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九阴拿出一个钱袋,里面鼓鼓囊囊的,“我没拿多少。”
荀三皱眉,“怎么都是银子?这样最容易被小偷盯上!”很老道的样子,像是已经十分熟稔了。
“我们找个地方换成银票吧!”荀三建议道。
他们又去寻了个地方换成了银票。
等到出来,因为有了钱,荀三的腰板似乎都挺直了些,指了指街边串起的油团,“我要吃那个!”
烛九阴选了两串,将银票递过去,小贩犯了难,“大爷,这,这钱数太大了,我们小本生意,也不好找钱啊……”
荀三:“……”
两人又重回钱坊,换了些零钱和一张小额的银票,又灰溜溜地出来,重新去买了两串油团。
两人吃着油团,走出了城门。
荀三戳了戳烛九阴,“你说我们去什么岛?”
“长燚,”烛九阴说道,“火神祝融的岛。”
“对你有好处?”
“嗯,”烛九阴突然看向他,“你陪我去?”
荀三哽了哽,“嗯。”
“你犹豫什么?”烛九阴尖锐地指出。
荀三弯了弯眼,“没有,你知不知道在哪儿?”
烛九阴点点头,“有感觉。”
“那我们走。”荀三吞掉最后一口油团子,拉着烛九阴向前走。
“我这里还有。”
烛九阴将手里的油团子递出去。
荀三看了他一眼,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你吃吧,我不想吃了。”
烛九阴猛然想起,曾经也是这么一个茶糕。
柳彦怀掰下一块,递到荀三嘴边时。
兔子嘴边的笑意羞涩又单纯。
现在想来却只觉刺眼。
作者有话要说:
就是!21号!不管啊!没断!
第18章 第十八章
丁酉年正月十九 晴
我突然意识到,我似乎从未离钟山如此远过。
我的一生,都围绕着钟山。
毕竟是巡山,总是如此,一圈一圈,是一个回环往复的圆。
我现在却打破了这个“圆”。
背向钟山,走得越来越远。
——巡山日志
马车摇摇晃晃,慢慢悠悠。
荀三半靠在烛九阴身上,脸色青白,两眼呆滞。
他从未出过远门,也不曾坐过马车,一开始倒还新鲜好奇,撩起帘子,同车夫搭话。
过了一阵子,就又乖乖缩回烛九阴身边,觉得头晕脑胀,只能默默不说话。
烛九阴正闭目养神,整个车内有些雾蒙蒙的暗,荀三在这样的昏暗光线下昏昏欲睡。
待一觉醒来,他又闻到油团子的味道,烛九阴递到他面前,“吃吗?”
昨日还觉得好吃极了的东西,现在荀三只觉得油腻反胃,他皱着眉摇头,“你什么时候买的?”
马车也没有停下来过,他睡得也不算熟,还真不知道这油团子怎么来的。
烛九阴指了指外面,“有人挑着担子卖,马车也不算快,我就买下了,”说完,他又觉得奇怪,“昨日我看你还挺喜欢,这才买的,怎么不想吃了?”
“腻,”荀三倒在软垫上,“我肚子好难受,也不是肚子,就是这里不舒服……”
他指了指自己的胃,又觉得不精确,摊开手,从喉咙滑到小腹,“都不舒服……”
烛九阴:“……”
油团子最后还是塞给了车夫。
荀三倒在烛九阴的腿上,整个人半闭着眼,要吐不吐的,蔫儿得很。
“这位小哥怕是不习惯坐马车吧,”半途,他们停车休息,车夫一边啃着干馍馍,一边看烛九阴给荀三喂水喝,“也是这样的,没出过远门的,肯定要受点罪。”
车夫很健谈,即便烛九阴一直都没怎么开口,也能兀自说下去,“你们到芜州干啥啊?那边气候湿重得很,我们乡里有个老表去那边待了几年回来,惹了病,一下雨骨头就痛得很,在地上打滚!”
