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小宝闻言便追问:“其他的什么人?”
钱老本挠挠头:“这个二公子吩咐过不能说啊。”
他妈的。
韦小宝气定神闲背过身:“等天地会都被那个龟孙子作得死绝了你们才知道厉害。老子全家妻儿死得那么惨,你要是还有一丁点良知,就去帮我做一个牌位,好给她们上香。”
钱老本眨眨眼,想了一会儿,点头应承后就转身从前门出去。奉命看守的人也分散在前门后门和前厅,一时间他便在这里有了片刻的自由。
树上的人跃于他面前,刚要作礼,便被韦小宝打住。
“时间很少,免了那些没用的。我问你,可有将那些金子送去皇宫呈给皇上?”
“回韦爵爷,属下们完成任务。皇上担心爵爷安危,又派了奴才几个折回保护爵爷。”
韦小宝心中一暖,“那四个侍卫大哥近日来一直在保护我。”
“是。只是皇上担心他们四个不够用。”
“……皇上可还好?”
“回爵爷,皇上病了。”
韦小宝来不及做反应,又听到脚步声。他做了个手势,面前的人便以灵巧的轻功跃出墙外。
小玄子竟然生病了,在这种危机四伏的时候,更是给人以可乘之机。他要怎么做才能帮到他?只能留在这里。女师父去了百花山,天地会剩下的一盘散沙已经没有了他两个师父那种一等一的高手,这就方便他随时让潜伏着的侍卫快马加鞭地把这里的情况传递到皇宫里去。为了这个,他不能离开。
折返的钱老本又啰啰嗦嗦了一阵,韦小宝拿出随身的银票,甩了一张过去,不耐烦地问:“够了吧?”
“一块牌位而已,二两银子就够了。”
韦小宝一时间火气升起:“妈的剩下的钱去买点东西补补天地会的这些猪脑子。”
十七
今年的冬天早早地到来了,庭院的落叶扫尽后,就只剩下疏影横斜。没有了树叶的枯枝显然不具备招蜂引蝶的念头和能力,只想苟延残喘直至下一个萌芽的季节到来。但是刺骨的寒风不会予以慈悲,总是不遗余力地要把它摧跨,好像不会放过它在冬日里的最后一点价值。
韦小宝敬了一炷香,门外嘈杂的声音从前厅一直传到他夫人牌位旁。
近日来小玄子的病不仅丝毫不见好,而且竟然听闻他这几日告病不朝。那样一个不肯给自己丝毫懈怠的帝王,到底是怎样的病来山倒才会到这一步。
那些虎踞龙盘的势力,在这个冬天,似乎都在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起来。
两日前,渤海沿岸英吉利国的商船运来鸦片。
昨日,英吉利国的商人带来□□数支,直接送往京城天地会总部。现在那几个洋鬼子还在门外与天地会的蠢货高谈阔论。
他的小玄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病好,现在这样的情况无论如何也不能在他生病时告诉他,否则加重了他的病情,这些人岂不是更加肆无忌惮。更重要的是,到底天地会与英吉利是怎么勾搭上的,个中隐情他还没弄清楚。他想沉住气,等抓住了真正的黑手,一并发难。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现在他们很“虚”,反倒要拿出“实”来,就算他现在狗屁都没有,气势上也不能输了先机。
这天晚上下起了雨,门外的不速之客脚上的泥水未干,脸上兴奋之色难掩,踩着干净地板向他走来。
韦小宝睨了他一眼:“你这狗贼今天是吃了蜜蜂屎?”
郑克爽嘴角抽搐了一下,抓着韦小宝的肩膀,另一手拔出了剑:“你终于可以死了。”
这狗杂种难道得了失心疯?
“你以为把钱放在百花山就安全了吗?”
韦小宝心中一惊。他自己留下的那三分之一的钱财,早早的就在百花山设了机关藏了起来。所以他的妻儿葬在百花山,料想他去取钱时总以祭拜名义掩护,绝不会有人起疑。这种机密的事情,连派去百花山修陵墓的侍卫也一无所知,这个狗杂种郑克爽为什么会突然知道?
