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的时候殷书欢亲自端了饭菜给时何弱送了过来。
敲门进了屋子的殷书欢甚么也不多说,只是默默地放下饭菜,慢慢地走到时何弱的身边,伸手温柔地将人抱住:“小老虎已经做得很好了。”
时何弱埋首在殷书欢的腰间,浑身颤抖。
“殷狐狸,你出去一会罢。我想一个人待会。”过了好一会,时何弱放开抱住殷书欢腰的手,偏过了脸。
殷书欢俯下身子,捏着时何弱的下巴,将时何弱的脸慢慢转了过来,目光定定地望了时何弱一会,贴上前去,轻轻吻上时何弱发红发热的眼:“好。”
天只要再亮了,那么就只剩下两天了。
时何弱看着眼前燃烧了大半的蜡烛,忽而猛地站起身来。
因有赵同给的令牌,时何弱出城并未受到阻碍。
只是他也不清楚,此时再来到这个地方还有甚么意义。
“啊!”一声尖锐的女声划破黑暗的沉寂。
时何弱着实一惊,回过头去,却只见地上落了的灯笼和狂奔而去的女子身影。
枯黄的草眨眼间被灯火燃灼,并开始蔓延。
狂奔的女子似是感受到了身后的异样,转过身来顿时被窜高的火苗吓得面色苍白,更在看到火光之后的人脸惊叫出声:“白公子!”
时何弱与赵同为了方便调查时玉守之时,半月来都是做寻常打扮分别化名为白寸,刘同来与徐家村的人打交道的。
而时何弱在看清女子面目之时,同样地吃了一惊:“叶姑娘!”
时何弱口中的叶紫苏是徐家村叶大夫的孙女,叶紫苏长得花容月貌,心底又善良,医术更是高超。村里的人对她无一不是交口称赞的。
半月以来,时何弱与赵同为了调查徐大的真正死因在徐家村混了很久,村里多数人的身份与徐大的关系也都摸得个差不多清楚了。
眼见火苗越窜越高。
叶紫苏猛地折身而回,冲过火光,跑到时何弱的身边,拉住时何弱的手,将人带了出来。
“白公子……你”叶紫苏弯下腰,喘着大气。
“我没事,我没事。”时何弱忙搀了叶紫苏一把:“火势其实并不大,我并没有被伤着。但若是这火不想办法扑灭……”
时何弱正说着,一道明亮的闪电就撕开了黑沉的天空,狂风夹着暴雨砸了下来。
蹿高的火苗一下子就被灭了个干净。
时何弱错愕。
“白公子……我们先找个地方避避雨罢。”叶紫苏终于喘过气来,直起腰,道。
时何弱反应过来,忙点了点头:“对,我们先找个地方避雨。”
这一场大雨来得实在太过突然,时何弱原以为会很快就过去,然而雨势却是越来越大,完全把他和叶紫苏困在了洞中。
时何弱无奈,只好对着叶紫苏苦笑了一声:“叶姑娘,这雨恐怕要下到天亮了。”
叶紫苏坐在地上,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膝盖,整个人瑟瑟发抖,轻轻地点了点头。
“叶姑娘,你很冷?”时何弱见状,马上掏出了自己袖子里的火折子,又找遍了洞穴里可以燃的东西,支起了一个小火堆,时何弱坐在火堆旁招呼叶紫苏过来:“叶姑娘,我生了火,你到这边来或许能暖和些。”
叶紫苏闻言默默地坐到了火堆旁。
时何弱还是专心于弄火堆,随口问了一句:“叶姑娘,你晚上来这做甚么?”
