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楚悄无声息打了个寒噤,表情变得警惕起来,这个眼神并不陌生,在某些时候经常看见过,他难得机灵一回,也不知怎么眼睛就往下面溜了一下。沈云淮的衣裳并不贴身,看不出什么二五八六来。
沈云淮捉住他的视线,高大的躯体靠了过来,意味深长:“你看哪里?”
上一阵惊吓还没过去,又涌过来一阵,本就狭窄的空间因为男人的逼近变得更加逼仄起来,梁楚忍不住往后缩,但这不就代表他怕了他吗,太没有气势了。梁楚强行挺着背脊,针锋相对:“你别乱来,前面还有人!”
沈云淮去轻笑:“没人会怎么样?”
梁楚色厉内荏,怕人听见,压低了声音道:“没人也不能乱来!”
沈云淮靠的更近:“你以为我会乱来什么?”
梁楚愣了愣,被噎了个哑口无言。
王胖王瘦看着前方,目不斜视,别说扭头了,一眼也不往后视镜扫,大气儿也不敢喘,撞成两团无色无味的空气。梁楚气得瞪他,手里攥着麦丽素,包装袋被他捏得‘稀里哗啦’的响,大逆不道地敲他的头。
在这方面,沈云淮相当纵容,以不变应万变,由着他不痛不痒不轻不重的敲了几下撒气,果然还没怎么着,他自己偃旗息鼓了,讷讷收回麦丽素,狠狠往自己嘴里塞了两颗,入嘴是微苦的巧克力味,等外面的巧克力皮融化掉了,露出里面的馅,就是浓郁的奶香味。
吃了点东西把心里怪异的感觉压了下去,梁楚把他推开,警告道:“你以后不要这样了,我会生气的。”
沈云淮微笑,那怎么行呢,他像是委屈自己的人吗?
梁楚瞪了他一会,开始头疼起来,心里总觉得不安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自作多情了。沈云淮没有回答,又有王胖王瘦坐在前面,说的太明白了也不好,梁楚只好得过且过,模模糊糊跳过了这个话题。
车里面没人说话,就算有车窗外传来的车流穿行声,仍然有些尴尬。梁楚摸着麦丽素的袋子,嘴里含着糖球,看向沈云淮干巴巴问:“你还吃吗?”
沈云淮心道我想尝尝你嘴里的,你给吗?
当然这句话是不能说的,小道士刚才可放话了,他会生气的,只是不知道生完气以后会怎么样?
车辆的速度放慢,很快到了目的地,沈云淮接了他的话茬,哄着他继续说话,气氛重新变得正常起来。王胖战战兢兢,觉着后面的硝烟应该是平息了,才提出疑问:“到了,他们来这里做什么?”
来哪里?梁楚转头看去,只见进了露天停车场,旁边一座大厦拔地而起,是商圈中心的大商场,而旁边则是奢侈品一条街。
梁楚觉得惊讶,陈舒珊居然真的来购物买东西了?
只见一旁的漂亮小轿车的车门打开,同时支起三把伞,不慌不忙地出来三位优雅的女士。三位女士显然对这一片很熟悉,常常来的,橱窗里的衣服琳琅满目,都是新季流行,三位女士有说有笑,很快走了进去。
王胖无奈道:“怎么女的比男的麻烦这么多?一逛街就没完没了了。”
王瘦摊手道:“美丽需要代价,美丽的女人哪个不麻烦。”
王胖喃喃道:“对,好在长得好看,走吧。”
南洞门弟子很有职业道德,早就跟了上去,他们也只能认命的追上,不同于南洞门的经费足,北洞门穷得吃土也只能吃最便宜的土,穿的破烂也没好意思进去,王胖王瘦特没出息的一个在上一个在下,脸贴着门缝,感受从里面透出的一分空调的清凉。
三个姑娘像是三只美丽的花蝴蝶,色彩娇艳,翩然来去,很清楚自己适合什么风格,又好像什么风格都能驾驭,在试衣间进进出出,每人都是一朵娇丽的花。
梁楚攒眉,找了个阴影处,不断看向里面盛放的三张笑脸,心里违和感越来越强烈。
他不知道陈舒珊之前的表现是什么样的,但就目前而言,她是不是过于镇定了?按说风大贴墙走,但凡是个人遇到这种事,都该有一些危机意识吧,明明知道有生命危险,就算不是心神不宁坐立不安,也实在不该是现在这个心态,似乎冷静过头了。
难道被下降头了吗?
