎东来了之后,他又尽量简单地复述一遍。
“我现在不知道阴芜君到底死了没有。你们觉得呢?”韩衡顿了顿,又喝了口茶,苦涩的滋味令他眉头紧蹙。
“做梦的事,我不了解。”君明焱一脸烦躁。
郎东思索片刻,沉吟道:“如果他不死,梦境就不会被打破,这个梦是你们二人共同构筑起来的,而且,他才是主导。”
韩衡嗯了一声,“我也是这么想的,但需要确定。陛下,可否派人打探,既然死的是金水巫神,想必会有风声走漏出来。”
君明焱道:“好,按你说的办。”
韩衡满意了,刚才下桌子的时候已经吃得有点顶喉咙,现在看见精致的茶点,又开吃。
看韩衡全是一副心事已了的样,君明焱短暂地放下心来,下朝之后他就在清凉殿大待着,太后已经三催四请后来直接抱病,没坐多久,他只得先过去看。
君明焱出去以后,韩衡嘎嘣一声把龙须酥咬得沾满袍襟,腮帮鼓了两下,喝一口茶,咕噜咕噜把糕点冲下去。
“我觉得手札里关于梦魂蛊的记载有误。”韩衡道,没等郎东开口,高声把外面守的宫人叫进来,“我儿子呢?”
宫人说奶娘看着。
“抱过来,他爹醒了,要看一下。”韩衡没个正形地盘起腿,伤口已经基本愈合,留了个不明显的疤。
“有没有可能,那些手札,不是我写的?”韩衡随口一问。
郎东顿时变了脸色。
“或者说,半真半假,这些东西来历现在已经不可考了。万一压根不是我写的呢?当然,也可能本来就是错的。”韩衡歪头盯着郎东,郎东坐得相当端正,韩衡一挥手,“你怎么不吃呢?挺好吃的,那个绿豆糕不错,你试试,对,下面那个。”
郎东面无表情地吃了块绿豆糕。
韩衡兴致勃勃问:“怎么样?”
郎东顶着个“不怎么样”的表情回答:“不错。”
“好吃你就多吃点。”韩衡调整了个坐姿,坐在自己一只脚上,他脚冷死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字迹是一样的,我早就核对过了。但是字迹也可以模仿。来个假设,如果这些手札是真的,我留下这些东西的目标受众是谁呢?我本来想把这些手札给谁看?难道是给我自己看?我自己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要把不传之秘都写下来,就为了方便我自己复习?依我的脑子……我是说从前的我,根本不需要再看一次。”
郎东袖起手,认真想了一会,淡漠的瞳孔里出现了一丝兴味,仿佛整个人在内心不断提出又否认某个想法。
“还有别的可能。”郎东道。
韩衡点了点头,一手撑在脑后,“如果这些手札不是我写的,那很可能全是扯淡,那它们怎么有机会出现在观星塔里,还被保护得这么严密,放进去也不是容易的事。而且,它们怎么就那么恰好,出现在我的眼皮底下,如果为了诱导我照着上面说的做……”韩衡声音停了一下,他看见郎东已经坐直了身,于是放弃地吁出一口气,“做梦这个先放一放,我让米幼他们试过了手札上说的灵性修炼,我自己也试过了,确实可行,暂时没看出来毒副作用。”
“你也试过了?”
“对,我也试过。”韩衡眉毛一抬,“有问题?”
“没有。”
韩衡咂嘴道:“我要有自卫的能力,而且,我的坐骑是两头龙,要是我弱不禁风的,被大风刮走了怎么办,还容易从龙背上掉下来摔个稀巴烂。”
“嗯,你做得没错。”郎东道,“所以,你认为那些手札,有一部分是你写的,另一部分却不是。”
“君明焱手下有一支特殊的护卫,贴身保护他,到大梁都城那天,近身护卫的就是。他们跟米幼乌翠等人一样,身负异能。这些手札,可能是写给他们用的,而不是给我自己。再假设,对方如果知道我失忆了,那我最可能去研究什么呢?就是怎么重新自如地使用我从前的能力。这个时候我最需要的,就是研究跟预言相关的记载。”
郎东眸中拨云见日,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你想到什么了?随便说,不对我们可以继续讨论,人多力量大,集思广益,没有坏处,没有一百次的失败,怎么有第一百零一次的成功?”韩衡说不清楚为什么会信任郎东,可能是因为这人没有什么武力值,而且他知道这是一个心里只有死去师妹的人,总体而言,他不会太坏。
“还有一个可能,对方知道你会失忆。”
就像一道雷劈在脑门上,韩衡突然想通了。
“他知道我会失忆,而不是失忆了。那这个人最可能是一个能预知未来的人。”韩衡微微张着嘴,难掩诧异,他定了定神,镇静道:“那是我自己?”
