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胡迟清楚自己这一句也只能是客套话,昨晚的风波让二夫人受了惊吓伤了身子,她本身还带着病,情绪上的一紧一松,到这时已经是无力回天的情况。
至于这声谢谢,也很显然不仅仅是谢谢昨晚的事情。
二夫人明显自己也清楚,待罗秀秀扶她靠坐在床上,这才勉强睁开眼,对着胡迟笑了一下。
罗秀秀眼眶通红,并未察觉到自己母亲和胡迟的眼神,而是坐在床边轻声道:“娘您想吃什么?我吩咐人去给你买。”
二夫人摇摇头,双手摸着罗秀秀放在身侧的手,那手上还有昨日偶然间的划痕。她从罗秀秀出生之后就从没让人伤到她一分一毫,把自己的宝贝女儿照顾的从未吃过一丁点儿苦,丝毫不比那大门大户的贵女千金差。她一直想着,秀秀就应该是有个体贴能干的相公,让她这辈子都被人护着,不用去操心生活琐事,自由自在。
而经过昨晚,她却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为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不必懂的乖女儿长大了,哪怕没有自己在外为她塑造一个安稳的生活,她也可以让自己过的快乐。
门被人打开,罗信在外面露出了一个脑袋,看到胡迟低声叫了一声:“胡大师?”
胡迟回头招招手,罗信这才完全把门打开,先让白忌和秦书进来,自己最后再进来反手关上门。
“罗三小姐好。”秦书首先开口,他早就了解了情况,这时也并不多说,直接干脆道,“我是秦书,也是位大夫。”
“秦大夫,”罗秀秀忙站起身,“还麻烦您看看我母亲。”
二夫人脸色虽然不好,却也并不抗拒求医,或者说她的身体她自己最清楚,多一个大夫少一个大夫也都是一样的情况。
秦书并没有犹豫,他甚至都没有把脉,只看二夫人的脸色就知道这的确是无力回天的将死之症。
“二夫人早年忧思过度又从未加以调理,这一次虽只是普通风寒却带动了从前的病根,再加上大惊大悲后又陡然放松,所以……”秦书垂首道,“请见谅。”
“我啊早就知道我的身体。”二夫人脸上带着浅淡的笑容,并不见失望,她缓缓说道,“就是我这个女儿是个不死心的。”
“秦大夫,你真的不能救救我母亲吗?”罗秀秀却正如二夫人说的那样不死心,她固执地看着秦书,眼底却满是恳求,“秦大夫,我知道你们都是神仙,你是神医,我母亲又不是疑难杂症怎么可能就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呢?”
“秀秀,”二夫人无奈道,“不要为难……”
她话音未落,便看到秦书点了点头,缓慢道:“……有。”
然后就见秦书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古朴木盒,这木盒昨夜同样被他拿出并推到了胡迟的眼前。
只听秦书沉声道:“这是阴阳两魂丹,据说有起死回生的奇效。但此药近百年都无人识也无人知,从来没人知道这药服下后会是什么情况。不过由我的经验来看,任何猛药都会损人身体,二夫人现在的身体非常虚弱,这奇药也并非不可能夺人性命。”
“我……”罗秀秀看着面前这个木盒,却是犹豫了。
她转头看向自己的母亲,只见二夫人极其缓慢地对她摇了摇头。
可是……母亲现在这种情况,既然所有人都说已经是无能为力,那为什么不去试一试?
罗秀秀还是对着秦书深深一鞠躬:“还请秦大夫用药。”
秦书不着痕迹得躲开了她的这个大礼,微微皱眉,还是和罗秀秀强调道:“从来没有普通人用过这药,我并不清楚用药之后的情况,但是我清楚二夫人现在的身体状态,她或许并不适合用药。”
“但是这也不过是可能?”罗秀秀却决心已定。
秦书虽然并不清楚阴阳两魂丹给身体嫉妒虚弱的普通凡人使用有什么后果,但常年从医的直觉,令他不免心存怀疑。这时也不免恼怒自己为什么为了尽快还了这个人情,而把阴阳两魂丹拿出来了。
他还在犹豫,却听见床榻上的人竟然是急得咳嗽了起来,二夫人费力摆摆手,急迫地说:“这药,我不用。”
“娘!”
