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日早早驾马车去书院接了主子,早饭都没有吃多少。好在主子怜惜,他能有点心吃了。
“剩下的呢?”又有人问。他是临时被安排过来的,对厉阳不了解。因谢瑾华如今不常住侯府,小厨房虽然没有被取消,但小厨房中的下人却被裁掉了几个,先前那些帮工们大都被安排去了大厨房。
点心有三五人的量,新来的这位便觉得自己总能分到几口。老人则默默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厉阳不假思索地说:“剩下的我继续饿着,只能饿到晚饭时再多吃一点了。”
作者有话要说: ——剩下的(点心)怎么办?
——剩下的(肚子)继续饿着。
87、第八十七章
柯祺捏了一块小米糕, 自己还没吃,就先递到了谢瑾华嘴边。
谢瑾华忍不住往旁边躲了一下。
“咬一口吧。”柯祺饶有兴致地伸着手。
谢瑾华其实不怎么爱吃小米糕,因为米糕的味道对于他来说有些寡淡。他喜欢吃味道更甜一些的点心。作为一个挑食挑得理直气壮的人, 他再次往旁边躲了躲,摇着头说:“我不要, 你自己吃吧。”
“就咬一口不行吗?我肚子也不饿, 吃不完这么一碟子啊。”柯祺依然伸着手。
谢瑾华只觉得非常无语:“难道你就差这一口吃不完?”
“对啊!”柯祺立刻顺着杆子往上爬, “我举得手都酸了, 你真的不吃吗?”
处在某种特殊时期而不自知的人显然会非常无聊, 一块小米糕都能被他们玩出花样来。若是厉阳见到了这一幕, 他肯定忍不住要在心中呐喊,不管怎么说, 小米糕是无辜的, 快放开它吧,让我来!
谢瑾华无奈地看了柯祺一眼。
柯祺伸直了手, 手中的米糕已经快要贴上谢瑾华的嘴唇了。
谢瑾华忍不住笑了,小心翼翼地低头咬了一口, 嘟囔着说:“真拿你没办法。”
柯祺这才把手收了回来。谢瑾华的一口就真的只是一小口,小米糕上只缺了一个小角。柯祺把剩下的部分全都塞进了自己嘴里,然而拿起了第二块。谢瑾华赶紧摇着头说:“好了好了, 我不要了。”
“真的不要了?”柯祺故意逗着谢瑾华说, “这块上面有枣泥。”枣泥是甜的。
盛情难却,谢瑾华决定再咬一口。
柯祺就这么很有心机地投喂着谢瑾华。很快,半碟子米糕就没有了。柯祺笑着说:“我刚刚回来时路过了小花园, 见一位嬷嬷在花园的拱门处守着,心里有些奇怪,便随口问了两句。你猜是怎么的?”
“应该是二哥陪着二嫂在园子里散步吧?”谢瑾华立刻就猜着了。
谢二的妻子庄氏是去年临近春节时检出身孕的,如今月份已经大了,再如何小心都不为过。她若起了兴致要去一趟园子,去之前得有人仔细开道,把小道上的石子、落叶扫得一干二净,园子的入口还得有人守着,免得忽然进了人冲撞了她。谢二虽然很忙,但每天都努力地抽出一些时间在家陪她。
“叫你猜对了。没想到二哥还挺懂得疼媳妇的。”柯祺很是感慨地说,“十月怀胎,那二嫂应该是在九月初时生产吧?这日子倒是不错,不冷也不热,又是丰收的时候,我们得赶紧把贺礼准备起来了。”
谢瑾华摇了摇头:“你错了。虽然都说是十月怀胎,其实女子往往怀胎九月多一点就要生产了。”
女子怀胎一般为四十周,在三十八周到四十二周之间生产,都算是足月生产。若以四十周计,那么怀孕周期就是九个月零十天的样子。谢瑾华作为读过医书的人,严肃地纠正了柯祺认知上的错误。
柯祺简直惊呆了。
在很多柯祺以为谢瑾华一定会懂的事情上,谢瑾华往往是不懂的;而在另一些柯祺都没有足够多了解,并且他觉得谢瑾华肯定也不太清楚的事情上,谢瑾华却偏偏表现得像是一位资深的专家一样。
谢瑾华这种奇葩的知识储备也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
“所以,我们的小侄女应该在八月上旬出生。”谢瑾华继续说。
“你怎么不说是小侄子?”
