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钺息推开门,又转身用双手关上,呆站在门口不敢多走一步的他只看到坐在桌前的顾勤挺拔的背影。他攥着拳的双手握紧又松开,终于安定,“师叔,请问,您现在有空吗?”
面窗而坐的顾勤转身,声音舒缓而平静,“我正在等你。”
王钺息目光向下,心突然一抽。
师叔的手里握着的正是——一段藤条。
顾勤起身,坐在了大床斜对角的海绵沙发上,翘起脚,舒服地靠着,手里依然握着那根藤条,“进来吧。”
王钺息往进走了几步,站在顾勤旁边。
顾勤抬眼看他,“我们聊聊,就在这里。”他用手中的藤条虚指了下大床的位置,问,“你坐还是站?”
王钺息没坐。
顾勤眼前的王钺息,穿的是一套浅灰色的家居服,非常宽松自在的样子,大概是纯色的缘故,勾勒得他身形格外颀长。他向前走了半步,离顾勤更近了。
顾勤似乎能感受到他的诚意,也没有刻意再摆师叔架子,轻声叫他,“王钺息。”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那种叫他的发音和方式,王钺息总觉得很像父亲。王致是不会打他的,但是,当他觉得自己有一些事做得的确不好的时候,就会这么叫他。然后,王钺息发现,自己居然很习惯,一点也不反感,于是他也回应,“师叔。”
顾勤点了下头。
短暂的沉默。
终究是王钺息先开口,“师叔,对不起。”
顾勤的态度很平静,可是语气不算太柔软,“对不起,因为我是老师,还是师叔。”
王钺息低下头,想了想,“都是。”
顾勤道,“情之所至,情窦初开,不能算错。”
王钺息沉默。
顾勤道,“我没有在和你生气。我只是说,这件事,我和你,包括——她,本身都没有办法控制。”
王钺息还是那句话,“对不起。”
顾勤款款道,“你不是小孩子了,你也不是那个所谓的优等生王钺息,我不用去循序渐进诱导你,你告诉我,这件事,没有状况百出,更不会剑拔弩张,就这件事本身,你觉得,你有没有错。”
王钺息没有说话。
顾勤看他,“是不会答,还是,怕答了我会不高兴。”
王钺息舔了下嘴唇,喉结滚了一下,低声道,“我明白老师——”他顿了一下,“和师叔的立场。”
“嗯。”顾勤示意他继续说。
王钺息咬住嘴唇,瞬间又放开,面前的人是他师叔,不管他手里是不是有一条他推断有可能是藤条的刑具,至少,目前,他们是平和的交流的状态。他是他的师叔,他做一切都是为他好,所以,他的想法,他更不能隐瞒。
“谈恋爱这种事,没有班主任会喜欢,不管,有没有影响学习。”他说了这一句,不知道为什么,心就是一跳,好像那个可怕的刑具就要敲在他的屁股上一样,却还是依然道,“更何况,还真的影响了学习。”
“嗯。”顾勤只是点头,静静听他说。
“一般的家长,也会反对的。”他似乎很困扰,望着自己的师叔,又觉得有些犹豫。
顾勤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很快抓住核心,“想到滕洋?”
王钺息没回避,“她爸妈要是知道了,一定不会答应的。”
“想求我不要告诉她家长?”顾勤看他,就是很平和那种问。
王钺息今天被警告不要恃宠生骄,突然间有点不敢答,好半天,才措辞道,“如果不是真的特别有必要的话,还是希望,希望她爸妈越晚知道越好。”
顾勤并没有骂他,反是聊天那种语气,“有想过,要一起多久吗?”
王钺息摇头。
顾勤也知道,自己问了句废话,中学生的恋爱而已,女孩子或许会充满憧憬,激动的时候想着要嫁给他,但细想想都觉得太远,男生就更没有那么多想法了。他们离法定结婚年龄都还有七、八年。“有没有想过,最坏的结果会是怎么样?”
王钺息点头。
顾勤静静等着他说。
“刚开始,没想那么多。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喜欢她,我只知道,我不想看见她哭。甚至,有一点点的可能,我能想到的一点点的可能,都不要让她受委屈。她对我好,我愿意接受,也愿意——”他想了一想,给了一个词,“回馈。”
顾勤看他,“你觉得这是喜欢吗?”