叶紫苏脸色一瞬间惨白,声音都跟着明显剧烈地颤抖起来:“我……我来……来采药。”
“叶姑娘……你……”时何弱讶然,然而还不等他再说甚么,叶紫苏就突然倒地背对着他:“白公子,我很乏了,我……我先歇了。”
这样惊慌失措的叶紫苏,时何弱忽然意识到半月以来他与赵同几乎对全村的人都进行了有关徐大的询问。
而唯独他们没有向叶紫苏问过徐大的事。
“请问叶姑娘你可知道村里的徐大?”时何弱才问了叶紫苏一句,就被旁边的一位大娘给抢了话头过去。
“哎呦,这位公子啊你要是问小叶姑娘关于徐大的事你可是问错人了。小叶姑娘住在村的南边,徐大那混账东西住在村的北边。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当然,你说啊我们家小叶姑娘长得那么好看,徐大的色胚子哪有不馋的道理。但徐大他哪敢啊,想当初徐大调戏村里的玲儿,就被小叶她哥抓了个正着,打断了他一条腿!从此啊,那徐大看到小叶她哥就跟猫看到老鼠一样,怕得不得了。顺便地对小叶姑娘也尊敬得像对待菩萨一样……”
时何弱与赵同自是对叶紫苏的哥哥——叶君迁做过深入的调查。
但叶君迁两个月前就去杭州做生意了,直到前几日才回了家来。
也就是说叶君迁根本就不可能会与徐大的死有甚么关系。
如果叶君迁与徐大的死没有关系,那么……
现在的这般惊慌失措的叶紫苏呢?
时何弱摇了摇头,努力想把脑子里这个可怕的想法给驱逐出去。
这样一个温柔善良,心思单纯的姑娘,就在刚刚不顾自身安危前来搭救他的姑娘……
自己此刻怎么就能怀疑起她来?
时何弱兀自握紧了拳头,暗骂自己混蛋。
但很快,时何弱握着的拳头就又慢慢地无力地松开。
因为真相实在太过显而易见——叶紫苏的单纯善良不假,然而正是也正是这种单纯善良,才使得她的反应更为真实,没有作伪。
手上的外袍已经烤至七八分干了,时何弱将外袍轻轻盖在叶紫苏身上:“我在旁边守着姑娘,姑娘安心睡罢。”
骤雨初歇,天光破晓。
露水打湿时何弱本就单薄的衣衫。
地上散落着两根白烛、一叠黄纸、几炷冥香、一壶酒。以及一个倒扣的竹篮,底面朝上——墨黑的叶字笔笔清晰。
作者有话要说:
2017年7月10日,凌晨12点49分。
第59章 第五十八章
烈日悬空。
时何弱负手站在草堆之后,看着不远处熟悉的身影弯下,一边频频慌乱地回头张望四周,一边手脚慌乱地收拾起地上的东西。
叶紫苏抱紧怀中的东西,站起身来,却猝不及防被地上的石头给绊了一下,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你饶了我罢,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会死。我以为……会有人发现你的……”叶紫苏咬着下唇,一双眼哭得通红。
与此同时的时大将军府——
朱漆大门外,白纸纷飞,底下跪了一排又一排的人,一个个身着黑衣,额系素带,面色肃然。
灰白了发的公公弯着腰向神情呆滞的时慎守略行了个礼,慢慢展开手中的明黄绸旨:“时将军一生忠烈,为我大勐国立下赫赫战功。夺七郡平八州,驱南奴护我大勐山河。与天地兮比寿,与日月兮齐光。古时孔明辅刘备成帝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得追封为忠武公。今日,朕也追封时将军为忠武公,葬制依循诸王侯将。愿其英魂得慰。”
圣旨才一宣读罢了,时慎守就一下子从自己的轮椅上跌坐到了地上:“不,这不可能……父亲怎么会……”
“还请大公子节哀。”宣旨的公公摇了摇头,长长叹了口气,把手中的圣旨放到了时慎守的手里。
一旁的殷书欢也一时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噩耗。
然……
棺木在眼前,圣旨在耳边,数百人黑衣素带地跪在将军府面前……
一切又由不得人不信。
殷书欢一边伸手搀起地上的时慎守,一边目光频频扫向某个方向……
这样的消息,让他如何能够对那个人说……
熟悉的面容忽然出现,殷书欢的手猛地握紧。
时何弱愣愣地站着,神情呆傻,拨开一排又一排的人,一路踉跄地走到了前面。不可置信地看着摆放着的棺木许久,试探着伸出手去碰那棺木,在几近要碰到之时又如触着了火炭一般,一下子缩了回来,手悬在半空颤抖得厉害,时何弱转过头望着站在台阶之上的殷书欢和跌跪在地,面色惨白的时慎守:“殷狐狸……这是谁的棺材为何要放在我家的门口?”