谢瑾华立刻把柯祺的嘴巴捂上了,非常认真地说:“二哥天天‘乖女儿’、‘乖女儿’地叫着,我们就要跟着喊小侄女,不然二嫂肚子里的孩子该迷茫了,万一小侄女日后长得像侄子那样伟岸就不好了。”
“……”柯祺睁着一双死鱼眼,面无表情地看着谢瑾华。他的内心却在咆哮。他很想扯着谢瑾华的衣领大喊,为什么你知道十月怀胎的说法不准确,连女人具体怀孕多久都清楚,却又相信这种话啊!
谢二盼着庄氏生女儿,大约是因为他确实更喜欢女儿一点。但也有一部分原因在于他只是庶子,而谢大作为嫡子没有子嗣,谢三作为嫡子还未娶亲,他便觉得这一回还是生女儿更好一点,不扎眼。
倒不是说谢大、谢三会计较这个,但谢二要是生了儿子,主母张氏的心里肯定不会有多高兴。
谢二几乎管着府里所有的除了谢大要管的事情之外的事。柯祺想要铸造活字字模,这不仅仅是有钱就够的,还需要一批能工巧匠。谢纯英便让谢二在这些事情上给予柯祺一些帮助。但柯祺知道谢二在最近几个月肯定需要更多的时间陪伴怀孕的妻子,因此只要谢二给他指个方向,他就自己去做了。
盛夏到来时,秋林书院里放了为期十五天左右的假。
其实,这个时代的学生是没有“暑假”这一概念的。但秋林书院紧靠京城,多少被京中贵人们影响了。皇宫看似富丽堂皇,其实每到夏日就如蒸笼一样,开瑞帝在宫里待不住,就会带着一批妃子和大臣住到避暑山庄去。上行下效,京城这片地方就有了夏歇的习惯,连带着书院的休沐时间都延长了。
不过,再如何延长,也才十五天而已,不比后世一放就有两个月的假。
柯祺想要查看字模的铸造进度,需要去庄子上走一趟。大哥已经跟着皇帝去了避暑山庄,谢瑾华想了想,索性就决定不回谢府了,先陪着柯祺在庄子上住两天,余下的时间就留在问草园中撸阿黄。
这庄子自然是庆阳侯府的庄子。像这种养着能工巧匠的庄子不比那种专门供主子们赏玩的庄子,庄子里没有什么优美的景致,之前也从未有过要招待主子的准备。听闻主子要来,庄头愁得头发都白了,领着他媳妇诚惶诚恐地收拾了屋子。然而,屋子里的布置依然显得有些拿不出手,只胜在干净。
这儿的院子里种的全部是蔬菜瓜果,而不是春兰秋菊。
小没见识的谢瑾华在身上涂了防蚊用的香料,终于有机会可以好好地观察一下,花生到底是树上生的,还是地里长的了。他看什么都觉得稀奇,还亲自上手摘了一些蔬菜,打算让厨房里拿去做了。
等柯祺从作坊回来时,就见谢瑾华怀里抱着一根大黄瓜。
“你这是做什么呢?”柯祺笑着问。
谢瑾华洋洋得意地说:“你瞧,这是我摘的,最大的黄瓜!等会儿就让他们做这个吃吧。”
厉阳在一旁很配合地做出了崇拜的模样。然而,庄头的小儿子九岁的土蛋却欲言又止。他似乎很想说点什么,心中却始终记得父母的嘱咐,知道什么都要顺着主子才好,因此不敢真的把话说出口。
柯祺抽了抽嘴角。
谢瑾华等着柯祺夸自己。这么大的黄瓜,藏在叶子底下,一直没有被人摘走,却被他发现了!
“确实是根大黄瓜啊。”柯祺觉得谢瑾华真是太好玩了。
谢瑾华骄傲地说:“这要用来做蓑衣黄瓜,得用多大的盆来装啊!”
土蛋纠结得脸都扭曲了。
“这黄瓜已经老了,不好吃了。”柯祺笑了好一会儿,才把残忍的真相告知了谢瑾华,“你这是把人家留籽用的老黄瓜摘了。好了,你要是真的想吃黄瓜,就问问庄头的儿子,叫他帮你挑两根嫩的吧。”
谢瑾华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他低头看着大黄瓜。
这么大的黄瓜,怎么就不能吃了呢?
它有这么大!
这么这么大!
