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景衫薄一个沙盘样的屁股肿成了刨木板,厚厚的檩子宣宣地腾起来,一道一道的,有时候板痕盖下了藤条印子,淤血就积在皮肉里,景衫薄可是连眼泪都流不出。
二十下打完,商衾寒收了板子,问道,“现在知道为什么打你了?”
景衫薄早被拍得晕头转向,哪里知道为什么,只是哑着嗓子花着脸摇着头,“大师兄疼我,大师兄疼我。”
“啪!”这次是巴掌,脆生生地一下,“只有大师兄疼你吗?就只会在这儿跟我保证,别的师兄就不是从小看你到大的了?”
景衫薄这才明白大师兄为什么要打他,原来竟是因为二师兄三师兄的事,可是上次明明罚过了的。
商衾寒自然知道他想什么,将他搂过来又是一巴掌,“还不明白吗?”
景衫薄疼得一颤,却一把抱住大师兄脖子,“别打我了,小夜真的知错了。”
商衾寒揉了揉小孩被汗湿的头发,“三师兄可是早早的吩咐要你读书,你胆子够大的,居然一个字也不写,你说,大师兄能不打你吗?”
景衫薄揉了揉通红的鼻子,“三师兄都没说要罚——哦!”屁股到底是疼了。
“不许仗着新旸疼你就没规矩,师兄们的话你一句也不听,以后还让大家怎么疼你?”商衾寒替他理了理额前散乱的头发,“给我乖乖趴下。今天不打够一百个巴掌,绝不会饶了你!”
“父王。”商从涣刚刚看过被打得抬出去的小师叔,疼得都看不出样来了,如今来领藤杖,心也是跳得不停。
商衾寒轻轻合上了手中的书册,“你过来看看这个阵法。”
商从涣是绝没想到父亲这时候还要和他讨论二十八宿大阵的,静静看了一会儿,便拿沙盘又给父亲推演了一遍。他起初心中甚是忐忑,可后来渐渐地投入进去也不觉得来,等到将其中的变化演绎了七八种,再要往下时,却见父亲正望着他笑。
“爹——”商从涣有些意外。
商衾寒却握住了儿子的手,商从涣不自觉地张开了手掌,商从涣看到磨出的血泡,小心地替儿子按了按,“手打肿了,今天练枪可是吃了苦头了。”
“涣儿不该不好好读书,父亲要教训也是自然的事。”商从涣收回了手,恭敬道。
商衾寒突然觉得心里像是被扎了一下,有时候儿子太懂事,也觉得自己有些残忍,“因为替你师叔求情的事罚你,心里委屈吗?”
“不委屈。”商从涣道。
商衾寒笑望着他,商从涣轻轻推着细沙,“是真的不委屈,本来小师叔昨天问我写了多少读书笔记,我说只写了一点,他今天看到我写得比他多那么多,难免会觉得不高兴。可是如果我今天帮他求情,他就会觉得是自己连累了我,不仅不会生我的气,还会为我担心。这样,就不怕小师叔会同我生分了。”
商衾寒轻轻将儿子拉到身侧来,却什么也没说。他一向知道自己的儿子内敛、机变,懂事又不乏城府,可是看他小小年纪这样事事算计,却也难免心酸。风行才会说话的时候就同他学弈棋,如今已有大成,据说惟有当年号称重华公子的晋枢机能与他一较高下,他时时教导儿子权术谋算之道,孩子学会了事事谋划,他又觉得对不起他,如今揽着风行,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商从涣大概猜到父亲在想什么,也只是静静坐着。其实,他不觉得累,他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就开始学如何忖度别人的心思,军中将领的,几位师叔的,父亲的,甚至当今天子的,他心念一动便是一思,习惯了,便也不觉得累。
如今父亲如此怔忪着,他倒觉得有些诡异了,如今只是道,“爹,儿子去拿藤杖了,还是伏在案上吗?”
商衾寒一顿,“你——你,伏在我——嗯,把案子清好吧。”
“是。”
“涣儿——”商衾寒突然叫住了儿子。
“父帅有何吩咐?”商从涣恭敬道。
“父王知道你要的是什么,你放心,我有生之年,必然让你得偿所愿!”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一直觉得,风行是最可怜的人,可是,或者他不这么觉得
72七十、兄弟
晋枢机曾经无数次的想过,睁开眼睛之后突然有一个亲人在身边,可这些年,第一眼看到的永远只是商承弼。人大概总会勉强自己去接受,受伤之后的人,也总盼望着能找一个依靠,近些年,晋枢机已经习惯了第一眼看到的人是商承弼,乍然见到楚衣轻,竟觉得有些奇怪。那种感觉说不出,就像是平行于另一个世界的人骤然出现在眼前,你或许早都知道他在,但看到的时候意外还是多于感动的。
楚衣轻像每一个照顾病人的哥哥一样,轻轻摸了摸晋枢机的额头。
“怎样?不会有什么大碍吧——”又是商承弼的声音,晋枢机这才觉得回到真实。
楚衣轻没有说话,只是细细检查了他的腿脚,又轻轻抬了抬晋枢机手臂。不习惯被人触碰的真实感觉,晋枢机皱起了眉。
商承弼连忙凑过来,“怎么了,疼吗?”