“怎么 ?你想知道我怎么知道的?”郑克爽得意地扬眉,“你以为长公主去百花山是为了给阿珂守灵?要说你韦爵爷会不给妻儿陪葬一些奇珍异宝,说出去都是笑话。”
难怪师父要突然去给阿珂守灵,难怪师父会突发善心想要放走他。原来她是要带人去掘他家的坟,一时愧疚才会那样。师父啊,你真的很糊涂啊……
“长公主意外发现陵墓附近竟然有机关。你也算聪明了,可老天要收拾你,你再聪明也只有受死。”郑克爽的佩剑已朝他的咽喉直指过来。
门外突然冲进两个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封住郑克爽的穴道。
郑克爽想用内力冲开穴道,只是以他的内力,实在是浪费力气。
“韦小宝你这狗贼,竟然带侍卫来天地会总舵!”
韦小宝夺下郑克爽手中的佩剑,朝他的肚子直直刺下去,又呸了一口。他很想把这个狗贼骂个痛快,再一剑一剑剜下他的血肉,才能解心头恨之万一。但眼下外面有一众人等,更重要的是,洋鬼子带□□来了,算来算去,他也是讨不到好处的。
好死不死,外面雨点噼啪,偏偏还有急切的脚步声在逼近。韦小宝看了看进来保护他的两名侍卫,伸手一指,二人便会了意,顺着他指的方向藏身躲了起来。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中年男子抬脚跨过门槛入内。那身影很是眼熟,可是对方一直低着头,他看不见面孔,也就死活想不起眼前究竟何人。
“顾明秀!”韦小宝惊呼。
对方浅浅一笑:“韦大人,阔别多日,大人风采依旧。”
临渊阁大学士,兼户部尚书,顾明秀。他怎么会在这里?韦小宝脑中不断推算着,不一会儿,便觉得一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肚皮吃了一剑又没办法动弹的那个人像是看到救星一般嚷道:“顾大人!韦小宝这狗贼要杀我,顾大人快叫人进来救我啊。”
“混账,你是怎么跟韦大人说话的?”顾秀明眯起一双细长的眼睛。
郑克爽眼珠一转,“顾大人,这狗贼的钱我已命人找到了,整整三十万两……黄金。我马上便可叫人呈给顾大人!”
对方仍然不徐不疾,脸上没有丝毫波动:“韦大人的身价可比这些金子要值钱多了。”
韦小宝闻言“哈”地一声失笑:“顾大人,你养的这条狗可不太聪明,把他□□成这样也是辛苦你了。我实话告诉你,他杀了我全家,杀了我师父,我是一定要报仇的。刚才这一剑不过是个前奏,好戏都还没开始,顾大人倒是给不给我这个台面往下唱?”
顾明秀扯起嘴角,狭长的双眼实在读不出他的心思,不过他这个笑容的默认意味还是很明显的。
郑克爽大惊失色,一声“顾大人”还没喊出口,便被韦小宝手中的剑刺进腹中。这一剑刺得很深,郑克爽看着顾明秀,眼中尽是不可置信。
韦小宝看看二人,心中却有几分了然。
顾明秀面对着郑克爽:“狡兔死走狗烹。何况你这只走狗实在是愚蠢。”
待到那只“走狗”死不瞑目地倒了下去,韦小宝才正视了顾明秀:“顾大人有什么计划不如趁早说。”
顾明秀却还是浅笑:“不急,等韦爵爷身边那几个侍卫先出来见见面。”
韦小宝皱了皱眉。妈的,这是只极难对付的千年狐狸。
躲着的两名侍卫现了身,下一刻门外便有人持了□□入内,朝着不明所以的二人开了火。几声枪响之后,那两名功夫还算不错的高手便直直倒了下去。
英吉利的火器,果然威力非凡。
血腥味混合□□的味道实在不好闻,韦小宝咳了一声,看看周围,片刻的功夫,地上就躺了三具尸首。
“顾大人,你这又何必呢。”何必非要这两个人的性命?他们不过奉皇命行事而已。
“郑克爽做了对不起你韦大人的事,你要杀他,无可厚非。这两个人却不知是什么身份,竟然也敢对海澄公动手,自然要罚。”
“我对你来说又有什么可敬畏的,不过有什么事情要利用我去做吧?等我做完了那些,我也是下一个郑克爽。”韦小宝说得不留情面,在这种高手面前耍什么手段心机,简直无异于找死,索性就开门见山了。
“与韦大人这样聪明的人说话,顾某也就免了穿针引线那一套。实话告诉你,咱们这个皇上行事太过保守,我只是想赚点英吉利国的鸦片钱和火器钱,他偏要多加阻拦。”
韦小宝尽力压制自己,实力如此悬殊,他绝对不能再让怒气冲昏他清醒的头脑。
“……所以顾大人想,干脆不禀明圣上,赚他个盆满钵满?”
