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却仅靠着一个越来越清晰的念头渐入佳境。
我是萧芒。
他努力摒弃一切其他的杂念,只想:
我是萧芒。
没有周冽,只有萧芒。
楚翕是主子,萧芒得护着他。
他眼神里的那点东西渐渐变得热切,整个戏感都跟着这莫名热切燃动了起来。
待周冽入戏之后,所有的失误慢慢都变得有了指向性。
在周意深再次爆发之前,水栎也先一步觉得没了意思。
对方这么配合地被你整,一两次是有趣,多了就只剩下腻味了。
两个人忽然在反方向上较上了劲,
终于在下一条里直接过了。
导演刚喊完卡,周冽立刻用冷下来的眼神横了水栎一眼,他刻意避开了周意深的视域,当着水栎的面,居高临下地用嘴形无声地问候了水栎全家。
水栎脸皮薄,整个脸腾的一下就红了,扑上去就要揍他。
被周冽轻松一闪,再一伸手抓住了他挥出去的拳头,最后狠狠地甩了出去。
当然这一切都是背对着人群发生的。
水栎踉跄了一下,却是不敢贸然行动,只拿眼神狠狠地把周冽从头削到了脚。
又瞧见周意深朝他们这边走来,一晃的功夫连着阴鹜的目光都尽收了回去,周意深走近的时候,俩人已是一副闲侃的和谐姿态。
萧楚的对手戏不算多,顺利拍完了两个镜头后,周意深满意地夹着烟头冲他俩举了个拇指。
“行了,剩下几条明后天再拍,还是先拍楚翕和二小姐的戏份,周冽你先别慌着走,晚上有两场夜间打斗的戏还要你上。”
周冽点头应了,想着陆潜川可能还在开会,便转身随便找了个地方靠着墙打了个盹。
晚上看了最新的进度表才知道,周意深把他全部主要的戏份都压在了夜场。
白天却又待定了好几个加塞,所以他必须要全天片场待命。
他没有立场控诉安排上的不合理,
只能硬着头皮听安排。
周冽没有武替,所有打斗的镜头都要自己上。
他被绑着威压吊在半空中,这感觉实在算不上好。
一个从房檐上往下跳的动作,因为周意深总是在不断挑刺,一会说他姿势不够味道,一会说镜头方向不对,前前后后不知加拍了几条才终于勉强算过了。
周冽的两个肩膀被威压带压迫地像是破了一层皮,火烧火燎地一阵刺疼。
站在地面上的一刹那,胃里来回翻腾的那点东西大概是靠着惯性的那点劲继续翻江倒海,周冽撑着墙干呕了几下才勉强压下了那一阵恶劣的恶心感。
天色已经全黑了,周冽轻揉着肩膀,穿过一大堆机器向着门口的方向走。
忽然迎面走过来一位场记,对方忽然笑着同他打了个招呼:
“周冽,今晚谢谢你的甜品~明天见。”
周冽有一秒的错愕,在脸上闪了一下,很快轻点头同对方简单客套了一番。
接下来的一路,不同于往日的冷淡与今日的鄙夷与玩味,遇到他的人多主动上前同他打上一句招呼,招呼的内容大同小异,周冽应着,却实在是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下意识摸着手机看了看时间,忽然惊了一下想起了什么。
他不管不顾甩开腿来朝门口的方向奔去。
终于在大门左边一点的地方看到了一辆熟悉的车。
双闪在黑暗里肆意地亮着,不知疲倦。
也不知道对方等了有多久。
周冽跑过去,开门钻进了车里。
陆潜川已经蜷在后车座上阖住了眼睑。
前排开车的Evan轻声喊他:“冽哥。”
周冽点头应下,却不想,陆潜川动了几动,就这么醒了过来。
他看着周冽,忽然翘了翘嘴角,语调含糊道:
“结束了?”
周冽闷闷道:“嗯…等了多久?”
