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
这句话不是他们说的,而是由结界外面传进来。
荀三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什么走了?”
很快他们就知道是整个结界都在“走了”。
这个结界像是一个囊袋将他们困在其间直接带上天去。
外面似乎不只乙丁一个神仙,还有好几个说话的声音。
“听说烛九阴的火精可以让他醒过来,所以帝君才这么着急。”有人说道。
“烛九阴啊,这里面可是装着个上古大神啊,我可真想看看。”
“得了吧,你可没这样的福气!”
荀三回过头,“烛九阴,没了火精你会怎么样?”
烛九阴仍然抱着他闪躲着那些金光,一个晃神,荀三大腿上又是一记金光刺过。
荀三咬紧了牙,不吭一声。
烛九阴摸着手上温热的液体,也知道这只兔子负伤良多,他根本没办法阻挡如此密集的金光射来,不由觉得有些无力。
“火精在,我在,火精灭,我灭。”他说道。
荀三用完好的那只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可是你的火精现在在我这里。”
“嗯,此刻尚好,救了他们口中的那人,或许我命数也该尽了。”
“把火精取出来,我也就死了?”荀三愣愣道。
烛九阴不解其意,但也确实受困于此,一时不得解,而怀中小妖已经鲜血淋漓。
“烛九阴,择日不如撞日,”荀三突然提起一口气,状似轻松道,“反正我都是一死,不如今日你就取回你的东西。”
“嗯?”烛九阴想也不想,“我取不出来的。”这一瞬,他竟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如何想的,只是脱口而出,抱着荀三不肯松手。
荀三点点头,“我知道。”
说罢,他竟使劲一推烛九阴,挣脱开了他,紧接着数道金光穿身刺过。
烛九阴急忙过去牵住荀三,两手交握的那一刻,又是一道金光直穿而过,烛九阴并无所觉,但荀三的手却被戳了个血窟窿,正如他身上那般鲜血如注。
“疼……”荀三轻唤了一声,顺从地又被烛九阴拥入怀中。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腹,体内并无一样,他问烛九阴,“我是还没死透,所以它不愿意出来吗?”
烛九阴不答。
“真是……”荀三像是有些懊恼,“我还想着这样它就出来了,我还留着一口气去看看我的小书生。”
烛九阴再不去想怎么蓄力,他抱住荀三,整个身体覆在浑身血淋淋的小兔子身上,将他笼在自己的怀里,所有的金光都集中起来,一次又一次地打在烛九阴身上。
荀三痛得嘶嘶抽气,闭上眼,似乎等着自己断气。
烛九阴从未见过这样的荀三,脸色惨白,没了精神,一双兔儿眼紧紧闭着,想也不用想现在这只兔子在忍受着多大的痛苦。
“兔子?”
良久,烛九阴轻声唤道。
作者有话要说:
回归回归!
我要保持稳定啊稳定!!
会不会虐?
第14章 第十四章
丁酉年正月初一 晴
第十天,我醒来时,身边坐着个人。
我突然觉得自己有点惨。
此刻我半死不残地苟活着,心爱的人却早已长眠。
——巡山日志
“你不是书生。”
眼前的柳彦怀已然气势全变,右额至眉间青纹延伸,显得邪气阴森。
“柳彦怀”食指举在唇边,示意烛九阴噤声。
“师兄,好久不见。”
“柳彦怀”声音嘶哑,不复书生清亮,听得烛九阴心头一紧。
“长兀?”
“呵呵……”
烛九阴抱紧了奄奄一息,已经化为原型的荀三,有些不可置信,“你,救我?”
长兀咧嘴,“是他,”他指了指自己,“他说救那只兔子。”
“救他,我便让出我的身体,随你使用。”
柳彦怀站在山石之后,还能隐约听见那群小妖怪的呼声,“呀,飞起来了,荀三还在里面!要被带走了!”
“你让我去救烛九阴?”脑海中又一个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丝威胁。
“是救荀三,”柳彦怀闭了闭眼,“我知道你现在可以一点点蚕食我的身体,但时日还长,若是我自动长眠,那你岂不是能更快自由?”
