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刚欺负了人的小家伙转眼就哭得像是被人欺负了一样,穆羡鱼的眼里就多了些无奈清浅的笑意,耐心地搂着怀里的少年晃了晃,替他细致地拭去了脸上的泪痕。望着那一双哭得红通通的眸子,终于还是忍不住轻笑出声,抬手点了点他的眉心:“眼睛都哭红了,要是再哭下去,别人就该以为你是只小兔子精了。”
“我不是兔子精!”墨止抹了把眼睛,连忙用力摇了摇头,却又忽然觉得自己原本的身份也没比兔子好出多少来,抽着鼻子低下头小声道:“我——我是花妖……”
“差不多猜到了,怪不得一见到你就到处找盆,是要睡在里面是吗?”
见了他方才大显神威的模样,再怎么也猜得到准是草木系的精怪。穆羡鱼含笑揉了揉他的脑袋,有意温声引着他多说些别的话,免得小家伙再一言不合就哭出来。单纯的小花妖果然被他引开了心思,脸上不由微红,抿了唇轻轻点了点头:“我才刚化形,有时候还是睡不惯你们睡的床榻……”
“你才刚化形,就已经就这么厉害了吗?”
虽然见他身形容貌都还只是少年模样,心性也极为单纯,可方才那一番手段的威力却显然已经极强,至少方才还被亡命追杀的几个人现在居然都有了心思坐在地上聊天。穆羡鱼本以为他只是涉世不深,好歹也该有多年道行才是,却没想到小家伙居然当真是刚刚化了形,只觉惊讶不已,不由好奇地追问了一句。
“先生说我天赋好,所以进步得特别快!”
被小哥哥夸了厉害,小花妖开心得简直要就地开个花,又连忙捂着脑袋按了回去,清秀白皙的脸颊上却还是泛上了淡淡的血色:“但是——但是我的道行太浅,有时候会管不住妖力,一管不住妖力就会开花,开了花小哥哥就会打喷嚏……”
穆羡鱼不由哑然失笑,用力地搂了搂怀中认真掰了手指数着因果联系的小花妖,轻轻抚着他的额顶:“没关系,不过是打两个喷嚏,随它去就是了——除了盆,你还需不需要其他的东西?要不要替你施一施肥之类的?”
他虽然少年多舛,却也毕竟不曾经历过平民百姓的日子,只是大致知道种地需要浇水施肥,却也不知究竟有些什么步骤,用的又是些什么原料。墨止却不由打了个哆嗦,连忙拼命摇了摇头:“不不——不用了,我只要晒太阳就好了……”
“少爷,我建议你在这么好的气氛下,最好不要说有关施肥的事——实在是大煞风景,小心再把小墨止给吓哭了。”
在后头无聊到画圈的既明忽然扬声插了一句,又摇着头像模像样地唏嘘了两声。穆羡鱼茫然地回头望了他一眼,还是明智地选择了不再追问,笑着安抚地拍了拍墨止的背:“好好,那就晒太阳——等回去就叫你既明大哥把王府的屋檐都拆掉,我们一起晒。”
见着眼前的情形仿佛和原本担忧的大相径庭,小花妖也终于渐渐安下了心,眨了眨眼睛扑进了穆羡鱼的怀里。搂着他的颈子亲昵地蹭了蹭,又小心翼翼地轻声道:“小哥哥和既明大哥……都不会害怕我吗?先生说人类都是会怕妖怪的,许仙都被白娘子给吓昏过去了……”
“其实——说实话,我觉得要被你吓到可能很难。”
望着怀里的小花妖紧张到隐隐发白的脸色,穆羡鱼便不由轻笑出声,轻轻勾了下他的鼻尖,眼里多了些清浅促狭的笑意:“不过要是看到你上来就不由分说哭成了个球也算是被吓到的话,我倒确实是被吓得不轻。”
墨止的脸上瞬间羞得通红,一头埋进小哥哥的怀里不肯抬头,头顶就扑突扑突地冒出了好几朵小白花。混着药香的花香瞬间弥漫开来,穆羡鱼立竿见影地接连着打了几个喷嚏,哭笑不得地连声讨饶道:“好了好了,先生知错了,先生下次再不取笑我们墨止了……”
“不对不对——我已经知道怎么憋回去了来着,我——”
墨止被吓了一跳,一个激灵便跳了起来,捂着脑袋无措地来回跑了几圈。
他眼下的妖力确实已所剩无几,但因为心情动荡激烈,开出来的花反而更难收回去。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眼看着穆羡鱼已经再忍不住又要打喷嚏,小花妖的颈侧忽然传来一股热气,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头顶上就多了个硕大的马脑袋。
立了大功的踏雪美滋滋地嚼着那几朵花,原地踏了几步,自豪地咴了一声。从没想到过还有这个办法的小花妖目瞪口呆地摸了摸头顶,忽然一把抱住了踏雪的脖子,欢快地用力蹭了蹭:“踏雪大哥,你简直太聪明了——回头我请你吃嫩芽鲜叶子,多少都行!”