柯祺见谢瑾华的脸都晒得有点红了,就把无辜的老黄瓜塞到厉阳怀里,然后牵着谢瑾华的手进了屋子。小姐身边的丫鬟算副小姐,同理少爷身边的小厮算副少爷,同样什么都不懂的厉阳赶紧把烫手的老黄瓜交给了土蛋,问:“蛋……蛋啊,这黄瓜长得真好看,又是主子亲手摘的,你抱着玩儿吧。”
土蛋:“……”
柯祺帮谢瑾华擦了脸上的汗,又让谢瑾华自己洗了手,正要和谢瑾华说正经事时,厉阳忽然从外面走了进来。厉阳一脸茫然地说:“少爷,外头有个老妇人要见您,她自称是旧仆来给主子磕头的。”
谢瑾华好奇地问:“你不认识?”
厉阳摇了摇头:“不认识。”
厉阳是陪着谢瑾华一起长大的,在谢瑾华三岁之后,就来他身边伺候了,然后一直到了现在。厉阳不认识的人,按说谢瑾华也是不认识的。哦,谢瑾华倒是有过一个奶娘。但谢府有规定,等孩子独立开了院子,奶娘就要送出府去荣养。既然是荣养,那么谢瑾华的奶娘肯定也不会住在这种庄子里。
“你再去问问清楚。”柯祺说。
厉阳便去了,很快就回来,依然是一脸茫然的模样,道:“她说她当年曾在江姨娘跟前伺候过。”
江姨娘是谁?府里没有这一号人物。谢侯爷身边只有一个苏姨娘,正是谢二的生母,平日里十分低调,且并不如何得宠。谢大这一辈则都是没有姨娘的。谢瑾华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睛微微睁大了。
从未有人在谢瑾华面前提起过他的生母,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问。那位姨娘的旧人没能留在谢瑾华身边伺候。谢瑾华小时候肯定是追问过的,但他身边的人,如厉阳这样的什么都不知道,有些或许知道一些的却从来不会当着主子的面说闲话。于是,谢瑾华从未得到过答案,久而久之就不问了。
他连自己生母的姓氏都不知道啊。
88、第八十八章
谢瑾华忍不住看向了柯祺, 大概是因为他潜意识里已经觉得柯祺能帮自己拿主意了吧。
孩子对于母亲都有着天然的向往,尤其是谢瑾华这种。谢大对谢瑾华再好,他也只是大哥而已, 谢瑾华或许不缺爱,但这不妨碍他渴望母爱。此刻能有个了解生母的机会, 他在激动中又有些惶恐。
柯祺也基本上猜出了江姨娘的身份, 他捏了捏谢瑾华的手, 对厉阳说:“让她进来吧。”
庆阳侯府的庄子, 庆阳侯府的旧人, 谢瑾华和柯祺即便还没有见到那位旧仆, 情感上已经倾向于相信她的话了。不过,当初谢瑾华生母身边肯定不止一个伺候的人, 怎么到了现在才冒出一位旧仆?
难道其余的下人真的都被处理了吗?
很快, 一位五十岁左右的老妇人就低着头走了进来。她的头发已经白了,身上的衣服也有些旧, 但料子瞧上去并没有特别差劲,倒是和庄子上的其他人差不多, 由此能推断出她的日子没有太难过。
老妇人自称姓高,曾在江姨娘身边伺候过。待江姨娘去世后,她就被发配到了庄子上, 一直住到现在。如果这位江姨娘真的是谢瑾华的生母, 那么高嬷嬷主动来给谢瑾华磕头的行为也说得通,这正是她忠心的表现。毕竟,像高嬷嬷这种终身为奴的人, 旧主去世后,当然就要忠于旧主生的子嗣了。
谢瑾华整个人非常紧张,他想要开口问话,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一个颤音。
柯祺又捏了下谢瑾华的手心,这是在安抚他。等到谢瑾华平静一些了,柯祺叫厉阳给高嬷嬷弄了个矮凳,让她坐着回话。柯祺笑眯眯地问道:“这位嬷嬷,你口中的江姨娘可是我们四少爷的生母?”
“若少爷在府里排行第四,这便是了。当日姨娘难产,老爷一气之下发作了所有的下人,老奴离府前曾有幸匆匆地抱了四少爷一回。”高嬷嬷不卑不亢地说,“四少爷的左肩背下方有一颗小痣,可是?”
