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镇离京都约莫半日多路程,耗时不算长却未能赶上晚膳前进宫朝见的时机,终是因出发的有些晚给耽误了。
镜月都城牡丹花海盛名引来四方旅人,既是闲来无事我们自然乐意赏花游灯会,偷得浮生。轩弃弥对自己造成的耽误耿耿于怀,硬是要做东包下京城客栈庆丰楼的牡丹亭表歉意。此处是对饮吃食赏花绝佳处,每年牡丹盛会牡丹亭必是重金争夺处,一来为了赏花弄月,再者是身份显贵的争锋,一夜耗费令人唏嘘。
“王爷整夜寡语像是有心事。”轩弃弥举杯敬酒间缓缓而言,半带玩笑兴味的开口:“难不成仍在介怀今日无法入宫的事?”
我举杯与他碰酒,摇头笑道:“也不差这一时,何况我未想到能完全劝服你父皇的借口。”环视着阁内的陈设,我缓缓说:“如此破费你不怕异党瞧见了参你一本么,素闻三皇子你向来是深居简出的人,眼下这般奢靡浪费与作风着实不符。”
轩弃弥不以为然的耸肩,扫了眼倚着木栏观景的轩弈尘与池羽,阴狠的气息随着他嘴角浮起的冷笑愈渐浓烈。
影默然替我俩添酒,闻言低压着声音开口:“三皇子的打算可不容易办到。”
轩弈弥赞赏地瞧了眼影呢喃着:“有时候小王很是羡慕王爷。”
我没接他的话,侧颜目光自然落到轩弈尘的身上,轩弃弥注意到我的心思低嘲道:“此事上你我心知肚明。”
“鱼与熊掌从来不能兼得。”
本想开口调节气氛却被逐渐逼近的气息哽住了喉,紧握的右手指节分明呈着月牙白,怕是脸色比其更煞白。
轩弃弥注意到我的神色,不由得朝门处瞧去,未曾看出丝毫异样眉心却已蹙拧到了一处。忽闻房门吱呀被推开,房里众人皆被惊扰,不识趣之人却是毫无离去的意思,大步流星而入径直落座。乍一眼瞧是神容慈睦的老人,一身素色褂子最显眼的不过是镶翡玉的腰带。我冷冷盯着大喇喇坐在对桌的不速之客,淡然的外表下只有我知掌心早已因恐惧沁出了薄汗。
“国师何时也有此等雅兴,跑来赏花吟月了?”轩弈尘斟了杯酒,浅笑道:“与宫中美酒佳酿相比眼下的薄酒略有怠慢,望国师见谅海涵。”
老人深邃的望了眼轩弈尘,目光停落在我身上诡谲地笑道:“久闻神武国苏王爷美名,如今目睹神采真是老生之幸。”
我浅笑启口:“客气了。”
轩弃弥面色虽是平缓,依旧藏不住眼底厌恶皮笑肉不笑道:“国师好眼力,仅一眼就能看出苏王爷的身份,不知的人还以为你本就认识。”
“三皇子说笑了,我常年在清华峰灵修,若非与你父皇有缘怕是此生都不会踏入红尘中,又怎会识得苏王爷。”老人把玩着玉戒指轻笑,“凡是见过三皇子的,再瞧见苏王爷自然都能猜到一二,普天之下能与三皇子美貌齐名的,独苏王爷一人了。若说还有,怕是只能从古籍中寻得,就是不知与王爷相比如何。”
拇指与食指反复晃荡着酒杯,我仰头一饮而尽,淡淡作答:“必是比不得的。”
比起轩弃弥迷惑不解的神态,轩弈尘显得更淡然,他果是听到了影与我的对话。一室无声,众人仿佛像约定了般静默,只闻得耳边充斥着绵绵春风戏牡丹的簌簌声。
“老生在年轻人似乎都放不开,我便也不扫诸位的雅兴了。”
轩弃弥心下厌恶这位国师,嘴上却不敢怠慢,笑道:“那小王也不强留国师了,轩达替我送国师一程。”
含笑目送走慈眉黑心的湮濑,我终是怒不可揭,稍稍用力手中的酒杯已是粉碎。池羽心下顿是一惊忙端起我手帮我处理被划开的口子,嘴上难免碎念:“怎就这般不爱护自己,幸而伤的不重。”
“还是唤太医来看下的好。”轩弈尘说做就要打发轩才去请。
眼见事态发展的越发复杂,我顾不得轩弃弥在场的心思一把抓住轩弈尘手腕,急躁开口:“小伤不碍事,用不着请御医特意来瞧。再来天色已晚,此刻你去请来怕是得惊动不少人。我可不愿刚来镜月,就落人话柄。”