王钺息站着,他坐着,王钺息很容易看到那枝藤条,每到他觉得危险的问题的时候,他就会觉得身后凭空抽一下,却还是很快回答,“我没有喜欢过人。但是,我知道,就是喜欢。哪怕一开始还懵懵懂懂,可是现在,我确定,就是喜欢。”他看着自己师叔,“我不知道十年以后怎么样,但我确定,现在的她,就是我认定的那一个。我愿意保护她,尽我全部的努力,也,也希望——”他看顾勤,“其实我很担心她,也想问问师叔,到底应该怎么做。”
顾勤看他,没有任何的犹豫,“你两个星期以前问我,我的确可以教你怎么做。现在,你和我,都知道不可能了。”
王钺息也明白,他攥紧了拳头,低下头,恭恭敬敬地请求,“请您责罚。”
“为什么?”顾勤看他。
“这个世界上,很多东西都情有可原,可是,那不一定是对的。就像允许越位足球一定更好看,可就是不可以一样。师叔没有问我,谈恋爱是对还是错。我们都是要守规则。”王钺息低头。
顾勤看他,“所以,你一早就想好了。”
王钺息摇了下头,他没有什么特别亲近的朋友,这些话,也一辈子都不会对别人说,师叔认真地听他的想法,他就会诚恳的回答,“刚开始的时候,不会想这些。等到开始想这些的时候,其实我自己也知道,除了挨一顿打之外,什么都不能做。”他抬头看顾勤,“我和滕洋的事,让您很为难吧。”
顾勤想了想,“还好。就算你不是我侄子,也一样要处理这个问题。早恋,尤其是你们这种情况,班主任都会为难。”
“请您帮帮她。”王钺息是认真的请求。
顾勤看他,等他说。
王钺息道,“她的状态有些不好。今天的事,其实您也知道。她,毕竟还是个女孩子,有一点风吹草动,自己就会吓唬自己了——”
顾勤看他,“你喜欢她。”
“是。”王钺息非常干脆。
“所以,你怕如果你提分手,或者说,冷落她,她的状态会更差。”顾勤的表情带着点审视。
王钺息否认,“那是在给自己借口。我是真的喜欢她,她也喜欢我。”他特别认真地看着顾勤,“您可以打我,骂我,怎么重罚我都没关系,可是,当我确定我们互相喜欢,我解决问题的方式就绝不会是和她分手。”
顾勤看他,特别认真地说,“如果你是我儿子,我就立刻给你一巴掌。但是,也会在心里,为你骄傲。”
王钺息却只是苦笑一下。
顾勤很快回到节奏中,“说说你现在的计划。”他太了解,王钺息绝不是个只有一腔热情为了他的伟大爱情不顾一切向前冲撞的愣头青。
王钺息道,“起初,我以为我可以控制。后来,我才知道,我连自己都控制不了。你以为你可以理智,其实只因为你并没有喜欢她那么多。我上课都会忍不住看她,想她,怕她没有在专心听课,她——”他的确没有任何打算瞒着顾勤的地方,也不必瞒。他不止是来请罚的,还是来寻求帮助,“她喜欢我,明显比我喜欢她更多。或者说,喜欢我这件事,给她带来的影响远比我喜欢她大。”
顾勤是个好听众,他也承认,王钺息的确是很冷静,很聪明。在他用了百分之九十的心力去喜欢她的时候,至少还有百分之十的理智,那种属于天才的天然的控制力像一只无形的抓手,抓住他,逼迫他必须去考虑这件事的未来。
王钺息道,“我的想法是,现在正是最好的时候。我和她,都是。我有时候会有些担心,怕她成绩这样下去,瞒不过她父母不说,她自己也会难受死。可是又想,这种满脑子都是对方的状态,应该在稳定了之后,会更好。”他是一点也不防着师叔,“我会向她表白,正式确定我们的关系。然后,一起努力,考好的高中。”
王钺息说完这些,就看着顾勤,顾勤就在那一刻觉得自己一定要负起这个责任来,王钺息已经给了他目前能够给的,全部的信任。这个高傲的小孩,在被他威胁或者说是对立的时候,没有选择对抗,而是选择相信他,他突然有一种,此子日后必成大器的震撼。他知道王钺息优秀,可实在不敢去期待一个十三四岁的初中生,他的优秀居然到这种程度。只是,他并没有太大的表情波动,只是用很值得信赖的口气说,“已经是目前,能挽救的,最好办法。”
