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中间,隔了三年的时光,很多事都变了,变得陌生,再无法回到从前。这样也好,他与他,终归还是兄弟。
“师哥,你瘦了。”终于,又把他珍惜爱护的师哥结结实实抱在怀里,陆绯卿眼一酸,便流下泪来。
风染轻轻笑道:“都做将军的人了,还是动不动就喜欢哭。叫人笑话。”
陆绯卿拿衣袖一抹眼泪,赌气似的说道:“我就是要哭!”在师哥面前,他就忍不住要稚气,因为一切有师哥担待着。然后拉过风染的手,捋起衣袖拿着风染的手臂翻来翻去地查看。
风染俊脸微微一红,手上使劲,便想挣开,说道:“伤都好了。”
陆绯卿跟风染一起生活了将近十年,对风染的脾气非常熟悉了解,就算身上有伤,风染也不会说,不会诉苦喊痛。因此大手一握,便把风染的手紧紧抓着,身上有没有伤,有没有被那人蹂躏糟蹋,他要眼见为实。
风染的内力才恢复到全盛时期的四到五成,还远不是陆绯卿的对手,一挣没有挣开,眼看着陆绯卿继续捋高自己的衣袖,风染不由得脸色一寒,叫道:“陆将军!”压低了声音冷冷道:“将军便不能给我留几分脸面?”在大庭广众之下,当着这么多护院下人的面,检查他身体,这算什么?是关心?还是羞辱?他的身体是随随便便给人看的?
陆绯卿投效到汀国后,两年来全在兵营里摸爬滚打,一次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每次战后,都是袍泽们相互检查处理伤势,陆绯卿一点不觉得当着护院们的面查看风染伤势有什么不妥,但听风染语气不善,还象以前一样,听话地赶紧撒手,也压低了声音问:“我逃后,那狗皇帝有没有为难你?有没有再伤你?”
“没有。”风染淡淡地说。一切都即将结束了,那些伤痛和屈辱都将成为过去了。
那一晚,贺月确实没在身体上为难羞辱风染,甚至还替风染处理了箭伤,然后开始了双修双练。但贺月用陆绯卿胁迫风染亲口允诺永远留下,永远归属于自己,永远做自己的人。那一晚,心灵上的屈辱,远远过了身体上的伤痛。
三年来,陆绯卿时常强迫自己不去想风染被抓回去后将会受到怎样的折磨和羞辱,真的听到了回答,却让陆绯卿完全不敢相信。风染回答得太快,语气太平淡,一点不真实。知道以风染的性子,再苦再痛,总是自己扛着,总是咬着牙,承受自己的命运,从来不说出来,怕他担心。
陆绯卿忍着泪,再次把风染紧紧抱在怀里。是了,他不该问的,那都是风染的伤痛,他不该去挑开风染的伤疤,说道:“我来,是带你走。”又解释道:“我该早些来救你,进了兵营一直忙……”陆绯卿接受了风染的毒内丹,只有一身好内功,想在兵营里出人投地,单有武功是不够的。陆绯卿幸运地受到了中军主帅的赏识,把行军布阵,兵韬策略之法倾囊相授。陆绯卿本来就跟郑修年学过郑氏兵法,只不过一直停留在纸上,这下得中军主帅的点拨,领悟得非常快,他不笨,性子虽随和,却有一股韧劲,认定的事情就非要做成功,这两年拼命的学习实践,拼命的冲锋陷阵,就把救风染的事给担误了下来。此时想着风染还苦苦地等着他来救,陆绯卿既是愧疚又是难过。功名算什么?他还记得,在逃走的那晚上,他过誓,要尽快来救师哥的!
