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道晚坦然往外走。
这本来只是个普通的案子,并不需要惊动谁,但是盗无在莫氏医馆查看了一番,发现这里的药材都是由花家商行的商队采购运送,直觉告诉他此事可能另有蹊跷,于是他立刻前去花府,却找不到陆小凤和花满楼,花府的人告诉他花满舍进宫了,他只好先去宫里,幸而在书房门口就碰到了他。
虽然花满舍作为吏部尚书,并不能过问案件,但是既然盗无特地前来,花满舍斟酌了片刻,便随他一道出宫。
朱圭仍然在和司空用膳,听完内侍禀报,叫来郝时辰吩咐了几句。
陆小凤和花满楼在新宅子里一直睡到大天亮还没起身,下人们并没有全部进府,所以整座后院只有他们两个人,清静的很。
花满楼平时早睡早起,昨晚大概是累着了,陆小凤睁开眼就看到他趴在蓬松的被子里睡得香甜,头发散乱着铺在枕头上,露出半张脸来,嘴巴还微微张开着,难得一见的天真憨态。
陆小凤忍不住伸手,把他两片柔软的嘴唇捏在一起,放开,又捏了捏鼻子,然后又戳了戳脸颊,戳出个酒窝来。
跟自己的一模一样,很有夫夫相。
睡梦中的花满楼眉头皱了皱,往后躲了躲,被子滑下去露出光裸的肩头来,看得某只色凤凰心痒痒,凑过去轻轻咬了一口,然后又顺势向上,亲过脖子,脸颊,最后含住两片唇瓣,细细厮磨。
“一大早你干什么呢。”成功被叫醒的花七少推开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大色鬼,把被子往上拽,包的严严实实的盖住,翻个身要继续睡。
“都日上三竿了还早呢。”陆小凤被他逗乐,唧唧哝哝的花满楼真可爱。
花满楼睁开眼,都这么迟了啊。
“不过我们可以继续睡。”陆小凤蹭过去抱住腰,捏捏他的肚子,“只要你不饿。”然后就听到花七少肚子咕噜咕噜叫。
俩人都愣了愣,陆小凤噗嗤笑出来,被红了脸的花满楼拍开——快起床啊!
毕竟累了一晚上,怎么能不饿!
等两人终于起床出门,准备到吃遍天吃个早午饭,就看到街上来来往往的捕快似乎有点多。
“先吃饭,吃完还要去藏书阁看书。”陆小凤感叹一句天子脚下也总是难以太平,决定不管闲事。
花满楼道:“上次去文渊阁还是五年前了,当时大哥还没有入内阁,里面书如瀚海,就我们两个,找起来恐怕会有些困难。”
陆小凤叹口气:“多少也算皇宫大内,小皇帝恐怕也不会让多少人进去大肆翻动。不过倒也没关系,反正我们姑且先找一找,我总觉得会有收获的。”
花满楼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
其实如果想要知道牧天云图的事,找一个人问是更简单的途径。
陆小凤哪里不知道他的想法,一边帮他把早饭摆好,一边道:“易琉谷的雪一时半会看起来是清理不了的,巫常他们大概暂时也不会到京城来。不过如果想问他们的话,用神隼倒也不是不可以。”
花满楼夹了个水晶肉包给他:“你觉得问他他会说么?”
陆小凤摇摇头:“说不好。如果牧天云图跟他们之前费尽心思要找的这五样东西有关,那估计又要故弄玄虚了。”
花满楼也是如此想:“那我们也不必问了,还是自己查吧。”
陆小凤包子馅儿咬的满口生香,刚准备再让花满楼给夹一个,就听花平的声音在门口喊:“诶哟少爷姑爷,可算找着你俩了!”
花满楼没等他开口先训了他两句,这还在外面呢张口闭口就是姑爷的,他家少爷的脸面都让他给丢出去了。
花平急得不行,直往回拉他:“哎呀少爷你快先回去吧,大爷找你呢,二爷出事了!”