王钺息点头,“我能帮她的前提,是我自己先不能乱。”他看顾勤,说了一些细节,“我制定了一个期末考试的复习计划,每天单独为她整理复习提纲,给她做测试,补习,也提醒她,上课多注意。”
顾勤道,“可以。”
王钺息长出了口气,“结果可能并不一定很乐观。不过,我想试试看。”他看他师叔,“其实,女孩子谈恋爱是比较容易分心。我想过了,也——”他没有往下说,但他的确是特别认真的思考了这个问题,“刚喜欢上的时候,心思比较多。吵架,出状况的时候,更影响状态。所以,我觉得自己应该能比别人处理得好一点。”有些话,对顾勤也不必说那么多。他在确定喜欢上滕洋的那一刻,已经在为他们的感情发展考虑。他会尽他所能,给她最好的,让感情很快进入平稳状态,然后,甜甜蜜蜜,回归正轨,把彼此陪伴当成习惯。他知道,他的小绿云比谁都娇嫩,都任性,所以,他更要对她花一百分的心思,决不让她出状况。他没有谈过恋爱,但是,他见过别人恋爱,那些一般男孩子会犯的错,他绝对不犯就是。他各个方面都是一流,照顾自己的女朋友,就更应该做到最好。
顾勤却并没有那么乐观,只是,有些话,现在却不到说的时候,因此他只是道,“可以。尽自己努力去做,别有遗憾。”
“嗯。”
王钺息嗯过之后,事实上,气氛一下就冷下来。因为,两个人都知道,谈心,交流,现在都已经结束了。这件事结束了,另外一些事,就到了该开始的时候。
王钺息手贴着质地优良的家居裤,站端正。和刚才聊天,完全不同的姿态。
顾勤也挺直了脊背,表情严肃起来。
有些等待,一触即发。
触发第一根弦的,是顾勤。
他,站了起来。
王钺息腿后一抽。
顾勤单手拿藤条,“既然,道理你比谁都明白,现在,说说你的错。”
“我——”王钺息张口。
“咻!”一记藤条,毫不留情地抽下去,就抽在大腿后侧。
疼,原来,这就是疼。
锐利的,刺痛的,无法抵挡的,不能设防的疼。王钺息正在长成的少年的清俊五官完全抽在一起,藤条抽下来的一瞬间,就像整个人的意识被撕裂了。
他被戒尺敲过,被皮带打过,可是,他竟觉得,直到今天才知道,所谓的疼,究竟是什么。
原来,这才是惩罚,以前的,只能说是教训。
从严肃,到严厉。
顾勤的声音很低,他音质音色原就是很有气势那种,他用藤条抵着宽敞的大床,藤条的尖端在柔软的床垫上戳出一个窝,他的语气,比任何时候都要随意和理所当然,却又无可抗拒,“趴那去,一条一条,想好了说。”
王钺息抿住了唇,却终于没有抗拒。走到床边的时候,有点犹豫,究竟应该怎么趴下去,羞涩加上局促,倒是让顾勤有些心疼了。他那样游刃有余的人,短暂的十四岁生命里,应该没出现过比这更难堪的体验了吧。于是,顾勤又用藤条点一下床边,“手臂伸直,撑好。”
王钺息自己都不会想到,听到这个指示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还好。同时,太过敏锐的他也意识到,和上一次伏在枕头上的家长教育不同,这一次,更偏重是教育。
王钺息伏下身子,用双手撑住柔软的床,顾勤手中的藤条就悬停在距离他身后一尺的地方。
王钺息的呼吸陡然加快。
“倏!”不重的一下,敲在他臀上,提醒更多过惩罚。
王钺息一痛,眉头皱了一下,很快领悟到如果不说话会被打得更惨,立刻道,“为了这个年纪,这个身份,做不该做的事。”他说到这里声音有一个短暂的停顿,然后才说,“请您责罚。”
“几下?”顾勤的声音很稳定。
王钺息想了想,似乎是在找一种什么样的状态,顾勤这次没有再催,等了他好一阵,王钺息才微微侧过了头,又意识到自己没有资格转过身去,低声道,“十下。”语声又是一顿,“可以吗?”