第181章 那个狗皇帝
“我已经收拾好了,现在就可以走。”不等陆绯卿再说下去,风染放开了陆绯卿,理了理被寒风吹乱的梢,笑盈盈地说道:“绯卿,你都长成大人了,还跟我搂搂抱抱的,不嫌臊。”
陆绯卿这才注意到,风染肩上有小小包裹,他不禁讶然,不禁想到:风染好象一早就在前庭前厅等着他来,就象那年他逃走时,风染也在前庭前厅等着贺月冲进来。
风染似乎看出了陆绯卿的疑惑,低低笑道:“傍晚时你在门口问,为什么太子府变成风园了,我就猜到你晚上要来带我走。”然后,他便干净果断地处理了风园的大小事务,收拾了简单的行装,便坐在前堂前庭里等着陆绯卿的到来。
陆绯卿更是惊讶,风染怎么可能听得见他在风园门口的说话?除非那时,风染就站在门后。可是风园的大门并没有关,他从门外向里望去,除了巡来巡去的侍卫,并没有别人。
风染用凝音成线说道:“我新练了门功夫,可以听到很远。很好玩,也很有用。”一边说,一边笑,脸上尽是猫儿偷腥后的欢快神情,跟风染平素淡漠冷清,桀骜清高的模样,判若两人。不过,风染这样的模样,从前在山上,陆绯卿是常常见着的,一点不觉得惊异。
笑够了,风染说道:“走吧。”
陆绯卿看向大门口。只见大门口重重叠叠地站满了护院,全都肃立着,看着风染。陆绯卿不由暗暗紧握住剑柄,如果有人敢挡他的路,他定要他血溅五步!他已不是当年那个被化掉了内力的重伤少年,挡我者死!
然而,陆绯卿完全想错了。
风染微微侧头,向站在密密麻麻正门口的护院淡淡地随口吩咐道:“把陆将军的战马牵进来,再给我准备一匹快马。不,准备两匹。”
立时便有护院大声答应着,很快就把陆绯卿留在门外的战马牵了进来,把缰绳递到陆绯卿手上,然后恭恭敬敬地禀告风染:“总管大人正在替公子备马,一会儿就来。”
陆绯卿讶然了,压低了声音问:“师哥,他们听你的?”
风染浅浅笑道:“我便是这风园的主人。不过此地不宜请你,以后另找个地方请将军小酌。”在这里,他被囚禁得太久了,陆绯卿一来,搅动了他的心,他的心从没有这么迫切过,迫切地向往外面,那自由而宽阔的天地。
陆绯卿有些不敢相信,兀自问:“他们会不会拦着你,不让你离开?”他还记得,他逃走时,是何等的艰难,以至于风染不得不被迫留下来。过了三年,这一切就变了?
风染哈哈一笑:“这成化城里,除了那个人,谁敢拦我?谁又拦得下我?”那傲睨众生的气慨,尽在一笑之中展现。
“那个人是谁?”
风染抿嘴一笑,说道:“还能有谁?便是那个狗皇帝!”
陆绯卿有些担忧:“师哥,你的功力……”风染失了毒内丹,又没有自己与他双修,不知道这些年,风染的体毒有没有作?有没有被体毒折磨得死去活来?被化去的功力,有没有恢复?
风染没有回答,只无头无脑地说了一句:“我给你备了马。”
“我有战马。”陆绯卿说完就明白了,风染那句话不是跟他说的,可是,风染给谁备马了?
一会儿,庄总管亲自牵了两匹马过来,把缰绳递到风染手上。
以前太子府的护卫们差不多在枇杷谷一役死光了,但是陆绯卿却认得庄总管,还记得当年便是这老头儿指挥着太子府的侍卫们满府里翻找捉拿他们。陆绯卿只是略略扫了庄总管一眼,便转过了头,只在心里暗暗提防。他如今已是身经百战的将军,不是三年前那纯净清澈的少年郎了,已懂得如何隐藏自己的情绪,待机而动。
庄总管把向马缰递给风染之后,不失礼仪地向陆绯卿拱手一揖:“老朽见过陆公子。”陆绯卿不理不睬,庄总管也不以为意,神态自若地待立在风染跟前。
风染轻轻握了一下庄总管的手,说道:“我走了。跟他说,这园子,我还他。”
“还……他”当着外人的面,庄总管吞下“陛下”两个字,跟风染一样,用了个“他”字:“里面的粮食,也一起……?”经过八个月连续的卖物购粮,到战争爆为止,风园已经储存了巨量的粮食。
战争一爆,不需要风染再作任何的解释,庄总管乃至于整个风园的人都理解了风染卖物购粮的意思,对风染钦佩得五体投地,简直敬若神明。
战争一起,雾黑王朝那样猛烈凶狠的入侵势头,令得各地的粮食价格疯涨不说,还被抢购一空,搞得那穷苦人物,早已断炊,人心惶惶。而风园里这样巨量的粮食囤集,对于毫无准备的凤梦大陆来说,其作用也将是巨大的,不知可以活多少人命!风园人人都等待着,关注着,想知道风染将如何运用这批粮食?