出门以前听到陈允升和陈富的语气,前几天她好像还不是这个态度?在看过那个厉鬼的真面目以后……好像很多事情已经十拿九稳,她就变得满不在乎、毫不担心了。
梁楚分析了半天,没分析出来什么有效的信息,切入点在陈舒珊和那个厉鬼的关系上面,但陈舒珊会说实情吗?那个鬼更是无处下手。
三个姑娘挑选好了合适的衣服,刷卡付账,每一件都不低于四位数,五位数也不稀奇,店员服侍周到,老客户了,对陈舒珊很熟悉,知道陈家的地址,表示会在今天把衣服送上门去,不劳烦大小姐动手带回去了。
王胖王瘦听着每件衣服的报价,咋舌不已,对三位女士的消费能力相当震惊了,王胖推测道:“那个鬼揪着她不放……”
王瘦道:“是因为仇富吧?”
王瘦继续道:“我最想不通的地方就是陈舒珊怎么会和那种人扯上关系,肯定是仇富没跑了,看别人长得好看家里还有钱,心里不平衡?”
南洞门弟子一向板正,向来不多话,面对杜肚这个昔日的同门师兄弟也吝啬地不会多赋予一个眼神,替三位女士开门,陈舒珊走在前面,一同走了出来。
北洞门赶紧让出堵着的门口,三个姑娘换战场继续购物,梁楚哎了一声,这才发现之前在咖啡厅一起说话的两个男士没有跟过来。现在还没有逛出多远,梁楚看向停车的方向,用力回想有没有再见过那两个人,两个男人不会和三个姑娘坐在同一辆车里,坐不开,而后面的车辆则是南洞门的车,再往后是几个道士,再往后就是他们。
梁楚朝王胖问道:“不是还有两个人呢,去哪里了?”
王胖道:“走了啊,好像是去找什么人。”
找了什么人,能让陈舒珊这么放心?
逛街逛了三个多小时,从早上到晚上,这么长的时间都没有事情发生,一行人不由有些懈怠,好在即将结束了,日落西山,三位女士总算告一段落,准备打道回府。有的品牌店不管送货到家,令人敬佩的是这三位女士,找搬运工也得是穿着干净的,眉眼端正的,歪瓜裂枣们,女士们连指使活都用不着他们。
一路往回走,腰酸腿麻的,王胖和王瘦凑在一起小声说话,好像是有什么计划,梁楚的一包麦丽素还没吃完,一颗一颗化着吃,毕竟是慢。到了黄昏时分,一天的工作结束,街道上的人明显变多了,身边形形□□的人走过,无不是一脸疲惫。
正走着,前面忽然传来几声惊叫,紧接着就是喧闹声,其中夹杂着的声音还很熟悉,不就是陈小姐吗?
收了人家钱,就得帮人家的忙,几人互相看过一眼,临到了一天结束,反而出事了?也对,毕竟天快黑了,阳气退位,阴气蔓延,王胖王瘦神色肃穆,打起精神来,快速走了过去。
第63章 恶鬼的小新娘
前面的人群围出来一个圈,中间就是事故现场, 包围圈里站着三位女士, 陈舒珊一马当先, 脸色是真难看, 抹了粉也遮不住她铁青色的脸, 很明显遇到了什么糟糕透顶的事情, 逛街的好心情被一扫而光。
连忙拨开一层人墙走了进去, 看见包围圈里还有俩人, 一老一少, 老人摔倒在地上,旁边领着一个小女孩, 王瘦稀奇道:“碰瓷儿?”
王胖捋起袖子,哼道:“碰到胖爷爷算你倒霉,打不死你丫的。”
然而很快这个疑问就被推翻了,不是碰瓷儿, 那老人和小女孩低着头不敢抬, 一边说对不起, 一边在地上慌慌张张地捡东西。
往地面上看去,这才发现地上歪倒一个竹篮子, 篮子里装着红艳艳的杨梅,里面包着几包冰块,盛夏季节正是吃杨梅的季节,小女孩十岁左右的年纪,个头不高, 穿着校服,身上背着一个买东西赠的小包,上面还印着日用品的字样,看起来像是沿街卖杨梅的。这边路口人流量很大,处于中心街区,数道公交路线和地铁线在这里汇聚成极为繁荣的交汇点,这么一篮杨梅,又是新洗好的,拿了就能尝个鲜,运气好的话一天就能卖完两筐。
路上人来人往,有路过的好事者问:“怎么了这是,都在这里干嘛?”