“我的身子要是有什么灵丹妙药能治好的话,也不会到现在的地步。”说完这句话,二夫人却仿佛喘不过气来一样粗喘,秦书忙掏出一粒对身体并无大碍的清心丹示意罗秀秀为二夫人服下,二夫人这才慢慢放缓呼吸。
那清心丹本就是凝神静气的东西,二夫人服下后外人都能看出表情缓和了不少。
罗秀秀看到不过是普通的丹药都能有这种妙处,忙低声劝说自己的母亲,“娘,这药或许也并不会……”
二夫人反而拉着罗秀秀的手,轻声道:“秀秀,我想歇一歇了。”
罗秀秀张了张口,却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我这个病,秦大夫也说的没错,忧思过度,从前也没好好调养,旧疾复发。”二夫人嘴上说着,脸上却依然带着浅淡的笑容,“二房就剩下我们母女,你父亲去了之后,我一个女人不得不手法强势抛头露面的做生意,那时候你才刚满周岁,我每次在外面受了委屈回来看到你就好像又有了无穷的力量。我那时候想着,我女儿还这么小,又没了父亲,也就只能让我撑起这个家,我也只能拼尽全力护着你长大。”
“别人都只知道罗家大房的绸缎庄,却不知道那绸缎庄里我付出了大半的鲜血,就是想着让我们女儿在罗家的日子能好过点儿,让你别受了欺负。我每天都紧绷着,在外面不能让合作伙伴看出我的疲惫,免得他们嘲笑我一个守寡女人的经商手段,回到家后又担心你看出来什么不对,怕你伤心难过,病重的时候脸上也要涂着胭脂。我这辈子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二夫人勉强抬手摸了摸罗秀秀的脸,只摸到一手的湿润,她带着笑意道:“哭什么?替我委屈?”
“是我……是我没照顾好娘,是我……”罗秀秀握着二夫人的手,紧紧得贴在自己脸上,“要是我能多关心关心娘……”
“你也知道我这些年来过的有多委屈,这好不容易能够解脱了,你还要让我再继续遭罪。”二夫人笑道,“你想想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家里的铺子庄子也都要重新管理,你对这方面又是什么都不懂的,我一想到要到了那样就闹心。还不如把铺子都卖了,给你点儿钱让你在外别委屈了自己……本来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昨晚我却突然发现我的女儿长大了。”
二夫人轻轻叹气:“就是还没找到个如意郎君……”
胡迟注意到白忌看了罗信一眼,罗信连忙走到床边,看着二夫人含笑看向他的模样,原本想好的台词却说了一个磕磕绊绊。
“二夫人……不对,那个我也姓罗……”
“我知道,昨天是你一直在照顾我和我家秀秀。”
“其实我和三小姐也是有点儿亲戚关系,”罗信说着从怀里掏出来一个长命锁,“我父亲是罗老爷祖父的表弟……虽然可能关系差的比较远,我就是想和二夫人说,我会照顾三小姐的。”
罗信说完摸了摸鼻子补充道:“虽然我可能按辈分来说是三小姐的祖父辈,但我会像哥哥一样保护她的。”
二夫人接过长命锁,看得出来这个长命锁是很久以前的老样式,不是什么值钱东西。边角花纹被磨得看不清楚,她从未见过大哥的祖父,自然不知道罗信身份的真假,但是一个老挂件能被这么常年在手上拿着,那心也是有的。况且她自认为看人从未看走眼过,这位罗小公子,是个有善心的好孩子。
“好。”二夫人把长命锁坏给罗信,笑道,“怪不得我看到你就觉得熟悉,希望你这个当哥哥的能好好对我的女儿。”
她这话不过就是客套,却看到罗信郑重地点头:“您放心。”
“娘……”罗秀秀握着二夫人的手,依旧是满脸泪水,“你别说这种话。”
“胡先生,”二夫人却看向罗信的身后,“请您过来说话。”
胡迟点头,在罗信让开之后,站在二夫人面前,“您说。”
“胡先生,”二夫人突然双手用力握紧了胡迟的衣服,声音似乎竭力而有些沙哑,“我这辈子活到现在也没有什么想要的,就是希望我女儿能有一段好姻缘,别让人负了她。您就当做是我这将死之人的逼迫也好,是位母亲的苦苦恳求也罢,这件事真的拜托您了!”
