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琛眼神温柔的拂过每一个他熟悉的角落,直到瞧见墙角上挂的一副画时,有些惊喜:“这幅画舅舅怎还留着?”
“留着,怎能不留着,总得留些罪证,好让你回忆起自己的光辉事迹。”娄烨笑问道,“怎么样,准备什么时候把画赔给舅舅?”
娄琛脸上一时有些发热,被这么一提醒,才想起了自己当年的英勇事迹。
那时候刚从西北回来的他性子野得很,习惯了满山遍野,不愿被关在书房读书写字。可舅舅当真严厉的很,直言不把整本兵书背完,便不许他出门,无奈他只能整日闷在书房读书。
恰巧有人送来一副前朝画圣的真迹,娄烨对字画并无特殊喜好,但因着送画人的身份还是没将东西退还,只收了起来放在书房里,每次那人来的时候便挂出来,也好让那人安心。
娄琛并不知舅舅挂画的目的,只以为他对那画极为珍惜,便想着偷偷将画藏起来,让舅舅着急一番。
那时候他一心只想捉弄舅舅,哪知道那画的珍贵,因此偷藏的时候也没注意,结果一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墨砚,将画作弄上了一小滩的墨迹。
娄琛那时候以为自己死定了,哪想到娄烨见着那被毁了的画作,虽然生气,但却没有责罚他,只将画摆在桌面上,一边笑一边问道:“这可是前朝画圣的真迹,你打算怎么办?”
娄琛那时候天不怕地不怕,胆子甚大,极为豪迈的一拍胸脯道:“赔你便是。”
说着便立下誓约,有朝一日他定要寻十副、百副,作为赔偿,直到舅舅满意为止。
这话娄烨只当是儿时的玩笑,画圣真迹千金难寻,哪儿是那么容易寻得到的,因此他也没当真,只让娄琛得了教训,以后不可莽撞行事便是。
却不料娄琛真的把这些话记在了心里,经年之后,真的做到了——虽然最后迟了些。
上一世娄琛做的最担的上佞幸之称的事,便是在娄烨逝后,搜罗十余副画圣的真迹,烧在了娄烨坟前。
那时候无数的文人墨客骂他暴殄天物,连御史台也参了一笔,但娄琛却全不在乎,他只是想完成对舅舅的承诺而已。
而今时光扭转,数年过去,要不是今日这么一提,这一世娄琛可还真的忘了赔画的事。
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头,娄琛赔笑道:“侄儿自是记得的。”
前朝画圣的真迹虽然难寻,但娄琛却还是知道,有几幅在哪儿的,而且其中两幅他半个多月前才见过。
思及此,娄琛挂在嘴角的笑意瞬间便消失了,他凝眸望着眼前的画作久久未语。
“记得就好,舅舅还等着你的画儿呢。”娄烨倒是没发现娄琛的失神,倒了杯茶,他坐到一旁的高椅上,问道:“这次回来准备住多久?”
娄琛闻言这才回过神来,但没有立刻回答,只转过身子问道:“舅舅可是已经知道京中发生的事了?”
屋中突然静了下来,娄烨轻扣茶碗的手一顿,过了片刻才执起茶碗,喝了口后缓缓道:“你要是说太子失踪、瑞王逼宫的事,倒也还算清楚。怎么,前些日子你也在京中?”
娄烨虽居西南,但也不是真的与世隔绝。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娄家百年世家,即使退出了权势的中心,也不全是树倒猢狲散。
况且这些年来,娄烨已培养出不少的亲信,他们除了分布在西南各地之外,有些甚至还去到了京城中。
因此即使身处西南边陲,娄烨该知道的消息不会比娄琛少多少。
“只是刚好在寿州而已。”娄琛隐去了假银票一事,只将高显私自离开封地一事提了出来,“宁伯侯五十大寿,世子殿下前去祝寿,外甥担心殿下的安危只好一路相随。”
“祝寿……怪不得你今次是从泸州入的蜀。”娄烨一笑道,“看你还如此不慌不忙的模样,想来是已经同太子联系上了。太子现下如何,可还安全?”