旁边有知情的好热闹的人民群众解惑:“这老头是不是发病了啊,我刚才看到他走路都走不稳,不小心撞到了这位小姐。”
跟在陈舒珊身后的黄裙姑娘关切问道:“舒珊,你没事吧?”
陈舒珊冷面霜目:“晦气。”
小女孩动作顿了顿,抬头飞快地看了陈舒珊一眼,抿起嘴唇,继续帮爷爷捡杨梅。
陈舒珊对上小女孩的一双眼睛,神色更加不悦,带着难以掩饰的厌恶和讥讽,尖尖的高跟鞋头一脚踢开滚在她脚边的杨美篮,竹篮打翻,里面没撒出来的干净杨梅登时又滚了一地。
小女孩沉不住气了,眼睛水灵灵的充满了愤怒,抬头大声道:“你干嘛!我爷爷又不是故意撞你的,我们说对不起了!你把他推倒了,你的道歉呢?!”
老人握住小女孩的手,苍老的声音慢慢说:“哎,娃子,不要这样的嘛……”
小女孩愤愤哼出一声。
老人手里还抓着两颗杨梅,一张脸皱纹密布,像是大旱的黄土地迸裂的细碎裂纹,他扶着孙女的手站了起来,不断向陈舒珊鞠躬——或许不是鞠躬,老腰不中用,那上下起伏的弧度实在很难看出什么:“对不住,老头子不是有心的嘛,小姑娘火气不要太大嘛,我们车在那边,送你一些杨梅好不好呀?”
陈舒珊一动不动,不知是被小女孩挑起了怒火,还是其他的什么,她像是很多情绪积攒在一起,在这一刻终于得以爆发,陈舒珊极力忍耐,一字一顿地问:“你们这些人……不该都去死的吗?”
老人和小孩都愣住了,陈舒珊拢了拢头发,姿态依然优雅,温言道:“你有没有想过,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为这个社会做出过什么奉献?你们有什么脸活着,你们穿这些衣服出来……”她指点着老人的汗衫、女孩的校服,“不丢人吗?就算不尊重自己,不在乎,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吗,你们自己闻闻,身上都是什么味,攒了多少细菌啊……你们回家,也洗澡的吗?”
陈舒珊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悄悄话,外围的人听不太清,然而想保护她的、就在她旁边的道士们听得无比清晰,脸上现出讶然之色,王胖双眼大睁,似乎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
她是怎样以这么漂亮的一副面容,这么轻柔的一副语气,说出这一番话来?
陈舒珊身后的两个女孩轻掩口鼻,黄裙姑娘和绿裙姑娘拉住她道:“舒珊,你不要离他们太近。”
陈舒珊弯眉笑了笑,推开两人的手:“雪蓉,宁冉,你们不用管我。”
黄裙姑娘——刘雪蓉道:“这些人都是社会的垃圾,毒瘤,渣滓和废物,你和他们说再多,费再多口舌,以他们的智力也不能理解。”
程宁冉葱白的手搭上刘雪蓉的肩膀:“是啊,怎么不去死呢,苟延残喘什么。你今年七十?八十?还有几年活头,干脆祖孙俩一起去了吧。”
陈舒珊屈尊俯身,轻蔑道:“说起来我特别好奇,你们现在住哪里,住在垃圾堆里的吗。你们吃什么,在垃圾里面捡东西吃吗?你们这些人,抱歉,不是针对你们两个,我是说你们所有人,又穷又脏,还有那些流浪汉、要饭的叫花子,你们无处不在,走到哪里都看得到你们,像是病毒一样死赖着,和阴沟里的老鼠有什么区别,多少传染病是从你们这些人滋生和传播的?政/府为什么不出一道法令,把你们这些老鼠聚集到一起,和正常人分散开来。真不敢相信和你们生活在一个地球,你们一代一代繁衍,害人害己,难道还想让你孙女跟你过同样的生活,和你一样辛苦吗?”
老先生的脸像是一块经年没洗的干抹布,面容出现一丝茫然,似乎没有完全理解她的话,他抬起头来,老迈浑浊的眼里充满泪水:“你、你……”
他忍气吞声,到了这把高龄,早没有了年轻人的血性和锐气,低头长长叹了口气。
小女孩跳了起来,挡在老先生面前,色厉内荏地撒谎:“你胡说八道!我学习很好的!我以后让爷爷住大房子!你才是老鼠!老鼠老鼠老鼠!”
