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吃不吃?”跟郑辞相反,蔺荀表情却没有丝毫动容,反倒像是看见什么恶心的脏东西。
“这孩子,饿坏了吗。”郁芳慈爱的笑,又轻轻不动声色地推着蔺荀:“阿荀,你过去,跟小辞一块坐。”
蔺荀推开郁芳碰他的手,丝毫没买账,阴沉着脸坐到离郑辞最远的角落,这地方基本连菜都没法夹到。
蔺剑韦冷眼旁观,被蔺荀这幅样子逼得恼羞成怒,“啪”的一声将筷子给重重砸桌面,发号施令道:“你给我坐过去。”
蔺荀掀开眼皮冷冷瞅他爸一眼,继而置若罔闻,还掏出手机开始玩游戏,故意把游戏背景音乐给放出来。
“蔺荀,你还有完没完!”蔺剑韦怒吼道。
蔺荀头也没抬地说:“没完。”
“你故意回来给我添堵是吧?!”
“你叫我回来的。”
蔺剑韦顿时被蔺荀气得呼吸不畅。郁芳见状连忙过去给蔺剑韦拍背,又朝蔺荀劝道:“阿荀,你爸最近身体不好,你听话,别惹他生气。”
蔺荀见他们这样便恶心,冷冷笑道:“你们装得不累吗?”
蔺剑韦胸腔急速震动,怒不可遏道:“你给我滚!”他板着脸的时候极其威严,透着股凶悍的气势。
“好嘞。”蔺荀滚了。
蔺荀沉着脸还没走出别墅,后面郑辞便迅速追出来,怀里还抱着蔺荀落下的大衣。
郑辞跑到前面,望着蔺荀的眼底已隐隐有哀求之色。
“阿荀,外面冷,把衣服穿着。”他说着便将大衣递向蔺荀。
蔺荀冷冷睨视着郑辞,满眼厌恶之色,垂放于身侧的手一动也没有动。
为今天的见面,郑辞显然认真准备过。
他穿着套英式手工定制西装,剪裁得体,毫无瑕疵。头发喷过发胶,露出饱满的额头。皮鞋也擦得锃亮,整个人透着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贵气。郑辞长相原本便好,这样打扮过便更如同锦上添花。
郑辞——毕业于m国著名的xx学院,郑氏集团的下任接班人,从小便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他要颜值有颜值,要才能有才能,对着别人从来只有趾高气扬的份,也唯有蔺荀,能让他放下高傲低声下气到这种程度。
郑辞扼着自己手腕,轻声道:“你就非得揪着那件事不放吗,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你说出来,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你滚远点就行。”蔺荀讥讽道。
“阿荀……”
“别这么叫我,我他妈嫌脏。”
“……”郑辞满脸痛苦之色,顿时如鲠在喉,无力地张开嘴竟然没法说出话来。
蔺荀用那种冷入骨髓的眼神蔑视着郑辞,如锐利的刀锋将他从头到脚活剐一遍,随即态度冷漠地转身便走。
“阿荀……”郑辞哀求的声音远远传来。
“你不肯原谅我,我能等。你爸妈对我很满意,我们结婚的话,事业更能够强强联合,两家公司也能同样受益。我知道你怪我,可你不能跟自己过不去。你开那工作室毫无意义,一个月赚的钱还不如蔺氏集团一天的利润。你回来帮蔺叔叔管理公司吧,蔺氏集团这么大的家业,以后说到底还得交给你……”
郑辞聒噪的声音从耳边消失,蔺荀顿时觉得空气无比地干净。
他摁着车钥匙解锁,随即便迅速驱车驶离别墅。
这场戏蔺荀没能看到结尾,可他已然不再关心。
比起看戏,他还是更乐意呼吸新鲜空气。
更何况——怎样才能原谅郑辞?