殷书欢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时何弱这个问题,只能定定地望着时何弱,慢慢地向时何弱伸出手去:“小老虎……”
时何弱恍若未闻,再次将脸转向跌坐在地上的时慎守:“大哥……这是谁的棺材怎么就放到我们家门口来了……?”
时慎守看了眼时何弱,张了张口想要告诉时何弱真相,可终是熬受不住,掩面痛哭出声。
“父亲!父亲!”时慎守全然崩溃,趴在地上以胳膊撑着地面爬行,挣扎着想要越过阶台爬到门口的棺木前去。
“大哥你做甚么啊?”时何弱扶起地上爬着的时慎守,阻止他到门口的棺木前去:“父亲不是说他率领二十万大军去安州平叛军了么?我们要等着他凯旋归来的啊……”
“时家二公子……安州……已经失守了。”
“你胡说!”时何弱一把捉住了那宣旨公公的手腕,双目赤红,嘶吼道:“我爹是谁?是大勐国二品镇虎大将军,他当初破南奴夺七郡收八州,是何等的威风!不过区区狗鼠叛军之辈如何、凭何能赢得了我爹!你胡说!”
殷书欢见时何弱有些失控,忙上前将时何弱拉到了自己的身后,又弯腰给受了吓的公公赔了礼:“多有失礼,还请公公见谅,毕竟时将军为国捐躯这事……实在一时让人难以接受……”
“我知道……我知道二位公子痛失至亲的痛苦……怎会怪罪他们……”宣旨的公公摆了摆手,接着道:“其实,安州原本不至于败守,而时大将更是不会……”
那公公紧接着又叹了一口气道:“哎,都是怪那卖君求荣的逆贼周擎……这个混账!”
“对!就是怪那周擎!”原本跪在时启章棺木旁的沉默的人群纷纷高声叫嚷,一个个神情悲愤:“定要砍下那周擎的狗头,为时将军报仇!为时将军报仇!”
“周擎?他是谁?他又是怎么害死我爹的?告诉我!告诉我啊!”时何弱闻言狂奔下台阶,紧紧抓住跪在地上的其中一人的衣领,质问道。
“周擎是安州的刺史。”那被时何弱抓着了衣领的人,红了眼眶,咬着牙道:“其实早在时将军带兵到安州之前,安州就已经失守了。周擎与齐王楚赫勾结,开城门大迎其入城。所谓的安州失守请求圣上支援,不过是个虚假的幌子罢了。齐王楚赫为了夺位甚至不惜让出东合四郡以求羌兵支援,他怕极了时将军阻碍他的攻京之路……所以才……”
时何弱怔住,许久才渐渐无力地松开紧抓着那人衣领的手,慢慢地将脸转向放着的棺木,双膝跪地:“爹……”
“这是时将军让小人交给二公子你的。”跪着的一人忽而起身走到时何弱身边,再一次跪下,双手奉上一物。
“龙啸枪……”时何弱伸手摸过黑沉枪身上的金画游龙,龙仍在,但人已不在。
原本尖尖发亮,寒光四射的枪头现如今沾染了褐色的血污。
时何弱伸出手一把握住了枪头。
他不知道这上面的血是否会有自家老爷子的……
“小老虎,你别这样,别这样好么?”殷书欢跪在时何弱的身边,急忙拉下时何弱握住龙啸枪枪头的右手,只见时何弱的右手已是被割出道道痕迹,鲜血直流。
而时何弱的神情仍然是呆愣着,仿佛一点都感觉不到右手上的疼痛。
“你看着我!看着我!”殷书欢按住时何弱的肩膀,逼迫着时何弱与他对视。
时何弱回过一点神来,慢慢对上殷书欢的眼,一副完全丧魂失魄的模样:“殷狐狸……他们说我爹没了……”
殷书欢忍住眼中的酸意:“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时大将军永远是我们勐国的大英雄!你是他一直最疼爱的儿子,是他一直引以为豪的虎儿,现在他倒下了,你不能倒下!你要为时将军报仇!如今安州已破,最多再过十几日齐王就会带兵攻到京城来,现在能救勐国的只有你,只有你!你知道不知道?知道不知道!”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时何弱挣开殷书欢按在他肩膀上的手臂,跪着移到了时启章的棺木旁,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脑袋贴上棺材壁:“爹……虎儿带你回家……”
李长笑到时府的时候已是夜晚。他匆匆踏上将军府的台阶,叩响了朱漆大门的铜扣。
黑衣素带的小厮给他开了门。
院子里一口黑沉的棺材,两个燃着火的铜盆,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一个跪在地上的人。
一片片素白圆形方口的铜板纸钱没入火里,跪在铜盆前的人忽而抬起头来,一双红着的眼睛定定地望着李长笑,而后干哑艰涩的喉咙一个字一个字地逼出声来:
“长笑啊……我爹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
2017年7月11日凌晨两点。QAQ!
