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看他——你确定是友谊?
“咳咳。”重熙把跑偏的气氛拉回来,“余喜告诉你们的事情是真的,但是他不知道的是后来,墨卜在寻叶山下找回了纳灵符,送到了月川峰。”
月川峰,百里冢隐居之地,据传他已有几十年之久未曾下峰,除了他唯一的徒弟西门吹雪外,从未有人登上过月川峰。
陆小凤一瞬间想通:“啊,你是说墨卜把纳灵符交给了百里冢,所以海成仁他们追着西门吹雪不放,就是想把他师父骗下山,好上去偷纳灵符?”可是没有人知道,原来纳灵符根本不在月川峰,而是在这一处无名之地。
“那为什么会在这里?”花满楼问道。
重熙看了一眼盯着花满楼噘嘴的巫常,才开口:“是我们去月川峰拿来的。”
“你确定不是偷?”陆小凤揶揄,然后就听脑后一阵破风声,转身一接,是被巫常当暗器丢过来的小豹子。呵呵一笑,他顺手又把豹子塞到了旁边花满楼怀里,小豹子挣扎了一下,想回巫常怀里。
巫常气冲冲站起来,丢给花满楼一块玉佩,正是他挂在衣襟上的那一枚龙凤镂空翠珏。
花满楼拿在手里,小豹子立刻伸舌头舔过去。柔软带刺的舌头舔着手心,花满楼顿时心软的不行,拽了一把陆小凤:“陆兄的意思是,墨卜和麻衣白两位前辈情深意重,把纳灵符放在他们相遇之地,也是一种纪念,很合适。”
顺毛摸。
巫常眯着眼戳他脸颊:“跟着这只小凤凰,你真是学坏了,当年多乖巧的小娃娃。”
“现在这样正好,最好。”陆小凤把人拉回自己这边,盖过戳的,别乱摸。
重熙看着他们三人互动,眼神莫名地带着一丝安慰,又有些无奈。
然后几个人就感觉到了不对劲,远处止戈城里,突然传来一阵内力波动,熟悉的带着冰雪冷息的,西门吹雪的剑气。
“百里冢的徒弟,应该应付的来吧?”巫常抬手指了指,正是马头村那条大沟壑的地方。话音未落,就感受到了剑气的剧烈波动,枯树上的积雪都被震得晃动掉了下来。
“什么情况?”陆小凤惊呆,西门吹雪这是疯了么?
花满楼耳朵一动,怀里的小豹子也抬起了头。
隔着稀疏的荒林,无数条人影极速而至。陆小凤看了一眼服饰,正是之前遇到过的斗篷灰袍打扮,他不由自主去看巫常的表情,却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又站在那块大石头上,背靠着树林,衣襟被风吹着,断发在额前缠绕。
忽然就想起了在勘破厅曾经看到过的的一幕。
“你......”陆小凤想开口,脑子里却忽然有一根弦波动,剧痛传来,他身影晃了一晃。花满楼就在他身边,自然感受得到他的变化,伸手揽住他,低声询问。
巫常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侧过头看着他们,眉眼之中没有了一贯的笑意,疏离冷漠,忽然语调古怪道:“他现在很难过,你亲亲他就好了。”
花满楼看不到他的表情,抬手把小豹子递回给他:“你用过的方法,或许对你用的那个对象有用,但不是他。”扶着陆小凤到一旁坐下,花满楼给他把了脉确定不是身体原因,让他靠在自己身上,轻轻地替他按揉鬓角。
而巫常的脸色因为他的话瞬间变得极差,怒火交织着痛苦从眼眸里一闪而过,眉间有天青色的纹路若隐若现,如一笔浓重的刻痕。
重熙深深地叹了口气,走到巫常背后,厌恶地看着越来越多的灰袍人,手心渐渐举起一捧蓝色的火焰。
马头村里,冰棱般的剑气横扫了半个村落,一片废墟之中,西门吹雪正站在那条巨大的沟壑里,这里本是一片荒地,但是此刻因为西门吹雪触动了阵法,缭绕的烟气中,天如墨染,地如血透,悲泣哀嚎之声不断,甚至一草一木都幻化为厉鬼横行。
西门吹雪一袭白衣,一柄孤剑立于其中,单看他的背影,毫无违和之感。也许,在一个剑客的生涯中,死亡是最常见的事,那么剑客的心底深处,常常便是那些死于剑下的亡灵的悲鸣。