蔺荀讥笑,他从始至终就没把郑辞放心上过,又从何去谈原谅二字。
简直可笑。
他极其憎恶一切的虚伪,看见便让人觉得憎恶厌烦。
蔺荀沉着脸漫无目的地开着车,车速亦被提升到极致,可能紧接着他便会收到无数张罚单。
车窗外面,迅速划过无数棵整齐的行道树。
也便在这时,蔺荀手机铃声猛然响起来。
蔺荀降低车速,脑海乱七八糟地,他漫不经心地抓过手机,发现这通电话是穆烨打过来的时候,心情登时随之变得微妙而复杂。
距离上次见面已然过去三天。这之前穆烨丝毫没有联系他的迹象,更只字未提借条的事。蔺荀心头那台摇摆不定的天平,已然逐渐朝着“穆烨是骗钱的”这边倾斜,却没想到穆烨竟然这时候又给他打来电话。
蔺荀受烦心事困扰,语气也颇为不善地道:“喂。”
“你好,我是穆烨。”传进蔺荀耳朵里的声音仍然悦耳动听,还夹着淡淡的笑意。
蔺荀燥乱的情绪竟有稍稍被抚平的迹象:“哦。”
“很抱歉,我这几天工作的事太忙,所以没及时给你电话。”穆烨听着诚意十足地歉疚道:“请问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能见个面吗?方便我把借条给你。”
蔺荀这边许久也没发出任何声音,穆烨快要怀疑蔺荀是否已然挂断电话,这才听见蔺荀没头没尾地问道:“你在哪?”
“……啊。”穆烨没能反应过来。
蔺荀皱眉,接着不耐地重复问道:“我问你现在在哪里。”
蔺荀问这话想要干吗。
穆烨脑海顷刻蹦出几道答案,随即想着光天化日的,蔺荀又能干吗。
便给蔺荀报出一串地址。
“嗯,我大概十分钟就到。”蔺荀听着不像开玩笑地说:“你准备下,我们过去领证。”
第8章
穆烨没将蔺荀的话当真,比起去领证,他更觉得蔺荀是急着过来取借条的。
毕竟他突然消失好几天,很容易让人误解成骗钱的。
加之这笔钱也不是小数目,换作穆烨自己,只会比蔺荀更加着急。
穆烨取出借条,又跟他妈交待一声,然后便带着写好的借条到医院门口等着。
医院面积广阔,四面亦人来人往。
穆烨怕蔺荀找不到他,还特意挑了个显眼的位置站着。天空阴云密布,飘着绵绵细雨,让原本便寒冷的天气随之越发凛冽刺骨。又是小雨,又是寒风,穆烨搓着冰冷的双手自我发热,想着已经站这等这么久,不能前功尽弃,便没有重新换地方。
蔺荀车开到医院,便见穆烨顶着细雨像空地里的一棵独苗树般杵在医院外面,要多显眼有多显眼。
穆烨其实注意着往来的车辆,见这辆车放缓速度停下来,便有所预感般地迎了过去。
蔺荀等穆烨走近便降下车窗。
穆烨弯腰确认过车里的人,接着把稍微折叠过的借条递给蔺荀。
“这是借条,我已经签好字了,你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蔺荀斜斜睨着穆烨,抬手接过借条时,碰到穆烨冷得跟冰块似的手指。
蔺荀将借条往操控台上随手一扔,示意穆烨道:“上车。”
穆烨一愣:“啊。”
蔺荀盯着穆烨,眉眼下聚着阴霾的戾气,显然没有把话重复一遍的准备。
“……”穆烨迟疑着,还是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
车厢里很暖和,穆烨被热气包裹着的身体渐渐回暖。可还没等他回过神来,蔺荀便招呼也不打地踩下油门,汽车霎时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去。
“我……”穆烨回头望着渐行渐远的医院,又猝然看向蔺荀:“你停车,去哪啊?”
蔺荀丝毫未减车速,道:“我不是跟你说过,去领证。”
“领……”穆烨喉咙犹如噎下整颗鸡蛋:“你认真的?”
蔺荀很不满道:“你什么意思?”
“我没反悔,答应你的事我肯定会做到。”穆烨试着跟蔺荀讲道理:“可这是不是太突然了?我以为起码得再等几天。”
蔺荀反问道:“等几天跟今天有什么区别?”
“……”穆烨眼睁睁看着汽车越开越远:“我妈还在医院,明天要做手术。”
“那就更得今天去领了。”
“为什么?”
“今天领证,明天手术成功,那就是双喜临门。”蔺荀说着想了想,把这事跟之前的事联系起来:“你借钱是为给你妈治病?”
“……嗯。”穆烨点头。只是对于蔺荀说的双喜临门,他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蔺荀干咳一声,他之前听穆烨说要借钱救命还以为是撒谎,没想到居然真的是去救命。
蔺荀想到这里有些愧疚,又说不出道歉的话,于是表情略微怪异地问道:“你妈的病……严重吗?”