“不一定,不一定这世上只有你一个人能预知未来,但这是最大的可能,因为能同时满足字迹天|衣无缝,又能不被人察知就把这些手札放到观星塔里去的人,你自己是最有可能的人。”
“目的和动机不知道。”韩衡沉声道。
郎东轻嗯了一声,嘲道:“大概没人知道曾经的你在想些什么。”
韩衡撇了撇嘴,奶娘把儿子抱过来,儿子精神头很好,被韩衡抱过来,软趴趴地搂住韩衡的脖子,肉嘟嘟的侧脸挨到他的脖子上亲昵地蹭了蹭,黑眼珠就像沁在水里的宝石。
韩衡越看越爱,响亮地亲了亲君晔灏的眼睛。
“你看我儿子生得多漂亮。”
郎东面无表情道:“很可爱。”
“不看是谁生的。”
“……”郎东起身告辞。
韩衡抱着儿子玩了会儿,好几天没见到他儿子,看着看着韩衡一顿,皱起眉,他儿子这刚劲的剑眉和锋利的薄唇,简直跟庄灵如出一辙。笑起来眉眼跟自己像。
一时间韩衡又爱又恨,儿子突然对他露出个软糯得春风扑面的笑容。
韩衡整颗心又化了,从儿子细软的头发一直亲到脚丫子,恨不得啃两口。这天晚上韩衡恩准他儿子睡在他的床上,他睡到五更天就醒了,把奶娘叫进来看孩子,自己出去喂龙。
天亮以后,有个不速之客来清凉殿,韩衡正在观星塔伏案作业,面前书和纸堆得小山一样。
“不见。”韩衡烦躁地朝乌翠说,“我跟她没交情,要聊什么啊?我跟君明焱的女人能聊什么?聊她男人的活儿怎么样吗!”
乌翠耳廓发红,“她已经在偏殿等了,让人上了茶和点心,看架势大人不下去,她是不会走的。”
韩衡头也不抬,“谁让你们给水喝给点心吃了!不给!没吃没喝,我看她走不走!”
“……大人,过几天你们会一同接受册封,这么做不大好吧?”
“有什么不好?”
“外头人会说大人您小肚鸡肠,容不下明帝身边有别的女人,心眼比针尖都小,这样下去后宫的女人都会被您整死,您这么神通广大,要整死个把人很容易,将来后宫里就算是死了个宫女也会算在您头上。”
韩衡抬起菜色的脸,呆滞道:“真……的?”尾音微妙地往上飘。
“真的。”乌翠一脸同情地沉痛点头。
韩衡怒而掀桌:“到底什么妖什么怪啊!会!马上见!拿我的枪来!”
“什么?”
韩衡面无表情,起身掸了掸衣袖,微笑:“没什么,让人准备一件能够完美衬托出我盛世美颜的衣服,还有,我现在要洗头,等头发干了好好造个型再见她。”
两个时辰后,带着一身熏人欲醉的香气,韩衡特意让人洗头时给他用了很多倍的润滑脂膏,弄得一头乌发柔亮得像匹上好黑丝缎子,直接就能打广告。
“啊……什么……来了?”趴在手肘上睡着了的女人突然直起身,仪态万千地用手帕擦了擦微有湿光的嘴角,一秒钟视线恢复清明,旋即优雅得体地勾起唇角,向着韩衡递出一只手来,“您好,我是涂□□。”
“好,我是韩衡。”
即将在不久后同时被纳入君明焱后宫的一后一妃庄严会面,并诚挚握手致意。
第144章 一四四
御花园,一男一女在玉石阑干的九曲回廊上并肩而行,仿佛相谈甚欢,明秀的女子时不时遮唇一笑。
涂明惠真不是淑女,虽然此地空旷,但她还是怕被有心人看见她举止不够优雅。
两个都是现代人,彼此寒暄过后,互相交了个底。小姑娘是个大学生,中文系,到古代白捡了几岁,穿越那天早上忘了戴眼镜出门,系里跟另外一所大学土木工程搞联谊,拍照时候一脚踩空。
发现韩衡眼神充满同情,涂明惠笑了笑:“没什么痛苦就挂了,最后的记忆是一只猴子尾巴缠在树上,它趴下来看了我一下。当时我已经没法动了,眼睛里全是血,可能是头朝下的,没感到什么痛苦。”
“我是掉湖里。”
“脚滑?”