“嗯…等了好久…”陆潜川烦闷地皱眉,自觉靠近了周冽的怀里。
他把双腿架在了周冽的腿上,额头自然地抵在了周冽的肩膀处。
正好压在了威压磨出的伤口上。
周冽咬了咬牙,愣是忍着一声没吭,任他靠着自己。
他心里一片柔软,道:
“下次…别来了…以后都是这么晚,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陆潜川只是笑,意味不明地哼了几声,想来确是是困了。
周冽有点不忍心地把人往怀里又搂了一搂。
Evan却不合时宜地打断了他俩的缱绻,递过一个纸袋来。
“冽哥,这是陆总留下来给你的,快吃了吧。”
“别吃了…都不热了…”陆潜川忽然说。
Evan一时有点尴尬,周冽只是道了声谢顺势接过了纸袋。
打开一看,是一碗黑芝麻芋圆甜汤。
联系一下刚刚一路上的遭遇,周冽突然就明白了。
他捏着袋子的手多少有些不稳。
语调也像是被感染了,节律全无。
“谢…谢谢…”
他低头去寻对方的唇,陆潜川乖巧地仰头让他亲,只是眼睛睁不动了,还是清浅地闭着。
Evan自觉且辣眼睛地降下了隔板,却一路被自个老板无法忽视地低吟干扰,压着限速,把车开到了最快。
大概是车里暖气太足,二氧化碳含量太高,Evan自始至终顶着个斗大的红脸,半天也没见消退,实在是烦恼…
————
水栎这人实在不大好相处,真善美里勉强只能在最后一个字上蹭上一蹭。
还偏偏人前装着一副国民校草,中央空调型大暖男的斯文模样,逮谁都笑得一脸三月桃花样。倒是挺能糊弄一众凡人,在片场人缘挺好,偶尔迟个到,卡个戏,除了周意深要吼上他几句,其他人多是表示善意的理解和原谅。
这人前一朵小娇花,除了不甩周意深的面子,就只有跟周冽太不对付,一碰面就要炸毛,也不知道是结的什么深仇大恨,仗着自己演技不好,一言不合就来卡个镜头,无伤大雅地拖个时间,没少给周冽使绊子,简直像是在执行严格的日常打卡任务来让周冽不痛快。
周冽难得好脾气地秉承着不给陆潜川惹麻烦这一稳固的条例努力地维护自己的个人形象,攒了一肚子的怒气值没处撒,飙到一定程度时,也是个什么也不管不顾的主,架势拉开来就要明里暗里地怼得天翻地覆,怼得周意深只要看他俩同框,太阳穴都要跳三跳。
加塞拍摄的方式已经折腾的周冽够呛,再来个扫雷式搞破坏的水栎在眼前天天晃得跟个迎风放浪的狗尾巴草,大摇大摆地做妖,换以前,他早就抽得对方跪下来喊爸爸了。
但现在显然不行。
他刚刚在众人面前建立起得文明友善酷哥儿形象,不能就这么简单地毁于一旦。
好不容易熬到白天的戏份全部拍摄结束。导演这头刚刚喊完卡,周冽转手就勾住了水栎的肩膀,结实的手臂往内收紧一勒,对方的喉结上方立刻传来不容忽视地压迫感,迫使着水栎一声吭不出,只能仰着脖子被周冽带着走。
周冽勾着一点坏笑,把头微微下倾靠近水栎的耳边,外人看来全然就是一副哥俩好的样子,并无异常。
他一路连拖带拽地把人拐到一处无人的小角落,也懒得再装下去,一松手,拎着肩膀帮人转了个身,再用力往后搡了一把,一气呵成,水栎就狠狠地撞在了身后的墙上。
喉咙上的压迫刚得以去除,空气灌进来,水栎靠着墙咳个没完。
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拿那双浸满水雾的漂亮眼睛向上斜着死死地盯着周冽的方向。
周冽看着他咳,一点也不着急,从戏服下摆里摸进去,寻到裤腰处,拔出一根棒棒糖来。
这玩意还是早上一来,跑步蹦达蹦达的助理小胖扔给他的。
隔着衣服捂了大半天,都有些化了,剥开糖纸后,造型的确不是太圆润。
周冽不甚在意,慢条斯理地把剥了皮的棒棒糖叼进嘴角含住,再把粘着糖丝的包装纸团成一团弯腰塞进靴子里。
等这根糖在周冽的嘴里足足转了一整个圈,水栎才抽着气,哑着嗓子扑过来要跟他干仗。
周冽冷着脸轻松一闪,再抽出手把人推了回去。
他抬起一条长腿,屈腿一脚踹到水栎身边的墙上。
微仰了仰了下巴,憋屈了多天的痞气犹如脱缰野马,蹶着蹄子全部撒欢地冲撞了出来,充斥在他每一丝变化的眉眼间,在他每一瞬的,举手投足之间。
周冽拔出嘴里的草莓糖,痞里痞气地吮了一下粘着甜味的下唇:
“想干嘛啊?我现在给你机会,你当着我的面给我一次性说清楚。”
他两次出手虽然都收着劲,但水栎依旧被撞得不轻,整片后背回不过劲地一阵发麻。
他疼得呻吟了一声,靠着墙喘了一口,吊着眼梢不屑地嘁了一声。
周冽似笑非笑地表情立刻冷了下来,他沉着脸压低了身子,大手整个掐住了水栎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
“我说,好好说话,听不懂么?”
