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秀完全不顾他酒后的哭言,反倒被前面几句深深吸引了:“郑兄弟你说什么?皇上微服出宫?”
郑克爽伏在自己手臂上呜呜抽噎,听到顾明秀的问题,吸口气答道:“是啊,和韦小宝手拉手亲亲密密地玩儿呢。”
“手拉着手……”是什么样的关系会手拉着手一起逛夜市?是什么样的关系会连批阅奏章这等大事也只要他陪着?是什么样的关系要一同用晚膳?是什么样的关系会一同月下漫步?又是什么样的关系会同塌而眠?
为什么皇上单单宠爱韦小宝一人?为什么皇上会对他那么好?为什么皇上那么喜欢他?
难道…… 顾明秀被自己的猜想吓了一跳。
“来人,把我记录受宠妃子的册子拿来。”
“是,奴才这就去。”
小厮呈上一本簿子,打开来,里面记录着皇上宠幸每个妃子的日期。受宠频率较高的容妃和慧妃旁边,都标了记号,表示已送过礼了。
翻开最近的记录,顾明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几页:空的!
空的!
自从韦小宝回京后,后宫妃嫔竟一次圣宠都没承过!
郑克爽酒醒了一半,看见顾明秀的神色也知是兹事体大。
“顾大人,顾大人?”
顾明秀回过神来,看着郑克爽认真地说:“郑兄弟,我们发大财的时候到了!”
郑克爽不明所以地等他解释。
顾明秀忍不住大喜道:“只要把这件事闹大,让皇上无心管销售鸦片的事情,那大把大把的油水岂不任我捞取?”
接下来几日的早朝中没有人再敢提及鸦片的事。康熙处理朝政事必躬亲,好在韦小宝一直陪伴在他身边,虽说还是很累,但总是有一丝甜蜜和慰籍。尤其是康熙批阅奏折或读圣贤书道深夜,一抬头总能看见韦小宝站在他身边,要么打瞌睡,要么就是也在注视着他。每到这时康熙的心里总是溢满了温暖。只要能看见你在身边,便觉得浑身是劲,再累也不怕了。这句本是韦小宝用来拍马屁的话,却被康熙真真的体验了去。
不过韦小宝也不是夜夜留宿皇宫,总是会隔两天便回去一趟。又在天刚蒙蒙亮时起个大早赶去上朝,很少跟老婆们有说话的机会。七位夫人知道他是康熙最信赖的臣子,也都很理解没有抱怨。没有韦小宝总是讲笑话逗乐,她们几个自己也是有事做的。阿珂的乐子就是负责挑选布匹,为三个小孩子做衣服;建宁和沐剑屏爱听苏荃讲一些神神怪怪的故事;双儿为她们做些缝缝补补的活儿,曾柔坐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陪她聊天;方怡总爱挑些珠钗首饰胭脂水粉的回来给大家分。
这天阿珂调回了一匹上好的红色绸缎,喜滋滋的预备给虎头铜锤和双双做几件肚兜。走过一条小巷时却觉得后面有个脚步不紧不慢地跟着她。阿珂佯装没有发现,躲在墙边,等那人走近时阿珂猛然转身:“你为什么要……”
看清了眼前的人,原本要质问的话也说不出来了,阿珂呆呆站在那里。
来人又走近一步,双手按住阿珂的肩,柔声问道:“阿珂,这些日子你可还好吗?”
阿珂愠道:“郑公子,今时今日你该叫我一声韦夫人。”
郑克爽冷哼:“韦夫人可不只你一个,你甘愿与六个女人共侍一夫吗?”
阿珂冷冷地道:“那是我的事,不劳郑公子操心。”
郑克爽目光黯淡,心灰意冷地问:“你当真爱他至此么?”
阿珂摇头,淡淡道:“我不爱他。”又抢在郑克爽投来期待的眼神前继续说,“我早已没了爹爹妈妈,世上最在乎我的人只有小宝。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固执?我的存在是有意义的,因为至少我成全了他对我的爱。”
阿珂满眼尽是迷离之色,口气大有认命之意。郑克爽扬起头来哈哈大笑,笑声中无尽的酸楚苦涩。
“你笑什么?”
“你当他真的是爱你么?你在他的眼里只是一件美丽的瓷器,他只想过得到和占有,何曾爱过你?让我来告诉你,他爱的人不是你,不是那个双儿,不是金枝玉叶的公主,也不是你们中的任何一个!”