韩衡摇摇头:“谋杀。”
“深仇大恨啊,”涂明惠轻轻叹了口气,白皙柔嫩的手轻轻搭在阑干上,这么冷的天,一截藕臂软软贴着冰冷的玉石,眉间一缕轻愁有种别样的吸引力,“没什么不好,我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好不容易考进个名牌大学,到了大城市,什么也没改变。社会法则如此,到哪儿都一样。这一世光出生就够我穿金戴银享用不尽,但我这里总是空荡荡的。”她柔弱无骨的小手难受地按在心口。
“既然大家是一个地方来的,那明人不说暗话,你想要什么?”涂明惠笑靥如花,换了个姿势,背靠在阑干上,丝帕沾着上翘的嘴角。
“不算一个地方,你是H城人,我是C城人。”
不远处,红白黄三色花团锦簇,花丛后面,人影绰约。
涂明惠顺着韩衡的眼神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淡道:“不用管她,那是我姐,”挤眉弄眼地笑笑,“一个庶女,想跟我争。”
韩衡眉毛轻动了一下:“还是你先说想要什么吧?”
涂明惠轻轻趴到玉石阑干上,一身轻盈裙装随风而动,姿态有万千婀娜。
“我呀,想要个一心一意白头不离的夫君,最好专宠我一个,把后宫全遣散。这个皇帝注定是我男人,你说我想当武则天,合不合适?”
韩衡:“……那很难。”
涂明惠轻笑出声,白了他一眼,“当然不是这个,后宫这么多美人,富贵荣华这辈子是不愁的,之前我还担心我爹太疼我这个小女儿,不肯让我进宫。想不到呀,为了家族,他是没有更多的女儿,不然肯定统统送给皇帝做小老婆。”
“那你怎么想?”
涂明惠认真地看着韩衡,答:“实不相瞒,我对这个皇帝算是一见钟情了,”涂明惠轻飘飘地说,咬着唇俏皮地笑道:“怪不得我们系里那些男的我一个也看不上,敢情我的真爱在这儿。不过他是皇帝,要只有我一个也太难了。我这个人很务实,我知道他喜欢你,不过据我观察,既然他能让我那个便宜姐姐生孩子,应该是个双性恋。至少我要生个儿子,不然怎么在宫里混下去。”
韩衡点头道:“很好啊,有目标有计划,只欠东风。”
“是啊,你说我该怎么把明帝骗到我的床上去呢?”涂明惠一手托着后脑勺,侧转头懒洋洋看韩衡。
阳光抛洒在她白嫩的脸蛋上,抹得恰恰好的胭脂令她双腮粉红,黑眼珠特别亮,眼角微向上吊起,酥媚入骨,眼角下的一颗痣犹如一滴悬而未决的眼泪。
估计在太后面前得端着,好不容易碰上个现代人,总算可以释放本性了。韩衡从一个弯男的审美都忍不住赞叹:涂明惠很漂亮。
“好像每个月他固定有几天得去嫔妃那里吧?”想了半天,韩衡才说。
“又不是唐朝,还看月亮阴晴圆缺定上谁那儿当种马啊?”
韩衡被自己口水呛了一下。
涂明惠悍然道:“不过这个制度不错,你可以试试。”
“试什么?”
“你是皇后啊!劝皇帝雨露均沾不是你的事儿吗?”
