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然还没反应过来,只听松儿高声喊道:“常三?!”
什么?常三?门上那小厮?喝醉了?
宋然一把甩开他的手,俯下身凑近看地上那人,昏昏的暗光中只露出额头,几缕散发垂在脸侧,一动不动,似乎是昏迷着。他扳正了脸才看时,不禁骇然,失声叫了起来:“桃红!”
“常三,你好大胆——”一旁的松儿也惊叫起来。
“那是俺媳妇儿!要你们……狗拿耗子,多管……多管闲事!”这常三灌醉了黄汤,还不知死活地嚷着。
宋然最恨这种人,怒火嗖地从心底窜起,咬着牙回身扯住了他,憋足了力,兜头就是一拳。
“畜牲!”
常三头脑不甚清醒,这一下被拳头砸中鼻子,疼得倒退了几步,撞翻了不知是桌子还是花架,稀里哗啦一阵响,他自己也呕吐出来,“呕——哗——”,顿时,一股馊味酒糟味充斥着房间,难闻至极。
“桃红!桃红……”宋然不再理他,蹲下去嘴里唤着桃红,想把她抱起来。松儿也扔了扫帚,过来帮忙。
“干,干什么?敢打,打老子!” 常三喘着粗气又踉跄着撞了过来,把松儿顶出一边,宋然不妨这恶奴还敢起来,混乱中也被他撞得歪了身子,侧倒在地。
“三爷,你没事吧?”松儿顾不得自己,忙爬起来去扶宋然,又大声朝外喊:“来人!快来人哪!”
那常三听松儿叫嚷起来,方觉得有些儿不妙。然而此时品静轩却是别无人在,一时之间也无法通知那边,他酒劲未过,气涌上头,虽不敢再动手,嘴巴里却不干不净地胡言乱语,边骂骂咧咧边摇晃着往外走——
“三爷?我呸!桃红那小贱人不肯,不肯随我,心里不定怎么恋着那没毛的小子……哼!打量我不知道呢?那是哪门子的三爷?不知是从哪个腌臜楼子里出来的,也敢,敢在老子跟前充大爷?……”
宋然从没听过这大不敬的肮脏话语,一时间气得发抖,指着门外,示意松儿去追。
“想我常三,响当当一条好汉,还比不上一个,一个不知哪里钻出来的……呃,三爷?哈……”这醉鬼撒着疯,沿着甬道,脚步凌乱。
松儿惊诧着常三的撒野,跑出门外,正要高声喊人,忽见外面灯火辉煌,一群人急急往这边来了。他大喜,尚没出声,一人已经当先抢进院子来,正截住常三,当头一脚踏中胸膛,把人踹在地上,原来是吕大。只见常三抱头滚了两滚,蜷缩在花盆边,不住地“哎哟,哎哟!”
灯火处,神色冷峻的吕宋峤走了进来。
“捆起来!”吕宋峤冷冷地吩咐。
跟着的小厮早上来了两三个,抓着常三的手脚,把他牢牢制住。那家伙嘴里还在叫唤,吕大不用吩咐,将他身上的衫用力一扯,撕下一大片布来,绕成一团把嘴巴塞住,这下就只听到“呜呜”的声音了。
“拖出去,冷水泼醒他!等会我看他还作死不!”吕宋峤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寒意。跟来的人虽多,但见二爷动了怒,自是鸦雀无声。
吕大得令,大手一拖,并几个小厮便将人拖走了。
吕宋峤这才走上台阶,宋然已经迎了出来,“二哥!”,声音里带着连自己也不知怎么生出来的一丝委屈。
吕宋峤抬手抚了他的头,说:“没事了,不过一个刁奴,莫放在心上,等会随你处置。”
宋然点点头,朝里侧了侧身,说:“桃红……”
吕宋峤朝下人们招招手,李妈妈一早透过火光看见里边情形,便带着几个丫鬟匆匆进去料理。吕宋峤又吩咐“好生看着,待人醒了,问清楚是怎么的,莫要教她多想。”
经这么一闹,宋然原先的玩乐之心早就淡然无存,心里还是乱糟糟的,一时之间茫然无措,既想恨恨地惩处那个色胆包天的常三,又记挂着桃红不知会如何难过,姑娘家的清白名节十分紧要,今晚的事,如果不是自己恰好回来,后果不堪设想……
“好了,走吧。”吕宋峤笑笑,拉过他的手,拍了拍。
“去哪里?”宋然还是呆呆的。
“不是去拿紫玉箫吗?”