尤其西门吹雪。
举世闻名的的剑客,因为他的剑,也因为他的无情。
心如剑,死物而已,又岂会有留情之时?情之一字于他,根本不在考虑范围。他时时刻刻有的,不过是一把剑的思想。
人如剑,剑作人。
所以站在这特地为他选的人间地狱,非但没有弄脏他雪白的衣,反而贴近他手中的剑。
“我数到三,出来受死。”淡淡的声音,冷漠的语调,是他,亦是剑的召唤。
风声四起,悲鸣更甚。
影影幢幢中,带着西门吹雪颜色的剑气像白色的烟花四处穿梭炸裂,所到之处血雾弥漫,血丝横飞。因为众所周知,西门吹雪的剑,一剑封喉,剑意如寒霜,眨眼之间封住人全身血脉,瞬息取人性命,是世上最快的剑。
无需太多花招,简单纯粹,这是西门吹雪的剑道。
但是西门吹雪杀人是有理由的,他的剑是讲道理的剑。像现在这样,显然是有不长眼的人触了逆鳞,而如今西门大侠的逆鳞,
刚刚在秦府和陆小凤他们分开,他和余喜回房之后,余喜添油加醋把马头村专为他设的陷阱说了一番。西门吹雪拿了剑就要去。
“诶你这时候怎么这么听话呢!”余喜拦住,“人家让你去你就去啊!”
西门吹雪低头看了一眼他手腕上一抹青,那是之前被人绑走时留下的。
“不去,怎么找他们算账。”敢动他的人,有理由死在他的剑下了。
余喜心慌慌,说不准是为什么,拦着他就是不让走。
“你是不是非去不可?”僵持了一下,余喜咬牙切齿问他。真尼玛是个倔驴脾气啊,老子做了什么孽看上这么个货!
西门吹雪不动。
“那你等着,我先给你算一卦。”余喜从兜里掏出铜铃铛,走到一边桌子前准备。这个月的份额还没用,就勉为其难给这个白狐狸吧!
然而他还没算出来,就觉得身后一空。回头一看,哪里还有那道雪白的身影?
“西!门!吹!雪!”余大神怒极,丢了铜铃铛就跳上桌子骂。
西门吹雪一路赶至马头村,刚近阵前,就感觉到怀里的剑有一丝波动。
看来这里,并不是乱葬岗那么简单。
对方煞费苦心为他找这么个地方,也不容易。
和陆小凤已有默契,西门吹雪并没有直接大开杀戒,而打算把人引出来。
然而他刚一进去,第一个触发的幻阵,就看到了余喜。似真似幻的飓风之中,余喜单薄的身体被撕成几半,扭曲如鬼魂,又被吸入狭缝之中,痛苦嘶吼。
虽然知道这是假象,但他仍然被影响到了。更何况这地方杀气十足,扑鼻而来仿佛是浓重的血腥味,像是血流成河伏尸遍地的杀戮场。但凡稍有杀孽意志不坚的人,极容易被挑起内心深处最大的恐惧。
怀里的剑蠢蠢欲动,西门吹雪努力压下心里很少有过的躁动。
余喜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他一个人站在孤零零的路上的背影,四周荒芜,天地变色,唯那一抹白,刺眼。
余喜想起了在万梅山庄的那三年,从最初的陌生,到倾心,再到陌生,他当时就已经懂,西门吹雪是一个人,一个不需要任何人站在他身边的人。
可是为什么依然还会再有牵扯呢,明明他已经忘了不是么。
他一步步朝那个人走近,喷张的剑气从胳膊上腿上划过,留下一道道血痕,顷刻之间已经浸透了衣服,他走过的地方,化作一条血路,仿佛通向未知的尽头,尽头处,鲜花烂漫还是死无全尸,又有谁知道呢?
西门吹雪此时眼中已经没有余喜的影像,不知何时他已经身处千军万马的战场,数不尽的人在倒下,又有数不尽的人扑过来,不知疲倦一般,西门吹雪的剑气愈发凌厉,似乎要让所有的力量喷涌而出,摧毁这座滑稽的阵法,摧毁这个无聊的世界。
“又是这样......”余喜抹去嘴角的血迹,苦笑,喃喃道。
曾经也是这样,他花了从未花的心思,试图去融化这座冰山,或者只是单纯地,给他一点不同于冰雪的温暖。然而靠近之后,却发现曾经有过的自以为的融化和温暖,不过是一场错觉。风吹过,一切被打回原形。
他像是一个小丑一样,一个人灰溜溜地从万梅山庄离开。
来的时候是肩上一个小包袱,走得时候却是心里一个大包袱。
......
