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忱是为了缓和关系,自然没挑,满口都答应,还提前了十分钟去等着。
宋荀倒也没迟到,戴着墨镜口罩鸭舌帽准时来了,生怕被人认出似的。
白佳润和王忱都捏了捏鼻子,半晌才起身寒暄。
“荀哥来了?”
王忱给小东使了个眼色,小东忙帮着拉开了椅子,“宋荀老师坐。”
毕竟番位已经不同,王忱想示好,太低声下气也不好看。所以白佳润来之前给小东上了上课,她不可能一直陪着王忱在剧组,日常的关系维护,很多要靠助理来经营了。
宋荀先摘了口罩,一屁股坐下,鼻子里挤出一声:“嗯。”
他这副态度,王忱早有准备,也不意外,笑脸不改,亲自递出了自己面前的菜单,“我看了半天,也不知道这边特色菜是什么,荀哥不是说来过?你来做主吧。”
宋荀果然不客气,翻开菜单,把列着精品的几个又贵又精致的大菜给点了。
着实是想要王忱大出血。
这酒店档次不低,包厢的最低消费是五千。
王忱来的时候就有心理准备,白佳润还安慰他,说这是艺人关系维护,公司可以报销一部分。
王忱现在的片酬虽然看涨,但能落在手里攒下的钱真是没几个。
他本还想说不用麻烦,到时候刷秦阅的卡就行。
可想了想秦阅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走了,王忱硬把这句话咽了回去,改口道:“能报多少算多少吧。”
点完菜,王忱就开始有的没的拉着宋荀瞎扯。
他对上部戏拍摄的印象不是很深,毕竟他不是万辰本人,只是出门前临时恶补了一番宋荀的百度百科,在这里信口胡诌。
好在宋荀诚心就是来听吹捧的,王忱换着花样儿的捧,他就大言不惭的接。
一时桌上气氛倒还热络起来,热菜凉菜一上,更是花团锦簇的样子。
倒上两杯三千一瓶的红酒,王忱一边内心滴血,一边切入正题,“来,我先敬荀哥,这次又能和荀哥合作,真是太高兴了,其实昨晚我就想请荀哥吃饭,可惜晕机晕得厉害,难受得不行,进了酒店到头就睡了,也没去找你打招呼……好在今晚能聚一下,总算不遗憾!”
他这句话说得至少有七分真诚,再加上先前铺垫的一堆马屁,宋荀已经不向刚进来时的倨傲冷淡了。
宋荀与他碰了碰酒杯,也笑了笑,“小万是步步高升,运气很好,能和你合作,也是我的荣幸了……希望咱们接下来,合作愉快。”
既这么说,那算是愿意勾销前账,不再为难。
王忱松一口气,泯下一口酒,微笑放下了。
这一晚少说上万的饭局吃了,要真能解决之后的麻烦,钱也算是花的值。
可谁知,事情原没有王忱想的那么顺利。
开机没一个礼拜,现场就险些闹出了事故了。
42.我不会让步的
沉重的灯具狠狠砸向王忱肩头的时候,他对此一点预料都没有。
这场戏是主场景的内景戏,他和宁颂两个人的镜头原本都已经拍完了,剩下的是女主角杨心怡的近景。王忱本可以和宁颂一样,拍完自己的部分就回演员休息区里玩手机休息等下一场,他们的台词,自然会有执行导演帮忙念掉。
但杨心怡刚出道不久,人气虽然不差,演技还欠些火候。对手戏的演员一旦不在,没人给杨心怡配合出合适的情绪,杨心怡自己的状态也会掉一大截,经常要反复磨几遍才能让导演满意。
为此,王忱没急着离开,而是留在原地继续给杨心怡搭词。
灯光组的人还在摄影指导的指挥下搭建新的布光,王忱和杨心怡都站在距离灯具很近的地方,以便灯光师能及时根据两人脸上的光影判断布光的合理与否。
然而,王忱的台词还没说完一段,杨心怡就猛地双眼圆瞪,尖叫出声,“啊——小心!!”