风染却浅浅地笑着,把这么大一批粮食,转手送给了贺月:“他赏我金银,我还他粮食,谢他……照拂我这几年……”
“师哥!”陆绯卿大不满意地叫了一声。他便是迟顿也明白了风染所说的“他”指的是谁,那人明明囚禁玩弄了他师哥几年,他师哥干什么要谢他?若不是看在战争的份上,他真想杀了那个胆敢冒犯欺辱他师哥的男人!
陆绯卿一叫,风染便转头向绯卿卿笑了笑,满是温暖之意,摆摆手,示意陆绯卿不要说话,然后回头说道:“……如今,我要离开了,园子还他,便算与他从此两清了。”
庄总管心头一酸,只说了一声:“公子,你不回来了?”
风染微微一笑,反问道:“还回来做什么?先生,谢了。”
见风染似乎准备转身上马,庄总管轻轻叫道:“公子。”引着风染,离开陆绯卿几步,轻轻问:“公子觉得,我们能打赢么?”
凤梦大陆中部三国虽然组织了抵抗,但士气极度低落,在与雾黑王朝的对阵中,未获一胜,节节后退,所有的抵抗,到目前为止,仅仅只是延缓了一些雾黑王朝向南推进的度而已。凤梦大陆战局如此凌乱,甚至都未能组织起一次强劲的抗击,大多数凤梦人看不到任何赢的希望,犹如末日来临,恐慌情绪在凤梦大陆尚存的几国中滋生漫延。
风染长声一笑,扬声说道:“我凤梦大陆有的是热血男儿,岂会怕他们雾黑蛮子?”转头招呼陆绯卿:“上马。”
庄总管带头,按照江湖之礼,单膝跪下,双手抱拳一揖:“恭送公子!一路走好!”一直默不作声,站在前厅外相送风染的风园各掌事和执事们亦单膝跪下,抱拳揖道:“恭送公子!一路走好!”
唯独小远在人丛中哭叫道:“少爷少爷!不要走,不要走!”
风染尚未上马,回头一招手,小远跑过来,说道:“少爷,不要走,留下吧。”
风染拿出手巾,给小远拭了泪,笑着,柔声道:“想不到,我还能全身而退。前年,我病重时,托你的事就算了,不用管了,那些金子都给你了吧。你别留在城里,带着你爹娘避到乡下山里去,越偏僻越好,等仗打完了,你再回来。小远,别哭了,我如今好好的离开,你再不用替我担心受怕了。”在他最困苦无助的时候,是这个笨笨的长随,默默陪在他身边,给了他一丝丝暖意:“一直,你对我很好,我待你却不好,小远,对不起。以后,你若有什么难处,去找庄先生,他会帮你的。”
小远拉着风染的手不放:“少爷,你带我走吧!我能吃苦的,我什么都不怕……”不等小远说下去,风染抽回了手,把手巾留在小远手里:“这个送你。我去的地方,凶险得紧,不能带着你。别哭了,记着,赶紧收拾收拾东西出城去。”
小远心头虽不舍,但在风染的积威之下,也不敢再多说多求,只是抽泣着委委屈屈地回到掌事们的队伍里。
风染翻身骑在马上,目光缓缓横扫过风园前庭,然后,风染的目光再次深深投向了前庭曲廊的某处花木阴影中。当年陆绯卿逃跑时,也是先躲匿在那里。此时他听得见,也感觉得到,那里有一道熟悉的气息,在黑暗中注视着自己,知道是那个人不敢现身,只得藏身在那里。一抹微笑,在风染唇边荡开,渐渐晕成清丽惊艳的笑颜,笑得放肆,笑得张狂,笑得神采飞扬!
“绯卿,咱们走。”风染的声音格外清越从容,头也不回地跟陆绯卿一前一后,纵马驰出了风园。
黄昏时,贺月接到庄总管的急报,说风染忽然处理了园子里的所有事务,似乎是要离开风园!贺月这一惊非同小可,赶紧换了常服赶来风园。贺月怕大张旗鼓驾临风园,害风染真来个“赤身接驾”,只好在庄总管的帮助下,偷偷摸摸潜进来,躲在曲廊暗处,把风染随着旧情人私奔而去的情形瞧了个一清二楚!