守在这里的暗卫们一开始被西门吹雪的样子吓到了,现在看到余喜不要命地走进去,自然冲出去拦着,却根本无法靠近。
“余公子!”暗雪冲在最前面,脸上顿时被西门吹雪的剑气划伤。
真是糟糕了,少爷虽然说过会有危险,但没想到这么可怕啊,这样下去不止余喜和他们会被西门吹雪的剑气凌迟,就算是西门吹雪,也会走火入魔力竭而死啊!
正焦灼着,身后嗖嗖跳过来两个人,正是盗无和司空摘星。
“娘嘞陆小鸡这是坑爹啊!”司空一着急就飙脏话,盗无来不及教育他,气灌双臂,劈开剑气冲过去想把余喜拉回来。
余喜往旁边一躲,魔怔一般,仍然要朝西门吹雪走过去。
而此时敌友不分一心杀戮的西门吹雪,受到了盗无的冲击,剑气更甚。
“西门吹雪!”司空跳到最高最远的一棵树上,“我们都特娘的是你的朋友,你要都杀了我们么!”
朋友?冷目中已经微微泛着红意的西门吹雪心里一动,好像是谁,曾经眨着一双墨玉般的眼睛,死皮赖脸非要做他的朋友?是谁呢?
这里一片狼藉,而枯林前,陆小凤花满楼的处境同样是不怎么好。
陆小凤仍然头痛欲裂,似乎有无数场景和力量在他脑子里冲击浇灌,勘破厅里的虚影,过去二十年的事情,还有花满楼的眼睛,铺天盖地的压迫感让他几乎无法呼吸,只能牢牢地攥住抱着他的那只手。
花满楼一边替他抹去额上的冷汗,一边担忧地看了一眼城中的方向。看起来他们低估了对方的手段。
巫常冷漠地看着靠在一起的两人,断发飞舞地愈发凌乱。
“重熙,退下。”
许久,他淡淡吩咐道。
花满楼愣了一下,这种语气......
重熙却是很习惯一样,顺从地退到了陆小凤他们身边,正好挡住灰袍人的视线。轻声安慰道:“别怕,不会有事的。”
灰袍人忽然动了,分到两边,吱呀吱呀的,踩着积雪的声音传来。
“呵呵。”巫常仍然站在大石上,背对着枯林,明明很单薄的身躯,此刻却给人一种居高临下高山仰止的感觉,仿佛高不可攀,又似乎飘渺难寻。
“是你啊,百阙,百年未见,你也有胆子在我面前摆出这种阵势了么?”
第123章 渐渐清晰
林中缓缓踱出一个灰发的中年人,冷酷,严肃,身上带着淡淡的戾气。
他在距这里很远的地方停下,似乎不敢靠近一般。又微微俯身,竟是对巫常行礼。
“大人恕罪,属下岂敢。”
“哼!”巫常冷哼一声,回身甩袖,强劲的风袭去,百阙竟也不挡,顺势后退几步,吐出一口血来,仍然保持着行礼的姿势。
灰袍人拔剑,被他拦下。
“多年不见,大人可好?”百阙对巫常,当真是恭恭敬敬。似乎并不是来找事,而且单纯问安。
但巫常显然不领情。“哼,你不搞出这么多事情来,我当然会很好。”
百阙微微抬头,眉间一抹凌厉又隐去,若有似无的视线从旁边重熙身上扫过,淡淡道:“百阙做所有的事,不过是为了我王,这世上所有忘记他的人,都该死。”
“也包括我么?”巫常拂袖。
“那大人要问问自己,忘了么?”百阙第一次直视他,抬手覆在心口的位置。
巫常忽然笑了起来,如春水破冰,如春丝摇漾。
“我当然记得,你看,他像不像你主子?”纤细的手指指向一旁的陆花二人。
花满楼扇子从袖口滑出,凝神戒备。
百阙往这边扫了一眼,须臾又挪开,不惊不怒道:“佞幸之子,就算唤醒,也非我王血脉。”
“呵呵。”巫常冷笑,“果然是无情,你倒是随你主子。”
“希望大人不要再阻拦属下,光靠一个无知小子,大人觉得可能么?”百阙不接他的话,继续道。
“无知小子?”巫常似乎想起了什么一样,若有所指,“无知又如何,比起异想天开不顾苍生要好上一百倍。”
百阙不予置评,垂首。
“你们说够了?”花满楼清亮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薄怒,刚刚好。“不管你们是什么人,要做什么事,陆小凤都不是你们可以评头论足的。还有他的身世,他是一个孤儿都可以潇洒自在于江湖,拥有谁的血脉对他而言什么都不是。所以你们如果要争要打,请自便。但是如果再有一句言论陆小凤的不是,花满楼很乐意讨教一番。”
清冷的视线没有落在巫常百阙任何一个人身上,花满楼扶着陆小凤站起来。
这些人,实在可恶。
“怎么抢我的话?”怀里有哑哑的声音。陆小凤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过来。
“难道我说错了?”花满楼心底一松。
“自然没有。”陆小凤搂着他的腰站直,刚一醒来就听到花满楼为他抱不平,真是幸福的想抱着他使劲儿蹭蹭呀!