王忱甚至没来得及回头,一股沉重的剧痛就已经袭击向他的左肩。饶是他一向自诩纯爷们,这股泰山压顶般地重击仍是令王忱不由自主地低吼。
他踉跄了一步,砸在他身上的重物却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似的,再度弹起又砸了王忱一通。
王忱但觉心脏也跟着紧揪地锐痛,整个人瞬间脱力,霎然栽倒在地上。
好在倒地的前一秒王忱仍存了几分理智,他使劲推了杨心怡一把,以免娇弱的女孩被他和身上不知道是什么的重物一同压倒。
“万辰老师!!”
周围一片嘈杂混乱的叫嚷,王忱但觉肩头一阵麻木却深刻的钝痛。他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只微微扬起手向涌上前的人示意,自己是清醒的。
不过几秒,他的助理小东也冲了过来。
“辰哥辰哥……”小东吓得脸色惨白,但有了王忱先前发病的经验和经纪人白佳润的叮嘱,小东已经反应极快地从随身的腰包里拿出了王忱的药瓶,倒出几粒药塞进王忱嘴里,“快吃快吃,我现在就叫急救车!”
王忱嚼了两下药片,硬咽了。但心脏的不舒服终归只是一瞬间的应激反应,更严重的却是他后背和肩膀上的痛。尝试地动了动左臂,疼痛几乎深入到他骨骼每一处关节里,牵涉着神经,逼得他不得不僵硬地趴在原地。
“是……什么?”王忱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他想歪头看是什么砸的,却连脖子都动不了了。
小东忙说:“是大灯没卡稳,倒了!”
“……操。”
王忱做了多少年的导演,对片场的事情一清二楚。这个大灯是打亮环境光的,灯具架得很高,每次挪动都很麻烦。如果不是因为拍女主角的近景反应,这个灯具的位置会穿帮,罗少新应该也不会让摄影指导轻易换机位和灯光位。
可就算换个位置而已,照理说不一定需要把大灯拆下重新安装,大灯怎么会没卡稳砸下来?
疼痛一时阻塞了王忱的思考。
“万辰老师……您还能动吗?”现场的执行导演也被吓得脸色惨白,叫完救护车就赶紧蹲到王忱身边关心,去休息的导演罗少新一回来就看到现场的乱状,更是紧张得不行,叫停了所有的拍摄计划,亲自和救护车一起把王忱送进了距离最近的医院。
事发突然又严重,王忱去医院的路上,小东就给经纪人白佳润打了电话。
刚离开剧组回到北京没几天的白佳润只好买当晚的机票,重新赶回珠海。她打车从机场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多,有灵通的娱乐记者已经跑来偷拍完了一通,虽然没有什么万辰清晰的受伤照片,但剧组出意外的消息却是实实在在地被挂到了微博上。在车上,白佳润一面忙着打电话和剧组沟通情况,一面又喊公司的宣传帮忙盯着网上的舆论,以免有好事者出来挑拨。
“小辰怎么样?”等到了医院,白佳润又和自己人,也就是助理小东了解了下王忱真实的。
徐东到底是当兵出身,对这种外伤还比较有了解,找准重点说:“不严重,拍完片子说是左肩肩胛骨有点骨裂,不需要手术,但是必须休息,只要好好养就不会留后遗症……晚上给辰哥吃了点止疼药,也不知道这会睡没睡。”
“心脏呢?心脏没事吧?”
“没有。其他一切正常。”
说完白佳润刚好走到病房门口,制片主任特地托了私人关系给王忱开了个vip病房,生怕被娱记拍到更多照片,放在网上添油加醋说一番——最近万辰的另一部戏正在电视台热播,本来万辰走得就是偶像路线,粉丝虽然低龄化,但是闹哄哄的气势不容小觑。
白佳润轻轻地把门推开了一个缝,原说只想看一眼万辰情况如何。谁知王忱根本没睡着,听见动静立刻睁开了闭着的眼,脸色很差。
“佳润姐。”
“哎,小辰,没睡着呢?”