“所以……我其实是跟踏雪一个辈分论的吗?”
明明和自家殿下没差几岁,偏偏殿下就是小哥哥,自己就是既明大哥——这样也就罢了,居然现在已经沦落到了和踏雪一个级别,既管家就忽然感到了由衷的悲愤:“小墨止,虽然我不如殿下好看,也不如踏雪白,你也不能这样偏心……”
墨止抿了嘴跑到小哥哥身后,探了个脑袋偷偷望着既明大哥,眼里便带了些清亮的笑意。穆羡鱼纵容地拍了拍他的脑袋,笑着把小花妖揽到了自己的身旁,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道:“偏心就对了——墨止这点随我,要继续保持才行。”
虽然听不懂这几个人都在说什么,但总归吃到了花就很开心。踏雪扬了扬蹄子凑热闹地咴了一声,难得心情颇佳的用尾巴扫了两下既明的脑袋,叫孤立无援的既管家简直委屈得几乎哭出声来:“我觉得你们好像在合起伙来欺负我——殿下,墨止年纪还小,您不能就这么把他给教坏了啊……”
说笑了一阵,逃了一天的命总算放松下来的三个人就都觉出了些倦意。心满意足的踏雪积极地扯着缰绳在前面带路,七拐八弯地顺着溪流走了一段,居然当真把几人给带进了一个避风的山洞里。
既明熟门熟路地出去寻了些枯树枝回来,正要拿火折子点着,墨止就扯着小哥哥的袖子怯怯蹭了过去:“我也想试试……”
想起当初放火时就好奇不已的小花妖,穆羡鱼便浅笑着微微颔首,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接过火折子递给了他:“小心一点,不要把自己烧到了。”
“不会的!”
墨止信心十足地摇了摇头,居然就这么大张旗鼓地从袖子里扯出了一根枝条。学着穆羡鱼的样子把火折子甩着了火,捏了一角戳在枝尖上,摒着呼吸颤颤巍巍地送了过去。
望着他点爆竹般的紧张架势,两人眼中便都不由多了些笑意。在种族本能的畏惧和难抑好奇的心性之间挣扎的小花妖却显然没心思多管他们两人的反应,只是专心致志地把火折子递了过去,勇敢地送到了柴火中间。
深秋的枯枝已极干燥,被火星一燎便忽然烧了起来。眼看着耀眼的火光在自己手下升腾起来,墨止被吓得本能地打了个哆嗦,一松手就把枝条给扔了出去,头也不回地闪身躲到了小哥哥的身后:“点着了……”
“我们墨止真厉害。”
穆羡鱼含笑揉了揉他的脑袋,温声夸了一句,拢着他在一处背风的地方坐下。既明刚把找来的枯枝碎叶铺好叫两人垫着休息,却忽然灵光一闪,期待地望向刚刚暴露了身份的小花妖:“小墨止,你能变出木头来吗?”
“不能的,严格来算的话,我其实应该是草……”
小花妖轻轻摇了摇头,抿了唇思索一阵,目光却忽然一亮:“不过我可以先让树木长成需要的形状,然后既明大哥再把长好了的木头扛回来!”