“哦——”宋然莫名,现在还有心情吹箫吗?
圆月高悬,霜湿露重,桂花的甜香若有若无,一缕箫声自吕宋峤口中吹出,悠扬飘渺,温柔动人。宋然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肃然静听,这箫声竟也如桂花一样仿佛是甜的,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荡涤过他的心田。
一曲终了,吕宋峤静静地立了一会,方转过身来,问:“二哥吹得怎么样?”
宋然笑了,点头称赏。
“这还是莳风教的……”吕宋峤微微出神,不过很快又回转过来,问道:“现在感觉如何?好点了吗?” 宋然从床沿上跳下来,说:“好了,二哥,我们走吧,今晚就把人处理掉。”
“处理掉?嗯?你要怎么处理掉?”吕宋峤好笑地问。
宋然一时说不上来,只看着他。
“还是让二哥来吧,你在一边看着就好了。”说着,吕宋峤双目沉了沉,出了屋子,宋然忙跟上。
那边桃红她们住的屋子里亮着灯,低低的说话声中夹杂着断断续续的抽泣,估计桃红这会儿已经醒了。两人行至屋外,宋然想进去,吕宋峤止住了他,扬声叫到:“李妈!”
不一会儿,李妈妈出来了,低眉细语地回禀说:“桃红已经醒过来了,大家浑身上下细细地瞧了一瞧,脖子上有几道勒痕,脸上想是挨了巴掌,看着红肿。还有其他地方,都有些伤痕,可能是撞的或是抓的,都已经用药油擦了。”
“她是怎么说的”吕宋峤问。
李妈妈又抽出帕子来,在嘴边抿了抿,说:“问她,开头只是哭,可怜见的。后来慢慢儿说了一些,大略是这样:桃红本是家去团圆的,谁知那常三也拎了月饼上门去,桃红爹娘不好不留他吃饭赏月。桃红心中大不自在,吃过饭便回府来,也没惊动人。谁知这常三趁着酒醉竟摸黑进来……”
“之前我隐约听说有人向桃红家提亲,就是这常三了?”宋然在旁边插口问道。
“可不就是他家?只是常三是个好饮好赌的,在外边名声很不好,桃红自然不愿意。她爹娘却有些看中常家殷实,常三又时常上门去孝敬些东西,便拖到如今。”
宋然跺脚道:“桃红的爹娘也是糊涂!”
“不管如何,这人留不得!”吕宋峤语气平淡,却毫无商量余地,“不送他进官府已是开恩了。走吧,趁早打发了干净。”
宋然也是这样想,于是交代了李妈几句,便欲往外走。
“二爷,三爷!且等等!”忽然,屋子里传来急迫的声音,是桃红,宋然疑惑,看看吕宋峤,两人停下脚步。
只见桃红由个丫鬟搀着,从屋里急步出来,到得跟前,扑通一声跪下。
“桃红,你……有什么话尽管说,这样做什么?”宋然忙伸手想让她起来。
桃红却摇摇头,仍是跪着,含着泪说:“二爷,三爷的大恩,桃红唯有做牛做马报答。只是这常三,还请二爷从轻发落。”
吕宋峤负着手,看着桃红,不发一言。
“我们两家,原就是要好的,为了这件事,已经闹得有些僵。再者,我爹娘也有不对,我怕,这事闹出去,他们家不肯……以后我们也难见人。”
宋然看着跪在地上的丫鬟,有些无语,也有些无奈。
“常家对府里一向是忠心的,看常叔的面子上,二爷……”李妈妈在旁边也低声地提了一句。
吕宋峤看看桃红,又看看李妈,深色莫测,转过头来问宋然:“你觉得应该怎么处置”
宋然思忖一会,说:“既是这样,不如远远地打发到庄子上去,可行”
吕宋峤点点头,说:“便宜他了。那就这样定,今晚也不用管了,明儿说给常叔,打一顿,撵到庄子上去,终身不许再进府?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础K献幽铮捕冀狄坏龋锪礁鲈碌脑吕!?br /> 桃红抬起头,还待说什么,吕宋峤作了了个手势止住她,说:“就算没有其他,这等恶奴辱骂主子,心怀不敬,也决不能轻饶,不必多说。”桃红只得磕了头,擦了泪,随李妈妈回房去了。
此时夜色已深,一轮明月当空高悬,晶莹银辉满洒庭院,空气里含着霜露清息,闻之使人浑身舒爽。解决了事情,宋然松快了许多,也不困,与吕宋峤沿着花木小径慢悠悠走了一圈,两人都不说话,气氛却很是安宁。
“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帏。”宋然低低吟了一句。
“‘忧愁不能寐,揽衣起徘徊’,怎么?你又不是身在异乡,如何发这感慨?”吕宋峤接了一句,打趣他。
宋然笑了,“没有,只是想起这句罢了。”
吕宋峤注视他,抬起手,似是想摸摸他的脸颊,最后却是在他肩头轻轻拂了两下,好像上边有什么似的,然后说:“刚才那些混帐话,千万别往心里去。”
刚才?二哥也听见了?