“殿下安危暂时无需担心,只是……”娄琛说着欲言又止的看了娄烨一眼。
“有话便直说。”娄烨放下茶盏,手指轻敲桌面,“在舅舅面前还有什么不好讲的?”
这句话,话中带话,既是在问询,也是在告诉娄琛,两人现在的不是镇南将军与轻骑都尉,而是舅舅与外甥。
娄琛垂下眼眸,低声道:“外甥想求舅舅借五千精兵一用。”
“这事啊……”娄琛沉吟半响,出乎意料的回了两个字:“可以。”
“真的!?”娄琛欣喜异常,从未想过事情会如此顺利。
但同时娄烨也提醒道:“不过我有个条件。”
娄琛压抑着心中激动的心情,沉声道:“舅舅有何要求,外甥一定竭力完成。”
“也不是什么难事。”娄烨抬眸,一双与娄琛极为相似的浅褐色眸子眨也不眨的望着娄琛,缓缓道,“我只是想要你,事成之后回到西南,再不准离开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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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走到哪儿,家总是最温暖的地方,所以……
我要为娄烨舅舅打call!!!
舅舅加油,你是最棒哒!!!
PS,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棒打鸳鸯?
第86章 决定
事成之后回到西南,再不准离开半步……
娄琛恍惚间以为听错了, 抬眸望去, 却见娄烨面色肃然, 并无半分玩笑的意思。
心神怔然, 娄琛一时竟猜不透娄烨的心思, 全然不知对方为何提出这样奇怪的要求, 又或者是看出了什么?
娄烨见娄琛面露犹疑,以为他是不信自己的话,于是轻笑两声, 站起身来走到了他面前道:“怎么, 以为舅舅在跟你说笑?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舅舅何时骗过你?还是说……你是不肯?”
娄琛仍旧没有回答, 只直直的望向娄烨,眼中透露着几分犹豫与疑惑。
娄烨见状嗤笑一声道:“也难怪, 京城的日子可比西南这穷乡僻壤的地方过舒坦多了, 习惯了京城里的繁华自然就看不上成都的荒僻。”
“舅舅这话才是真的说笑了。”娄琛轻轻的摇了摇头道,“若真论荒凉南梁又有何处比的上西北,百里黄沙, 杳无人烟, 外甥连熙州都住得, 又何况是从小长大的成都府?”
回身坐下, 娄烨不置可否道:“那可不一定,而且此一去太子若是胜了,你便是从龙有功的大功臣, 之后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你舍不得放弃在京中的荣华富贵,位极人臣的机会也是人之常情。”
“舅舅,钱财权势不过身外之物,外甥从未在意过。”娄琛无奈的一笑,“只是离了京,外甥欠舅舅的几幅墨宝就要晚些才能赔了。”
“无妨,早晚的事。”娄烨追问道,“那你为何迟迟不肯答应?”
“非是不肯答应。”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娄琛再暗自揣度自家舅舅的心思也没意思,“外甥只是好奇,舅舅为何突然想要侄儿留下来?”
娄烨闻言往后靠了靠,换了个舒适的姿势,眯起眼睛笑道:“我若说只是一时兴起,你当如何?”
“舅舅……”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轻笑着摇了摇头,娄烨站起身来从一旁的书柜上抽出了几封信。
手指在信上点了点,他意有所指道:“别以为舅舅在西南,就不知道你身边发生的事。在京城的那些年,你虽身为执剑,却与太子联系甚是密切……”说着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我倒是忘了问了,既然你一心想要助太子登基,那五年前你又何必与靖王世子一同回西北,留在京城守在其身边岂不更好?”
“并非是外甥想走,而是非走不可。”娄琛敛下眉眼,沉声道,“四皇子死的那日,外甥就在现场。”
娄烨一怔,那人的信中为何从未提及过此事?
