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说着天马行空的废话。暻洛笑陆莫城尽说些京城里胡乱传的轶事,“你可别忘了,虽然我现在深居简出,好歹也是呆在京城的。你说些个事儿,我听的能有你少么?你要是无话可聊,倒不如和我讲讲家长里短。对了,陆尚书不是知道蓝黎的事了,他怎么说?”
陆莫城噗嗤一声笑了,也是,暻洛虽然不多走动,但他大隐隐于市,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说总归比自己听的要多些,也就把自己和蓝黎怎么被迫分开,怎么以死相逼,最后怎么被接纳的狗血故事,事无巨细地讲给暻洛听了。
只是陆莫城将两人重归于好的故事里头最重要的功臣——穆颜,从头忽略到尾。
暻洛只是听,不疑有他,脸上还露出一脸津津有味的样子。
见暻洛起了兴致,陆莫城不由得也觉得开心,于是随手拈了宫中好笑的事说给他听,话匣子大开,一聊就忘了时间,回过神来竟已是深夜。
暻洛问陆莫城是否留宿,陆莫城摇了摇头,暻洛笑了笑,倒是立刻就猜到理由了。
等陆莫城赶回家的时候,夜色早已浓胜墨色。到了家门口再走近一看,院外大门堪堪虚掩着,不由得一惊,连忙推开门,就只见蓝黎站在院中的一片月色下,身型单薄望向他。
蓝黎是听见门口响动,就立刻望过来的。见是陆莫城,松了口气。有些畏冷地缩了缩肩膀搓了搓手埋怨道,“你可算回来了。陆夫人……不,娘她亲手熬了汤,托人送过来。我怕凉了,让人一直放在锅里煨着。吃过饭了么,我去给你端来……”蓝黎说着,边转身要往厨房去。
陆莫城心中愧疚,几个大跨步向蓝黎走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带进自己怀里。蓝黎知道自己身上还带着夜露的凉气,有些尴尬地挣扎着,反而被抱得更紧,动弹不得。只听见耳边传来陆莫城懊恼的抱怨,“夜里凉,你怎么不在屋里呆着?”
蓝黎也不挣了,乖乖让陆莫城抱着,笑了笑说到,“其他人都睡下了,担心你回来没人应门,就在这里等你。月色正好,我还能看看月亮呢。”
陆莫城松开怀抱,抓起蓝黎微凉的双手,一会儿搓着,一会儿放在嘴边呵了呵气,憋了好久才涨红了脸骂了一句,“你真是……笨死了。”蓝黎不说话,微微笑着,看他温暖自己的模样。
陆莫城这才算是真切明白暻洛说的“活着便好”的真意了。
可惜暻洛对穆颜倾其一生,不是相负相忘,就是生死相隔。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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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自穆颜昏迷,一睡不醒就过了大半个月。近二十天来,朝内大事无人能主,光靠一个暻祥既要主内又要安外的,着实够呛。再加上穆颜久未早朝,朝内这时候也开始议论纷纷,风言风语传得神乎其神,好事者竟然开始站队了。
皇帝尚且幼小,朝内需有人代为打理。对于来路不明的穆颜代替几位王爷成为摄政王一事,几位朝中元老颇有微词。而后穆颜顶风上位,将风雨中飘摇的暻国打理得井井有条,那些人才渐渐闭上了嘴。
可穆颜这一倒下,接连二十几日都未曾清醒过,那些好不容易闭上嘴的人又跳了出来。说穆颜一病不起一定是暻氏祖宗显灵,不满外姓人代为主持朝政云云。如若穆颜一直昏睡,摄政王的职缺就这么一直空下去么?