宋然轻轻吐了一口气,说:“什么话?我都不记得了。”
“嗯,不记得就好。不管以后人家说什么,你记得,有二哥在,你就是这个家的三爷。”
宋然抬眼看着吕宋峤,夜色温柔,他的脸英俊沉着,双眼在晶亮的月光下仿如满溢的潭水,盛满对他的信任、关切、爱护,他心中一暖,一笑点头。
第二日,宋然听说那常三醒后涕泪交流,后悔不迭,被狠狠打了三十板子,一家子苦苦求情而不得,已经被打发出去。
桃红歇了几日,照旧当差,只沉默了许多。
中秋就这样过去了,谁也没再提那天晚上的事。
第23章 开戏
十月,那天气渐渐的不同,今年冷得似乎特别早。吕宋峤忙了好一段时间,准备着入冬的各种货物,吕家的生意以药材、香料为主,年关将近,自是需要查源入货。
这一日,好歹空下来,兄弟两个在外书房坐着喝茶,吕宋峤问了宋然的功课,叮嘱岁考的事宜,又写了幅字,正品评着,忽然常叔急匆匆地走来,一见吕宋峤,礼也忘记行了,直直地说:“二爷,不好了!出事了!”
常叔是家中老人了一向稳重,极少这样沉不住气的,吕宋峤正了色,问他:“怎么回事?”
“咳!铺子里进的那批人参,有,有大问题!”常叔脸色发白,痛心疾首地说。
吕宋峤也静了一静,方缓缓开口:“什么问题?”
“上边的是好的,但一层之下,竟全是些假货,次货,掰开了,里边净是些芦根薯块……从没见过这么样儿的!”
“去看看!”吕宋峤说完,与常叔即时就要走出去。宋然忙也跟上,说:“二哥,我也去。”
吕宋峤望了他一眼,宋然忙加上一句“我不添乱”。吕宋峤也不多言,于是主仆三人便出门,上了马车,往铺子去。
这药材铺子在闹市,位置甚佳,几人到时,店堂内一如往日做着生意,几个伙计招呼着客人。吕宋峤放慢了脚步,脸上微微漾出些笑意,不急不躁地跟着常叔往后头走。到了后边放货物的地方,他的脸沉了下来。
只见地上散乱地放着两个箱子,俱是打开的,人参有的还整齐地码在箱子里,有的已经散在地下,两个伙计正不知所措地看着。见了吕宋峤,都喊了声“二爷”。吕宋峤点点头,缓步进去,站在一个箱子前,看了看,用手拈起一根,眯起眼细细地瞧。只见这根人参像个纺锤,粗壮,须根细长,看起来很是周正。常叔走上前,说:“瞧是瞧不出的,二爷,您看地下……”
吕宋峤闻言,把手中的人参放下,蹲下身去细看。宋然也跟着俯下身,拿起一截已经敲断的参段,走到窗子透光处看。只见这参段外观完好,只是从敲断的地方看,里边的并不是结实参肉纤维,而是白色块状,倒像吃过的白薯,宋然用手一捏,粉碎便簌簌地往下掉。这是假得不能再假了!
“真是混账!这批货,我记得是周勇经手的,他是做惯了的,从来没有出过差错,怎么会?怎么会!”耳边响起吕宋峤的低沉的喝问。
宋然转过身去,吕宋峤已经敲断了刚才拿的那支人参,跟地上的一个样,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常叔和两个伙计都低头垂手而立,谁也不敢吱声。
“立即叫他来见我!”吕宋峤闭了闭眼睛,吩咐道。一个伙计很快出去了。宋然想过去讲几句,可是自己对生意一窍不通,也安慰不了二哥,只得默默不作声地等着。
“二爷!”伙计慌慌张张地进来,哭丧着脸说:“周哥家不见人,一个人都没!”
