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祺这话翻译成大白话就是:
皇上受命于天,治理地上万民,是天地的化身,是君王,是万民之父,新科进士是天子门生,皇上自然也是新科进士的师长。于是,天底下唯有皇上您一人把天地君亲师都占了,这花不献给您,还能献给谁呢?新科进士们不敬仰您,还能敬仰谁呢?万民不视您为至高至尊,还有谁有这个资格呢?
这话说得简直太有水平了!
在皇上接过玉兰花的瞬间,德亲王从他位置上站起来,撩起衣袍跪在了地上。他心里想着,就柯祺这个段数,大哥肯定是玩不过他的,只等着柯祺接下来平步青云吧。心里这般开着小差,德亲王口里却及时地喊着吾皇万岁。王妃说了,别的事情不要上赶着凑热闹,但拍龙屁的机会是不能错过的。
众人纷纷把膝盖献给柯祺,齐齐跪地,顺着德亲王的话,对皇上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152、第一百五十二章
明光宴后, 柯祺独自坐着马车回家。
明明出尽了风头,柯祺心里却没有半点得意。他今日能全身而退,还从皇上口里得到了关于他和谢瑾华之间的夫夫关系是天作之合的称赞, 归根究底在于他看透了皇上的心思,挠到了皇上的痒处。
是因为柯祺尽力配合着皇上达成了皇上的目的, 所以他才会是皇上口中的“性情中人”, 才能在明光宴上留下一段佳话。否则就算他说破了天, 一个藐视皇威、不遵圣旨的帽子扣下来, 他就完蛋了。
所谓伴君如伴虎, 不外如是。
柯祺到家时, 谢瑾华并不在。这并非是休沐的日子,谢瑾华还在崇文馆里忙于公务。柯祺觉得有些累。昨日金榜题名, 今日明光设宴, 他的心情一直处在兴奋之中,直到现在松懈下来才觉出了累。
因有谢瑾华那次从明光宴上酒醉归来的经验, 维桢阁里已经把解酒汤和热水都准备好了。柯祺几乎没怎么喝酒,快速洗了个澡后, 就打算去床上躺躺。他原只想小憩一下,却不想一觉睡到了晚上。
柯祺醒来时,大概是怕晃了他的眼吧, 屋子里只远远地点着一盏灯。
谢瑾华洗过澡, 头发却没有干透,正坐在灯下看书。
橘黄色的烛光给谢瑾华整个人都染上了一种仿佛不那么真实的温柔,岁月在这一刻被模糊了。所谓灯下看美人, 柯祺只觉得心里一动,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这念头就如春日的野草一样疯长。
金榜题名后,就该是洞房花烛夜了!
柯祺坐了起来。
“你醒了?炉子上温着吃的。你想要喝粥,还是想要喝面汤?”谢瑾华问。
“想吃肉。”柯祺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已经不早了,吃肉不利于养身。”谢瑾华笑着说,“不过,我叫人给你炖了排骨汤,喝一碗吧?”
“肉汤喝得不少了,该吃肉了啊。”柯祺小声地嘟囔着。
谢瑾华放下手里的书,亲自去端了食物。除了一小碗肉汤,还有切片的馒头和两碟小菜。柯祺的饭量肯定不止这么一点,可晚上吃太多不利于养身。虽然柯祺没吃晚饭,谢瑾华也没叫人准备很多。
柯祺吃东西的时候,谢瑾华就坐在一旁看着他,随口就问起了明光宴上的事。
在这会儿,很多消息都没有传开。谢瑾华不知道柯祺还在明光宴上洒了狗粮,而在谢瑾华面前向来有什么说什么的柯祺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明明更没脸没皮的事他都做过,忽然就不好意思了。
柯祺赶紧低头灌了两口肉汤。
“我听说,皇上带着除太子以外的几位皇子都去了?”谢瑾华问。
柯祺“嗯”了一声,道:“谢哥哥,今天确实发生了一些事,若有人问起来……你就对他们说,我曾经对着你发过誓,此生再不愿意送花给别人。若他们问,这是什么时候发的誓,你就说是两年前吧。”
口供是一定要对好的,否则柯祺就犯了欺君之罪了。
谢瑾华愣了一下,笑着说:“若真有人问,那我自然是这么答。可你何时发过这样的誓了?”