“可……”
轩弃弥伸手压着轩弈尘右肩,制止他再多言。神色中带着些许的怀疑,轩弃弥微微笑道:“苏兄不把此伤放在眼中,我们可不敢怠慢,请太医确实劳师动众了,请个城中名医来瞧一瞧便是。”说罢转身嘱咐轩才去请都城最有名的大夫,又嘱咐轩弈尘找庆丰楼老板打水替我清洗伤口,池羽识趣一同跟了去。待人离去,轩弃弥神色肃然盯着我的目光满是警惕。
血水自口子溢出顺着指尖而下,滴答在毛毯上像极了绽开的红莲。定神看着略有疑虑的轩弃弥,我悠悠开口:“我与你们的国师确实相识,不过……”我没往下叙述,冷冷哼笑。
影脸色微微一沉,咂嘴道:“湮濑果真一路在监视。”
“湮濑?”轩弃弥挑眉呢喃思虑片刻,神色忽露丝精芒,旋即深邃的打量我与影久时。他举杯将酒饮尽方缓缓道:“小王有眼不识泰山,以往得罪王爷的地方望能海涵。”他略停了停,又说:“我先前一直未解,仅是数月王爷为何会变化如斯大,如今才算是弄了个清楚。原本的顾虑皆消了。”
影知轩弃弥觉察出我的身份,神色十分懊恼,莫非他方才不经思考既出的话语,轩弃弥又岂能猜透。懊悔与护主心思掺杂迸发,眸中精光闪现杀意越发浓了。才刚建立的盟友关系我不愿就此被破坏,轻咳数声眼神示意影勿轻举妄动。
轩弃弥察出一二,轻笑望着影不再多言,屋中三人各怀心思静默得似有默契般等人打破。
第38章 陷害皇后
离去不过半刻轩弈尘已带来了城中名医,并没愈合的伤口仍在渗血,衣摆地毯被染红了一片,十分触目惊心。纵是不得宠的皇子,有轩弃弥自小的呵护也未受过一星半点的伤,轩弈尘哪看的了眼前光景,稍稍一眼脸色便是煞白。
影瞧着请来的大夫,不耐烦地开口:“你这大夫来了就愣着做什么。”
经提醒那大夫即刻垂眸,嘴中念叨:“三皇子赎罪,六皇子饶命。小的,小的是……”
“哪来那么多废话?还不把正事先做了。”
轩弃弥命令既下,那大夫哪还敢多话,忙着替我处理伤口包扎。兴许是太紧张的缘故,大夫包扎时的手会时常轻颤,技法令人咂舌,我霎时觉得京城名医也不过如此。
手指痛处丝毫不减又被粗糙对待,大有痛麻的趋势。我失笑盯着手暗讽,亏得过往在尸堆里滚爬的日子,换做金枝玉叶的贵胄早是疼晕过去,这大夫的脑袋必是保不住的。
“起开,”影略有些粗鲁的推开大夫,从他手中轻拉过我的手,小心翼翼处理着剩下的事儿。
恰逢池羽端水回来,又是好一阵忙活,反倒把请来的大夫弃在了一边。那大夫也着实可怜,跪着哆嗦气都不敢大喘一丝,冷汗顺着他额头涔涔滴落。
窗外欢声彼伏不断,来镜月赏牡丹花卉展的人络绎不绝好生热闹,与房内气氛相比已然是天差地别。轩弈弥斜坐在贵妃榻上倚着木栏小酌,目光不时飞到那大夫身上,面色平淡掩不住眸目深处的怒意。
“哪就来的火气了,这下倒好折损到手了不是。”池羽埋汰着,仔细替我擦拭着手指细缝中有些粘腻的血痕。
斜睨了眼跪在地上的人,刚巧看到轩弈尘的欲言又止的模样。喟叹道:“影好生将大夫送回去吧,佳节里何必吓得人杵在这儿。”我顿了顿,笑道:“趁时间还早,大夫早些回去陪妻儿逛逛才是。”
听我有赦他之意,那大夫忙磕头谢道,数言片刻便被影带走离去。轩弈尘莞尔望着我微微颔首,像和煦春风拂面令人舒怡心悦。
屋外渐渐清冷下来,曲终人散路人渐次离去回家。我欲言不语谨慎盯着房门外,谨防有人偷听。
轩弈尘明白我心思淡淡道:“方才我出去吩咐了轩达、轩才务必守着屋外离木梯口不远处不许任何人随意接近,更不准再发生他人如进无人之境的事儿。”
收敛笑意对轩弈尘颔首,嘴角浮起算计的冷笑,我淡淡道:“可否告知一二,关于国师的事?”
