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枢柾轻轻叹了口气,“上一次他来,我们才吃了不久的腊八饭,前一段,却吃上春饼了。枢椽——”自从二人遭逢此难,他再也没有叫过弟弟的字疾飞,“以前,我就猜过,这昏君,渐渐对重华生了情意。如今,我猜,他已渐渐,掌控不了重华了。”
山奈(2)
一路重回栖凤阁,商承弼于窗前坐下,王传喜小心伺候着,半点不敢怠慢。
商承弼望着那片竹子,盯着盯着,突然掐住了竹间一朵小花,王传喜心里咯噔一下,竹子开花,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商承弼的声音带着喑哑,“这一片,是谁伺候的?”
他问出这一句来,王传喜就知一定又会死人,而且是死一批人,只道,“老奴无用,常日只?3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茄 ?br /> 商承弼突然转过身,目光在王传喜面上一轮,鹰瞵鹗视,直逼得王传喜喉咙发干,而后,商承弼却突然转过身去,唤小顺子进来。
小顺子惯常驾前承奉,一听商承弼问话,想都不想,便说了几个平素和自己不对付的大太监的名字。
商承弼细细看着他,看了良久,小顺子腿肚子都软起来,商承弼却是用丝毫不以为意的口气道,“既如此,便撵出御前去吧。”
“是。”小顺子忙应了。
王传喜却是在心下摇了摇头,商承弼生性暴虐,对身边的人殊为苛刻,近身伺候的还能有一两分情分,如自己,可这些侍弄花草的,的确是视如草芥,这一片竹子是临渊王当年在时移过来的,临渊王走了没多久就开了花,正是不祥之兆,他竟没有要那些人的命,恐怕,对小顺子的信任也没有几分了。
想到此处,不免为自己的将来担心起来。皇上可从来不是个爱屋及乌的人,从他对晋家那两位少爷就知道了,更何况小顺子一个奴才呢。
正思量处,商承弼突然看他道,“你去临渊王府,见他一面。”
王传喜心中一颤。
商承弼虎目生威,“知道该说什么吧。”
王传喜躬着身,“两位公子一切都好,王爷无须担心。”
商承弼掐掉了一朵竹花,先吩咐一句,“这些竹子全都砍掉,移了松柏来。”
王传喜答应一声,商承弼才道,“不必,你看到什么,就告诉他什么吧。”他说完了这话,便摆手命王传喜退下。小顺子立刻凑上来,送了一盅莲子萝卜汤,商承弼接了,缓缓地喝。王传喜肃身退下,看都没看他这位得意的小徒弟一眼。
当晚,王传喜到了临渊王府。
晋枢机就坐在暖阁里见他,王传喜望着这位王爷,眉宇间奕奕流动着神采,只是身子却一日比一日瘦弱,已是季春了,他却依然裹得密不透风,靠着棉织的大引枕,细长的手指剥着一粒松子,目光含笑,“竟劳烦中官亲来一趟。”
王传喜先是道了不敢,而后就沉默下来。
晋枢机知他无事不登三宝殿,索性坐直了身子,定神在看,见王传喜面上竟有哑忍之色。
他先是不解,而后,便立刻明白了,将那颗松子送进口里,用一碗茶咽下了,低声道,“我哥哥们怎么了,我受得起,说吧。”
山奈(3)
王传喜望着晋枢机托着茶盏的手,十指纤长、白皙,嫩得仿佛春日里被风一吹就会断折的玉兰花萼,他迅速避开了眼神,却免不得在心下道,楚王这位世子,果然与那两位不同,枢柾名望不显,枢椽刚则易折,晋枢机却任是零落成泥碾作尘,却依旧高洁如故,从揉碎了的淌着花汁子的一两片皱巴巴的花瓣里,还能闻出香来,无论旁人怎样折辱践踏,只要他能落在土里扎下根,就能重新活起来。他从来不怀疑晋枢机有什么承受不起,连皇宫里那样的五年他都活下来了,还有什么承受不起。只是,当了一辈子的奴才,旁得本事不论,看人脸色洞察人心却是再没有不成的,王传喜心下叹息一声,他能与商承弼生死周旋,恐怕那两位哥哥,也是他活下去的理由吧。
晋枢机一直在等,等王传喜说,王传喜却只是沉默。
晋枢机托着茶盏的右手依然很稳定,只是按在茶盖上微微蜷起的左手手指却越来越紧,他也沉默,他在等。
王传喜在心底长叹了一口气,皇上既是让我交代这件事,恐怕,就真的只能上世子的船了。王传喜心下苦笑,却早下了决心,做到天昭帝面前第一人,自然没指望着能全须全尾地活到老死,真有那一人,不过一条命,殉了故主也不是什么难事,所有的奴才不是都走这条路吗,他知晋枢机不是可以虚以委蛇的人,索性直说,“五年前,两位公子就受了刑。”
“叮!”茶盖撞上茶碗,晋枢机脸色煞白。
王传喜站起,跪下,晋枢机低头望着他,望了好一会儿,等王传喜再要开口的时候,已经问到,“所以,我大哥现在看不见人,我二哥,也走不了路,是吗?”