“不必了,我们就先将就一晚上——墨止今天的力量已经耗费了那么多,得好好休息恢复才行。”
穆羡鱼已猜出了既明显然是想让小家伙长出个床榻来,只是方才那一拨惊天动地的招式看着便叫人心惊胆战,耗费的力量也绝不是一星半点。他还记得墨止力量耗尽时无力倒下去的样子,原本是打算要好好保护这个孩子的,却反过来被他一次又一次地救了性命,他心中本就已觉愧对墨止,更不可能叫他再为这种无关紧要的事耗费力量。
“先生,我不要紧的——”
墨止连忙摇了摇头,他们现在是在丛林之中,他的力量在这种地方恢复得尤其快,现在已经又有了不少的妖力可供挥霍,催发树木原本的生机多长出些枝条来更是最轻而易举的事。虽然小哥哥毫无障碍地顺利接受了他的身份,可从小就根深蒂固相信着人妖殊途的小花妖心底却始终隐隐藏着些不安。总是担心自己一旦没有了用处,小哥哥就会像那些故事里的人一样不要自己了。
“听话,今天就只管好好休息。”
穆羡鱼浅笑着冲他张开了手臂,满意地看着小家伙自动自觉地凑到了自己怀里,含笑将少年单薄的身子揽紧了,解下了披风仔仔细细地把两人一并裹好:“今天没有盆了,先生抱着你睡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先,先生抱!o(*////▽////*)q
第14章 睡醒了.
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要和小哥哥一起睡觉,单纯的小花妖的脸上忽然就泛起了些血色,局促地一头便扎进了先生的怀里。想要承认自己其实有一捧土就能扎根休息,却还是怎么都不舍得摇头,犹豫半晌才小声道:“可是——我怕我一紧张就会开花……”
“是紧张了就会开花吗?”
穆羡鱼好奇地问了一句,揉了揉他的脑袋,又含笑轻轻拍了两下:“没关系,和先生一起睡有什么好紧张的?先生又不会对你做什么事情——就当在花盆里一样,闭上眼睛就好了。”
“不一定……我现在的妖力还很不稳,就像是一个盆装满了水一样,只要稍微一晃,里面的水就会忽然漾出来的。”
墨止认真摇了摇头,连比带划地给自家小哥哥讲解着开花的原理,清秀的面庞上一片严肃郑重。穆羡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思索了片刻才又道:“那为什么不换一个大点的盆呢——如果盆变得更大更高些,是不是水就不会那么容易漾出来了?”
“应该是的,但是我现在还没有找到把盆变大的办法——因为谷里什么花都有,风一吹花粉就到处跑,所以我的种类其实不是很纯……白芷能修炼的方式,我就只能照着修习到这一步,后面的就不能继续用了。”
小花妖瞬间就沮丧了下来,原本亮晶晶的眸子也跟着黯淡了不少,耷拉了脑袋低声道:“我这次出来,第一件要做的是找到一个盆,第二件事就是要找到继续修炼下去的办法。先生说只要多读书就能找得到,可是我已经很努力地读书了,却还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这倒也不能怪你——我的书也读得不少,可也一时想不出什么办法来。”
穆羡鱼不由无奈轻笑,安抚地揉了揉小家伙的额顶,略一沉吟才又道:“你那位先生就没说过什么再明显些的提示,像是哪本书、第几页之类的?”
墨止抿着唇仔细地想了半晌,却还是泄气地摇了摇头,沮丧地把脑袋埋进了小哥哥的怀里。花妖原本就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作息一向比人类都还要规律些,眼见着怀里的小家伙有些没精神,穆羡鱼却也不再同他闲聊,把披风仔细掩了掩,浅笑着温声道:“睡吧,书里说‘瓜熟蒂落、水到渠成’,兴许就是因为你的年纪太小,要等你长大了才行呢。”
墨止已经困得有些迷迷糊糊,却还是隐约觉得小哥哥的话仿佛尤其有道理,用力地点了点头,含混着轻声呢喃道:“那我要快点长大……”
他已实在困得不成,只说了一句便止不住地打了个哈欠,埋进小哥哥的怀里不管不顾地沉沉睡去。
这个怀抱不像想象中的那样叫他紧张,反倒令他不由自主觉得放松信赖,比睡在最松软的土壤和最透气的盆里都还要更安宁。小花妖惬意地动了动身子,寻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唇角便不自觉地挑起了个柔和的弧度。
望着怀里的小家伙乖巧宁静的睡颜,穆羡鱼的眼中便浸润过些许温然柔和的光芒,微俯了身轻轻地吻上他的眉心:“不要着急,小哥哥会一直等着你的……”
——
整夜好眠,次日一大早,作息向来规律的小花妖就伴着清晨的阳光准时睁开了眼。
身侧依然是熟悉的温柔气息,墨止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怔了好一阵才终于想起了昨晚发生的事,清亮的眸子便偷偷弯起了个漂亮又柔和的弧度。
——居然成功地和小哥哥在一块儿睡了一宿,既没开花也没不小心变回去,小花妖简直骄傲得不成,只觉得自己一下子就又变得厉害了好多,欢喜得简直想就地开个花。
担心会吵醒了小哥哥,墨止等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挪着身子打算起身。却才刚一动弹,就听见了头顶传来的温然嗓音:“怎么这么早就醒了——不再多睡一会儿吗?”