“烛九阴也在里面……”那个声音似乎陷入了思考,“若是不救,我倒少了个麻烦。”
柳彦怀却容不得他再去思考,“若是你不救,我便去救,我这具身体毁了,你想落着什么好?”
烛九阴发现结界被破开时,的确是有一些惊讶的,但看到外面站着的人时,他几乎是下意识就将荀三化为原型,杂毛兔子紧闭着眼,身上就没见着一块好皮,像是捧着一块血疙瘩。
“师兄的火精就在这只畜生的身体里?”长兀摇摇头,书生温和的眼眸变得十分阴鸷,“师兄大意了。”
烛九阴紧抿着唇,怀中血兔子的心跳十分微弱,有那么一瞬间,烛九阴以为已经没有了。
他知道长兀说的是什么。
说的是数十万年前的大意,也说的是几百年前的大意。
一次让他困于钟山之下,一次让他困于荀三身边,终究是不得自由。
“你且试试。”烛九阴微微昂起头,四周蓦然就黑了下来。
“真冷呀!”黑暗中,长兀假情假意地抱着手,“师兄不愧是烛九阴啊!”
“只是,”长兀呵呵笑了起来,“烛九阴之大能乃使天地为之变色,师兄少了那一烛火精,不想竟被囿于这小小三丈三之内,真是……”
烛九阴心神一凛。
破风之声里传来长兀一声,“可惜了这烛火精!”
不知何物迎面而来,烛九阴挥手一挡,又借势后退,再反手一击。
三丈三之内,极为黑暗,目不能视物,他却清楚地感知到长兀躲开了他的攻击。
“师兄,没了火精,就不再是烛九阴了。”
他听见长兀轻声说道。
只是一个愣怔,烛九阴失了先机,黑暗退去,烛九阴睁开眼,怀中已是空无一物。
而长兀提着兔子的皮颈,退到了三丈三以外。
烛九阴一动未动,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长兀见此,突然哈哈大笑,好似疯子一般竟不可抑制的笑出了眼泪,抱着肚子,若不是手里还提着只兔子,只怕是要笑倒在地。
“我,我从未见过师兄你这般模样,”长兀抬起一只手,用指尖拭去眼角的泪,“师兄,你有没有想过凭我的心计和力量怎么可能将你困于钟山,而且是数十万年?”
烛九阴一愣,“长兀,你休要挑拨离间!”
“你再想想,你为了早日脱困,放出火精想要寄于长燚,以期能迅速恢复力量,可是天地间除了上古神凤谁还能承得起烛九阴的火精?”
“凤兮……”
“你想利用他没错,只是你可认出了他的真实身份?”
烛九阴紧抿着嘴,不发一语。
长兀状似轻柔地一下下抚着貌似没了气息的血兔子,“这火精是我放进去的,费了很大力气,才稳住这只小兔子的暴动。”
所以解开荀三和烛九阴之间的禁制也不过就在长兀动动手指的一瞬间。
“现在,”长兀笑道,“你又来猜猜,是谁让我放进去的。”
烛九阴闭上眼,“你待如何?”
长兀眼中带毒,“我是想杀了你,可是他不许,他即便失了忆,即便对你这么狠心,可他始终还是念着你疼着你。”
“他说,机关算尽,倒不曾想缘分早尽,万事枉然。”
长兀忆起那人说话时的淡漠,复又迷茫,“长兀,奚故何在?”
他记得自己的回答,他一遍遍提醒他,“师父,奚故困于钟山,是您让徒儿做的!”
但那人却丝毫不在意,眉目淡然得好似隐在水雾之后的远山,“长兀,奚故何在?”
“长兀,奚故何在?”
“……你以为你尝尽了这数十万年的怨恨和寂寞?”长兀笑道,“觉得很委屈?”
长兀冷笑,慢慢地转过身。
数十万年的寂寞其实不过一瞬,就在那人不断重复的问话里一遍又一遍地将他一点一点慢慢蚕食。
……
荀三醒来时,眼睛亮了亮,首先是欣喜,其次才是剧痛。
“唔……”
对方听到他的□□,转过身来,似乎有些惊讶,“你竟还能醒过来?”