他的声音低沉的厉害,混着一阵甜腻的草莓香味席卷了水栎紧绷的神经。配合着手上的力道阵阵缩紧,水栎脸上那细白的皮肤很快就被他掐红了一片。
周冽一脸阴沉的凶相,水栎心里犯怵,面子上反倒强撑着冷静。
他伸手去掰周冽钳制住他的手,一边挣扎一遍含糊地叫嚣:
“不想干嘛!唔!就他妈看你不爽,不行?”
他被掐着下巴喊着话,表情格外的丑,周冽有点嫌烦,忽然一下子松开了手。
他退后了几步,靠在了另一面墙上。
嘴里舌头轻轻一拨,把草莓糖推到了另一边。
抬眉启唇:“我惹着你了?”
水栎揉了揉酸麻的下巴,被对方推来搡去得大半天,早就炸了毛了,回道:
“有差别么?只要你在这里多待一秒就是多一秒脏了我的眼。”
“你!…”周冽个暴脾气,咬碎了一半的糖才勉强忍住没把水栎再拎起来钉到墙上。
“我什么?”水栎戒备地向后躲了躲,语气却尽现鄙夷,“不就是有个靠山么?被人包啊?!大男人这样你恶不恶心?”
一席话说得周冽瞪圆了眼,他觉得对方说得不对!想要立即反驳回去,可对方所说得每一个字似乎都是为他量身订造的,他没有一丝一毫据理力争的资本。
周冽早早练就了一张铜墙铁壁似的厚脸皮,羞耻心的界限颇难攀登。
但现在对面这个他打从一开始就没瞧上眼的网红公然挑衅他岌岌可危的暴脾气,那就必须要另当别论了,
见周冽一脸吃瘪,水栎自然有了底气,忽然就笑了起来:
“怎么?猜对了?”
“让我再猜猜,是哪家瞎了眼的小姐看上你?还是说?…哪家…阿姨?”
“去你妈的!”周冽忍不住骂他。
水栎笑容更甚了:“总不能是奶奶吧?你这口味真重啊,为了红,还真下得了狠心。”
他装模作样地鼓了鼓掌,啪啪拍的很响,又接着说:“可你这金主不行啊,周意深这个剧组可不是什么好路子,我都是看着情份才接的,你呢?混的这么不济,还不如直接出去卖来得钱快。”
“放你妈的屁…给我闭嘴!”
周冽咬碎了一嘴的糖粒,青筋都怒得绷紧在脑门上。
看着周冽慢慢赤红的眼睛,水栎觉得自己大抵上是说对了,对方被戳穿,所以才会恼羞成怒。
窃喜感很快笼住了他的四肢百骸,血管里那些不安份的成分沸腾地像是要暴起。
他渐渐压制不住内心的苦涩与恶意,情绪越来越不受控制地激动了起来:
“恼羞成怒了?呵…你让我闭嘴?我偏偏要说!”
“是!我演技差我认了!那你呢?!比我好多少?!”
“就因为你有个靠山?!就他妈因为你有后台?!”
“你知道那群趋炎附势的东西怎么夸得你么?说你演技好,有天赋,说周意深眼光好挑得你…”
“都他妈放屁…我他妈才是周意深挑出来的,你算什么东西?!靠走后门进这种三流剧组里捡个角真牛`逼啊!”
水栎完全撕破了脸上一派的贵公子形象,歇斯底里,仗着这处四下无人,彻底破罐子破摔了。
“其他人说说也就算了…凭什么周意深…凭什么…王八蛋…”
“周意深个老王八…混蛋…”
他喊着喊着又低下声去,一脸的痛心疾首与苦涩。
“我哪里比你差!?都是一群瞎了眼的!”