顾明秀又笑了:“是啊,可是他自己运气不好,让英吉利国的人知道了反清的那帮人的存在,所以,人家英吉利国怎么会再满足赚这点小钱?”
韦小宝心中无比愤怒和恐惧,直直地盯着顾明秀那张生了皱纹的老脸,看的他心里发寒,那一副老谋深算的嘴脸下隐藏着无比贪婪的丑恶的心机,每一条心机都针对着皇宫内的小玄子。
“他们,可是想另立新君呢,那就方便得多了吧。”
韦小宝吞了一下口水,拼命努力地维持镇定。
十八
韦小宝被人带离了这座宅子。这一点他也知道为什么,一座种植草药的宅院突然多了一票人进进出出,又是火器又是麻袋,又是尼姑又是洋人,尽管再怎么昼伏夜出,也不能把附近的人都当做瞎子。以顾明秀那么聪明的头脑,自然是不肯把自己暴露在惹人注目的地方坐以待毙,所以这里肯定要舍弃的。
被带走的除了他只有几个堂主和洋人,天地会其他人和下人之类的一概留于此地。韦小宝虽然对那些人好感全无,但那只老狐狸这么不讲人情地把他们留在这里当幌子,替他挡那些明枪暗箭,只看谁有利用价值才会带走,这种做法再一次向他证明了一点:顾明秀这老狐狸做起事情来滴水不漏。
他们一行人略作乔装,便乘坐马车,赶了几个时辰的路他跳下马车,面前一座高高的匾额,匾额上的四个字他只认识第三个——书。
这是一座书院。
他们在书院安顿了下来。韦小宝没有问过他的三十万两黄金现在何方,人家和颜悦色,不代表肉到嘴边还能不吃下去,更何况他现在能不能活着出去都是问题。
剩下几个跟着他的侍卫也渐渐暴露,被顾明秀的人一个个地解决了。他皱着眉回想到底一共死了几个,想 了好几遍,好像应该还有一个活口在他身边。可偏偏就是见不到那唯一的活口现身,也许人家为了保命跑路了呢。
好了吧,他这下又是孤立无援了,连个能跑腿的人都没有,他就算是孙悟空,此刻也是被紧箍咒捆得死死的,天大的本事也动弹不得。
他想得入神,连有人近在身边也没察觉,知道对方开了口:“委屈韦大人屈尊潜渊书院。”
韦小宝立刻挺起身板:“顾大人好客之意却之不恭,我就既来之则安之了。”
顾明秀也很有风度:“这潜渊书院是我出银子资助寒门学子考取功名的地方。潜渊,龙潜深渊……”
“这龙可有好多种,有天上飞的也有水里潜的。既然是潜渊就好好潜,不应该惦记要飞到九霄之上。要知道九霄之上已经不缺龙了。”
顾明秀背过身去,决定不在这种无聊的文字游戏上与他纠缠。
韦小宝固然是心里向着那已经“飞入九霄”的真龙,可是他心里向着谁对顾明秀来说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人是那条“真龙”最在乎的人,抓着他这个痛脚,就能无往不利。
接下来的几天,韦小宝在潜渊书院全面地被监视了。无论他做什么,身边也有人贴身跟随。更加麻烦的是,似乎现在在这所书院里的人个个头脑灵活,比天地会那些蠢货不知高明了多少。他再想出花招调虎离山,对方也是一概不买账,总是那样面若冰霜地守着他。
不止被人贴身监视这件事让他别扭,就连温饱也越来越成问题。他爷爷的,这个顾明秀吞了他三十万两黄金,竟然在饮食上一天比一天克扣。到了第五天,看着晚饭只送来一碗稀粥和一叠小菜,他就忍无可忍地揪着送饭进来的小厮发了火。
“你们就给我吃这个?顾明秀那孙子呢?给老子叫他出来!”