王传喜没说话,只重重叩首下去,拜伏在地,心里却是骇得发虚,他知道晋枢机也许能猜到,但想不到晋枢机会真的问出来。大凡世人,对能想到的惨事,只是回避,因为不愿想,也不愿信,可这位晋公子——
晋枢机放下了茶盏,语声毫无波澜,“中官请起,五年前——”他语声一顿,“能保住一条性命,已是皇恩浩荡。”
王传喜又叩了个头才敢起来,晋枢机起身,“皇上能让中官来,我两位哥哥的伤,怕是看着,也不妨事了吧。”
膑脚剜目,这样的伤岂能说是不妨事,可自从商承弼对晋枢机动了心,那两位的境况倒也真的没有更不好,他也只能说一声“皇上体恤王爷,对二位公子,医药饮食,从不曾克扣。”
晋枢机点头,“是啊,君恩深重,非死命不足以报。”
王传喜心又是一跳,却不敢再想他究竟什么意思,便只好宽慰了两句告辞。
晋枢机亲自送他到了门口,以往总要叮嘱一句要他设法多多照看两位哥哥,此番却是什么也没说。
王传喜回宫复命,将晋枢机表情,言语,举动在心中过了个遍,又揣摩商承弼心思,想着如何将话说得熨帖些。却不想,商承弼见到他,沉默许久,才问了一句,“侯爷他,瘦了吗?”
其时晋枢机已然封王,可商承弼心里,他却还是在自己心中那个人,仿佛他还是那个使了小性儿出个远门的临渊侯一样。
王传喜实话实说,“比之以往更清减了,精神看着却好。”
商承弼轻轻点头,“知道了。”
王传喜服侍他从小到大,虽然眼前这人越长越令人生畏,可王传喜刚见过了晋枢机,再瞧着这位九五至尊心里倒有些可怜了,无论怎样,再劝一句,“皇上千万保重身子,侯爷是个明白人,五年前的事,他未必会怨您太深。”
商承弼看着王传喜,却像是突然找到了些人气,长叹一声,却是道“他不会怨朕,你下去吧。”商承弼一挥手,他现在,连恨我,都不会。
卜芥(1)
得知了哥哥境况的晋枢机在练兵,黑云将空旷的演武场压得密不透风,洞黑的令旗一下,百枝摘了箭镞的羽箭,例无虚发,全射在硕大的牛皮鼓面上。
百名弓箭手,一字排开,箭如急雨,连绵不绝。
晋枢机跨坐在马上,背着一张巨弓,身正颈直,眉间不见波澜。
令旗再下,百箭齐发,声如空谷飞石。
晋枢机摇头,旗官再次发令,列阵箭手再射,从行头到队尾,箭如流星。
晋枢机示意几名放箭太快的士兵稳定心神,再来。
众箭手张弓搭箭,列内的一名百骑长用狄语说了句,箭镞也没有,不知有什么练头。
晋枢机眉峰一沉,目光纹丝不动,伸手便抽了一枝无镞箭,引弓后坐,只听一声弦响,箭矢疾飞,洞穿了竖在校场里的七层铠甲,钉在百步外的大杨树上。狄人擅射,目力极佳,如今人人看到箭矢上墨色的羽毛飘动,正是那百骑长兜鍪顶端的黑羽。阵内的箭手们人人屏息危坐,千人的校场丝毫不闻呼吸之声,沉得要人心悸。
在北狄,只有神箭手盔上可饰羽毛,真正百步穿杨的神射手,头盔之上羽毛为金色,谓之神箭金翎。三月后的卫城之战,晋枢机连发七箭射穿了对方以七星阵守卫的大纛,被狄人称之为金翎王。大梁这千名箭手,俱是万中选一的好手,人人以射术自傲,有一些悟性高的,已约略明白他听以鼓声验战阵的心意,如今见晋枢机露了这一手,力道准头奇佳,竟骇得说不出话来。狄人尚武,向来强者为王,晋枢机倚色封侯的种种他们没兴趣,但一个绝艳如此的男人,又和他们的大汗相交甚密,无论晋枢机有没有和赫连傒发生什么,在别人的眼里,都没有什么区别。他以男子之身蛊惑两位帝王,时人对他难免有几许促狭的揣测,哪怕人人都知道重华公子文华陈思武重冠军,可也没有人真的在意。如今,见他射术惊人,运筹帷幄,心有沟壑,将轻视之心不免收了几分。