一股寒意猛然自背后升起,沉默良久,娄烨自嘲似得轻笑道:“这样看来,是真的不能把你留在京城了。”
“舅舅……”
“不必多说。”娄烨起初只是觉得娄琛与太子交往过于密切,所谓一将不事二主,娄琛这般实在是犯了上位者的忌讳,因此才想叫他回西南,以免飞鸟尽弹弓藏,可想现在看来,娄琛的处境却远不若他想的那般简单。打断娄琛的话,娄烨眉头紧锁,沉声道:“琛儿你知道的实在太多,若有朝一日太子真的登上大宝,那第一个要除掉的,必定会是你。你应该知道,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消息。”
娄琛默然,他知道舅舅对皇室的人早就不再信任,因此有这样的想法,并非一时之想。而且从某方面来说,娄烨所言的确不是危言耸听。
皇家围场守卫森严怎么可能出现猛虎,又怎么会那么凑巧,袭击了四皇子?因此外界一直猜测,当年四皇子的死另有蹊跷,很可能是有人刻意为之,至于这人是谁却各有所想。
但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此一事却改变了朝中格局,大皇子一派重回朝堂,宋家失势,之后靠着与二皇子结盟才勉强分得“半壁江山”。
朝堂局势风云突变,娄琛虽被抹杀了功绩,但也间接保住了性命。
只是毕竟是为数不多知道当日事发真相的人之一,他的存在是个极为不稳定的因素。当年幕后之人若有心针对高郁,只要稍稍一设局,便可让高郁与宋家之间产生间隙,到时便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高郁这个皇位争的极不容易,半分差错出不得,因此事成之后,只有让娄琛消失,才是最佳之策。
若换做旁人,的确可能杀人灭口,但高郁却不会。
娄琛无法像向娄烨解释高郁绝对不会向自己下的原因,只得叹了口气,问道:“所以舅舅是执意要侄儿留下了?”
“怎么,你不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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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脆利落的回答反而让娄烨愣住了,他略带怀疑的看着娄琛。
娄琛坦然回视:“其实不用舅舅说,外甥也已经想好了,这次若太子能顺利登上大宝,便请驻西南,再也不回京。”
其实在西北的五年里,娄琛也曾回过成都两次,但每次都匆匆而来,匆匆而去,连饭都吃不了两顿,便要赶回熙州复职。最近一次回家还是三年前,恰逢年节,母亲实在是思念的很了,不得已才写了封信来,让娄琛回家看看。
古人常说,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
娄琛一直觉得自己还有时间,想等完成前世未了的心愿之后,再补偿前一世错过的种种。
可今日回到家来,他才忽然发现,自己错了,错得离谱。
时间是最不饶人的利刃,谁也无法躲过它的侵袭,十五年弹指一挥间,一转眼就连养育他长大,总是为他遮风挡雨的舅舅也已然双鬓斑白,有了岁月的痕迹。
再过些年,他们又会怎样?
娄琛此刻只愿时光慢些,这样母亲的脊背会不那么快弯曲,舅舅也不会那么离他而去。
可留给他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四皇子的事让他明白,即使世事已经改变了原有的轨迹,有些命定之事仍旧会发生。若往日之事不可改,那靖王的南下与舅舅的死,就是已成的定局。
可他不想认命,也不愿认命,既然已经走到现今这一步了,那他即使拼上性命,也要搏上一搏!