荀三皱眉,只觉得眼前的人是书生的模样,却好像又不是书生,他疼得说不出话来,虚弱地张张嘴,想要说什么,下一瞬,却又闭上了眼,再一次昏了过去。
长兀慢慢抚摸过荀三的身体,十几处大大小小的血窟窿,他不曾想这只杂毛兔子生命力竟这么顽强,受了这样的伤,还能醒过来。
想来还是那火精的缘故罢了。
长兀的手放在荀三丹田上,“这是你的福气,也就到此为止了。”
他将荀三抱起,放入布置好的阵中。
荀三瞬间化为原型,虽然有简单的清理,但看上去小小的一只匍匐在那儿,凄惨可怜。
没来由的,长兀心里涌起一股深切的悲痛,心脏好似被人紧紧拧住,有那么一瞬好似呼吸不过来。
他知道这是柳彦怀的意识。
他捂住胸口,静站了一会儿,强力压下那股从灵魂深处涌出的绝望,自语道:“待我力量恢复如初,第一个杀的就是你。”
待他缓过气儿来,杂毛兔子似乎已经没了气儿。
长兀伸手运气,只见兔子上方缓缓有一团红光逐渐凝聚,最后融合成为一颗凹凸不平,周身却带着奇异火焰的红色珠子。
火精本为浑圆天成之物,周身火焰极其精纯,而这颗却是凹凸不平,品相极丑,火焰粗看乃红,细看却能够发现其中有深浅之分,杂糅相合。
“师兄,只要我此刻轻轻一捏,”长兀望着悬浮在半空中的火精,喃喃道,“这天地间将再无烛九阴……”
“黄口小儿,信口之言,无义无德!”
屋内声音突兀地响起,长兀一愣。
这声音他绝不会记错,绝不会……
只见荀三重回人形,从地上慢慢坐起,像是被什么支配着又一点点艰难地站起来。
长兀挥手便是一记狠击,却在靠近荀三时,被无形的力量化解了。
悬浮在空中的火精突然暴涨。
光芒刺眼,长兀不禁用手遮了一下,随即又暗下来。
屋内再无火精,而荀三立在法阵中央,微微睁开眼,“长兀,汝师尚在?”
“祝,祝参!”
长兀在其不断施加的威压下,不禁腿软,跪坐在地。
只听荀三有些中气不足的声音说道:“小妖有用,留吾火精保其性命。”
说罢,荀三却蓦地身体一软,又倒在地上。
长兀爬过去,探视情况。
“书生!”
荀三猛地睁眼,长兀吓得动作一顿。
只见杂毛兔子精轻轻握住长兀衣角,兔儿眼睁得大大的,“书,书生,我疼……”
长兀不自觉地抚上他被鲜血染红,依然面目全非的脸,声音温柔好似书生在世,“我知道。”
感觉到两颊冰凉,长兀抬手一抹,指尖湿润,沾着淡淡的血迹。
那人也是这样倒在自己怀里,气若游丝,艰难地望着他的脸,望着很远的地方。
“奚,奚故,为师疼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这一章击碎了我脆弱的大纲……
第15章 第十五章
丁酉年正月十四 阴
我好像做了一个梦。
这个梦太长,太苦。
醒不过来,死不过去。
——巡山日志
“你要带我到哪里去?”
荀三跟在后面,步伐有些跌撞。
这个明明是书生的面貌,却自称长兀的人已经带着他走了两天两夜。
途经村庄,城镇,却不曾停下过一次,好似他不知疲倦一般,既漫无目的,又有的放矢地朝终点走去。
荀三浑身的伤烧得他脑袋发昏,却不知为何,明明有好几次都眼前一黑,下一秒,却又无比地清醒,好像冥冥中有什么在逼迫着他强撑下去一般。
腿像是被抽了筋似的软,荀三终于忍不住扯住前面人的衣角。
见他面无表情地转过头,不觉心中一酸,软软地喊了声,“彦怀……”
他从未叫过书生“彦怀”,大抵是觉得过于亲近而又内心胆怯。
这么巴巴地叫了一声,换来的不过是这个明明长的是书生的脸,却叫作长兀的陌生人一眼冷瞥。
“吾名长兀,莫要再叫错。”瞬间而发的气势压得荀三抖了抖,长兀这才满意道,“何事?”