赫连傒再上校场时,便觉得场上的气息不一样了,他是深知晋枢机有多少才具的人,因此,交给他练的这千人尽是精锐。不仅是精锐,更是百战之余,这些人有多难收服他也很明白。更何况,草原的汉子直来直去,向来看不起中原人的机侩,让他们浴血战场他们绝不后退,可要习战阵,打埋伏,那是要了他们的命。如今,见晋枢机强弓所指,这些如狼似虎的强兵竟甘心摘了箭镞射鼓面,排了队形演阵法,不禁大是欣慰。
晋枢机却像是没有看到赫连傒,只专心看狄兵骑射,将自己看中的射手都挑出来,片刻间布出新的攻势来,眼前千人操演,他的胸中却早已画清了京安城的十五道防守,看到了商衾寒的十万雄兵,跨在战马上的重华公子,只要长剑在手,就可剑指苍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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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开始日更,争取2015完结《槐杀》,我太爱小商小晋了,总该让他们看清他的江山。
卜芥(2)
赫连傒左手托着晋枢机的腰,右手握着他肩膀将他扶到床上,晋枢机并未强自用力,靠着他半边身子躺下,赫连傒拿了引枕给他垫在身后,晋枢机拥紧了被子,才问一句,“殿试就安排在明日了吧。”
赫连傒不太留心这些事,先将小炉子上煨着的药给他端了过来,然后才道,“是。”
晋枢机将手从被子里抽出来,小心捧着药碗,药有些烫,他抿了一口再算日子,“咱们的人进了大散关了?”
赫连傒接了药碗过来,见他唇边略沾了一点药汤子,伸指拂去了,劝道,“这么殚精竭虑地做什么,总是赶得及的。”
晋枢机没答话,只是又接过药碗来喝了一口,明天烫得上颚都像剐掉了一层皮,却偏偏还是冷得发僵,“我们的时间,并不多。”
赫连傒的手搭在他的肩上,“你今天不敢强使内力的。”
晋枢机不说话,默默将一碗药喝完了,拥着被子躺下。
赫连傒将手探进他颈间,冰得晋枢机一个哆嗦,赫连傒仿若不觉,“今日比昨天还热些。”
晋枢机闭上了眼睛,他太累了,什么也不想说。
赫连傒衣不解甲,将药碗搁在桌上,抱着斩马刀坐在晋枢机旁边,一时,听得晋枢机呼吸沉起来,便吹熄了灯。
晋枢机没睡着。
他睡不着。
他知道,哪怕有哥哥留下的药,自己的身子还是越来越不好,既迈出了这一步,就不能再虚掷光阴空负名声,他有太多事要做,任何时候,造反,都是要煞尽心血去绸缪的。他的病,商承弼打出来的陈年的旧伤之外,更多的,是思虑太甚,可如今,比在大梁宫里挨日子,还要更辛苦十倍。日日在校场练兵布阵不说,更还得思虑谋划,朝堂上的,宫廷里的,更还有——民心,样样都要算计到,早都是强弩之末了。赫连傒不放心他,夜夜守在他旁边,他知道这全是好意,只是,这么守着,他更睡不着。睡不着,就只好在赫连傒的床上想商承弼的事,天昭帝,现在在做什么。
商承弼在和楚复光下棋。
明日就要殿试了,宫门都落了钥,堂堂的天子却要和今科的举子下棋。于是,十二道宫门,一道一道的开,每开一道门,言官们的耳朵就长出一寸来。
商承弼执黑,楚复光执白,近了三更,被连夜召来的大才子却连棋枰都没有摸到。天昭帝捻着那枚黑子已快一个时辰了。伺候的宫人们强忍着呵欠,每个人的眼睛都是雾蒙蒙的,连顺公公都不敢再送参茶了。