“我心里一直是这样想的啊。”这是柯祺的甜言蜜语,也都是他的肺腑之言,“而且我现在马上就能给你补上。若有违誓,叫我天打雷劈。”这话说着,柯祺就放下筷子,举起了右手,正要指着天发誓。
谢瑾华赶紧拦下了,用玩笑般的语气说:“这点小事都要惊动天地,小心折了福寿。这样吧,你快快重新发个誓,以后只给我一个人送花,若是违反了誓言,就叫你……叫你再也不能长得比我高了。”
好容易才把前世的大长腿重新长回来的柯祺觉得这个誓言有点毒。
柯祺忍不住笑了起来。
“快说!这个誓,你到底发不发?”谢瑾华洋洋得意,让他去抓柯祺的软肋,还不是一抓一个准。
“发发发!”柯祺重新举起了右手。
谢瑾华立刻就心满意足了,说:“行了,我和你开玩笑的。”在谢瑾华看来,他和柯祺之间的关系不在于誓言,而在于他们自己的本心。所以柯祺没必要发誓。他说的每句话,只要他说了,他就信。
而且,谢瑾华不是那种心里只想着情爱的人。他不觉得让柯祺给别人送花有什么不对,文人间互相赠花是种正常交际。他舍不得让柯祺倒霉,就伸出双手抓住柯祺右手,不让柯祺有机会指天发誓。柯祺明白谢瑾华的心意,干脆就着谢瑾华这动作,低头在他手背上亲了一口,说:“谢哥哥你真好。”
“以后别动不动就说要发誓。世界上有那么多人,会遇到那么多事,说话时要给自己留有余地。”
“我什么都不怕,因为谢哥哥就是我的全世界啊。”柯祺已经化身了油嘴滑舌的柯小撩。
谢小姑娘被撩得毫无招架之力。
夫夫俩笑闹了一阵。谢瑾华装作不经意地问:“好端端怎么就扯到誓言什么的了?”难道是宴上有人对着柯祺大献殷勤,还想要叫柯祺送花给他,柯祺脱身不得,于是只好编了几句不算谎话的谎话?
柯祺吃完了夜宵,自己把碗筷收了,说:“此事一言难尽。”
谢瑾华只觉得自己刚刚的猜测成真了。他倒是想要知道,究竟谁能有这样的……眼光!但那人眼光再好也不行,柯祺是有主的。谢瑾华想着被藏得很好的《良缘记》,恨不得它第二日就能上演了。
柯祺打水重新洗漱了一下,谢瑾华则起身去铺床。
躺到床上后,柯祺的某些念头又开始疯长了。然而,谢瑾华明天还要上班。若像后世一样是朝九晚五也就罢了,九点钟不算早,就算两人晚上闹得过了,第二日总能爬起来的。偏偏谢瑾华的应卯时间很早,天刚刚亮就要出门,所以他这个点该睡觉了。于是,柯祺心里念着佛经,强迫自己也睡了。
有些消息是传得很快的。
第二日上午时,谢瑾华还觉得一切如常。到了下午,他就被同僚们轮番打趣了。
“文贤兄你与柯探花真是琴瑟调和叫人羡慕啊!”有人说。这人是翰林院的,却不是崇文馆的。
谢瑾华心里一琢磨,依然以为是有谁在明光宴上纠缠柯祺了,他便觉得自己借这个机会正好能宣誓主权,就笑着点头承认,大大方方地说:“您又何必羡慕我和柯弟,您与嫂夫人不也是故剑情深?”
正因为谢瑾华这种态度,他和柯祺之间的夫夫情深就彻底坐实了。
被打趣得多了,谢瑾华才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拉着叶正平问:“正平兄,你可知道昨日明光宴上究竟发生了一些什么事?为何大家都……”叶正平闻言十分诧异,道:“难道柯贤弟还没有和你说吗?”
叶正平把事情的经过详细讲了一遍。
谢瑾华恨不得能捂住自己的脸,道:“竟是这样……”如果他早知道了真相,在被大家打趣时,他肯定就不是刚刚那种表现了。偏偏他想错了,于是刚刚的他就像是小狗撒尿一样圈了好大一块地盘。
柯弟真是太坏了!