“疼。”
“……”
白佳润见王忱确实也没有什么睡意,索性走了进来,“片场的事小东都和我大概说了……你怎么样,除了肩膀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王忱肩膀被医生固定过了,此时人只能平躺,不能侧转,止疼片的药性正在慢慢过去。王忱为了能与白佳润对视,缓慢地扭了下头,可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都牵连得他伤口处又有些钝痛。
“肩膀已经够疼了,我还需要哪里不舒服吗?”王忱不光脸色黯淡,情绪更是差到极点。一贯好说话的他此刻也不免出言带刺,白佳润颇不习惯地顿了一下,才挨着病床旁边坐了下来。
“我是担心你,小辰,要是有哪里难受要及时和医生说啊。”
“……嗯,知道。”王忱不想听白佳润这些毫无意义的废话,于是闭上了眼,低声问,“小东和你说了吗?医生让我休息至少一个月,这个三角巾不能拆。”
白佳润没忍住,叹了口气,点点头,“说了,导演也和我说了。”
王忱的眼皮轻轻动了下,但还是没睁眼,“那剧组是什么态度?”
白佳润犹豫了片刻,没敢直接开口,只说:“小辰,这件事确实是咱们倒霉,但毕竟是场意外……”
王忱听她说到这里就能猜到怎么回事,电视剧组和电影不一样,戏多场次多人员更多,定好的拍摄时间多一天就是几百万的流水出去,他虽然不是男主角,却是戏份相当吃重的男二号,这么一休息就要停工一个月,剧组恐怕是不想等他了。
早在白佳润过来以前,他就料想到了会有这么个结局。也正因为有此猜想,王忱便更觉得这件事蹊跷得很。
剧组的灯光和摄影团队其实是一家,都是摄影指导亲自带出来的徒弟,技术多高明不一定,但绝对是靠谱的人,摄影指导才会当自己人带着跑戏。别说大灯掉下来会砸伤人,就是这些灯光器材本身也都是价值不菲。寻常的灯光助理,怎么敢不多加检查松紧,就往演员身边推?
只可恨剧组现场不同于其他办公地点,根本不会有用于记录的摄像头,如果当时没有人注意到什么细节,即便是有人加诸幕后黑手,王忱也找不到任何证据就是了。
想到这一层,他脸色更暗,肩上的伤痛也令他情绪更差。
“我是不会让步的。” 一贯好脾气的他难得倔强起来,“戏我拍都拍了,准备也准备了,当初还是冯勋导演亲自请的我,哪容他们说换人就换人?”
白佳润有些讶然于万辰的硬骨头,在她的记忆里,自打万辰火起来以后,脾气几乎一天比一天见长。先前在《晋商》剧组时,万辰便已经懂得暗中与她较劲,回到公司以后,更是凭着与秦总的关系,一跃胜过她去。白佳润作为经纪人,一开始还想打压万辰这股劲儿,可过了这几个月的功夫,万辰这股说不上是倔是韧的劲儿,竟令白佳润颇觉欣赏。
——要在娱乐圈扎下根,不被后来人轻易推翻,光靠脸蛋儿是没什么用的。
只是白佳润理智仍在,她委婉地劝了句:“小辰,你年轻,机会还多,没必要一部戏就和制作方结下仇。现在咱们占理,谈一笔高额赔偿金和违约金,拿上钱回北京好好休息也无妨。”
谁知,这时候王忱却睁开了眼,目光灼灼,死盯着白佳润道:“我在这里也能好好休息,该给的赔偿金他们本来就跑不了,做偶像演员,只有比我更年轻势头更强的,哪有多少机会真等着我?”
他这番话说得犀利又实在,毫无夸张,也绝不谦虚。白佳润被那坚定的目光烧得脸上都有些热,不自觉地说:“你不是还有秦总嘛……”
可谁知,白佳润这话一开口,王忱脸色更暗三分,仿佛藏着更大怒火了。
43.鬼迷心窍
初秋的北京,银杏叶已经开始渐渐的变黄飘落。孟楷隶开车压过秦阅家小区□□的落叶,将车徐徐停在了别墅门口。
秦阅还在打电话。
“……嗯,到账了,我可能要年底才能周转过来填回去,这次谢谢大哥了。”两千万的现金流对于任何一个公司来讲都不是小数目,秦阅回北京这一个礼拜,亲自跑了两家电视台,也才收回了之前热播电视剧的一部分后续款项,凑了七八百万的帐。但剩下一千多万,秦阅没办法,只能找到秦家其他产业上的堂兄,临时从秦家房地产的项目里转出了一千万的资金,筹齐以后打到电影项目中。
严苛专横的秦父去世以后,秦阅把手里的股权变现一部分,让信得过的堂兄代持了一部分,彻底专注在了娱乐产业上。秦家支脉多,原先他父亲打下的基业不至于散了,在关键时候,也能用这样的方式给秦阅自己的事业一些支持。
只是,毕竟是从别的项目里以私人关系周转出现金,董事会方面就要挨个打过招呼,才能避免年终审计的时候出现别的问题。
秦阅为这事忙了几天,总算摆平。
他挂掉堂兄的电话,又给新上任的代理财务总监打过电话。这次账目上的乌龙事件让秦阅既动怒又警惕,他亲自发公司邮件通告批评了这次财务部的疏忽,当时负责批准转账的财务总监引咎辞职,原先的副总被升了上来。这对于公司而言也算是重大的人事变动,后面需要解决的人际关系也非小事。
就这样,秦阅又花了一周的时间,在北京的公司和即将建组的电影班底两边跑,总算把所有事情推回了正轨。
“秦总,卫国导演还想约您吃个饭,要约在这个周末吗?”秦阅挂了电话,孟楷隶就开了口。
秦阅靠在椅背上,皱着眉头问:“还有什么事?他想请的男演员我不是让人去沟通了吗?”
