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掌柜和弟弟虽年龄差了十来年,但感情还是很不错的,见弟弟整日闷在房中,还时常宽慰,后来弟弟提出想去杂货铺帮忙,他虽然觉得有些不妥,但见弟弟颓废的模样,还是心一软就答应了,然而很快他就意识到,他做了一个多么错误的决定。
李有才一个读书人,自是做不来迎来送往接待客人的事,其他整理搬运的粗活他也不会干,便只帮着李掌柜收钱记账,不想没几日,他却提出帮季春山代卖之事他们太过吃亏,应该增加抽成。而后他虽然从李掌柜口中得知当初是李掌柜主动登门寻求合作,抽成也是他自己说的,又签了契书,怎好随意更改,更不要说若不是有着和季春山的这项合作,李记杂货铺也撑不到那家和他们打擂台的南北货站关门的那一日。
但李有才却依旧坚持己见,与李掌柜从争辩到最后变成了争吵,直至惊动了李母。而李母又一向偏心小儿子李有才,便只逼迫李掌柜按李有才的意思去做。若是别的事,李掌柜或许会退让一二,但涉及到人品信誉的问题时,他却是难得强硬的没有丝毫的妥协,最后逼出了李母的一句——分家。
李父去世,虽说李掌柜为长子,理应继承家业,但有一向偏心的厉害的李母在,最后李掌柜经营了十几年的杂货铺就分到了李有才的名下,而家中的五亩土地则给了李掌柜。李母要跟着小儿子李有才生活,所以家里仅有的一所宅子便也归了李有才,李掌柜只得了二十两的置宅银子。
李掌柜怎么也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他自是不从,可在李母的撒泼打滚以死相逼下,他也只能签下了分家文书。次日,他顾不得李有才说去县衙将铺子过契的要求,却是让同李宝根一起,先来了季家。
李掌柜最后道:“……大侄子,如今那杂货铺已经不是我能管的了,只是当初和你签下契书的是我,我总要来给你个交代。好在契书上的期限只到这个月,如今离月底也没几日了,待到了日子契书作废,却已没有再签的必要了。至于以后你是否和舍弟合作,自行斟酌就是,却是不必顾忌我什么。”
虽说李有才曾要求李掌柜提高抽成,但如今李掌柜已想明白,那多半只是李有才为了找个理由和他争执罢了,李母本就偏着李有才,一听李有才说可以多赚钱,自是立时就站在了李有才一边,任凭李掌柜磨破嘴皮也是没有了的。而季春山的吃食本就卖的极好,杂货铺虽只抽两成,但李掌柜相信,他那个弟弟也是不会放弃的。
“原来如此。”季春山不想李家竟出了这般的变故,感慨了一声便一脸思索地沉默了下来,半响后他才抬起头,对李掌柜问道:“不知李叔今后有什么打算?”
李掌柜苦笑一声,道:“能有什么打算,有一步看一步吧。”李有才和李母发作的太快,说实话,直到现在他都有些不相信自己的亲娘和亲弟弟会联手将他赶出了家门,如今他们一家却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哪里还谈什么将来的打算呢?
“那不知李掌柜可愿继续做过掌柜?”季春山笑着却说出了一句让李掌柜有些意外的话。
“继续做掌柜?”李掌柜愣了愣,但很快就显出几分期待地追问道:“莫非大侄子有朋友正好要雇掌柜?”若是真的那就再好不过了,毕竟他当了十几年的掌柜,最为熟悉擅长,而除此之外他便再没别的本事了,若能做回老本行,哪怕是被雇佣,他也是愿意的。
“不是我的朋友,而是,我。”季春山说着,还指了指自己。
“莫非,莫非你要自己开店?”李掌柜顿时一脸的惊讶。
“正是。”季春山点点头,又道:“李叔,如今管着杂货铺的虽是您的亲弟弟,但我与他并不熟识,自是不比和您的交情,我想着与其再去重新结交一番,不若咱们继续合作,一起开个新铺子,正好我也打算做出些新口味的酱菜,支撑一间店面应是没有问题的。您觉得如何?”