阿珂怒斥道:“你满口胡言!让开,我要回家!”
郑克爽死死的拉住她,声音更加洪亮地说道:“韦小宝爱的人是谁你知道吗?他爱的人是当今皇上万岁爷,他是皇帝的男宠!男宠你知道吗?就是用屁股到龙床上伺候皇上的人!”
“啪”阿珂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我一个字都不会相信!你滚!”
郑克爽像是被打醒了,却又分明是被打得更糊涂:“阿珂你一直都错了!你的存在对他没有任何意义,你们几个都一样。韦小宝爱的人真的是皇上,他一回来便日日夜夜陪在皇宫里,其他人半步也不许靠近,只有他们两个独处。皇上也已经和他翻云覆雨过了,你也在韦府住着,不会一点都看不出的。”
阿珂不停挣扎着,脸颊上已深处汗滴,眼泪也流了出来。
郑克爽眼见阿珂的心念已被动摇,继续说道:“其实你也没有喜欢过他,你不过是被他强行奸辱、珠胎暗结害怕我不能接受,所以你才会离开我去找他。其实你在他身边并不快乐,他的眼睛里偶尔才会看到你。你忍气吞声,因为你以为他爱你。但其实并不是那样的,你对他来说什么都不是!”
最后一句话震得阿珂半天不知眨眼,须臾后阿珂抬腿向他的小腹狠狠踢去,趁机脱了身。
郑克爽的话像钢针一样刺得她苦不堪言,不知道前面是什么地方,只是不停地跑不停地逃。
☆、6-10
六
康熙看完手中的书籍,感叹道:“好书,字字句句皆有大智慧。”
一旁打瞌睡的韦小宝睁开眼,附和道:“是啊是啊,好书!”
康熙见他一脸疲态,合上书本对他温言道:“小桂子你今晚暂且回府去吧,咱们这样夜夜相伴,总归是会惹人起疑的。”
韦小宝打了个哈欠,走到前面跪下行礼:“皇上好生休息,奴才告退了。”
康熙品味般看着他一边伸懒腰一边摇摇晃晃离开的样子,微笑摇头,又继续阅读起来。
回到韦府后,韦小宝立即感到气氛不对,问道:“你们这都怎么了?”
沐剑屏答道:“小宝,阿珂姐姐今天上午出去买布,天黑了都没回来。荃姐姐、双儿和柔姐姐吃完晚饭就出去找她了,现在都还在外面呢。”
方怡道:“依我看根本不必找,阿珂那么美貌只会惹人怜惜,哪里会有人狠心伤她呢?”
建宁不屑地瞥了她一眼,咕哝道:“阿珂也只是一般的美人,我在宫中就见过比她美的。”
沐剑屏一人焦急地盯着韦小宝,希望他能想出什么办法。韦小宝厌烦的翻了一眼方怡和建宁,开始仔细地可能会发生的事。
脑子里把那些可怕的事情想了个遍,却见苏荃等人已经站在门外。沐剑屏迎上去问:“荃姐姐找到了吗?”
苏荃面无表情,双儿对她摇了摇头。
曾柔用力坐下,手托着腮:“到底阿珂到哪里去了呢?我们这样一条街一条街的找简直是大海捞针嘛。”
苏荃拍拍她的肩膀示以安慰:“我觉得最大的可能是阿珂妹子遇到了淫贼。”
双儿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方怡意识到了事态严重,担心道:“我想阿珂不会那么倒霉吧?”
苏荃摇摇头:“说不定。她武功平平,貌美如花又是只身行走,被采花贼盯上实属正常。”
韦小宝急道:“那还都杵在这儿干嘛?大家一起出去继续找啊!”
建宁跑去西边的厢房叫醒了所有下人,除了沐剑屏一人留下照看虎头铜锤和双双之外,一家人全体出动,提着灯笼四处去找阿珂。
一夜的奔波却依然徒劳而返,天亮以后,韦小宝才不得不换上官服继续去上朝。苏荃等人回到韦府决定吃点东西,睡几个时辰,养足精神再继续去找阿珂。
韦小宝在宫中一整天都心神不宁,担心阿珂会不会出事。康熙瞧出他心不在焉,便问道:“小宝你今天这是怎么了?是身体不适还是有事瞒着朕?”