云泽在一旁捧着药箱碎碎念,“十几根骨头都断了,能不疼吗。”
晋枢机微微笑了笑,“还好。你下朝了?”
“嗯。听说楚公子到了,就赶紧过来,那群老家伙还等着呢。”商承弼坐在了他身边。
晋枢机微笑,“这样不大好吧。有劳朝廷的股肱之臣等一个我这样的——”他话未说完,楚衣轻已经向云泽伸出手去拿了一把细剪出来,一剪子下去就绞断了他缠地死死的绷带。
“这是干什么?”商承弼急道。
“我家公子要亲自看伤。”云泽解释道。
晋枢机连忙对商承弼打眼色,口中称道,“不必劳动了,我伤得不算重。”
商承弼有些不解,“便看一看,不重再裹上就是了。”
晋枢机想要再说,楚衣轻衣袖一扶便点了他的睡穴。商承弼皱眉道,“这是为何?”
楚衣轻也不理人,只自顾自将绷带剪开,云泽道,“皇上莫急,临渊侯这会儿性子太燥,不宜诊病。我家公子看看便是。”
商承弼一时间有些犹豫,待要不答应,但又觉得看看还是好些,重华一向是个不叫疼的脾气,若是真有什么不好了,让楚衣轻看一看也放心。
楚衣轻剥粽子似的拆开了他裹伤的布,便拿了干净帕子又净了一次手,才仔细低头去看伤口,边看边点头,伸指从晋枢机肩膀推着一丛真气滑到指尖,晋枢机似乎是觉得有些痛,身子微微抽了下,商承弼着急要看,云泽却捧了热帕子隔过他,“骨头接的极好,只是血气有些滞住了,我们公子难得耗费功力去治伤的。”
商承弼也是习武之人,自然明白楚衣轻是一番好意,倒也不再阻拦了。
不知是楚衣轻力度准还是晋枢机太警醒,才将伤处重新裹好,晋枢机便醒来了,第一句话便是,“劳烦公子耗损功力,重华实在惭愧得很。驾骖,请昭列公子去休息吧。”
云泽撇了撇嘴,商承弼却觉得有几分快意。楚衣轻却是浑然不觉,只自顾查看他的伤势,偶尔对云泽比些手势。
云泽嘴上虽厉害,可办事却极利落的。楚衣轻幕离遮面,晋枢机完全看不出他心中究竟如何想,却觉得有很多的不舒服。他未曾期待过这个哥哥什么,这个人,除了血缘之亲,他们之间几乎再没有别的任何东西,可是,他又不得不觉得,好像真的多一个人不一样。
商承弼哪里明白此刻他心中诸多成算,只是用一种类似于丈夫的口吻感谢着大夫,“多谢楚公子费心。”
云泽不忿自家公子被隔绝在二人之外,但楚衣轻却是万事不萦怀,只是将真气推过去。晋枢机被体内汩汩而动的热气弄得有些一样的酥痒,商承弼也时常用内力替他疗伤,只是他的性子一向急,从来没有这么润物细无声的熨帖和温柔。晋枢机只觉得暖流走遍全身,再要动时,却又仿佛有些怪了。他试图去反抗,但又找不到反抗的源头和理由,若说只是单纯不愿意接受某种好意,却也终究太过。于是,他只能逆来顺受地闭上眼,他这五年,逆来顺受,顺来顺受都只是惯了。
楚衣轻大概不是那种会守在病床前的人,处理好了伤势便向商承弼微微一点头,他先前已看过太医院开给晋枢机的方子,如今只是酌情增补,倒也不碍事。
等楚衣轻离开,商承弼才轻轻握住晋枢机的手,“你哥哥来看你,你不高兴吗?”