又过了两三日,明光宴上的事连带着之前开瑞帝赞探花郎容貌殊丽的话一起传了开去。官场中的老狐狸们大都在琢磨着皇上的意思,民间的百姓们可管不了这么多,说书人前不久才说了柯祺在殿试上答的卷子叫皇上叹为观止,现在一下子添了这么多素材,立刻醒木一拍,说起了柯祺的感情生活。
老百姓们不就是爱听这些吗?
于是,整个京城都在讲,柯探花如何面若好女,和谢六元之间又如何美满幸福。谢三在外头听了满耳朵的故事,回来就对着正准备朝考的柯祺复述。柯祺指着自己那张棱角分明的脸,问:“我这样的,面若好女?到底哪个说书人乱说的?这不是逼我亲自上门砸场子去吗!快告诉我茶馆的名字。”
“大家都是这么说。源头在哪里,已经不可考了。”谢三忍着笑说。
“状元游街时,街两边不是有很多人见过我吗?他们怎么还能瞎编乱造呢?”柯祺很郁闷。
“游街时,你骑在高头大马上,人们只能仰视你,当时阳光那么好,你就是一分的姿色,都能被人瞧出三分来。更何况你这届的状元榜眼都比不得你,你就被衬得格外显眼了。”谢三很不走心地安慰着柯祺,“大家都说,四弟那样的古往今来第一个六首状元正要你这样的第一美人来配。这不挺好的?”
柯美人被雷得里嫩外焦,忍不住给了谢三好大一个白眼。
等谢瑾华从外头归来时,见柯祺心有不爽,便眼珠子一转,故意说:“现在好了,外头的人都恨不得能冲进咱们府里来瞧瞧你这人间殊色。世人都爱美人,柯弟这般好,我要成为他们最记恨的人了。”
“这种醋可以不吃的。”柯祺认真地说,“全世界和我无关,我只在意你啊。”
谢瑾华:“……”
柯祺幽怨地说:“结果你还和外人一样,竟然要开我的玩笑。”
谢瑾华更加幽怨地说:“全世界和你无关?你前两天还说,我是你的全世界。”
153、第一百五十三章
互相捏着对方小把柄的夫夫俩很有默契地各退了一步。夫夫之间有了矛盾——很多时候此矛盾非彼矛盾, 不过是夫夫间的小情趣而已——没有什么矛盾是睡一觉解决不了的。一觉不行,那就两觉。
柯祺有心要做一些健康的运动,然而谢瑾华却已经习惯了亲亲抱抱蹭蹭的简单模式, 每当亲过抱过蹭过后,当柯祺想要更进一步时, 谢瑾华就心满意足地抱着被子打算睡觉了。柯祺还能说什么呢?
之前谢瑾华未成年, 这是用柯祺的眼光来看的。对于这个时代的男人来说, 能够遗-精并且还成了亲, 他就是个大人了啊!所以, 柯祺若是用“你还小”这个理由来拒绝谢瑾华的求-欢, 这根本是行不通的,只会让谢瑾华觉得他另有心思。但柯祺又确实一直都把谢瑾华当作是未成年。他本来就过不去心里的坎, 又觉得过早进行某些运动会伤害身体, 于是他就骗谢瑾华说,两个人互相撸出来就是全套。
这么一来, 在某些方面一直很单纯的谢瑾华就觉得他已经做过全套了。毕竟,他确实爽到了啊。
柯祺搬起的石头把自己的脚趾头都砸肿了。
“总觉得柯弟最近在预谋一件大事。”身为大事的谢瑾华若有所思地对自己说。
趁着谢瑾华去崇文馆时, 柯祺翻箱倒柜找一本男男-春-宫图,那是谢三在几年前送的,是叶正平临摹的前朝某位大家的作品。柯祺仍记得, 那本春-宫图的内容非常……非常到位。正因为太到位了, 他当时不准谢瑾华仔细看,就把春-宫图藏起来了。结果,现在正需要用了, 柯祺却怎么都找不到了。
莫非是放在问草园里没有带过来?