“不了不了,先生说过,不可以浪费太阳光!”
自打暴露了身份,小花妖在自家小哥哥面前显然越来越没了忌讳,摇摇头欢快地应了一句,就精神抖擞地跑出了洞口去晒太阳。
望着小家伙活力十足的背影,穆羡鱼便不由浅笑着微微摇头。撑着一旁的石壁起了身,才发觉身上竟没有半点想象中的酸痛乏力,反倒比平日里还要清爽舒适得多。
这样的情形显然诡异得很。穆羡鱼讶异地微微挑眉,细细回想了一番平日里翻过的医书,才不由哑然失笑,揉着额角匪夷所思地轻轻摇了摇头。
虽然按墨止自己的说法,他身上大概还带了些别的草药的血统,但属于白芷的部分显然是最突出的。或许连小家伙自己知道的都未必尽然清楚——白芷入药可祛病除湿、活血止痛,又兼主治风寒头痛,和他们流落山林的情形居然正正好好的对上了症候。若不是有了这一层护持,他就这样冻上一晚上,只怕少不得是要发起热来的。
正兀自出着神,忽然听见洞外传来墨止的惊呼声。穆羡鱼心中不由微紧,忙快步走了出去,见小家伙没什么事才略略松了口气:“怎么了,是忽然想起了事吗?”
“那些人——”
墨止小声应了一句,绞着衣袖犹豫了一阵,才又不情愿地低声道:“那些人还被树枝困着,那上面有我的妖力护持,他们没有办法逃出来。除非我收了妖力,那些枝条才可以被普通的刀剑砍断……”
按着小花妖单纯的思路,那些人既然想要小哥哥的命,肯定都是特别坏的坏人,就应该一直都被关着才对。可是人类的生命要比妖怪脆弱得多,这样关下去少不得就要出事——记得先生说过,如果有妖怪伤害了人类,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都会被一只特别厉害的猴子举着铁棒追着打,一直打到现出原形来才肯罢休,而草木系的妖怪还要更危险些,不光要被打,甚至可能会被一头猪一把火烧掉。
自己长了腿可以抱起盆就跑,但如果连累了小哥哥的王府都被烧掉,小哥哥就没有睡觉的地方了。思维极端发散的小花妖正蹙紧了眉努力衡量着其中的得失,就被穆羡鱼含笑轻轻揉了揉额顶:“那如果——你收了妖力,他们会很快就出来吗?”
“不会的,那些树枝还要过一阵子才会慢慢软化,大概还要再过上几个时辰,才能松动到他们能开始挣脱的程度——玉不琢不成器,孩子不打不知记,必须要让他们吃些苦头才行!”
墨止用力摇了摇头,又忽然气势十足地背了手来回踱了两步,一本正经地晃着脑袋补了一句。
穆羡鱼一见他这架势,便知道准又是同他那位传说中的先生学来的。不由哑然失笑,却也煞有介事地轻咳一声,深以为然地微微颔首道:“这话说得虽浅显,道理却一点都不差。既然这样,不如等你收了妖力我们就立刻上路——就算不伤他们性命,却也没有把咱们的安危再送回他们手底下的道理。”
“这就走吗?”
既明拎着几只刚打来的野鸡从外头回来,只听见了自家殿下的半句话尾,眼中便不由带了些货真价实的遗憾之色:“可惜了,我还以为能吃顿好的呢——这么新鲜的野味可和咱们府里的那些缺斤短两的配额不一样,用泥裹上了拿火一烤,正经的鲜嫩多汁,别提有多香了……”
“我——我可以叫大树们给那些人送些水喝,他们不会有事的,我们可以等吃过了饭再走!”
小花妖迅速被好吃的给收买了过去,义无反顾地把故事里的猪和猴子都抛到了一边,跑过去兴致勃勃地想要帮忙打下手。既明不由轻笑出声,拍了拍他的肩好奇道:“小墨止——你是棵花啊,哪有当花的这么爱吃肉的,你们都不忌口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