正如盗无先前猜测的那样,他和花满舍刚回到神捕司,就又有三四户人家前来报案,跟前面两起一模一样。
一下子这么多人离奇死亡,神捕司气氛顿时凝重。
正好这时候莫道晚还在院子里,听完这几个人描述的死者症状,忽然想起一茬来,所有死去的人服用过的药草里,只有三味药是重复的。
而这三味药里,有一味商陆,白根入药,红根剧毒,误食者气短力乏,虚竭而死,死后面色青白,如同气血全亏,很符合这些死者的特征。
他方才查过药渣,但因为加了其他药材而且长时间熬煮的原因,药渣里看不出颜色来,现在看来,最大的嫌疑就是这味药了。
盗无听他一讲,立刻命人前去莫氏医馆将所有商陆封存起来,并调查这些日子开出去的药方里,有这味药的一定要查清楚。
幸好莫道晚自成体系,他的医馆内,但凡是开方取药都有登记。
花满舍问他:“你最近不是一直在城外礼佛么,这是又得罪谁了?”
莫道晚性子耿直大于豪爽,一般他看得上眼的,分文不取也要治,然而入不进他眼里的,就算是捧着金山来,他也不给人好脸色。为什么管他叫莫三便是有原因的,最著名的莫氏医馆三不医,不求者不医,不信者不医,不敬者不医,江湖上无人不知。所以虽然神医之名在外,却也是有些仇家的。
莫道晚从怀里掏出一本经书给他:“对啊,你看这是我跟老和尚吃了三个月青菜抄的,送你。”至少这三个月内我绝对谁都没惹。
花满舍接过经书来翻了翻,字迹工整,也是难为写药方写的龙飞凤舞的莫三先生了。
“提醒你一句。”莫道晚看上去对自己被陷害倒是不甚在意,毕竟清者自清,人生无愧于心便无所畏惧。
“什么?”花满舍揉了揉眉心,最近真是身边没一个省心的。
“如果当真是这批商陆有问题,那可不一定是冲我来的。”莫道晚指了指他,“你别忘了,我这医馆所有药材,都是你二弟的商队负责采购运送的。”
花满舍眉头更深。
花满庭正好今天与外商有约,一大早就带人出去了,花满舍看了一眼盗无。
“我已经派人去通知了。”
“那就先委屈莫大哥了,我和风捕头去查案子的事。”花满舍准备先去跟洪阶打个招呼。
莫道晚摆摆手:“有什么委屈,”转而又道,“但是我觉得你还是呆在这里和我一道喝茶下棋的好,案子的事就交给他们年轻人去办。”
花满舍一下子听懂他话里的意思。
避嫌。
或许对方并不只是针对花满庭,再往上攀,那可就是自己了。
莫道晚冲他眨眨眼,对嘛,留下来一起喝喝茶嘛。
皇宫里,司空摘星听他弟说今天陆花二人会进宫来看书,所以吃完饭也没打算回去了,准备跟着一起去凑个热闹。但是左等右等也不见人来,有点不耐烦了,一晚上没见那个谁,还真是有点想,不知道他今天早上吃了什么,肯定是巡逻的时候城门口那家摊子的火烧,那个一口酥啊。
正要拍拍屁股回家抢火烧吃,就看到一队内侍急匆匆地往西苑跑。
“出了什么事?”他拦住一个太监。
“文渊阁走水了呀!”小太监慌里慌张的,被他拦住差点趴在地上。
司空一惊,纵身跃到宫殿之上,往东边一看,果然有浓烟升起。
这青天大白日的走水,真是见了鬼了啊,司空骂了一句,连忙往那里赶,都是些古籍书册,去晚了连个鸟儿都没了。就说陆小鸡这小子是祸水,去哪儿哪儿出事,不过幸好他耽搁到现在还没来,否则就成陆烧鸡了啊!