顾勤的回答是——
“自己数着。”
“咻!”
扬手,挥鞭,落。
干净利落,没有一丝犹疑
“一!!”第一下,王钺息就喊了出来,他想到会疼,他没想到,会这么疼。
疼得钻心。
“二。”他的声音是往下沉的,几乎咬住牙。
原来,所谓惩罚,就是这种姿态。
细的,锐的,一下下去抽破了风的。很疼,疼在皮肤的外面,会让人忍不住想挣扎。
“三。”王钺息攥紧了床单。
“四。”王钺息手滑了一下。出太多汗。
第五下,王钺息哭了。而整个的疼痛,事实上还停留在臀峰的位置。
比之顾勤的办公桌,床并不算高,撑在那里的王钺息,自然的屁股就翘起来。顾勤每一藤条抽下去,王钺息都像是无处可躲,疼痛就那么自然和犀利地被他承受起来,眼泪无声地掉,落在雪白的床单上。
顾勤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却只是道,“报数。”
“五。”他的声音并没有哽咽。
“咻~!”扬鞭,王钺息的腿习惯性地一抽,顾勤一鞭敲下去,正贴着刚才的伤。如果脱掉裤子看的话,会看到整齐的鲜红色的伤痕。
王钺息的冷汗滑进嘴里,咸的,他说,“六。”
顾勤贴着伤痕,又是一鞭子。
“七。”
顾勤再扬鞭。
“师叔——”
顾勤停下。
王钺息抬起左手,用手背擦了下脸上的汗,犹豫了一秒,小声请求,“我想挪一点。”
“嗯。”顾勤答应了。
王钺息放开手,打算向旁边走一步,才一抬脚,就是一个趔趄,他很快稳住,顾勤亲眼看到,刚刚被他撑着的被单的部分,是两团非常明显的汗湿的手印,难怪他握不住。
王钺息往右边挪了一步,重新撑好。
顾勤没有马上扬鞭,问道,“现在,知道错了吗?”
王钺息点头。
“啪!”一藤条抽下去,非常重的一下。
王钺息愣了一会儿,然后报,“八。”
顾勤道,“这下不算。”
王钺息左手攥紧了床单,隐隐有些委屈,还有不甘。没有挨过打的人,总觉得十下十五下差不多,就是二十三十估计也一样。可真正伏在那里,藤条抽下来疼在身上,就是一下,也是受不了的。
顾勤在空中虚虚挥了两下藤条,就让王钺息的臀条件反射地又向前缩了几厘米,顾勤要再打,王钺息的声音几乎是撕裂似的,“我知道错了。”
“错哪了?”
王钺息此时再也说不出什么违反规则之类的心灵鸡汤式的废话,只是道,“在不应该的时间,做不应该的事,自己,也未必能够承担到那个结果。”
“咻啪!”一藤条,顾勤说,“说得对。”他站在他侧边,几乎是环住他的腰,右手执鞭,王钺息整个人像是被围困在一座城堡里,顾勤的声音充满压迫感,“等你真的尝到这件事情,就会知道,这时候能趴在这挨几下,是最好的结果。数着!”
“八——啊!!”
“九!”
“十——!”
顾勤一抽了手,王钺息就跪倒在地上,眼泪、冷汗糊了满脸,顾勤顺手就是一藤条,抽在他背上,“起来!”
王钺息只觉得自己身后完全被撕裂了,疼,扒皮抽筋的那种疼,他觉得那些藤条带下来的劲风都被抽进了皮肤里去。
起来?完全起不来。
顾勤就站在他身后,一只手握着藤条,一只手负在背后,异常冷静的姿态,“王钺息,我不喜欢玩三个数的游戏。再不起来,刚才那十下,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