“要,要去哪里呢我们?”荀三低垂着头,露出一片雪白的脖颈,这还是正月间,荀三的衣物在那结界中尽毁,长兀给他寻来的衣服不知是从哪里偷来的,甚是单薄,颜色轻艳。
饶是荀三原型乃杂毛野兔,在这凛冬天气也冷得瑟瑟,长兀倒是不怕冷的,书生那日所着冬衣到今日都未换下。
荀三又是羡慕,又是纠结,他实在是想提醒长兀,衣服该换了。
不是没有问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长兀却只告诉他,“这具身体很适合。”
然后带着一些戏谑的恶意又强调道:“若不是他要我救你,我倒也不会这么快就能控制这具身体,至少也要等他百年之后。”
荀三脸色一白,若不是自己闯入那结界之中,也不会平白生出这许多事端。
身上的窟窿慢慢在愈合,但生长新肉的痒意同那溃烂的痛楚夹杂在一起无时不刻不在提醒他那日的冲动所带来的后果是有多么糟糕。
“大化之中,再无你的书生了。”长兀满意地看到这只杂毛兔子精神情凄然地晃了下,好似站不住了一般,又强撑着,一双兔儿眼里溢满了痛苦和不解。
长兀心中愉悦,伤到这只兔子似乎就是伤到了待在兔子精身体里的祝参一般令他快活。
也不是没有问过烛九阴在哪里,荀三尚且不知他和烛九阴奚故之间的牵制已经断了,只觉这一遭醒来,天地颠覆般,明明还是这样的树,那样的草,偏偏他觉得陌生得狠,恍若他是一觉从数十万年前,甚至更早以前醒过来般,混淆起来扯得后脑一阵阵地疼。
长兀说,烛九阴没了那东西,就不再是烛九阴了,现在可能被其他妖怪分食了也不一定,毕竟皮肉还是烛九阴的,大补。
荀三听得瑟瑟发抖,但是看长兀的目光却多了一丝怀疑。
长兀才不管他信不信,自顾往前走就是了。
现在荀三问他,他们要到哪里去。
长兀心中茫然,面上却是一点不显,“不是要去找你要的人,跟着走就是!”
荀三瞪大了兔儿眼,“要找书生?莫不是还在的?!”
长兀不答。
荀三垂了眼,继而又抬起头,“是要找烛九阴么?”
长兀冷着眼,他这话自然不是说给荀三听的,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在意过荀三这只表面的野兔子精,而是他体内会时不时抽风的祝参。
说来奇怪,明明当初是他们合力将他打败,却依然没有一点点胜者的喜悦,反而对他的恐惧深入骨髓,有了阴影。
长兀扭头就走,这种恐惧大抵并不是源自祝参,而是源于那个人倒在他怀里时汩汩而出的鲜血,映衬着蓦然灰暗的眼睛。
走了一会儿,长兀发现身后并未传来跌撞的脚步声,回过头一看,荀三神情异常,脚跨出一步,僵在原地。
长兀走过去,荀三眼神痛苦,像是终于察觉到了一般,问道:“我身体里,还有,还有另一个人吗?”
长兀默然。
荀三的姿势不是要前行,而是要后退,他不想无目的地跟着长兀,而是要向后自己逃跑,却在退了一步时定在原地。
荀三清楚地感觉到他的身体似乎并不是只受他一个人控制。
“你,你当初也是这样,在书生的身体里?”
当荀三不再有逃跑的想法时,他的身体又恢复如初,联想到长兀之前的说法,荀三一时脸白如纸,“那,那你,他对我……”
莫不是假的?
他问不出来,心里却已是千转百回。
“果真是兔子样的性格,多疑又敏感,”长兀笑道,“你这样想他对你的感情,他岂不是会很难过?”
“便是人已经没了,难过的心情想来也是一分不会减的。”长兀嘴利,两句话说得荀三面红耳赤。
“我,我只是……”
只是太过患得患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