轩弃弥挑眉道:“父皇三个月前在大哥的怂恿下去清华峰祈福,回来时便多了国师这号人物,自那之后父皇就似着魔般十分信赖国师。朝中曾有大臣在堂上提出异议,可不久就会发生意外或消失了,渐渐便不再有人敢谏言。他与大哥既是朋党,正因他的出现父皇逐渐偏向帮大哥,我正是担心会被加害,多番考虑才带了轩弈尘远离是非地。”他叙叙回忆着,眼神里满是鄙夷、不甘、愤慨、无奈。良久,他幽幽道:“我曾派人去查国师的底细皆是无功而返,更甚有去无回的。”
轩弈尘的愤慨我多少知晓一二,亦是略有同情。轩曲浩虽是镜月皇帝的嫡子,近年并非十分得宠,原因在于他母家军功太过平时又没个自知,偏偏皇家最忌讳的就是外戚位高权重。轩煌表面看似糊涂,内心实则是个人精,正因此他才会有意无意提拔轩弃弥,用来制衡皇后刘家势力。庶出登帝胜算不如嫡出,可是只要时间充裕,轩弃弥一旦站稳脚,轩煌百年后龙御归天,谁又知道结果呢。可惜了生出的陈咬金,换做我何尝不是咬牙切齿恨不得将湮濑碎尸。
轩弈尘劝慰道:“父皇纵然一时被奸人迷惑,现今身体很是健朗,终会看清的。再者还有鹂华贵妃从中阻挠,眼下她又怀上了,看着父皇对其宠爱有加的架势,若是皇子的话结局就难料了。”
池羽默默听了许久,似是自言开口:“想来不会,莫说鹂华贵妃此胎是否一定是男胎,孩子能不能呱呱落地都未可知。”屋内顿时一片沉寂,轩弃弥闻言颇赏识的看着池羽,反倒是轩弈尘颊色微红,极为尴尬。
觉察出失言,池羽没敢再多说,想是怕我恼他似得偷瞄我数眼。
轩弃弥笑道:“好伶俐的小子。”
我颔首深为赞同,淡笑道:“他可比不少人强多了,可惜生不逢时。”我略停不言,抬手端起桌上的瓷杯吃了口茶,缓缓解释给轩弈尘听,“鹂华贵妃乃翔云国君之妹,轩煌又怎会让她的孩子登帝,想是你父皇都不敢赌那孩子的出生。是女娃就罢,男胎的话怕是直接挟天子以令诸侯了。那孩子必是下不来的,眼下你父皇不过是找不到借口除去,所以他在等人出手。无论是嫁祸还是真害都无所谓。”
“不错,苏王爷说的是。我近日甚少入宫就是这缘故。”
轩弈尘登时醍醐灌顶,呢喃:“难怪母妃近日只在自己月福宫里吃斋念佛,素日里都不愿走出宫门,又不要我们去看望。”
影回来的有些晚,神色中满带烦躁与无奈,想来是被那大夫折腾的恼了。
“只出去一会儿,怎么脸色就铁青了?”我笑着拽过影手臂拉到身边坐下,宽慰道:“方才的情形换做他人都会被吓坏,难免举止话语会失了分寸。犯不着为一些小事不顺心,事事如斯还活不活了。”
影白了我眼略愤愤:“苏,你是不知道那大夫多腻人。你去送送,回来看你烦不烦……”本想多说觉出自己失言,也不再敢多说,只道:“湮濑的事儿你打算怎么处理,镜月的局势看来可不比翔云那儿好办。”
轩弃弥闻言果来了劲,一改刚才懒散贪杯的模样,起身围着榆木桌而坐。当事的当然最好奇,瞧着他极为切急的眸光,我反倒不好意思拖沓浮起一抹阴笑道:“别人既可以暗害嫁祸,我们何尝不可。办事看得是最后成效,至于手段是卑劣或磊落,又有什么打紧的,反正要的结果都一样。”
“比起伪君子我倒更喜欢真小人。”池羽盈盈而笑,拾了块栗粉酥送我口中。
轩弈尘在旁静了许久,瞧着我与池羽亲昵的样子眸中微黯然,深邃的眼眸带了五味繁杂的情绪。低低喃道:“有时候真小人更像是君子。”
话一出口,即刻引来影噗嗤而笑,他挑眉用手肘捅了捅我腰肌。我白了影幸灾乐祸的人,何尝没闻出突泛出的酸味,由于太过明显反倒让我在意轩弃弥的反应。盘根错杂的时候,我可不希望阴沟翻了船。
幸好轩弃弥沉浸在自己思绪中,并没注意到眼下尴尬的情形。轩弈尘注意到轩弃弥的失神,轻咳了下唤轩弃弥神思。