韦小宝回过神来,给康熙一个微笑:“我身体没事,只是我老婆昨天突然不见了。”
康熙担心地追问:“你说建宁不见了?可有派人去找?”
“回皇上,奴才说的不是建宁公主,而是我的另一个妻子。”
康熙宽下心来:“小桂子,你可知这女人虽多,正妻却只有一个?”
这话中有话,康熙是在暗示只有建宁公主才是他的正妻,韦小宝又怎会听不出?
“是,奴才刚才说错了。我的一个小妾昨日里走失了。”
康熙微笑道:“你若实在担心,就回去找找她好了。只是朕昨儿晚上就让你提前回去,今儿个真有些不舍呢。”
韦小宝思索一翻:“奴才想,她也只是看京城夜市太热闹,玩着玩着迷路了。奴才的家里人已经出去找了,奴才就在皇宫陪伴皇上。”
康熙喜道:“如此甚好!小桂子,你过来。”
韦小宝听话地走过去,康熙握住他的手:“朕命人绘制了大清国的版图,你看,这就是朕的大清国!”
康熙摊开卷着的巨幅版图,在地面上铺展开来。康熙拉了韦小宝一同坐在地上,跟他讲解每个小版块是哪个地方,又有过什么样的风云人物,演绎过什么样的故事。韦小宝本是无心听的,但康熙眉梢眼角,字里行间都是带着骄傲的欢愉,慢慢也把他感染了。
这一聊又到了子时韦小宝才离开皇宫。
中秋已过去了好几日,原本圆溜溜的满月又有了缺口,成了个椭圆,活像一个竖起来的柠檬。出了宫门,打发走了侯在那里的轿夫,韦小宝心里有些乱,想一个人走回去。
一路迈着散漫的步伐,心里乱不止因为担心阿珂,也有一些不明朗的因素让他没来由地害怕起来。或者只是因为这些天太累了,韦小宝甩甩头,加快步伐往家赶。
后面一阵声响传来,韦小宝回过头去,只见空中两个黑影向自己这边迅速奔来。等他转过来定睛一看,才看清原来是徐天川与玄真道人施展的轻功。
提到嗓子眼的心又一蹦一跳地回原位了,韦小宝摸摸自己的胸口:“被你们俩吓死了,下次出现吭个声成么?”
徐天川与玄真道人直直地看着他,没半点说笑的样子。
“你们俩半夜来找我干嘛?”
“说话啊!”
“你们是哑了还是聋了?”
“说话!”
徐天川突然拔剑,剑锋对着韦小宝的脖子,一字一顿的冷言道:“你敢说一句假话,我便杀了你!”
韦小宝动也不敢动,眼珠在剑锋和徐天川之间来回瞟:“徐大哥,你要问什么问好了,何必动刀动枪呢?”
玄真道人没有劝阻,盯着韦小宝问道:“韦小宝,你曾是我们的香主,现如今我要问你一句:你回到朝廷效命于清庭了,是也不是?”
不会吧,就因为这?
韦小宝答道:“是,可是我也没做过害天地会的事。”
徐天川怒道:“呸!你这狗杂碎也配提我们天地会!”
“徐大哥……”
玄真道人继续问:“你回到清廷,并不是为了荣华富贵,是也不是?”
韦小宝连连点头称是。
“你是为了鞑子皇帝,是也不是?”玄真道人的声音陡然洪亮起来,怒目圆睁。
韦小宝犹豫着不知如何回答。
徐天川怒道:“原来我们的香主,竟是满清狗皇帝养的男宠!我呸!!!”
一口唾沫溅在韦小宝脸上,听到“男宠”二字,冲动的话脱口而出:“不是!老子不是男宠!我只是爱小玄子而已,不论他是男是女是皇上还是叫花子,我都爱他!我不是男宠!”看似什么都不在乎,小命最重要的他,其实把和小玄子的感情看得很重很重,容不得一点玷污。触及到心底的那一片最柔软最脆弱的部分,韦小宝激动地只顾得了那股子上涌的气血,别的全抛诸脑后。可话一出口他便暗自后悔,这不等于是一口承认了么?
徐天川打了韦小宝一个耳光,这个耳光似是倾尽了全部力气,打得韦小宝嘴角流血眼冒金星。
玄真道人愤怒地咬牙切齿:“昨晚郑公子同我们说起,我们还千方百计为你辩解!想不到你不止是汉奸,还是个不要脸的男宠!!!”