第182章 两清:恩绝恨消
这个喂不家的白眼狼!还敢当着他的面,骂他狗皇帝!看见旧爱,一张脸都笑烂了,却从没有那样对他笑过!在旧爱身边,整个人都那么鲜活明丽,言笑晏晏,在他身边时,就冷冰僵硬得如同行尸走肉!
躲在暗处,贺月恨恨地想,心痛得一抽一抽,好象都不是自己的!看着风染飞扬鲜活的笑容,恍若鼎山之巅的模样,贺月完全无法动弹,哪怕风染的笑不是给他的!一直以为风染笑得少,缺少了鼎山上的那种鲜活张扬是因为风染长大了,成熟稳重了,原来不是的,只是风染不想对他笑!
那一刻,贺月才清楚地认识到,他在风染心里什么都不是。贺月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风染跟着陆绯卿纵马驰出风园大门,马蹄声声,一路南去。
看风染在陆绯卿身边那么笑得开心,贺月又想:也许,风染阴沉郁挹的心情会霍然开朗,那些病症就可以不药而愈,强留下风染,难道要他眼看着风染抑郁而终?
等风染走后,贺月从曲廊阴影里现身出来,阴沉着脸走进前堂前厅里,重重坐在刚才风染等待陆绯卿时坐过的椅子上,心烦意乱地端起风染喝过的茶水来喝,然后把茶盏狠狠掷在地上。心很痛,痛得空落落的,象被人从心里挖走了什么东西一样,空落落的痛。从没有这般难受过。想到风染临去前的那一笑,那是对他笑的,笑得张狂挑衅,笑得嚣张拔扈!贺月也忽然明白了,风染在他身边低头顺眉了三年,可事实上风染从未把他放在眼里!
“老庄!”
庄总管赶紧走到贺月面前,知道贺月现在心情极坏,濒于作,侧立在贺月身边,不敢吭声。
“派人去追,务必给朕抓回来!”不甘心!贺月不甘心便这么放手!就算风染在他身边会抑郁而死,他也要把风染留在自己身边,要看着他断气,要让风染知道,他是他的!
庄总管跪了下去,说道:“公子现在已经恢复了功力,只怕……只有陛下才……”
风染的内力仅恢复了四成左右,并不算太高,只臻二流高手的水平,如果出动大内高手,未尝抓不回风染,但肯定会是一场惊天动地的血战。只有贺月亲自出马,风染才会束手就擒。
风染并不是一个人,在他身边还有一个陆绯卿。陆绯卿能在上一届鼎山比武大会中夺得第一的名头,武功自是一流,比风染还高。就算贺月亲临,风染肯束手就擒,只怕陆绯卿拼了命也决计不会让风染又一次落入贺月之手!更何况陆绯卿的身份还是汀国派来驰援索云国的将领,索汀两国的关系本就敏感脆弱,索云国要敢公然对汀国派出的将军动手,无疑会使两国关系雪上加霜,甚至会影响到极度脆弱的凤梦同盟,进而影响到凤梦大陆对抗雾黑王朝的战争!
三年前,贺月在太子府当着众人的面,用江湖下流手段胁迫男宠留下,已经在凤梦大陆传为笑话了,这一次,若是再当街亲自追捕跟旧爱私奔的男宠,还大打出手,只怕更要成为凤梦大陆空前绝后的大笑话!何况是在这个非常时期,纵然自己不怕背负上昏君的骂名,但他是皇帝,是一国之君,这等大**份颜面的荒谬举动,必定会影响到军队士气。前方将士在流血流汗,死守国土,后方君王还在跟男宠玩你逃我追的**把戏,这样的君王只会寒了前方将士们的心,谁还愿意为这样的君王守疆戌国?在雾黑王朝的铁蹄之下,如今凤梦各国连气同枝,同荣同辱,在嘉国?1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鹜鲋螅魑锩未舐缴辖鍪5那抗髟乒羌绺鹤盼锩未舐搅ν炜窭降氖姑卦律钪约涸鹑沃兀哪苋缛昵耙话悴还懿还说厍峋偻?br /> 想到这些,贺月的头脑冷静了几分,问:“他走了?”他一时心软,错过了留下风染的时机。
“走了。”
贺月安慰自己:“他还存了这么多粮食在园子里,总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