小厮拂掉他的手:“就剩这么点粮食给你吃就是顾大人的恩情了。”
小厮重新拿起托盘,出了门。
“剩”这么点粮食是什么意思?难道没有人买吃的进来?
再怎么害怕暴露,找人买点吃的还是可以的吧,你爷爷的这顾秀明原来这么胆小如鼠。不买粮食也好,大家都在这里做了饿死鬼,还省了小玄子担那份危险。虽说他也要跟着饿死,可是大不了魂回到小玄子身边,天天吃他的桂花糕。
除了吃的越来越少,他还发现前堂的洋人是越来越多,书院几乎是人满为患。人多自然吃得多,难怪这里存的粮食以那么快的速度消耗殆尽。
这些洋人一个个聚集在书院的练操场,一个个脸色都不太好看。只得片刻功夫,顾明秀也到场,笑意盈盈的样子看不出他的真实心思。
韦小宝想了想,决定出门一问。
“顾大人,这是出了什么事?”
对方略微皱眉,他的问题很快淹没在洋人叽里呱啦的嘈杂声中。
“我现在也住在这里,我的生死和这座书院绑在一起,又跑不掉。你告诉我让我心中有数又有何妨?”韦小宝不死心地追问。
对方顿了一下,才开了口,但不是对他:“把韦大人送回房间休息!”
“是。”
于是韦小宝又被架回去。
他努力地竖起耳朵去听,断断续续听得顾明秀说什么“装有补给的车辆……失去联系……”
韦小宝心中暗喜,只是不知道这到底是哪路神仙在显灵?不管他哪路神仙,总之祈求他保佑这些要害小玄子的人都死绝了才好。
回到屋内,韦小宝又默不作声从窗户里往外望。
情形和刚才一样,顾明秀似乎在努力地解释什么。原来是在起内讧。
看了一会儿,屋外还是没什么变化,就在韦小宝觉得没必要再看下去的时候,又来了一个洋人。
这洋人一出现,所有人都不动了,向他弯腰行了个礼。
这人是谁呢?怎么好像在哪见过似的……
韦小宝在脑中过着这个人的脸,记忆定格在数月前朝堂上皇上怒斥英吉利来使的那一幕。那个要来大清贩卖鸦片的戴尔菲诺。
能被派去出使他国的人,就算他不甚清楚这人的底细,也知道他一定在英国是有着不小的官衔。这个人便是代表英吉利国的那些势力吧。
韦小宝牙齿咬的嘎嘎响。
门外顾秀明对戴尔菲诺作揖,便开了口,韦小宝把耳朵往外贴了贴,大概能听到他说的内容。
他说他在宫中的眼线来报,皇上病危,无心朝政,鸦片与火器都藏在潜渊书院的地窖中。
韦小宝太阳穴的筋猛地跳动,抵着墙的手指关节因太过用力而泛白。
其实韦小宝一向是头脑非常冷静的人,不论是谁有了危险,他也能镇定的在那些看似毫无破绽的险境中找到突破口,来救下他相救的人。
可是有一个人永远是例外。那个人一旦有了危险,他的脑子只会一片空白。他也不希望这样,可是这一点似乎永远不会改变。
顾明秀看到冲出来的韦小宝,似乎丧失了理智般的叫喊着“我要出去”,便非常厌烦,做了个手势,韦小宝后脑勺挨了一下,便晕死了过去。
韦小宝的眼睛挣扎着张开,意识到自己身在潜渊书院的前堂之后便想挣脱身上的绳索。一旁正在和洋人商谈的顾明秀向他看了看:“省点体力吧韦大人。”
“顾明秀,你个狗汉奸!”
顾明秀从戴尔菲诺和其他两个洋人身边走过来,直直盯着韦小宝:“我是汉奸,那你是什么?”
“我可没你那么下作!”
“你当然不下作,你随便一出手就是几万两、几十万两的银子。”
“……”
“我为大清劳心劳力了大半辈子,宫里宫外哪里不需要花钱去打点?打点来打点去,至今我几乎一无所有。我只不过要拿到我应得的。”
这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已然是箭在弦上,简直万事俱备,只欠最后的东风。他再怎么费尽唇舌也不过徒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