徐天川眼睛里布满血丝:“你简直连禽兽都不如,我杀了你!!”
“咣当……”
很轻微的一声响,三人朝前方看去。
韦小宝惊道:“阿珂,你回来了?”
阿珂的脸色惨白,头发凌乱,非常憔悴,眼神涣散,不知往哪儿看好。须臾后,又盯着韦小宝,似乎想找到一个相信他刚才说的不是真话的理由。苦苦搜索着,祈求着,可一切都明明白白的告诉她:韦小宝爱的人是康熙。
在她失踪整夜,下落不明时,他可以在皇宫里陪着康熙。
有人拿刀逼问着他时,他宁愿死也要说出自己真正的感情。
这就是答案。
“阿珂,你快回家去。”
阿珂一言不发,转身蹒跚地越走越远。韦小宝盯着她的背影,第一次真正的心疼这个女人。
徐天川拽他起来,剑锋离开了他的咽喉:“韦小宝,我念在你曾是我们香主的份上,给你一条生路。你现在发毒誓永远不会回到狗皇帝身边,你发誓和满清皇帝不共戴天势不两立!”
韦小宝咬着牙不做声。
徐天川再次挥剑要杀他,只听“啪”的一声,是刀剑相碰的声音。韦小宝抬头看去,眼前突然出现了几个官兵,与徐天川打斗起来。
这几个人武功精锐,又在人数上占了优势,很快便击退了徐天川与玄真道人。
官兵在韦小宝面前跪下:“韦爵爷,小的差点没保护爵爷安全,小的该死。”
韦小宝呆坐在原地,目光依然逗留在阿珂离去的巷口。
另一个官兵道:“韦爵爷,皇上一直怕爵爷出事,派小的们跟着爵爷,这才在危难时刻救下爵爷的。”
“皇上吩咐过,爵爷一旦遇刺,便立即救下并带回皇宫。爵爷请随我等入宫吧。”
七
方才的打斗中,玄真道人胸口挨了一刀,徐天川搀着他一路奔回杨柳胡同,在一座老宅门前停下,推门而入。
大堂内众人皆坐等他二人归来,徐天川掺了玄真道人坐下。钱老本见他二人这般狼狈而归,拉了徐天川问道:“可见着韦香主没有?”
徐天川啐道:“呸!休要再提那个狗杂碎!”
众堂主见徐天川这般恼怒韦小宝,心中便有了猜出了几分头绪。钱老本继续问道:“玄真道人这伤是怎么来的?” 玄真道人本虚脱的闭目养神,又睁眼弱声答道:“叫几个清廷狗咬了。”徐天川两眼发红,拍案而起:“郑克爽说的没错,韦小宝那个狗杂碎不止是降了清廷的汉奸,更是个不知羞耻的男宠!”
门帘后走出一人,双手背于身后,倒有几分气宇轩昂的模样:“我说得是真是假诸位应该知道了。韦小宝那个狗汉奸,与满清狗皇帝乃是一丘之貉,蛇鼠一窝。”
洪顺堂堂主方大洪瞪了他一眼,冷言道:“郑二公子也是投降满清之人吧?”
徐天川惊觉,指着郑克爽道:“且不提韦小宝是什么人,你杀了我们总舵主又降了满清鞑子,我们天地会断不会奉你为世子!”
胡德“呼啦”一声站起:“徐天川说的不错。其他堂奉不奉你,胡某无权过问。我参太堂断不会替你这等贪生怕死之辈奔走卖命!”
钱老本直指着郑克爽的鼻子骂道:“韦小宝就算如何无耻,也曾对我们天地会真心实意。你何曾把我们放在眼里?我钱老本虽只是一介莽夫,也不愿给你当牛做马!”
玄水堂堂主林永超闻言,斜眼冷笑一声:“台湾郑家本来就是我们的主子,你们对郑公子如此不敬,是想另立门户么?”
徐天川冲动地想上前与他理论,被胡德按下,胡德道:“敢问一句林堂主,总舵主一生追随郑王爷出生入死,结果又怎么样?”
郑克爽解释道:“陈总舵主是死于我剑下不假。但各位有所不知,当日我在灵蛇岛杀陈总舵主之前,韦小宝曾对我说了一番话。他说陈总舵主只会拥护大世子,他还说陈总舵主早已吩咐天地会众人,找个机会便会除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