有些大臣们说是穆颜毕竟是锦公主的独子,拥有皇家的一半血脉,那些怪力乱神的说法不提也罢,不如静待穆颜康复;也有说让暻祥接过摄政一职,再另觅辅政人选;当然,举荐陆莫城接过此职的更是大有人在。
陆莫城本来就对朝权纷争避恐不及,他又怎会答应。被逼急了,干脆佯装患病在家躲避了几天。可惜躲避至此竟也不得安生,还被几位同僚找上门来,陆莫城自然是想都不想,一口回绝了。
因此摄政一职暂且又空下来,这事拖拉了好几天。摄政王穆颜昏迷不醒,小皇帝似乎也因为忧心过度,开始变得萎靡不振。每天没精打采也就算了,最后竟然在学堂上昏了过去,接连两次,一个摄政王一个小皇帝,在资善堂昏倒,直把王生吓得够呛。
小皇帝在学堂上昏迷过去,把宫中所有人吓得鸡飞狗跳,还以为穆颜的睡病是会传染的。所幸的是,医者对着小皇帝又掐人中又扎针的,不稍半个时辰,小皇帝就转醒过来。
医者们还不放心,接连几个一等医官对着小皇帝又是问诊又是把脉,几番折腾才确认小皇帝只是心中烦闷,再加上好些日子没有胃口吃不下饭,气血虚浮,这才会突然昏厥。只要好好休息,解开心中烦郁就好。
被小皇帝这么一番惊吓,众人忙里忙外十几日光景倏然过去了。这些日子,小皇帝每日都是醒了吃,吃了睡,过上了猪一样的生活。可就算这么养着,身心也不见好转,反而日渐消瘦起来。
小皇帝哪里还有年初珠圆玉润的可爱穆颜,一张小脸脸色蜡黄,也不喜闹了,竟然患上嗜睡的病症,整日整日的睡,一觉能睡上整整一天,这稀奇古怪的病症任凭哪位医者都查不出缘由。
就在大家为小皇帝忙得团团转的时候,穆颜突然就醒了。不仅醒了,还活蹦乱跳的。不仅活蹦乱跳,在大家还没预备的情况下,聚齐三司重臣,在朝堂之上开起堂审。
皇座龙椅上空着,小皇帝这时还在酣睡。穆颜久违地坐上左侧的麒麟座,一早被宣告上朝的暻祥还一脸疑惑,看了眼穆颜,那人朝自己点了点头,虽然不解,暻祥还是乖乖坐在右侧虎座上。两王入座,堂下重臣们面面相觑,百思不解,也只能先躬身作揖。
“带上来!”穆颜抬手传令,紧着着从门外涌进一队人马,重重包围下只见小皇帝的乳母就被包围在众位护卫之中。令人不免生疑,十分不解,不过是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还用得着如此重兵围堵?
有人反应不及,自然这样想了。脑子转得快的当下就明白了,这哪是看守,分明是保护。
原来,穆颜当初患了急症,昏睡了十余日。之后身体渐渐转好,但因为之前发生了许多事,心中略有疑问,就佯病暗查。在他装病的期间,私下仍与蓝黎和陆莫城有过交谈,才知道这段时间小皇帝身体每况愈下,病因不明。
巫医出身的蓝黎向穆颜说出自己的猜疑,小皇帝变得嗜睡,与其说是得病,不如说是被人下了药。至于下药的人是谁,还不能确定。只知道这事必然是身边的人所为,因为太过亲近,所以反而不容易查找,一有风吹草动,就会打草惊蛇。
最适合调查此事的人选,自然是穆颜,所有人都以为他还昏迷不醒,自然也不会对他有所防范。
于是连着几日穆颜过上日夜颠倒的生活,白天他在未名居休息,皇帝宫中则有陆莫城加派人手看护。等到入夜,人手撤离皇帝交给宫人看护,穆颜再潜入皇帝寝宫里监视皇帝身边人的一举一动。
连着数日都没有发现,久到穆颜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蓝黎料想有了偏差,几乎要放松警惕的时候,才发现皇帝的乳母曾氏不对劲。
穆颜也免不了大吃一惊,他本以为皇帝的乳母对暻染疼爱有加,每晚都与之相伴,哄他入眠。直到前日,才惊觉曾氏抱着小染哄他入睡的姿势有些诡异。
定睛一看才发现,曾氏将手抚在皇帝头顶,看似抚摸,却只有两指轻拍。再一细看,陡然发现,曾氏双指间夹着一根银针,慢慢扎进皇帝头顶。穆颜忍不住皱了眉,却没有惊动曾氏。只是暗地里通知了陆莫城,定在今日将此人擒获,直接押往朝堂之上。
待皇帝乳母被押上堂,穆颜站在朝堂之上居高临下的姿态,垂首望向曾氏,“你从何时开始对皇帝下药,下的什么药,解药在哪……还有,到底是谁令你这样做的?”