留下还有一线生机,离开便真的只能卷入命运的洪流中随之沉浮。
至于留下之后,蛊毒将发一事……
娄琛眉目轻垂,淡漠的眼中闪过一丝狠绝的神色,但也就一瞬,再抬起头来时已全无痕迹,满是任谁也无法动摇的坚定。
娄烨怔然,好一会儿后才缓步走到娄琛身边坐了下来。
侧头看了看娄琛,他略带不解的问道:“为什么会选择太子,难道就是因为你们曾在晋州相处过三四年?且不说他已经忘了幼时的事,往后即使真的想起当年的情谊了,该动手时他也绝不会手软。伴君如伴虎,你该知道这个道理。”
“并非如此。”娄琛摇了摇头道,“我帮他,只是因为他适合那个位置。”
南梁确如高郁所言,早已岌岌可危,如果不是高郁,换做任何人都无法改变现如今的颓势。
因此即便是为了南梁百姓,他也会选择高郁,他或许不是天生的帝王,但却是南梁唯一的希望。
娄烨听罢,终是不再纠结只轻声道:“你自己愿意当然最好,舅舅其实也不想勉强你。”
皇家的人向来是物尽其用,娄琛现在还有用,但大事成后便成了累赘。高家人当年既然能那般对他,自然也不会放过娄琛。
末了,他又道:“舅舅只是不想当年的事重演。”语气飘忽,似是一声叹息。
娄琛了然,并不追问当年之事,只点头道:“舅舅放心,外甥明白的。只是,这样一来必定要让娘失望了。”
娄琛想起当年出发去京城时,母亲的叮嘱,要他切莫忘记身为娄家子嗣的责任,定要让娄家重现辉煌,可若离京他便只能与舅舅一样,戍守边关,再难入权势中心。
“你娘……今日这件事,其实也有她的意思在。”娄烨笑道,“你也知道,人一旦年纪大了就容易胡思乱想。这些年见你在外奔波辛苦,她其实也十分不安,就怕有什么万一,老早就在想什么时候能将你骗回来……现如今她也看开了,一心只期盼着你能够平安顺遂,娶妻生子,别得也都不多奢求了。”
提及此娄琛略有些不自在的低下了头:“娘若有这份闲心,也该早点为舅舅着想才是。舅舅一日不娶舅母,外甥哪敢提前一步?”
娄琛闻言哑然失笑:“你啊……好了,闲话不提,今日之事既然答应舅舅了,可就不能反悔。”
“舅舅放心。”娄琛斩钉截铁道,“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哈哈,行了,天色不早了,赶了那么多天的路琛儿你也累了,早点回房休息吧。”娄烨揉了揉娄琛的脑袋,笑道,“明日一早便随舅舅去兵营。”
娄琛面色惊喜:“多谢舅舅。”
“别谢的太早”娄烨意味深长道,“舅舅是答应你借兵了,但这兵借不借的走,可要看你本事了。”
娄琛无惧,回答他的是个恣意的笑容:“舅舅放心,外甥绝不会让您失望。”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姜七、Sudella的地雷
舅舅婚是要定的,娶不娶的了就得看靖王男神了,男神加油哟!
另,虐攻是肯定的,但不是为了虐而虐。
娄琛留下的理由很多,这章写的只是一部分,另外一部分到时候大家就知道。
PS,蛊虫的事情放心,交给娄琛,他会让高郁哭妈不认的。
第87章 借兵
翌日一早,甥舅两人便收拾好, 朝着驻扎在城外十里处的镇南军军营去。
休整了一夜的娄琛精神抖擞, 起的比娄烨还早不说, 出门时更是一马当先, 跑在最前头, 娄烨见其兴致满满也打马跟上。
两人你追我赶, 互不相让,但有句话说得好,姜还是老的辣, 娄琛虽冲劲十足, 但却差了点技巧, 一路领先的他最后一里路被娄烨追了上来, 直到到达终点也未能追回。
不过娄烨的优势也不明显,只堪堪胜了一个马身, 若娄琛换一匹更好些的马, 谁胜谁负还说不准。
两人赛马也就图个畅快,没有非要分个胜负,顾而娄琛输了也没气馁, 只意犹未尽约战:“待侄儿日后回了成都再来一场, 到时候舅舅可别怕输就是。”
“你这小子, 别的没学多少, 狠话倒是学会了!好我等着,就看你日后怎么胜我!”娄烨笑骂,眼里却满是欣慰与赞赏, 那个曾被他护在身下的孩子终于长大了,雏鹰终于褪去了柔软的羽毛,换上了一身如铠甲般坚硬的羽翅,只需一个契机便可一飞冲天,鹏程万里。
只可惜这只雄鹰只能飞一程,下一程便会被困在西南这小小的一方天地里。
娄烨这一瞬也有怀疑过,自己的决定是否错了,是否太武断了,但在下一刻看到娄琛恣意盎然的笑容之后,他却又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只要活着便有希望。
两人将马交给门口看守的士兵之后,便一边闲聊着一边朝校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