晋枢机低声道,“这般模样,看又如何?我宁愿他不看。”
商承弼难得面有愧色,但究竟劝了一句,“有个亲人,总归是好些的。”
“你愿意承认他是我的亲人吗?亲人又如何,他还是靖边王的情人。”晋枢机唇边掠过一丝轻笑。
商承弼道,“若要这么论,王叔也能算是朕的亲人了。”
楚衣轻静静坐在房中用小扇子扇着火,云泽在一边踩着碾轮捣药,“公子,临渊侯伤得没有咱们想得那么重。”
楚衣轻也不说话,云泽顺手丢了一把药进去接着碾,“不过也真是可怜了,在咱们谷里的时候,看着对他多好,一转头,就能打断十几根骨头,君心难测。”
楚衣轻回过头来瞟了他一眼,虽然看不到,云泽也能感觉到公子不欲他再说下去,只好换个话题道,“这位小侯爷也算是不知好歹了,公子日夜兼程的赶过来替他看伤,他倒好,客客气气的跟——”
楚衣轻不欲他说完,便做了个手势止住他,“客客气气,也没什么不好。”
云泽更急,“可公子是他哥哥啊——”
楚衣轻扇着药炉,哥哥,有我这样的哥哥吗?伙同别人算计伤了他,若不是他长日服药功力大减,这次又怎么会伤得这么重。这么想着,楚衣轻便出了神,正在这时,却突然听到一声猫叫,楚衣轻一愣,走出去看,正是晋枢机的桃儿,楚衣轻未曾见过桃儿的,只是觉得这猫格外聪明,桃儿轻快地跳上楚衣轻手臂,楚衣轻向来喜欢这些小猫小狗的,正待顺顺他的毛,桃儿却一伸爪子就扒楚衣轻的幕离,楚衣轻初时不备,可武功练到他这般境界,不过是心随手动,手随心至,顺手一推便架开了桃儿爪子,桃儿不服,待要挖他一把,楚衣轻却避过了。桃儿脚上绑着金铃,如此一动,声音甚是清越好听,云泽连忙下来,骂道,“黑毛坏心眼,小心杀了你炖——”
楚衣轻却摇了摇手,背过人便解下了他脚上金铃,果见里面藏着些小米粒,楚衣轻用手摸了一遍,原来米粒上竟刻着字,楚衣轻将所有的字在脑中串一遍,却突然一怔,那些小字就像一根根针直扎进他脑子里,“你这次又要毒死我吗,哥哥?”
“我知道你会来,却没想到能来得这么快。”晋枢机半侧着身子躺在床上,只将一个后背留给过来看他的楚衣轻。
楚衣轻仿佛是叹了口气,虽然没有任何声音,晋枢机却觉得自己有些残忍。床边的小几上放着药碗,楚衣轻不用看便知道是自己调制的药。他向来是不喜欢解释的人,如今也只是在心里道,“你已经能侧身睡了,恢复得还好。”
晋枢机突然笑了,“抱歉,我竟忘了,哥哥是不能说话的。”他说了这一句,便提高了语调,“云舒,替我拿一份纸墨来。”如果这也算是攻击的话,晋枢机自己都觉得有些下作。可是,他如果不能戳一戳这个人,心里就过不去。
楚衣轻心内有愧,更加上他根本不将自己的哑疾放在心上,听晋枢机如此说,亦只是一阵心疼,这孩子,看来真是偏激的很了。
他轻轻在晋枢机身边坐下,云舒有些尴尬得递上了纸笔,楚衣轻向她微微点头,虽然幕离遮面,却也很令人舒服。
“你敏慧多疑,我早已知道瞒不了几日。”晋枢机让他写,他便写在纸上。
晋枢机接过来,“原来哥哥也是学王右军的字,上次见面您写行楷,如今连八分也极具神韵,昭列公子高才果然名不虚传。”
楚衣轻只是换了一张纸,“你的飞白极好。”
晋枢机唇边掠过一丝哂笑,“你可知道我习字花了多少工夫?”
楚衣轻没有答,任何人都不能答。书法一道,本就是熬出来的功夫。
晋枢机突然转过身,“你又知道我念书花了多少工夫,我练武花了多少工夫?我十二岁就离开家独自上坐忘峰,山中一日,世上千年,等我睁开眼再看的时候,国破家亡,两个哥哥战死,我长大的地方流血漂橹满目疮痍,整个楚郢到处是妻离子散的哭声,五步之内,各个是流离失所的孤儿寡母——28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棋罢不知人换世,酒醒方知已无家。我两个哥哥死前都在念着我,说我武功未成不要我父王叫我回来,我下山回来,只看见两具没有头颅的尸体,我恨我自己,为什么要闭关学剑,我恨我在我哥哥们在我楚地三万大好男儿上阵杀敌的时候不在父母身边!楚虽三户,死不足惜!”他太激动,刚刚被包扎好的骨头发出咯咯的响声,整个人像是一座嘎嘎压着谷粒的锈钝的石磨。
楚衣轻扶着他,一点一点放开他后背,让他的脊椎一截一截地贴在床上,晋枢机大口喘着粗气,眼中全是血丝,却流不出一滴泪来,“不要看着我,我的眼泪早流光了。”
楚衣轻轻轻握住他的手,晋枢机没有抽开手,却转过了头,“你知道我强练摄魂术必然不得善终——”他冷笑一声,“我早该在五年前跟我的哥哥们一起死在战场上,这条命本来就是借来的,我还顾惜什么!”