柯祺就打算回问草园一趟,正好可以和先生季达一起见个面、吃个饭。自皇上开设了恩科以后,柯祺就一直在备考,虽然他和季达一直保持着书信联系,但师徒两个人之间确实有很一阵没见面了。
但就算要回问草园,这个事情也得拖到朝考之后了。
新科进士在被授官前要统一接受朝考。朝考倒是没什么难度,柯祺很顺利就过了关。身为一甲探花的他不出意外就会进翰林院。在正常情况下,状元会授从六品翰林院修撰,榜眼、探花会授正七品编修。之前谢瑾华是状元,但他情况特殊,是祥瑞一般的六首状元,因此一入职就是从五品的侍读。
到了柯祺这里,开瑞帝确实想过要给他搞搞特殊待遇,但他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对于朝臣间的暗流涌动已经很是了解,为了不叫柯祺成为众矢之的,于是柯祺最后还是按照惯例成了正七品编修。
按照柯祺的理解,翰林院可以算是皇上的秘书机构,编修就类似于是秘书办公室里的实习生。
实习生就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里搬。编修的主要工作是诰敕起草、史书纂修、经筵侍讲等。这里面其实很有说头的。如果实习生没什么人脉,或为人木讷,或干脆得罪过一些人,或不讨上峰喜欢,那么只要将他打发去纂修史书,他就很难有出头之日了。但如果实习生天天被皇上叫去伴驾呢?
所以,有人能在编修这个位置待到死,有人却能以此为起点迅速地飞黄腾达。
柯祺早在两年前就在皇上心里挂了号,不久前的明光宴上又和皇上配合默契,所以他入职的第一天,刚刚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上峰正要把一堆工作分摊给他,皇上身边的小太监就来传他伴驾了。
皇上心里烦得很。
有关储位之事,人人都有自己的想法。
朝中的官员现在大体上分为两派。一派是坚定的拥嫡党。一派则盼着皇上立刻废了太子,改立其他的皇子。前者坚决维护嫡系正统,坚定地支持太子、太孙的继承人地位。后者则觉得既然太子的身体不足以继续担任太子了,那么就该早立新储君。前者不一定有私心,也许只是觉得正统二字重要。后者同样不一定有私心,说不定只是觉得既然太子能力不够就该退位让贤,如此才能确保国家安稳。
当然,更多的人还是有私心的,都想从中谋求一场泼天的富贵。
至于皇上本人,即便他舍不得太子,但他太过了解太子的身体情况,已做好了要废太子的心理准备。只是,他虽要废太子,却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废太子,也不愿意废了太子后马上立新太子,更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儿子们和朝中的大臣们为了储君之位上蹿下跳。得是他愿意给,而不是那些人自己争。
所以,皇上一直在像放风筝那样遛着其余的皇子们。
这是一种提醒,同时也是一种磨砺。
在这样的情况下,当皇上面对坚定的拥嫡党,他心里也特别烦躁。这帮拥嫡党在搞什么?太子的身体是好不了了,若是太孙现在年纪合适,身体又很健康,那么皇上还能把太孙拘在身边培养一下。可问题是,太孙的年纪太小了,并且他还天生体弱,皇上觉得自己已上春秋,是等不到太孙长大了。若皇位真传给了太子,那么以后做决策的到底是太子,还是那些遇到弱主就变得强势起来的朝臣们?
皇上只觉得满朝文武找不到一个能让他觉得顺心的人。而且他对着那些枯树皮似的老脸看腻了,就决定把年轻的探花郎提到跟前来洗洗眼睛。探花郎还特别会说话,这一点又是其他人都比不上的。
凭着柯祺现在的资历,要说给皇上分忧,那真是抬举他了。皇上就是拿他当个树洞而已。
“朱兴和黎宏朗这两老贼,生生把大朝会吵成了闹市!你说,他们怎么就一个个不知消停呢!”皇上深深地叹了口气。朱兴和黎宏朗都是阁老。朱兴为人固执,是内阁首辅,也是拥嫡党的中坚力量。
给柯祺一百个胆子,他现在也不能顺着皇上说两位阁老的坏话啊。
柯祺想了想,说:“请皇上允许微臣打个比方。”
皇上很感兴趣地看着柯祺,示意他尽情地往下说。
柯祺便说:“微臣初入官场,正应当多看多听多做且少说。若是微臣说得不对,就请皇上当微臣是在胡言乱语吧。在微臣看来,朱阁老好比是恪守规矩、为人严厉的婆婆,黎阁老则是活泼的小媳妇。”
皇上:“……”
柯祺又说:“无论是婆婆,还是儿媳妇,既然嫁到了同一家族中,自然都是盼着这个家族能欣欣向荣,越来越好的,肯定不会做那种吃里扒外的事。”这意思是在说两位阁老都对着安朝皇室忠心耿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