“医生说手术成功率很高。”穆烨望向蔺荀认真笑着感激道:“谢谢你肯借我钱,也谢谢你关心我妈。”
随便问问而已,谁关心了。
蔺荀表情颇不自然地“嗯”了声,又默默腹诽道:笑这么好看干嘛,谁准你笑这么好看的。
“那医院医资不如一院,你要有需要的话跟我说,我可以给你妈安排转院。”
穆烨能听出蔺荀的好意,顿时笑道:“嗯,谢谢你。”
蔺荀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穆烨脸颊的酒窝,心头忽地涌出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他连忙把脑海里的杂念统统驱逐,冷静道:“你户口本呢?”
穆烨不擅长撒谎,如实道:“在家里。”
“地址。”
穆烨接着报出地址。
蔺荀脑袋里清楚排布着地形图,略一思索便调转方向,从一侧的街道驶向前方。
穆烨见此情形又笑道:“我那地方挺难找的,有的出租车师傅都找不到,你真厉害。”
蔺荀幽幽地转头瞪穆烨一眼。
穆烨:“?”
“……”被夸得有些飘飘然的蔺荀板着脸道:“闭嘴。”
穆烨微愣,随即将视线转向窗外,以为蔺荀这是嫌他烦了。
车开到出租的居民楼下面,穆烨发现蔺荀只穿着件单薄的羊绒毛衣,便道:“你就在车里等我,我拿完户口本就下来。”
蔺荀点头,也不在意,接着掏出手机开始玩游戏。
穆烨走进电梯,按下楼层,接着便开始觉得一切有些不真实。
他背抵着轿厢墙壁,无法想象自己居然即将要跟只见过两面,貌似脾气还不太好的男人领证结婚。
穆烨之前被甄倪雅消磨光了感情,还以为自己可能很久都不会再谈恋爱,没想到转眼间,他便跳过恋爱流程,直接开始进入婚姻生活。
哪怕这场婚姻有着固定的期限,可他们待会领的却是确确实实的结婚证。
这要是今后再婚,他都得被打上二婚的烙印。
电梯门打开,穆烨使劲揉揉脸走出去,事既已至此,他便别无其他选择。要真没办法,二婚也就二婚吧。何况以蔺荀的条件,结婚还未必是谁吃亏。
穆烨取出钥匙准备开门,却发现门还开着条缝,里面隐隐传出聒噪的音乐声。
他推开门,果不其然看见谭鹏站在试衣镜前,手里一左一右举着两套衣服犹豫不决。
“你门没关。”穆烨提醒道。
“嗯嗯,我马上还要出去。”谭鹏面朝着穆烨,如获救星般求助道:“穆烨,快给我参考下,我该穿哪件衣服?”
穆烨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迷惘道:“有区别吗……你要去约会?”
“bingo!”谭鹏打了个响指,又指着自己眉毛道:“我还画了下眉毛,能看出来吗?”
穆烨摇头,他对化妆这些事情毫无了解。
谭鹏最终选定左手边的衣服,他将右手抓着的衣服朝乱糟糟的床上一扔,携着几分炫耀意味地道:“还记得我上次说的刘玟吗,就是xx集团老总的女儿,经过我这段时间的穷追猛打,她终于答应跟我交往试试。”
穆烨进入卧室,接着从抽屉里找出户口本,边回应谭鹏道:“嗯,恭喜啊。”
谭鹏俨然还处于亢奋中,心高气傲地笃定道:“谢了,你等着看吧,这xx集团的女婿位置绝对是我的。”
穆烨听到这,表情顿时变得无比微妙,只是这毕竟与他无关,也不便发表言论。
谭鹏还盯着穆烨。这时穆烨手机突然响了,他朝谭鹏笑笑然后接通电话。
电话是蔺荀打过来的,问他怎么这么久还不下来。
穆烨抱着毛呢大衣跟户口本,边朝外面走边回道:“我马上下来,很快。就几分钟。”
“快点,你这边的保安大叔蛮不讲理,非说这不能停车。”
“嗯,我进电梯了……”
穆烨已然走远,后面的话谭鹏无法听见。他飞快跑到窗边,见楼下停着辆黑色的车。
“这车也就十多万吧……”谭鹏暗自嘀咕着,脑海那根紧绷的弦又突然松开了。
穆烨冲下楼,果然见车旁站着位保安大叔,皱着眉头跟蔺荀说话。
蔺荀自顾自玩着手机,既不搭理也不回应,把保安大叔给气得够呛。
穆烨认识保安大叔,先去跟对方打招呼,又说蔺荀是他朋友,自己上楼取件东西下来就走。
保安大叔愤愤不平道:“你这朋友……我说半天他一声也不吭,早说清楚不就完了。”
穆烨只能摆出笑脸道歉。
蔺荀觉得穆烨这笑容格外刺眼,放下手机不耐烦地皱眉道:“说两句得了,快上车,再晚民政局都关门了。”
这话无疑火上浇油,原本消火的保安大叔瞬间又变得气势汹汹地。
穆烨表情为难,却也没辙。这边坐进车刚把门关上,那边蔺荀便猛地把车开走了。
汽车行驶途中,穆烨一直侧头盯着车窗外,既不看蔺荀也沉默着不说话。
蔺荀莫名其妙地盯着穆烨后脑勺看好几次,车都快开到民政局门口,见穆烨还是一副不高兴的模样,便主动挑出话题,问道:“这衣服干吗的?”