荀三休息了会儿,逐渐来了精神,仰着头听车夫说他这些年跑了天南地北哪些地方。
“……那个镇现在都没人敢进去!白天看上去也鬼气森森的,”车夫有了聚精会神的听众,更是讲得起劲,“而且还一直雾气蒙蒙的,一点生气都没有。”
荀三瞪大了眼睛,车夫眼珠子一转,吓唬道:“其实这次我们去芜州都要经过那里……”
“真的?!”荀三早就坐了起来,惊呼了一声,又道:“我们,不能换条路?”
“哎哟,那可就绕远了,小兄弟!”车夫拍胸保证,“没事的啊!我们只是走镇子前面那条大路过,这要去镇子还隔着十多里的小路哩!”
听到这样说,荀三松了口气,“那就好。”
等上了车,一直没有说话的烛九阴问荀三,“你怕这些?”
他倒是一直听车夫吹牛,却没有开口,看傻兔子一惊一乍变化丰富的表情也是十分有趣。
荀三捧着听从车夫建议,从路边买的酸梅汁,小口小口的喝着,“嗯?”
烛九阴说道:“有我在这里,你怕什么?”
荀三说道:“我不怕啊。”
“?”明明刚刚吓得一动不动……
荀三弯了弯眼,“马大哥说了,我们不走那儿。”
“……”
“我还从来没有到过这么远的地方。”
行至一长河岸边,马车沿河而行,荀三被对岸秀丽的风景所吸引,钻到了马车外,跟车夫并坐在一起,一面听车夫玄吹,一面欣赏风景。
“小兄弟,我可跟你说,这沱水可不一般!”车夫又开始随地取材,总有大小传说可以道来。
“怎么个不一般?”遇上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兔子又的确是十分捧场。
车夫讲得唾沫横飞,大有说书先生自学成才之势。
“这就要从沱水还不叫沱水说起了……”
沱水,原名洛河。
河中有洛君长居。
洛君是洛河的水妖,那时天上好像在争什么,凡间山水神职全灭,各类妖精鬼怪便占山为王,守水为据。
洛君原本不是洛河土生土长的妖怪,而是不知哪一天打哪儿来的,就突然在一群乱糟糟争地盘的妖怪里面打出了名头。
洛君却也不贪心,法术高强,明明可以一统为王,却只占了洛河中段,优哉游哉,设了十分厉害的禁制,不让任何妖怪前来打扰他。
虽说这倒显得洛君有些孤僻了,但是也更增加了他的神秘感,加之他所庇佑的洛河中段年年风调雨顺,灾洪不犯,四方里无论凡人还是妖怪都对他感激得很。
这洛君和神一样,却又不需要祭祀祝礼,自然更是深得人心。
“但是有一天,妖怪们突然发现,洛君的禁制被破开了,”车夫神秘兮兮地说道,“不是打开的,是被强制性地破开了!”
“怎么回事?”荀三十分捧场。
很简单,日月如梭嘛,不知道什么时候天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慢慢解决了,那些没事儿干的神仙们又开始将目光投转到下界,发现凡间虽无沧海桑田之巨变,但也仍有些地方,情况超出了他们的预期和掌控。
这首当其冲的便是洛河中段。
于是他们派出了一个神仙,在众人都不知情的时候,洛君已经又将此神打回了天上。
第二个,亦是如此。
事不过三,天上掌权者总算是对此事引起了重视。
要知道,妖毕竟是妖,法力无论有多高强,仍是凡物,而神乃大化所得,基本不在一个档次上。
而凡间一妖怪,竟连将二神直接打了回来,这不得不说,此妖必异。
为了保险起见,又不丢仙家颜面,天帝私遣当时的战神荆得神君独身一将,下凡来讨异妖洛君。
禁制就是被他破的。
谁也没看到当时一妖一神打起来的场面。
据说是洛君担心打起来会伤及无辜,提出到南海长荒之地去打。
荆得神君同意了。
“后来,洛君就再也没有回来了。”车夫也不卖关子。
“啊?”荀三只是听了个故事,便就舍不得这洛君了,心中只道这洛君怕是折于那荆得神君长戟之下了。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车夫话锋一转,又说道,“这荆得神君倒是回来了,而且好像是遭上天贬斥,做了洛河河神,一辈子不得返天呢!”