谢瑾华再一次看向柯祺。他可看不到自己的后背。
然而,柯祺对此知道得也不是很清楚。他们虽有夫夫之名,却还没有夫夫之实,晚上虽然都在一起睡觉,但俩人黑灯瞎火又穿着中衣,柯祺确实不知道谢瑾华身上有什么。倒是厉阳一直伺候谢瑾华洗澡,当谢瑾华泡澡时,厉阳得在一旁负责添水。他在一旁小声地说:“主子,真叫这嬷嬷说对了。”
柯祺忍不住看了厉阳一眼。
厉阳缩了缩脖子。
谢瑾华对他们二者的互动一无所知,他从厉阳口中得到了答案,便立刻信了高嬷嬷的话。这果然是在他生母跟前伺候过的!她一定知道很多关于他生母的事!谢瑾华只觉得眼眶有些涩,仿佛泪水都要落下来了。他吸了吸鼻子,千言万语汇在舌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只好用力攥着柯祺的手。
柯祺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若不是当着厉阳和高嬷嬷的面,他真想抱着谢瑾华,好好地安慰他。
“劳烦嬷嬷多说说姨娘的事。”柯祺对高嬷嬷说。
高嬷嬷虽然被赐了矮凳,却不敢全坐了,只挨着矮凳的边沿坐了一点点,看得出来是个规矩极好的人。她连连说:“如何担得起‘劳烦’二字,少爷想知道什么,只要是老奴知道的,定不会有所隐瞒。”
在高嬷嬷的口中,江姨娘是一位老秀才的独生女,家世清白却身世坎坷。老秀才去世后,家产被族中的子侄占了,那些人更诬陷江姨娘和人通-奸,逼得江姨娘跳了河。好在江姨娘为侯爷所救,侯爷见她面容酷似原配陈氏,而他这些年确实对原配念念不忘,于是就把无处可去的江姨娘收在了身边。
许是因为移情,侯爷对江姨娘比较看重,虽然没有为她乱了妻妾间的规矩,但确实对她样样都尽心了。江姨娘很快就有了身孕,若是能平安诞下子嗣,她这后半辈子也就有了依靠。只可惜她红颜薄命,当初跳河时已经落下病根,哪怕是精心养着,孩子依然早产了,而江姨娘也因为大出血去世了。
听到这里,谢瑾华的眼眶彻底红了。他没想到自己的生母竟然经历了这么多的不幸!
柯祺不忍见谢瑾华如此难过,便安慰他说:“姨娘在天有灵,见你如今样样皆好,肯定欣慰极了。更何况姨娘虽然走了,却也在用别的方式陪伴着你。比如说,你口味偏甜,这肯定是随了姨娘吧?”
谢侯爷年轻时是个无肉不欢的人,现在老了也没多爱吃甜食,所以谢瑾华肯定不是随了他的。
柯祺看向高嬷嬷,想要让这位嬷嬷跟着劝两句。
高嬷嬷却非常谨慎地说:“老奴擅长调理孕妇,是奉了侯爷之命在姨娘怀孕后才到了姨娘身边伺候的。妇人怀孕后,往往口味变化极大。据老奴所知,姨娘甜的也吃,咸的也吃,这真是做不得准呢。”
这话听着似乎没什么不对。
为人奴婢者,一要忠心,二要谨慎。高嬷嬷谨慎些总是没有错的。
但是,口味偏甜或偏咸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哪怕孕期口味发生变化,那么“姨娘在怀孕时更爱吃甜的”或者“姨娘在怀孕时更爱吃咸的”这也是一句话。偏偏高嬷嬷说了那么多,却直接回避了这个问题。
柯祺心里起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当然,这或许是柯祺多想了,也许高嬷嬷真的只是比较谨慎而已。否则,为何当初在江姨娘身边伺候的人都被处理了(这也是高嬷嬷自己说的),偏偏高嬷嬷虽被发配到了庄子上,但到底还活着。
柯祺便又笑眯眯地对谢瑾华说:“对了!谢哥哥,姨娘不还给你绣了块手帕吗?这一针一线里都藏着姨娘的心意啊。若不是母亲那边有妇人怀孕时不能动针线的说法,只怕姨娘连着小衣都给你做了。”
这全然是一句试探了,柯祺就是有这样的本事,能把假的说得像真的一样。
柯祺话中的母亲是指谢府现任的主母张氏。
原本柯祺以为古代的女人在怀孕后都不动针线,等他穿越后,他才知道自己被电视剧误导了。其实,这是存在地域差异的。在有些地方,人们相信孕期动针线会惊动胎神,对胎儿不好,说不定会导致孩子残疾;但在另一些地方,人们又相信母亲怀孕时亲手做的小衣,能保佑孩子出生后无病无灾。
主母张氏相信前一种。而谢二的妻子庄氏相信后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