水栎忽然变得如此的失控,是周冽不曾想到的。但经对方这么一闹,他反倒冷静了下来,在这微不足道的空隙里也让他逮到了机会,能够在对方的话里来回地琢磨,也终于品出了点别的、不太一样的东西来了…
周冽换了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他把空了的棒子从嘴里拔了出了,夹在指尖,抱臂又靠回了墙上。
他用轻佻的目光在水栎身上上下滴溜了一圈,又回到了对方的脸上停了下来。
挂着一脸得体的浅笑看着对方独自发飙。
水栎起先还激烈地怒骂着,骂着骂着觉得不对,察觉到对方越来越异常的表现,慢慢也就消停了下来。
“你干嘛?”水栎被盯的浑身不自在,他狐疑地眯起眼睛,“别用那么恶心的眼神看我!”
周冽只是笑,甚至多出了几丝不甚明显的狎昵。
“懒得跟你废话!”水栎小心翼翼地转身走了两步,又迅速地回头看,叫嚣道:“别跟过来!”
说完,迈开脚像是要逃。
“水栎。”周冽忽然在他身后喊了他一句。
水栎不悦地顿住,头也不回,道:“你丫有完没完!?”
“你…喜欢男人…是不是?”周冽的声音幽幽。
话音一出,水栎整个人忽然一僵。
脊背到腰线的那点距离猝地崩紧,非常细微的变化,周冽却连一丁点都没有错过。
“你他妈的…”水栎忿然转身挥起拳头就冲了过来。
挥过来的途径中却被周冽丝毫不含糊地一把抓住,死死地扣在了手心里。
周冽捏着点劲,抓着水栎骨节清晰的拳头慢慢把对方的手往下压。
“别着急啊…恼羞成怒啊?!”周冽仰着一副得意的表情:“我看你不止喜欢男人…”
他忽然不太明显的越过水栎的头顶快速抬了抬眼皮向不远处瞥了一眼,然后很快收了回来,怕水栎听不见似的大声说道:
“你喜欢的…难道是…”
他说得慢条斯理,不疾不徐,水栎却忽然疯了一样的挣扎,他的脸滕得一下变得惨白,像是撑着尖刺的小刺猬被人掀翻过来,挠了挠敏感的白肚皮。他的嘴唇不受控地微微颤栗,却还有力气不甘示弱:
“让你他妈瞎说?!放手!我让你松手!!”
说话间另一只手已经朝周冽劈头盖脸而去。
周冽有些艰难地用手臂生生扛下对方一轮的负隅顽抗,索性甩了甩发麻的手臂,把对方的两只手都抓在了一起。他像是拿起了一根无形的逗猫棒,也不生气,反倒越说越露骨,越讲越来劲:
“所以你会看我不顺眼,所以你总要人前惹事生非…”
“你这么做,无非就是想要吸引那个人的注意…是不是?”
被揭了底的水栎简直要气疯了,他的脸色更是由白变青,由青腾腾变深,最后已然变得通红。
“啧…”周冽屈指在水栎的脑门上弹了一指:“幼不幼稚啊?水栎?你是小学生么?”
周冽被自己的分析逗得闷声发笑,水栎羞愤到耳梢都红透了:“我才不喜欢他!我瞎了么?!谁会喜欢周意深那个土包子!搞笑么?”
“是么…”周冽忽然松了劲,水栎趁机抽出手来,眼疾手快地砸了他一拳。
周冽无法,只能再把人逮住。
他疼的龇牙咧嘴还是忍不住咧着嘴挂着恶劣的笑意。
“我刚刚也没说是周意深啊…你这算什么?不打自招么?”
他嗤笑了一声:
“坦白的真快,你可真没劲。”
还在挣扎的水栎忽然不动了,他瞪着周冽,眼睛里全是些周冽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他忽然眼梢一红,两翼紧跟着抽了一抽。
周冽愣住了,心里大呼不好,紧跟着暗骂了一句。
“哎…操…”
他仓促地松开了手,有些手忙脚乱地站开了一点。
这么一会的功夫,水栎的整个眼眶都显出了异样的红,他低下头,用被捏红的手腕蹭了一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