“为什么?”
车夫这倒是摇头了,“神仙的事情谁知道?不过没有人再见过荆得神君,这洛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改成沱水了。”
“不过你现在要是去问洛河中段的那些说书先生,他们铁定是要跟你说,因为洛君家乡原本就在沱水,只是后来没了,荆得神君将洛河改为沱水,就是想让洛君魂归故里!”
“那洛君回来了吗?”
“连荆得神君都消失了,哪里还有洛君呢?”车夫眼里闪过一丝惋惜,“这沱水都又成了各路妖怪争夺之地,时不时就要祸害一下四方百姓呢!”
“这沱水之上,行舟甚少,想来也是这个原因了。”久不出声的烛九阴突然说道。
车夫有些怕这个看起来有些阴郁的高大男人,连忙接了口,“是啊是啊,只有一家渡船,说是荆得神君庇佑,讨了口饭吃,也不敢收高价,差不多就是勉强糊口罢了。”
“那洛君可有什么特征?”烛九阴顿了顿,“传说里……”
车夫总结了一下自己这些年来的道听途说,然后摇头道:“洛君可神秘,没什么人说得出来,”然后他笑道,“而且这位大爷,您也说这是传说了,哪里能信得的?”
荀三连忙道:“我就信的!”
他强调道:“洛君就像我家大王一样——唔!”
烛九阴迅速捂住傻兔子的嘴,将他直接拖进了车里。
车夫感到一丝怪异,却也没多想,甩了一鞭,继续赶路。
他这一趟,费用是一般价钱的三倍,车夫心里倒也明白,该说和不该说的,该伺候的和不该伺候的。
那有着一双兔儿眼的后生看上去倒是好相处,但那个面相不善的男人将他管得严,想来是对兄弟要出远门,只是行事有些怪异罢了。
车夫将其归为小地方来的人就是杂毛鸡皮的事儿多!
但很快,他就会发现自己的想法简直是大错特错。
因为他们幸运至极,沱水突然爆发性地涨水,前面靠河而建的沱水镇一夜之间淹没大半。
“现在不是才过立春,怎么就……”荀三问道。
车夫撇嘴,似乎习以为常,“沱水嘛,就是这样,怪地方怪事也多。你放心,两天之后,水又下去了,啥事儿没有!”
烛九阴却让他停车,下了车,走到岸边,脚已经浅浅没在了水中,他却浑然不觉的样子。
约摸站了一刻,荀三终于按捺不住,走上前问道:“怎么了?”
烛九阴回过头,“洛河的洛君,许是堕魔了。”
第19章 第十九章
丁酉年正月二十 阴
烛九阴,我的意思是这一族类,而非我边上的这一位,他们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呢?
我想也想不明白。
——巡山日志
“你认识他吗?你就这么断定了!”荀三咬着一根不知道什么名字的草茎,含糊问道。
沱水镇被水淹没,他们过不去,又只好退回了来时路过的竹湾村。
花了银钱,借了宿,暂住一晚。
车夫说,那水一两天就能下去,这附近的人都习惯了。
荀三将烛九阴拉到一边,对昨日烛九阴的话想再次进行证实,烛九阴只给出了猜测,又不给出原因。
荀三抱着手,摇摇头,“你们这些神仙脑子里弯弯绕绕,话说一半又不讲全,我现在都还不知道你去长燚岛干嘛呢!”荀三翻起旧账来,变脸比翻书快。
烛九阴皱眉,“我没说过?长燚是祝融的岛,我到那里去对我恢复有帮助。”
荀三眨眨眼,声音小了下去,“也能救书生了?”
烛九阴犹豫了一下,说道:“我……”
荀三挥手打断了他的话,“算了,你当时安慰我,我倒也不是听不出来,那个叫长兀的混蛋说的实话,我也不是听不出来。”
“其实,你现在也可以取回你的东西,”荀三摸了摸小腹,“没了什么劳什子禁制,你大可不必顾忌。”
“兔子,不……”
荀三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我知道你要是拿回了你的东西,肯定比现在厉害得多,我只求你一件事,行不?”