曾氏闻言,怔怔仰头,望向穆颜,抿了抿唇,缄口不言。
见曾氏不发一语,陆莫城站前一步,对着她大喝一声,“犯妇还不从实招来?”将原本呆愣着的曾氏吓得噗通一下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今日你不说,可以;明日你不说,也可,终有一日让你说出口,却不同今日这般好过了。”穆颜从来面无表情,只是淡淡地看了曾氏一眼,转身坐回位置。
曾氏瘫软无力跪坐在地上,不由自主地颤抖,看起来十分可怜。
堂下众人这才恍然,原来小皇帝嗜睡消瘦不是因为害了病,而是被人下了药。后知后觉地交耳议论,有人指着曾氏唾骂,也有喊打喊杀的,音量抬升,曾氏十分害怕,几乎将头埋进地里,仍旧不可抑制地颤抖,自顾缄默。
三法司督司见曾氏不肯开口,上前一步禀告,“不然由臣带回审问?再耗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穆颜不言语,只是摆了摆手,三法司督司只得讪讪退了回去。
堂下跪着的那人始终跪着,也不知是过了多久,连同两边大臣都有些站不住脚了,曾氏这才开了口。
她缓缓道来,给小皇帝喂药是从去年开始的,至今断断续续地喂药,约莫有半年之久。所有药分开来只是一些补药或清热解毒的凉茶。
只是喂给小皇帝的药茶偏偏都药性相克,一次喂给的剂量不多,有毒素却不致死。但长久服用会使人有嗜睡的症状,变得体弱气弱,易患病。她顿了又顿,才又接着说,吃这些药的时间若是长了,不仅会毁坏人的身体,还会让人变得痴傻。
穆颜默默听曾氏说完,见她不再言语,这才追问一句,“不仅是喂了药吧?你在皇帝身上施针,又有何解释。”
这一问,才将犯妇妄图掩藏的事又逼问出来。原来是小皇帝昏睡时间太长,曾氏害怕事迹败露,才在皇帝百会穴施以银针,令其病症暂且延缓,好让旁人不起疑心。
暻祥“哦?”地一声,露出十分不解的神情,对着曾氏问道,“据我所知,你是二王妃娘家送来陪嫁的丫鬟,从未念过书,连一个字也不识得,怎还懂得药理,行得针法?”
“是……是黄医官。”曾氏犹疑着,才终于说出口。曾氏口中的黄医官,是自暻染作为储君送入宫中时专门拨给他的医者,从小贴身照顾皇帝,对皇帝的身体状况十分了解。
穆颜皱了皱眉头,传令提审黄医官。暻祥又对曾氏追问道,“你从小跟着二王妃长大,也跟着王妃一同嫁入王爷府。入府之后王妃对你温柔相待,还将你许配给王爷府中的管事,因为与王妃同年生产,这才让你当了小皇帝的乳母。王妃待你不薄,你非但不感恩,还做出这样天理难容的事。想来,皇帝自幼离开母妃,由你一手带大,照理说你们感情颇深,情胜母子,到底是谁让你下此狠手?”
曾氏一怔,脸上挂着的表情也不知是笑是哭,“我就是因为舍不得皇帝,这才出此下策,痴傻总比丢了性命强得多。摄政王大人,您还会不知道吗,不就是……”
曾氏悲怒交加,一句话正要说出口,突然从门外射入一支冷箭,直接贯穿曾氏后背,箭头从心口钻出,血溅三尺。曾氏呜咽一声,倒伏在地。旁人一阵惊呼,穆颜大喝一声,令几个武官追了出去。
陆莫城连忙站近曾氏身边一边蹲下查看,一边命众人将曾氏团团围住保护起来。他扣住犯妇脉门,又轻抚脖颈动脉处,只见乌血从犯妇嘴角流出,又撑开曾氏眼皮看了看,心凉了一节。他再看那箭头,只见这箭上淬了毒,直扎入心,药石罔顾。
穆颜看向陆莫城,陆莫城摇了摇头。
而这时派去提拿黄医官的人来报,黄医官已经死在药库,看样子死了估摸有半个时辰了。在半个时辰之前,正是将乳母押入朝堂之时。授命去追缉刺客的几个武功高强的武官也一无所获,灰溜溜地回朝堂领罪了。
穆颜站在堂上,看着唯一的线索就此断了,面上看不出表情,紧握的拳头,指甲都快嵌入肉里了。他不懂,胸中蓬勃跳动的心脏,慢慢升腾起来的,是不是常人称之为愤怒的心绪。
不用曾氏多言,穆颜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作者有话要说:
_(?ω?? ∠)_嗷!