穆烨低头看见衣服,接着便给塞进蔺荀怀里,闷声道:“外面很冷,我就这件稍微大点。”
蔺荀疑惑道:“给我穿的?”
“你穿这么少不冷?”穆烨这回绷着脸,也不朝蔺荀笑了。
蔺荀打量着穆烨,后知后觉地发现穆烨貌似生气了。
“不是。你生什么气?”蔺荀好笑道。
穆烨这团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想了想又觉得没必要,摇头道:“没有。”
“真没有?”
穆烨便不吭声了。
蔺荀也不是懂得退让的,只道:“等下拍照的时候要笑高兴点。”
天下着雨,又不是什么良辰吉日。因此民政局排队领证的人不多。
前年初,国家通过同性婚姻法。当时还一度出现领证热潮,连续几天民政局都人满为患。
蔺荀跟着穆烨进入民政局,还是没穿穆烨给他的衣服。
他下车前试了下,可惜自己骨架太大,又远比穆烨体型强壮,大衣的袖管根本没法塞进去。即使硬要给塞进去,大概也跟裹着紧身衣似的无法行动。
穆烨当时还很惊诧,毕竟从外表看来,蔺荀虽然比他要壮,却不至于夸张到这种程度。
出于好奇心理,穆烨紧接着又捏了捏蔺荀的手臂肌肉,随即无话可说地默默收回先前的惊叹。
要比脱衣有肉穿衣显瘦,蔺荀绝对能够名列前茅。
第9章
穆烨跟蔺荀相貌都很俊朗,一进民政局,便吸引来不少人的注意力。
两人头一回进民政局,领证的流程也不熟悉,穆烨愣在原地,侧头见蔺荀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只能自己去读领证的流程图。
按要求须先拍照。
拍照时,穆烨跟蔺荀间隔的距离能侧着站个人。他之前让穆烨笑高兴点,自己却瞪着镜头不知该作何表情。
摄影师皱着眉头:“这是拍结婚照,亲密点。左边这位先生,你要笑,你看你伴侣笑得多好。”
蔺荀闻言转头看穆烨。穆烨憋着笑,朝蔺荀微微挑眉。
蔺荀扬起唇角,挨近穆烨一把揽住他腰,脑袋亦贴近穆烨,姿势显得无比的亲密。
穆烨笑容骤然僵硬,只觉蔺荀贴着他的手掌出奇的烫。这是错觉。穆烨很清楚,因为以他衣服的厚度,绝不可能感觉到蔺荀的温度。
摄影师这次满意道:“这就对了。右边的先生,你也要笑。”
蔺荀抓着穆烨腰的力道陡然加重,朝穆烨反击道:“要笑。”
穆烨不愿服输,面对着镜头展现出美好甜蜜的笑容。
拍完照,接着便要填体检单。
穆烨跟蔺荀一块去体检,体检完毕还得继续填表。
过来领证的情侣绝大多数仍是异性,因此穆烨跟蔺荀便格外地显眼。
两人并排坐着填表时,穆烨不经意瞥到蔺荀的信息表,发现蔺荀字写得非常好,苍劲有力,龙飞凤舞。跟他这边勉强能入目的字迹显得格格不入。
穆烨的小动作没能逃出蔺荀法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