轩弃弥含笑带谦开口:“一时心烦就出了神,让苏王爷笑话了。”又是停顿沉吟,须臾方正色道:“王爷的意思我明白,也并非未曾想过。只是要嫁祸并不难,难在嫁祸完如何扳倒那方势力。父皇的心意大家都明了,纵然鹂华贵妃意外身亡,倘若是父皇中意的人下的手,不能保证父皇一定会袖手旁观,那时岂不是曝露了自己又损了机会。”
我点头认同他的顾虑,大凡宫中主子殁了,无论和原因为掩丑闻对外都是说病逝的。鹂华贵妃的身份十分敏感,轩煌更不会大张旗鼓的查死因。如果他又意属轩曲浩登帝,而今有湮濑的谗言相助,只怕那边非但没事反倒引火自焚。
一时心中郁结眉头都蹙到了一处,轩弃弥见我在沉思没敢叨扰。反倒是池羽渐生一计:“把事情宣扬开不就成了,你父亲到时想护着也会力不从心。翔云那国君的亲妹妹被暗害了,怎会善罢甘休。纵然到时没大军压境,对镜月也会施压的。如此一来谈合作亦会更容易些,毕竟你父皇会想到如果不合作两国同时入侵,后果难堪。”
轩弃弥思虑片刻,面色凝重道:“我是怕矛头直指大哥会被瞧出栽赃之嫌。再者……”
我耸肩冷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自己的儿子杀了自己宠妃的丑闻换做我必定会糊弄过去的,到时找个替死鬼给翔云交代了反倒不好办。但此事此人换做刘皇后呢?”拨弄着食指玉戒,又小瞧了眼轩弈尘手上的,已算不错成色仍是比不上的。不禁意出了神,回神发现众人都颇期待我后话,微有歉意讪笑道:“现今的镜月,刘氏一族位高独大,已是外戚当权只手遮天。此时若是发现刘氏错处,你认为你父皇会如何。”
轩弈尘摇头道:“可皇后毕竟是大哥生母,父皇他怎会……”
屋外的牡丹开了簇簇满城,花香□□缤纷五色,正是赏花贪景之人恋杯慵惰时光。而牡丹亭内却无赏花人的心境、贪杯吃酒的心情。与该有的轻快愉悦相比,我们是异样的谨肃。春光的美、花事繁盛、花香飘逸、月朗星稀,也是被我们白白浪费错过了。
各有心思的人皆静静不言,茶过半巡轩弃弥淡淡道:“不,父皇必定会拿刘皇后去交代的,顺势料理那群原本动不得的皇亲。朝堂上立长言论近日颇多,父皇本就动了杀机,一直没找到理由罢了。”他又道:“可是苏兄,纵使刘氏不在了,也不代表能动摇大哥的地位不是吗?”
他突然改变的措辞使我微愣须臾,微微笑道:“你父皇会如斯信任你大哥,想来是湮濑耍了些小手段,我们效仿便是了。只要让你父皇相信你大哥有谋反的心,有意与祥云合作谋害鹂华贵妃,借此诬陷铲除他人,湮濑则是祥云派来的内应,这出戏唱完那国师必是留不得了,至于轩曲浩的下场我想你比我了解。”注意出完,我眸光一闪脸色再称不上和缓,淡淡道:“各人总有各人的心思,要往一处发力说得容易,使力时有难说了。”
轩弃弥看了我眼,和颜悦色道:“苏兄的意思我明白,这点你大可放心。如若我登帝,必与神武修好永不入侵。再说我假使那般做了,怕我六弟也会不依的。”
先是一愣,轩弈尘脸颊一烫,遂而染上枫色的红晕,恼道:“拿我开什么玩笑。”
屋内顿时阵阵欢笑,一扫方才肃紧压沉的气氛。事既讨论完方觉饿,影忙出门宣来小二要了最好的酒菜,不多时已是满桌佳肴。轩弃弥本要敬酒被我马上拒绝了,先前空腹喝酒已是难受,眼下我更想美食入腹,再者庆丰楼的菜确实诱人,色香味俱全,错过也是可惜。
酒过三巡路上的游人已渐次减少,热闹过后众人神色皆有疲态,池羽早受不住累侧卧在贵妃榻上浅眠。我仔细把绛色牡丹纹斗篷披在他身上,生怕他受春寒之扰。
“既有谋划,明日我也不必急着入宫。与其入宫谈不妥打草惊蛇,不如等时机成熟了再见。”
影似有担心,轻声道:“不知湮濑明日是否会参上一本,如此反而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