第133章 杖刑
陆小凤和花满楼到神捕司的时候,盗无正指挥胖捕快把从莫氏医馆带回来的十几斤商陆摊开来铺了一地。
绿叶白根。
听盗无说明缘由,花满楼先进去看他大哥,正在和莫道晚喝茶,下棋,看经书。
“让莫神医出来看看不就清楚了?”陆小凤蹲下去拿起半根来看,手指擦了擦,却是咦了一声,原来他食指带着的凤戒,正好划破了一层皮,隐隐透出点红色来。
“怎么回事?”盗无也拿起一根看,用力一蹭,蹭掉了外面的一层。
“呵!是用颜料染上去的啊。”陆小凤哭笑不得,“这杀人的方法也真是不嫌麻烦。”
盗无命捕快们立刻处理这些商陆,倒是很快就都清理出来,红白相间,并不是所有的都是红根,大概占有一小半。
“这样就没办法判断卖出去的哪些是有毒的了。”胖捕快为难,据莫氏医馆的采购伙计说,这批商陆是三个月前买回来的,近来至少有上百包入药卖了出去。
这样漫无目的地查,人手肯定不够。
盗无沉思片刻,道:“这些流出去的一定要找到,我会上报洪大人,请他派人协助。”
已经死了六个人,这样的□□放在外面,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陆小凤挑眉,事情报到洪粉粉那里,就意味着闹大了啊。
花氏商行的人很快也过来了,他仔细地看了看地上的药材,倒是没有否认这是经他们手带回来的。
“不过各位大人,这批药材,采购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是洗净晒干切好的成品,从我们带回来到卖出去,并没有再对它进行任何加工。”商行的人也是花满庭手下的老人了,临危不惧,头脑清晰。
盗无问:“供货的人是谁?”
商行的人道:“一直是江浙那边过来的,我们家二爷已经命人去查了。”
陆小凤叮嘱一句:“要快。”
商行的人接了他的话,在捕快陪同下先回去了,随时听候神捕司问话。
房间里莫道晚正因为输了棋给花满舍,站在凳子上不满,要花满舍再陪他下十局。花满楼哄他下来,说要告诉他一个准能赢他大哥的方法。
莫道晚喜气洋洋坐他身边,你说,说了给你颗好药丸,洞房花烛夜保证用得上。
花满舍无奈摇头:“莫大哥休要胡闹了,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是想一想到底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事可能与这次的案子有关。”
莫道晚撇嘴,说了没有啊!一直在给你抄经书,哪里有时间惹别人去。
“大哥今日不用去内阁么?”花满楼岔开话去。
花满舍起身:“是要去的,刚刚是在等你们过来,一道去吧。”宫里头也不是省心的,至今不知道小皇帝哪根筋不对,非要把两个边疆王召回来。
莫道晚要跟着去,一个人呆在这里多无聊。
“你先留在这儿,让花影陪你。”花满舍不想让盗无难做,“有什么事让他去找我就行。”花影是他的贴身护卫,跟莫道晚也很熟。
莫三想了想,还是别给他添乱子的好,乖乖回去坐了,晃晃手里的棋子:“等你回来我一定能下赢你。”
抛下这头交给盗无不提,三个人又往宫里去。刚刚走到文华殿,就感觉到了不对。
司空正蹲在文渊阁外的一棵百年榕树上,远远地见着他们三人,跐溜滑下树就跑过来,将文渊阁走水的事一说。
花满舍大惊,匆匆赶往前面去了。
陆小凤问司空:“烧成什么样子了?”
文渊阁是皇家藏书楼,仿江南天一阁,是京城最大的藏书阁,汗牛充栋,珍贵异常。而且近年来,皇帝逐渐把内阁移到文华殿,一些阁中事物也会在文渊阁处理。
可谓是一处重要所在。
“说来也奇怪,”司空道,“这场火莫名其妙的,烟冒的不小,却没烧起来多少,我赶到的时候内侍宫女们都还没确定哪里走水,一通乱泼,倒是毁了不少书籍。我来了一看就只有一个房间在烧,灭掉了发现也就是烧了两三个架子的书。”
花满楼叹声可惜。
陆小凤叉着腰也叹口气,只烧了两三个架子,架不住就刚刚好是他们要找的那些啊!
文渊阁前,朱圭正在大发脾气,跪了满院子的奴才,侍卫们已经将整座楼包围了起来,一批人正从几个被水泼到的房间内往外搬书,还有几个老臣正瘫坐在地上喘气。
刚刚走水的时候,他们正在里面商议政事。
花满舍心疼地看了看那些湿透的书册,上前对皇帝行礼。
朱圭看了眼他,收敛了些怒气,道:“尚书大人这是从宫外来?拿着朝廷的俸禄,不务正业跑去和旧情人私会可还开心......”
“皇上!”