说完,二夫人就好似要下床给胡迟磕头一般!
胡迟忙抬手阻止了她的动作,一边迅速地说:“我答应,我答应您。”
这话听在了二夫人耳朵里,就好像是完成了她自己的夙愿,竟是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娘!”罗秀秀跪在床边握住二夫人的手,声嘶力竭地喊出这个字之后却好似失了声。
“秀秀……”二夫人仿佛瞬间苍老一般,脸色都泛着死灰,她睁着眼睛却看不清罗秀秀在什么方向。罗秀秀握着她的手,看到这里当然明白了刚才母亲的表现哪里是那枚丹药的原因,分明就是将死之人回光返照。
二夫人握着罗秀秀的手,眼中的迷惘才散去,眼神柔和下来:“我想你父亲了。”
罗秀秀没说话,只是握紧了自己母亲的手。
二夫人却是自顾自地说:“等我见到他啊,我要和他说,我们的女儿长大了,被我养得又乖又懂事……”
二夫人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直至无声。
胡迟看到,她是嘴角含笑地闭上了眼,面容安详也带着解脱。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很长虽然没什么攻受互动,但罗秀秀也算是第一女主角了。
其实这章最开始想了另外一个版本,就是二夫人把阴阳两魂丹吃了,然后七窍流血身体骤然膨胀,就炸了。
写的时候又觉得,还是这样比较好。
我还是让世界充满爱吧。
第20章
胡迟一直等到二夫人过了头七之后才决定告辞离开。
临走之前那一天他去见了白忌,白忌自然还记得自己说要帮胡迟引见国师的事情,听到这个时间也并不意外地点点头。
大概是被罗府的一片萧瑟和惨白感染,胡迟和白忌只说了这么两句话就回去休息了。
这几日白忌倒是如他之前所说的那样,完全没管自家小师弟忙前忙后忙左忙右的样子。不过现在能明显看到罗信从手忙脚乱到把事情勉强整理地井井有条的改变,胡迟甚至发现他修为都有突破的迹象。
也怪不得这些修真的人总说要常在外历练,人情世故果真是比呆在山头一门死修要磨练人。
胡迟离开那天算是近些日子里难得的艳阳天。
他也没什么可拿的,红纸红布红线红木桌子,都是放到一个固定的乾坤袋里贴身收好。他和门口卖糖人的李师傅告了别,李师傅却是一脸了然,毕竟他们这条巷子的买卖人都认为胡迟就是过来体验生活的小少爷,早晚都是要走的。不过虽然这样,知道胡迟要走附近相熟的街坊邻居也都送了他些吃的喝的,尤其是些上了年纪的女人更是对胡迟嘘寒问暖。卖馄饨的张嫂甚至还送了他一只不过手心大的小鸡仔,也只是记得她家养得小鸡刚孵仔的时候胡迟蹲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
胡迟虽然拿着这么一只小鸡哭笑不得,但还是不好拒绝张嫂的好意。
只是送了她两只红绳编的吉祥结手链,女人不管多大的年级也总是喜欢这些小东西,张嫂为这两只手链都乐得合不拢嘴,直夸真好看。
本来手中空无一物出了家门的胡迟,出城的时候却是买了辆马车。
过了头七,最忙的那段时间也就过去了。原本也一直留下帮忙的秦书也在这一天和他们一起出城,他和白忌站在城门口,远远看到一辆马车驶来的时候还根本就没太在意,等那马车走近之后他才注意驾车的车夫原来是胡迟。
秦书这一看连惊讶都没来得及倒是先笑了:“我还是第一次见过修士去京城是坐马车的。”
胡迟拉着马缰绳从马车上蹦下来,疑惑道:“京城怎么了?”
秦书笑着解释:“京城分南北城门,因为国师的原因,京城散修或者历练的世家子弟不少,北城门是专门为修士开的,相当于把京城分了?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桨耄话刖褪切奘康牡亟纭!?br /> 胡迟听到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却皱着眉,他听说过有专门是修士的城池,却没听说过凡人的君主能把京城让出一半给修士的,这不是容易出乱子吗?