然而观众太多,烦人。
“那就是你想让我想起的?”陆小凤看向巫常,正色,“可是很抱歉,这段记忆对我,一点也不重要,一点用也没有。”
原来自己果然不是无缘无故被送到荒岛上的。可惜,他的人生从到荒岛之上开始,从他成为陆小凤开始,从他认识花满楼开始,和之前的那些人,还真没什么关系。
巫常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同意来这里,是为了替花满楼治眼睛,对你们之间的事,一点掺和的兴趣都没有。”然后看向百阙,“至于你,如今天下皆安,朝廷江湖,都不会容忍企图挑起战火之人,所以你只会继续失败。”
“放肆!”百阙对陆小凤,似乎真的很讨厌。
“怎么?我说错了么?”陆小凤挑眉,无惧,“这世界鸟语花香风光明媚,不想着怎么快意人生,天天躲起来搞一些有的没的,傻子也比你们聪明。”
花满楼微笑赞同。
百阙张了张嘴,也只反驳一句小儿无知。
······
陆小凤继续道:“止戈城的事我们会解决,因为我们想解决,其他的就不归我们管了。所以如果是来抢东西的,找有东西的人要。如果不是,趁早离开。不然一会儿西门吹雪过来找算计他的元凶,打起来把东西弄坏了弄丢了的,可没人赔。”
花满楼望向城里,不知什么时候那里的剑气忽然收敛了,应该是西门吹雪冷静了下来。
能把他从心魔里带出来的,应该是阿喜。
百阙看向巫常,他正脸色不善地皱眉沉思。他衡量一下,挥手让灰袍人撤退。
不是怕了这些小娃娃,而是他觉得巫常大人似乎不是他从前认识的那个人了。
如今的他,为什么如此平和,平和到让他恐惧。
百阙带着人离开,重新剩下他们四个人,陆小凤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见巫常傻了吧唧地站在那儿发愣,干脆问重熙:“纳灵符在哪里,要怎么取出来。”
重熙打量了他一下:“你......”应该是被唤起了那一段记忆才对,为什么毫无反应?
“天快黑了。”陆小凤打断他的话,“我要是你们,就先找到东西再说。那位能领路的水姑娘,应该也等的不耐烦了吧。”
弱水之畔。
如果噬无符和纳灵符是海将军背后那人要的东西的话,那弱水之畔应该就是这些人在找的了吧。
重熙无奈,指了指后面的林子:“朱墨刀带了么?”
......
“所以,你们是忘了放在哪里了?”花满楼这好脾气的,都有点心底抓狂——这到底是怎么不靠谱的人啊!
陆小凤也无语。
巫常还在摆姿势。
别无他法,这林子看上去荒废已久,里面说不定留着什么东西,强行拆掉费时费力,能轻轻松松不留痕迹地将这一片林子腾空的,也只有遇山拆山的朱墨刀了。
陆小凤把还在睡觉的虫宝宝掏出来,一边问花满楼:“你说再给他吃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会不会以后又管不住了。”
花七少嫌弃地离他远点:“吃完了记得洗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