卫国导演年轻气盛,刚拿下柏林大奖,正是水涨船高、炙手可热的阶段。这次合作饶是秦阅欣赏卫国的才华,也被这个导演三五不时冒出了的想法折腾得够呛。秦阅毕竟不是纯粹的投资人,他同时还是制片人和发行人,所以他既要考虑电影成本,更要考虑电影质量,经常自己左手搏右手,顾虑重重,又不得不狠心做出种种决策。
孟楷隶闻言笑了,“卫导给我发微信还说呢,因为自己要求太多,已经不好意思主动联系您了,所以才找得我。这次没别的事,就是马上开机,纯粹想请您吃饭感谢您。”
“……”秦阅面上不显,心里确实松一口气,“吃饭就免了,下周一的例会也推迟一下。订个机票,我想明天去珠海。”
孟楷隶顿了下,猜道:“您去……看万辰?”
“嗯。”秦阅没否认,低着头收拾车上刚刚摊开的文件夹,“上次走的匆忙,也没来得及和他解释一声,估计气得厉害,这几天都没给我打电话,我还是过去看一看。”
秦阅之前路过几次楼下的艺人经纪部,还想特地找白佳润问问万辰的近况,可谁知,白佳润多半是跟了哪个演员的组,并不在办公室。想到“万辰”是演员的身份,秦阅终归是有所顾忌,总不能让公司人尽皆知他被自己“包养”了。于是,按捺下情绪,秦阅没有再抓别的员工问,只故作视察工作般,绕一圈就上楼开会了。
后面工作日益紧张,秦阅回到家往往都是凌晨一两点,想给王忱打电话,却又不忍心打扰他在剧组的休息,只好作罢。秦阅总想着,照王忱黏黏糊糊的性格,势必要主动将电话打过来追问。哪承想,这一个多礼拜过去,别说王忱一个电话,他竟连个短信都没发。
秦阅觉得王忱多半是又同他闹脾气,无奈之余也有几分失而复得的甜蜜意味。嘴上说着抱怨的话,眼睛里却是藏着笑的。
然而,孟楷隶从后视镜里悄悄打量自己老板的神色,不由得一阵心悸又心寒。
其实在这个万辰倒贴上来以前,公司内外也不乏男男女女想抱自家老板这棵大树。毕竟当初王导拍戏常年住在剧组,外人都觉得堂堂秦总,肯定有耐不住寂寞需要出去找人的时候。于是野心勃勃、自诩外表诱人的男孩女孩,一个个飞蛾扑火地凑上来,多半连秦总的面都见不到,直接就在孟楷隶这一关被逐走了。余下的一半,则都卡在剧组的饭局上向秦阅示好献媚。
那时候的秦阅会连一句话都不多说,没咖位的直接让人“请”走,稍有名气的,秦阅会顾忌他人脸面,自己主动离席。时间久了,圈子里都知道秦阅和他的同性伴侣情感甚笃。
可孟楷隶决不会想到,当初对外人冷若冰山般的秦总,居然在王导去世不到半年,就沦陷到了一个毫无特别之处的小演员万辰手里。
孟楷隶一面乐见于老板的振作,一面又为秦阅的移情感到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