“京城是这世界的龙脉之眼所在,灵气浓郁。皇帝若是不这么做,很难说会不会有修士做出屠城的事情。而龙脉之眼若是被人强行夺去,整个天下都会生灵涂炭。”胡迟的疑问没有说出口,他不过刚皱眉,白忌就把他心中所思所想都解答了。
老实说这种两人仿佛心有灵犀的默契让胡迟很是受用。
白忌说完了那番话之后,却是看着胡迟的手心,犹豫着问:“你手里……”
胡迟恍然地张开手,刚才驾车的时候没太注意,把小鸡仔原来蓬松的暖黄色绒毛给挤扁了,现在这小鸡仔躺在胡迟的手里时不时用嘴戳戳胡迟的手心,证明自己还不是一只死鸡。
“走的时候被热情邻居送的,还有这一车,光是自己家酿的酒就有五六坛,更别提干粮了,有些是我用东西换的,有些是对我说京城路途遥远让我在路上吃的,人缘太好了没办法。”胡迟说着自己都笑了,“对了,罗信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一会儿。”白忌微微弯腰看着胡迟的手心,头也不抬的简单回答。
秦书看着胡迟还是有些迷惘的样子,对他解释说:“罗信去陪罗秀秀见铺子的买主了,罗秀秀自己去罗信不放心。”
胡迟感慨:“这还真是有点儿当哥哥的样了。”
秦书却是一针见血:“也就是当着罗秀秀的面吧,本质上还是他大师兄一个眼神就能使唤的可爱小师弟。”
胡迟笑了,下意识看向白忌。白忌却好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眼盯着他的手心,甚至伸出食指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小鸡仔的头。
胡迟把手向上抬了抬:“……你喜欢?”
白忌没回答,却是又摸了摸小鸡仔问道:“它叫什么名字?”
“……还要给它取名?”胡迟愣了,“叫小鸡……鸡?”
“咳咳!”秦书没忍住,边笑边咳。
胡迟无奈道:“我就是把它当成储备粮,谁还给要吃的东西取名啊?”
“可不能这么说,”秦书故作严肃,“那菜谱都是怎么来的?”
“你这么说也很有道理啊!”胡迟也跟着他装模作样,“这样的话也是应该给它取个名字。”
“这小鸡仔既然是食物,”秦书故作思考,“那就干脆叫鸡腿好了。”
“红烧鸡翅似乎也不错。”胡迟深沉点头。
那躲在他手里的小鸡仔完全不知道自己可怕的命运,还在转头对胡迟的手心戳戳戳。
当然,或许这是它知道自己的悲惨命运做出来的无力挣扎也没准?
“闭嘴吧。”白忌直起身子,眼神却还是往胡迟的手心里看,“一只小鸡你们都欺负。”
胡迟用手指头点了点小鸡的尖嘴巴,“我可没有。”
白忌看着那只不及胡迟手心大的小毛球在胡迟的手指下翻跟头的可怜模样,叹气道:“给我吧。”
“嗯?”胡迟挑眉道,“你原来喜欢小鸡?”
“帮你养。”白忌无奈,“这小鸡一看就是刚出生没多久,你手上要是没个轻重一捏就死了,也就等不到你吃红烧鸡翅的时候了。”
胡迟之前还是疑惑,现在就是惊讶了,他从上到下好像重新认识白忌一样打量了一遍,“老实说,你小师弟知道你关心一只小鸡仔都比关心他多吗?”
胡迟话音刚落,就听到身后有人小跑过来,边跑边问:“我知道什么?”
白忌依旧是平常的脸色看着这几日略显疲惫的罗信,平常的语气说:“没事。”
讲真,胡迟现在确定他分给罗信的温柔不及对一只小鸡仔的一半。
罗信并非是自己来的,在他身后还有快步走也没跟上他的罗秀秀,罗秀秀换了一身方便出行的素色衣裳,背着一个小包袱,大概是走到急了,这几日没休息好而有些憔悴的脸色也泛着红,倒是看起来精神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