十多个围观群众被她吼得一脸莫名。
程宁冉嗤笑,想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轻声漫语:“跳什么脚,你知道什么是礼仪和淑女吗?学习好有什么用,骨子里还不是一样卑贱和没教养。”
小女孩年龄不大,呆呆愣住了,吃力地消化她说的话。
程宁冉不再看小女孩,看向陈舒珊道:“舒珊,我早跟你说过了,是白费力气,你说这些他听得懂吗?”
刘雪蓉道:“舒珊也是一片心意,不然平时谁会和他们说这些,不是总有人自不量力,想着卷土重来,报复我们是不是?”
陈舒珊眼神冷了下来:“那个low货,她有本事第一天就让我知道她是谁,掖掖藏藏算什么,我陈舒珊会怕了她?笑话,居然还敢找我,变成鬼了又能怎么样?她怎么能恨我,她该感谢我,世界本就不公平,人生来就分贵贱,我是让她从哪里来的回哪里去,是什么样的人,就该过什么样的生活。我是好心,教她做人的道理。”
陈舒珊下巴微扬,不知是在对别人说,还是对自己说:“上次我们赢了,这次也是一样的。这个结果不会有人改变。”
王胖一张胖脸涨得通红,之前对陈舒珊的好感在一瞬间败了个干干净净:“姓陈的,你他……”
梁楚神色微敛,横他一眼,王瘦及时捂住了王胖的嘴,把他那句要命的‘他妈的’给堵了回去。
梁楚喊了一声陈小姐,陈舒珊执着花伞,转头看他,不禁一愣。
梁楚神色平静从容,不急不躁,他一旦不做乱七八糟的表情,常年被大尾巴狼捧在手心里,挨金似金挨玉似玉,不卑不亢的小尾巴狼的气势不自觉流露出来:“寒门出贵子,白屋出公卿,古往今来传下来的道理,几位小姐自诩是名流、是贵族,这句话不会没听过吧。”
陈舒珊怔楞一会才道:“你说的这个几率有多大?几万、几十万的所谓寒门,才能出来一个贵子吧?那剩下的那些人呢,再说了,他们不就是被剩下来的那些吗?”
梁楚深呼吸,用力咬了一下舌尖,疼痛让他清醒,梁楚竭力控制立地成棒槌,一榔头拍她个脑袋开花的冲动,客客气气正想问您是按照什么标准区分的,又是谁给你的权力?一张嘴、一条舌,一副利齿,张嘴便伤人,知道口德两个字怎么写吗?
话还没有说出口,耳边忽然传来小女孩撕心裂肺的惊叫声:“爷爷——爷爷你怎么啦?!”
低头一看,小女孩跪坐在地上,托着老先生的上半身,吓得脸色发白呜呜哭泣。
陈舒珊蹙起精心描画过的双眉,后退一步,似乎很难接受小女孩的嚎叫,太聒噪了。陈舒珊道:“走吧。”
刘雪蓉和程宁冉挽起她的手臂,陈舒珊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转身离去。
街上乱哄哄的,吵闹声、鸣笛声此起彼伏,陈舒珊的一番言论轻言细语,除了内圈的几个人,没有多少人可以听清楚,围观的人大多刚下班,急着回家或撒欢,七七八八散了,小女孩嚎了一嗓子,也没多少人注意。王瘦很快放开王胖,掰开老先生的眼皮瞧了瞧:“得去医院。”
地上的杨梅顾不上管了,提起竹篮,抬着老先生去了医院,是轻微中暑,又气急攻心,没什么大问题,回家休息几天便好。
领了药出来医院,老人长长叹气,连声道谢,又忍不住老泪横流:“我没用啊,我没用啊——我白活到这把岁数,我、我……”
王胖道:“您别钻牛角尖,听狗放屁呢。”
小女孩哇的一声哭了,抽噎道:“爷爷,爷爷你别生气,你吓死润润啦,我以后一定好好写作业,再也不逃学了!”
老先生绽出一个笑容,摸了摸孙女的头顶。
祖孙俩的杨梅车还在商场附近,润润扁着嘴巴,落在爷爷身后,偷偷擦眼泪,左手绞右手,脸上露出浓浓的迷惘。
梁楚保持和润润同样的速度走了一段路,润润小手灰扑扑,泪水和灰尘揉了一脸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