楚复光终于将手中的白子放回了棋盒里,“夜已深了,皇上明日还要主持殿试,早些歇着吧。”他话说得很自然,说完,就挥手叫奴才们送巾栉来。
商承弼突然落下一子,咔地一声,响在棋枰上。
栖凤阁的奴才们心都要跳出来了。
楚复光面不改色,“皇上为世子保重身子。”
商承弼的语声毫无波澜,“世子?你果然是他的人,他什么时候挑得你——”他说着又摸出一子来,也不待楚复光再下,自己又占了一角,“该是两年前吧。”
小顺子的心都要从喉咙里蹿出来了。半夜深更,栖凤阁里烛火点得通明,摇曳的灯影晃在顺公公前倾着身子的脸上,扭曲得叫人心悸。
楚复光自两年前蒙晋枢机搭救,月前进宫,伴君走到这一步,早将生死置之度外,被商承弼陡然叫破,竟是分毫不乱,只道,“皇上漱一漱再睡,晚上参汤留在口里,涩得睡不踏实。”
商承弼终于抬起头,仔仔细细看他,又举起灯来,摘了绣着云龙纹的灯罩,将烛火凑进到他眼前,闪烁的黄光几乎要烧到了楚复光眼睫,楚复光依旧低眉顺眼,一动不动。
小顺子的心里直打鼓,想到明天就是殿试了,一切都按侯爷的部署,今晚可千万不能出岔子,眼看着火星子就要烧到楚复光脸上了,突然灯花一爆,真的燎掉了楚复光一撮头发,焦糊味一起,小顺子惊呆了,就要叫出声来,却生生咬住了唇,咬得嘴上血都出来了。
商承弼放下了灯,回头,仿似不经意地瞟了小顺子一眼,“送楚公子出宫。”
小顺子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这才觉出口里的血腥味来,当即不敢再说,又一次开了宫门,送人出去。
第二日,金殿廷对,商承弼以拊马不时为题,众试子目瞪口呆,惟有楚复光成竹在胸,叉手成文,一蹴而就,对策召问,应答如流,天昭帝大笔一挥,将会试五十七名的夜谈红人楚复光钦点为状元。传胪送榜,士林震动,天下哗然。
卜芥(3)
楚复光钦点了状元的消息一出来,云泽就一个嗝儿都没多打的告诉了楚衣轻,楚衣轻正在为晋枢机采药,马不停蹄地回了京安,衣服都未曾换一件就去了北边的校场,今日操演地是天市东蕃阵,十一支在侧,晋枢机在房,令旗所到之处,狄人子弟无不听从,楚衣轻精通奇门遁甲之术,只一看就皱了眉头。晋枢机操演阵法专心致志,谁都不见,只等正日头落了,才过来见哥哥。楚衣轻见他脸色有一种说不上的潮红,倒也不急着说话,先命他随自己进了帐子,仔细把了脉,狠狠皱了皱眉头。
晋枢机竟是笑了,“担心什么,凭昭列神医的神通,当可看出来我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楚衣轻拿了纸笔,却不开方子,反在纸上写道,“我日前夜观星象,见荧惑守心之相。”
晋枢机竟是一怔,“真的?”
楚衣轻点头。
晋枢机先是愣了一下,而后长笑道,“好!大好!”说着便起身去床前拿剑,晋枢机长剑出鞘,手指轻轻抚着剑锋,“昭列公子惊才绝艳,自然不会看错了。真真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楚衣轻见他笑,心内铿然一跳,若天象是真,应在商承弼身上——曾经的情人都要死了,又有什么好?他不再多言,反是提笔写了药方出来。
晋枢机左手执剑,俯身亲自看了药方一遍,“我有大事要办,哥哥你可别又把我毒翻了。”
楚衣轻心中一痛,却不和他计较。
只是他的脚尚未踏出晋枢机的门,晋枢机又问一句,“天象的事,商衾寒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