韩衡一肚子草泥马失控地冲了出来。面前涂明惠一本正经露出淑女微笑,给他打眼色,微努努嘴,嘴型没动,话却说得飞快:“我姐带着孩子过来了,你小点心。我明天上午还去你宫里,再慢慢聊,给我整点儿好吃好喝的。”
“什么?”韩衡犹自没反应过来,听见一个甜丝丝的女子声音。
“国师大人,啊呀,妹妹你也在,这些日子陪着太后娘娘,把你闷坏了吧?”
涂明惠笑开来,道:“哪里话,有幸陪伴太后,是我的福分。”
“你福分真是太大了呀。”
两个女人碰面,都是笑得跟花儿一样,脸都快开得烂了。韩衡摸了摸一脖子鸡皮,端出冷淡相:“贵妃娘娘好,我出来也久了,先回去,你们姐妹慢慢聊。”
没等涂瑶白发话,韩衡脚底抹油地跑了。
第二天涂明惠果然又来了,韩衡正在打坐,起来让人打热水洗了把脸,这次没让涂明惠久等。
一早清凉殿的小厨房里就忙得热火朝天,昨天晚上君明焱来的时候还一脸古怪神色问韩衡跟涂明惠怎么聊上了。韩衡当然不能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得体大方地回答说将来都是后宫兄妹,要彼此照拂。
涂明惠前脚坐下,后脚单刀直入地问韩衡:“你到底怎么把孩子生出来的?你是男的吧?”说着就要过来扒韩衡的衣服。
韩衡忙不迭把她推开。
门响了一下。
涂明惠上半身压在矮案上,手抓着韩衡的衣襟正待一分。
云蓉深吸一口气,垂下眼眸。
一秒钟涂明惠正襟危坐,淡道:“来日妹妹定当协助姐……哥哥管理后宫,一定还大梁后宫一片正气,令大梁国运蒸蒸日上,后宫姐妹都和和睦睦,为陛下绵延子嗣。”
韩衡赶紧把袍服理好,茶上来时,一手扶额,没眼看宫女们。
“哥哥威名在外,妹妹我自然是知道,您才是陛下心中所爱……”涂明惠保持身体不动,脖子与脊梁笔直呈一条直线,眼珠随宫女的背影,直至那扇门重新掩上。
“哎,松手,让我看看,你肚子上是不是有一道长长的刀痕,生完孩子一定格外虚弱吧?理论上男人没有子宫,你儿子是从那儿出来的?胸口?撒手!我看过一个小说,吃一种果子,孩子是人和树结合的半生物半植物体,从胸口出来的,让我看一下嘛,你怎么这么小气啊!”
韩衡后脑勺“咚”的一声,脑袋磕在冰冷地砖上,抓住胸口的狼爪,刚要把涂明惠一把掀翻。
门又开了。
郎东淡扫一眼室内,道:“你们继续。”
旋即关门退出。
韩衡瞬间炸毛道:“起开!别逼我动粗!”
涂明惠凝固了一秒,绽开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眼角乜了一眼韩衡纤弱的身材和锁骨以下苍白得毫无血色的皮肤,心说,老娘还斗不过一个平胸受?哪儿能让东风压倒西风?她撒开一只手,另一只手好整以暇地托了托后脑勺上沉甸甸的玉簪。
“那你动粗啊。”红润的嘴唇刚抿起笑,被韩衡一记天马流星拳轰出半米,滚倒在地,惊起碗碟无数。
涂明惠啊地叫了一声。
韩衡心有余悸地凑过去看了一眼倒在地上四仰八叉的女人:“你没事吧?”
“操,老娘腰烫着了,肯定红了,”涂明惠怒瞪一眼韩衡,伸出一只手,手势乃是一朵娇滴滴的兰花,“扶我起来啊!你是不是傻了!”
这时候郎东就派上了用处,虽然他是个老男人,但医者眼中男的女的都是一块肉而已。
在涂明惠止不住的大呼小叫里,郎东给她擦完药。
“介绍一下,这是我的专用的大夫,也是他为我接生,你有任何技术上的问题都可以请教他,如果你觉得好用,以后你生孩子的时候也可以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