楚衣轻捏紧了他的手,在他身侧的肋骨上划道,“你不该这么想,你还有父母,还有在乎你,会因为你的自暴自弃而难过的人。”
晋枢机一把抽出被他握住的手,“谁!你,还是商承弼?”
楚衣轻不语。
晋枢机哂笑,“一个在乎我,打断我十几根骨头,一个在乎你,联合毁家灭国的仇人要散去我的武功。你们以为自己是为我好吗?你们以为只有你们聪明我是傻瓜吗?你们知道我逆天强功命不久长,可是你们根本不知道,有你们这些口口声声说在乎我的人,我根本就一刹那都不想活下去!”
“枢机,你太累了,休息一下会好。”楚衣轻轻轻拍拍他。
“休息?又要点我的睡穴?想生不由我,想死不由我,如今连想休息,都不由我了。”晋枢机冷冷道。
楚衣轻伸出手掩住了他的口,像哄一个发脾气的孩子。
晋枢机只是觉得滑稽,楚衣轻却一字一字写道,“我知道你志不止于此,好好保养自己的身子,没有身子,最后,得到什么,都没有用了。”
晋枢机一惊,怔怔望着楚衣轻,楚衣轻揉了揉他的脸,对他比道,“这些天想来吃药也吃烦了,我的手艺还不错,想吃些什么,食补可比医补强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可能和大家想象的不太一样,毕竟,晋小受和楚哥哥没怎么相处过,晋小受这么防备的人,不可能一下子就扑在哥哥怀里的,唉~
小晋好可怜,写的我想哭~
顶顶,一个人在外面还习惯吗?要好好照顾自己哦,抱~
73七十一、初次交锋
上汤茼蒿,葵花豆腐,百合芦笋炒虾仁,炸得酥黄的鱼茸卷,玉碗里是三七鸡骨汤,晋枢机看着眼前的菜,突然觉得胸口闷闷的,楚衣轻将托盘放在一边,对他小意比手势,“看看合不合口味?”
晋枢机道,“都是家乡的菜,又怎么会不合口味。”
楚衣轻过来扶他,晋枢机却躲到一边去,“我不想吃。”
楚衣轻很是好脾气,对他比手势道,“是没有胃口吗?我去弄个酸甜小藕丁,正好开胃。”
甚至不用吃,他只要想到这几个字就觉得口舌生津,可是,此刻只是偏过了头。
“什么好东西这么香,重华,你真是好口福。”商承弼一进来就在晋枢机身旁坐下,看着几上的菜色,顺手便舀了一勺葵花豆腐送进口里,隔了半晌才道,“楚公子刀法精妙,否则这馅心焉能如此鲜香。”楚衣轻只是微微一点头。这葵花豆腐制作十分复杂,要先将鸡蛋磕开,蛋清、蛋黄分装在两只碗里,将蛋黄搅散放入盐、湿淀粉和水调匀,用锅将调好的蛋羹烫成蛋黄皮,再用刀切成葵花瓣形状。再将准备好的火腿切成米,嫩嫩的小白菜摘去边留苞洗净;再将猪肉洗净剁成肉馅。将豆腐表面的皮片去,用细密的小罗筛过滤过之后,放入蛋清,加上自制的小料搅匀成茸。备12个小碟,抹上油,将豆腐茸装入小碟的一半,周围按上蛋黄花瓣,中心先放上猪肉馅,再盖一层豆腐茸,表层撒上火腿米,再插上瓜仁,便成葵花豆腐的形状。食用前差不多半盏茶功夫,将葵花豆腐上笼用温火蒸熟取出,分两行摆放在长腰圆盘里,同时将白菜包下入油锅放盐炒入味,拼在葵花豆腐的空行和两边。锅内下油烧到六成热,再放差不多一碗的鸡汤和余下的盐、小料烧开,用湿淀粉调稀勾芡,加入鸡油,浇盖在葵花豆腐和白菜苞上。这样做出的菜,既有精肉的香,又去了火腿的腻,形似葵花,色香俱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