第8章 第八章
多亏穆颜多留心眼发现皇帝身边的人有异,及时制止才没有对暻染造成更大的伤害。小皇帝年纪小底子好,断药后稍加调理,立刻又变得活蹦乱跳的。只是可惜这好不容易查出的线索就这么断,这也没有办法。
皇帝被奸人所害,这事只有当日朝堂上的一众人知晓。穆颜下令不许外传,多嘴之人必有重罚。穆颜和暻祥两人私下商讨,还是告皇帝生父暻盛知晓,传密函让他不日返京。密函里叮嘱他切记对王妃隐瞒。不过就算信中不说明,暻盛也不会让王妃察觉的。
小皇帝一事解决之后,另一边就是穆颜自己了。穆颜病得狠,整个人瘦了一圈不说,脸色更糟糕,走在路上直打摆,一副风吹就倒的模样。暻祥对穆颜再多厌恶也不能狠心让他立刻就回来帮忙干活。
暻祥也不傻,事情不是一口气能干成的,所以他拖上陆莫城一起受罪。推脱无门的陆莫城蹲在宫中的时间成倍增加,和蓝黎见面的时间也就少了。蓝黎干脆就借故窝在无名居里,说是打发时间,实际上是帮穆颜留意身体。
蓝黎还真是特别喜欢穆颜。不知道是因为蓝黎对穆颜好感,陆莫城就更讨厌穆颜,能不见则不见,连曾氏投毒案的后续都不让穆颜知晓。也大概是曾氏临死前欲说还休的一句话,让陆莫城留了个心眼,对于刺客一事坚决不让穆颜插手,穆颜倒无所谓,就随他去了。
暻盛悄悄进京一趟,也只是远远看了眼正在玩闹的小皇帝。之后就依照约定,与穆颜在书房相谈。因为暻盛的身份,不宜在宫中久留以免落人口实,也怕王妃怀疑,打算事情一说完立刻就离宫。
这时间日落三分,小皇帝午睡正酣,小侍卫何泽得空便来书房找穆颜,进行每日早课的禀告。他应穆颜允许这才推门进来,一进门见两位仍在相谈,就对两方作揖然后乖乖地站到一侧,理了理形容,不多言。
这次投毒一事,是至亲至近之人所为。皇帝太过年幼,还不怎么能分辨身边的人的好坏,虽说有小侍卫何泽贴身保护着,但无论这个孩子多么早熟,总比大人还差上许多。何泽本只是被当成皇帝玩伴,穆颜并没有打算让他小小年纪就承担这些。
“先不说往后如何保护皇帝周全,就是今日里宫中发生的事对民间都不好解释。如果说……”
穆颜垂着眼,是他一贯思考的样子,“将这些事情用妖邪作祟的理由搪塞过去,再为皇帝纳一个年长的妃子,一说是冲喜,另一方面还能在皇帝身边留个亲信,不知二王爷意下如何?”
暻盛一怔,他倒是没有想到。
一个值得信赖的、比皇帝年长许多的妻子,一方面可以补足小皇帝早年缺乏的母爱,另一方面还可以在小事方面护小皇帝周全,往后还能坐镇后宫。穆颜一提起这个方法,暻盛心中立刻又了自己的人选。
只是暻盛还没答应,边上原先一声不吭的何泽,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两人吓了一跳。
何泽早年被送到暻盛府里,暻盛将何泽当成半个儿子,也是十分疼爱的。见孩子在跟前跪下,连忙拉起来问道,“这是怎么了?”
“皇上被奸人所伤,是臣护卫不当。往后臣定不会再犯,臣能护皇上周全!”何泽低着头,一字一句十分坚定。
“怎么护,你不过才十一岁?”暻盛皱眉。
“以命相护!”何泽言之凿凿,暻盛竟然也一时无法反驳。
穆颜冷笑一声,“以命相护?我也曾以命相护,落得怎样的下场?”
这一句,是穆颜失言了,脱口而出时自己也不由一怔,他并没有死而复生前的记忆,胸中涌动着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暻盛不由得望向穆颜,发生在穆颜身上的事,尽管事实被遮盖,他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也着实被穆颜过激的反应吓了一跳。
这些,何泽并不值得。他只是端正了姿势,重新跪在穆颜跟前,“往后不论有何下场,臣也甘之如饴。”
好一个甘之如饴。穆颜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情绪过度波动后脱力的感觉了。
他安安静静坐着,面无表情,脸色却是苍白的,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直勾勾地盯着何泽,不发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