烛九阴胸口发疼,不想答应。
荀三也没管他答不答应,兀自说道:“那长兀实在浑得很,他害死书生,还抢了他的身体,帮我把书生抢回来好不好?”
“……不,不好。”烛九阴拒绝了。
荀三似乎也知道这是意料之中的事,点点头,“那好吧,祸害遗千年,我这一遭走完了,来世我要好好修炼,想来那长兀也都还活着,我再来找他报仇!”
真是打算得清楚!
烛九阴无奈,“你又不是非死不可,当初是我吓唬你的。”
荀三看向他,烛九阴只好解释,“我被压了那么久,才出来,戾气有些重,你要理解……”
荀三给了他一拳,转身就走。
火精在荀三体内待了那么久,对于荀三不可能一点用处也没有,至少除了开智化人以外,对其修炼也大有裨益,只是火精乃神器,自然修炼方式也有所不同,只是荀三这种小妖怪一直窝在钟山,眼界小,也就必然不会知道属于自己的修炼方式。
“带你去长燚,便是这点考量,”烛九阴追过去,解释道,“长燚乃祝融之岛,岛上有一处泉眼,乃混沌初开时的阳气所化,便是金乌也是从那儿出生的。”
说起来很神奇的样子,这还是荀三第一次听烛九阴这么详细的提及这个神秘的长燚岛。
他眯了眯眼,“烛九阴,你被压了多久?”
这个话题是烛九阴的痛处,但他还是答道:“数十万年……”
“哼!”荀三指出,“准确的是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八年!”
“还差一年,你都可以九九归一了,在这儿装什么大尾巴狼?!”
烛九阴紧抿着嘴,“长兀说的?”
荀三看了他一眼,“是啊,他说起这个就骄傲得很,又恨不得你一辈子都别出来,出来了他也烦。”
见烛九阴眉头又皱起来了,荀三又拍拍他,“我没有说你被他打压的意思,我只是想说,你被压在钟山下面这么久,长燚岛真的还在吗?”
沧海桑田,人间巨变。
这么些时日下来,烛九阴虽然面上不显,但心里一直都处于激荡状态。
这不是属于他的世界了。
甚至在这个时代,仍然完好拥有上古神力的大神也只他一个了。
长兀且不提,便是他的师父,也变了。
曾经那样强大的一位神祗,不知经历何种巨变,记忆全失,甚至自降神格,浑浑噩噩,不知其所以。
“我不知道,”烛九阴说出了实话,“我只知在南海,实则在数十万年前,长燚也只是一个传说罢了。”
祝融是初开创世的众神之一。
长燚不过是他曾经闲暇时翻阅书籍所得,此刻却成了渺渺茫茫的虚无稻草。
荀三看了他许久,久到烛九阴暗暗撰紧了拳头,心想,便是兔子就说这样打道回府也无妨,无非他就守着他一辈子罢了。
“我很喜欢听故事,好的故事里的人物我觉得都是真的,”荀三说道,兔儿眼里满是认真的神色,“不好的故事里我害怕那是真的。”
“我相信故事里书生永远不会讨厌心悦于他的狐妖,我相信洛河的洛君已经魂归故里,没有堕魔,我相信长燚岛上的泉眼至今还停留着金乌,”荀三看向他,“烛九阴,我都已经离开钟山这么远了,看不见回时的路了。”
“……傻兔子。”
烛九阴忍不住将杂毛兔子拥入怀中,微叹,“我可是钟山之神,只要你开口,无论在哪儿,我都会带你回家。”
毕竟,那也是我的家。
怀中有轻轻的抽泣声,他听见荀三极低又含糊的声音哽咽道:“我想回去看看那个亭子……”
曾经想要留住的人,转眼间,就已经走了这么远。
……
翌日,村里有人来报,沱水镇的水退下去了。
烛九阴让车夫继续赶路,不要在这里多作停留。
荀三蔫蔫儿的,烛九阴不解,揉了揉他的脑袋,便也随他瘫在座位上,一动不动。
荀三昨天心情有些受影响,情绪不高,晚上也睡得早,迷迷糊糊听见烛九阴也上床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