宫人们头低的更深,耳朵仿佛已经聋了。
花满舍提高声音喝止了皇帝,然后撩开袍袖跪了下去:“撇开政事私自出宫是臣之罪,甘愿领罚,但请皇上注意言辞,莫忘君王之德。”
这般直言劝谏,也不是第一次了,朱圭冷哼一声没再说话。
朝中有规矩,无故缺勤旷班者,缺一日杖二十,缺三日以上即可入狱,但是对内阁辅臣来讲,难免偶尔因地制宜便宜行事。
“来人,取竹板来。”花满舍看了看朱圭身后的郝时辰,似乎打定主意今日要自领罪罚。
郝时辰立刻低下了头,装作没听见他的话。
“按规矩,缺勤一天处笞二十小板。”花满舍跪在地上,“臣今日私自离宫半晌,该打十板,然身为内阁大臣,明知故犯,应加倍责罚。所以臣恳请陛下,杖责二十。”
花满楼站在后面,就要挺身而出去护他大哥,被陆小凤紧紧拉住。
朱圭按着手里的玉扳指看跪在地上的人:“尚书大人真是公正无私,严于律己,若是朕不罚呢?”
“臣自当去大理寺领刑。”花满舍寸步不让。
皇帝口无遮拦,喜怒无常的性格,一直是他所担心的,为人君者,当有仁德之行,胸怀天下,不悲不喜,岂能如此放荡随意,将来青史之上,必有骂名。
“好,很好。”朱圭指甲划在扳指上,发出刺耳一声响,生生断掉了半截指甲,“来人,按尚书所言,行刑!”
郝时辰不敢相劝,连忙朝后面的几位大臣们使眼色,奈何他们被刚才的浓烟吓到,现在还没缓过劲儿来,也不懂为什么突然花尚书就要领罚了。
眼看着竹板就要落在花满舍的背上,花满楼挣开陆小凤的手,冲过去跪下:“皇上,草民愿代兄长受刑。”
陆小凤捏捏眉心,这样无异于激怒小皇帝啊。
果然,朱圭冷笑一声:“谁求来的刑罚,谁自己受着!郝时辰,留下来看着,一定要按尚书大人所言,狠狠地打够二十下,一下也不许少!”
花满舍拦住花满楼不让他继续说话,行礼道:“多谢皇上。”
朱圭看了他一眼,又吩咐郝时辰:“将这宫里所有的奴才都绑了,既然连一座楼都看不住,留着也没什么用了。”然后一甩袍袖离开。
所有跪在地上的宫人们闻言有的顿时晕了过去。
天子一怒,后果可以想象。
陆小凤走过去把花满楼拉起来,让他先冷静一下,自己走过去和郝时辰说了几句话。
郝时辰连连点头,同拿板子的内侍交代了几句。
二十下,一下不多一下不少。
花家并非所有人习武,就像花满舍,从小习文,身体也就比一般秀才们强健一些,一点武功都不会,这二十板下来,他虽然没有哼一声,但从发白的唇色来看,受的罪也是不轻的。
花满楼随身有伤药,一等二十板满,立刻扶着他到旁边的房间内上药。
花满舍要拒绝,被他吼了一声大哥给镇住。
正好千重已经带人过来,今天本不是他值班,收到消息立刻赶了过来,见着这场景也是心下一惊。
“郝公公先回去复命,再找个地方安置这些大人们,走水的原因我和千总领会调查的。”陆小凤有条不紊地安排。
千重偷摸着问了陆小凤事情经过,砸吧嘴,谁不知道皇帝对花满舍的重视程度,今日君臣两个闹成这样,就为了一个文渊阁走水,而且还没烧掉多少书。
“咱们这位皇帝是有些本事,但是脾气也是真大。”两个人进了被烧掉两座书架的那间屋子,千重悄悄跟陆小凤抱怨。
“你觉得他为什么今天发那么大火。”陆小凤查看着被周围环境,问他。
“我怎么知道。”千重摸了摸被烧得漆黑的架子,这些木头架子水分极高,就是因为知道书最怕火,一般也不容易烧起来,他又凑过去闻了闻,有松香脂的味道,果然是人为的么。
“那你说说为什么只有这两个架子被烧。”陆小凤继续问他。
千重转过头看他:“诶我说陆小凤,你是故意埋汰我还是怎么的,你要知道你就直接说。”
陆小凤从地上捏起一点白色的灰来:“这是石灰,你看这架子周围特地洒了一圈石灰隔火,这说明什么?”
“说明纵火的人还有点良心?”千重尽力思考。
陆小凤对他翻个白眼:“特意隔开,说明他只想烧掉这个房间,甚至是这两个架子的书,而并不想火势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