这是……逃了?宋然愕然。
吕宋峤脸色阴沉,继而“哗啦”一声,只见他一拳砸在箱子上,那箱人参全摔在了地下,七零八落,短块断须,惨不忍睹。
“二哥!”宋然顾不得其他了,忙上前抓住吕宋峤的手,那关节处已经淌处血来。他吓得赶紧掏出自己的帕子,胡乱地包着。
常叔和两个伙计都吓呆了,特别是常叔,脸色灰败,倒退了几步,慢慢地坐在地下,好一会儿,才哑着声音说:“那天傍晚,他喊我到他家吃饭,喝了几杯,聊得兴头,我想着他是老手了,验不验货也不打紧,便没管……以前也试过的,都没事。谁知会这样!老太爷在时咱们就一起干的啊!他,他怎么能!今儿我才开了箱子看……都是我糊涂!都是我糊涂啊!”年过半百的老人软倒在地下,灰白的发,沙哑的声音,已经失去了往日所有的沉着和精明。
伙计说那家已经没有人,肯定是有预谋,利用二哥和常叔的信任,以假充数,然后卷了货款逃走了。宋然心里想着,颤抖着声音问:“这么说,那人,他是一早想好的了。这批货,值……值多少钱?”
“原说好都是长白山的老山参,总共约值两万两,这还不打紧。关键是,我们并不是进了来卖,而是一个熟客付了定金定好的。过两日,人家就来要货了,这生意咱们都做了几年,从没出错。违约,是要赔款的。”吕宋峤说,他的声音毫无波澜,无惊无喜,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这是他怒到极点的表现。
两万两!宋然虽然不当家,但也知道这是一笔大数目,饶是吕府,估计一下也拿不出这么多的现银来,还要赔款!
他心中惶急,还包着吕宋峤的手没放开,指间慢慢地感受到一点濡湿。“二哥,咱先回去吧,您的手……”宋然哀求道。
吕宋峤笑了笑,却是一丝温度也无,任由宋然托着自己的手,往门口走去,留下两个失神的伙计和常叔。
是夜,莳风的小屋子里,没有烛光,也没有琴声,吕宋峤就着一小碟花生米,一个人自斟自饮。面前的人却没有喝,只一脸无奈地看着他,神色间流露出不忍。
“好了,喝够了。”莳风终于出声,并伸出手,拿走了桌上的酒瓶子。
吕宋峤倒扣了酒杯,用手揉了揉两穴,有些疼,其实谁喜欢这样买醉?只不过胸中郁闷,不舒实在受不了。
“钱财乃身外之物,没了还能挣,你们家大业大,少了这一点不算什么。再说了,马有失蹄,人有失误,又不是败了整个家当,你喝这么多,何苦来?”莳风沉声劝道。
吕宋峤朝他一笑,带着些嘲讽的味道,说:“我不是心疼钱。只是,被信任的人摆了一道,那滋味,难受。周勇和常叔都是祖父留给我的最得力的两个人,周勇就跟我大哥差不多,谁能想到?吕大去打听了,周家上个月就空了,对外说是婆娘孩子回老家去……其实,早就留了后路。”
莳风一时无语。
“说起来,这事我也大意了。老生意,老伙计,就随他们照规矩来……接过生意这几年,还是头一遭出这样的事……莳风,我是不是犯太岁?今年总有些儿不顺,给我占一卦罢。”吕宋峤似笑非笑地说。
莳风知道这人喝多了,也不答话,只是站起来,走到他身后,轻轻抽去发簪束带,打散了一头黑发,帮他按着后脑,双肩,听着他的胡话,只望过了今晚,明天他又一切如常。
是夜,品静轩里,宋然翻来覆去,辗转难眠。他后来也知道了,这人参的生意吕家已经做了三年,都是供货给邻近城中的另一个大客商,双方合作得十分顺利。如今出了这一档事,财物两空,还有信誉危机。吕宋峤很快派人知会了那位客商,请他多多包涵,还说过几日亲自将款项送还。对方如何反应还不知道,如能看在合作多次的份上,或许会适当减少一点赔款,但这位客人的生意以后估计做不成了。周勇那里,派人追寻,却毫无头绪。宋然对于行商一道虽然知之甚少,但也清楚这次对于吕家来说是个极大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