第60章 第五十九章
夜色深沉,晚空如同被一只巨大的黑色的手笼住。
无月,无星。
时何弱跟着狱卒的后头,一步步向着眼前的通道深处走去。
“公子慢慢聊,小的就先告退了。”
时玉守一下子从床上坐起人来,但当他看清来者是谁时,又很快躺回了榻上,面朝内壁:“牢狱潮湿肮脏,你这高贵的二公子还是赶紧回罢。”
时何弱沉默地站着。
时玉守等了半天听不到身后人离开的声音,不由地恼了,转过身来,不耐道:“你问甚么我都不会回答你的,快走罢。”
“我不想问你甚么。”时何弱摇了摇头,从怀中拿出一封信来:“我是有一样东西要交给你。”
时何弱递过信,转身就走,但才踏出了一步,就被时玉守给一把拉扯了回来,时玉守抓紧时何弱的手腕:“与子书?父亲给你的?他甚么时候给你的?安州那边有消息了么?战况又如何了?”
时何弱抬起眼望着时玉守,并不发一言,只是再次沉默地摇了摇头。
“你摇头做甚么?我要你说话你听不懂的么?!”时玉守怒极,索性一把狠狠地勒住了时何弱的衣襟。靠的近了,时玉守很快就发现了时何弱脸上的异样的地方。
“你的眼睛为何肿着?为何红着?”时玉守变了音调,随即更加疯狂地来回拉扯着时何弱的衣领:“你说,你快说!父亲他到底怎么了?”
时何弱依旧固执地不肯开口,时玉守顿时作了狂,将时何弱一把按倒在地上,拳头像雨点般密集朝时何弱身上不客气地招呼过去。
起先,时何弱只是躲避着并不还击,可时玉守却像疯了一般地乱打乱扯。
时启章的死对于谁都是无法承受,而时何弱与时玉守更是急需一场发泄。
地上的两人扭做一团,厮打不休。
“死了!爹他死了!你听清楚了吗!”时何弱左手将时玉守按在地上,右手高高地举起握成一个拳头,赤红了眼嘶吼道。
“父亲死了……?”时玉守躺在地上,神情显得十分惘然。
过了一会,时玉守又突然放声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
时何弱一把领起时玉守的衣领,一口牙险些气得咬碎:“你笑甚么?爹死了你很高兴?”
时玉守笑得更开怀起来,他望了望时何弱高举成拳的右手,面容顿时变得扭曲而狠毒:“时何弱,我娘害死了你娘,我曾几次三番地想要弄死你,你心里就一点点都不恨么?嗯?”
“哈哈哈,都说你心善。心善甚么,依我看你时何弱就是个懦夫,软包!”时玉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继续道:“看到我的脑袋了么?有本事你时何弱就把这拳头冲我脑袋砸下来,你砸啊!砸啊!”
时何弱的性子本就冲动不易受控,眼下时父牺牲的事更是让他一腔悲愤无处宣泄,情绪处于随时爆发崩溃的状态。
时玉守此时激他无疑是自寻死路——只是这条死路是时玉守自己选的,故意选的。
呼呼的拳风袭来,时玉守闭上眼。
耳朵被震得生疼,地面在发颤。
“你……”时玉守睁开眼,只看到单膝跪在地上,发丝已经散乱,拳头狠狠砸在地上的时何弱。
血腥的味道在空气里迅速地弥漫开。
“二哥……”时何弱慢慢地抬起头来。
乱了的头发使时玉守看不清时何弱的神情,只能看到时何弱一只亮亮的湿湿的眼睛,时玉守一瞬间觉得心被用力拉扯了一下,有些疼。接着时玉守听到跪在地上的时何弱用极其平静的语气,极其缓慢的语调说了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