在今天之前,其实季春山一直都在犹豫,增加酱菜的品种是他势在必行的,可是否还要继续在李记杂货铺里代卖却是让他一时拿不定主意。继续代卖吧,那自己的东西一多,杂货铺里未必放得开,若是自己开店吧,那他要常常离家不说,两下里肯定也是忙不过来的,可若是雇人一时却也难以找到能让他放心将铺子完全交付的人,两下为难之际,李掌柜上门了,而季春山也终于得以做出了决定。
能继续做掌柜,虽不是自己当老板而是给别人打工,但若雇他的人是季春山,李掌柜心中却是一点都没有什么不得劲儿的,更是大喜过望,他一啪椅子的扶手,立时便道:“这自是再好不过了。你放心,镇上我最熟,你想要个什么样的铺面,位置大小,是租是买,我绝对给你找个最满意的出来。”
“那就麻烦李叔了。”季春山也没推脱,笑着道了谢。
之后季春山便对李掌柜说了他对铺面的要求,位置不用太好,但也不能太偏僻,大小同杂货铺差不多就好,但得是带着能住人和存放东西的院子才行。因为年前又是买老宅家具,又是置办年礼,加上去县里游玩也花了不少,更不要说还得留出钱来盖作坊,所以季春山便只能先暂时租一间铺子。
他提的要求着实不高,李掌柜听完脑子里便立时有了几个选择,当即便要告辞回镇上去看看租售出去了没,只是季春山却忙拦下了他,要和他说说报酬的事,却又给了李掌柜一个惊喜。
原本李掌柜想着,如今只是帮着季春山看店卖东西,同一般的伙计一样,便觉得拿一份工钱就是了,不想季春山却道依旧按着原来抽成的方式,只是如今不是李掌柜自己的铺子了,自是比当初在杂货铺时的抽成便低些,便只一成。
李掌柜帮季春山卖了几个月的东西,自是知道那些吃食的利润着实客观,虽说如今只有一成,且没了杂货铺旁的收入,但粗算了下,却是比一般当伙计的工钱绝对只高不低,自是没有不乐意的。
而季春山如此决定,虽说比雇普通的伙计要花销大些,但却可以最大限度的让李掌柜为铺子尽力,毕竟铺子收益越多,他分得的也就越多,而自己也是赚得最多。当然,也是因为和李掌柜合作久了,季春山放心李掌柜的人品,才这么决定,若换个人,就未必如此了。
重新签订了契约,李宝根便带着来时一脸沉郁回去时却满是松快的李掌柜离开了。季春山当初是和李掌柜签的代卖契书,如今杂货铺归了李有才,而季春山又不想和李有才合作,李掌柜自是没有圣父到帮着自己那个白眼狼弟弟同季春山牵线说好话,左右当初和季春山签契书的是李掌柜而不是杂货铺,所以,虽然今日李宝根依旧拉走了季家的拉糕饼吃食,但他却没有往杂货铺送,而是寻了杂货铺附近的街角,以驴车为桌,和李掌柜的媳妇冯氏摆起了摊儿来。而李掌柜则在镇上奔走,寻找符合季春山要求的铺面。
他的效率极高,前个儿上午才走,次日的早饭后不久,李宝根便再次来到季家通知了季春山,说李掌柜找到了两个基本符合季春山要求的铺面,让他前去看看,定下一个。季春山正好无事,和叶清岚说了一声便随李宝根去了镇上,最后从李掌柜带他去看过的两处铺面中,选择了同李记杂货铺一条街,但是把角的一个铺面。
签下一年的租约,并付了租金,剩下店面装修置办柜台架子等事,季春山又都交给了李掌柜,而他则架着马车,却是去了王家务的窑厂,定下了一批特殊的陶瓷容器。
第80章 出事
镇上铺子的事有李掌柜忙乎, 不用季春山操心, 后山的作坊也已开始打地基了,有赵大领着人在那干着, 季春山也十分放心,只每一日中午去送回饭便得了, 无需日日去看着。期间, 年前就定下了数笔订单的那位南方客商贾老板如约而至,在给付了剩余的四十两银子的货款后, 便搬空了季家八口大缸里的五口,其中有三缸的八宝酱菜,一缸的辣白菜,还有一缸的腐乳。
送走了贾老板,掂了掂手里分量不轻的几锭银子,年后又是租铺子,又是建作坊,又是订瓷罐,早已将手中的银钱花的见了底的季春山, 终是可以松快些了。他留了一个五两的银锭子, 准备回头去镇上换些碎银子和铜板, 其他的自是又都交给了叶清岚保管。
又过了几日,在王家务订做的二十五个巴掌大小四四方方的小瓷罐送来了,与此同时,李宝根也传来了李掌柜的消息,说铺子已一切收拾妥当随时可以开业了。季春山便拉着一马车的东西, 随李宝根去了镇上。
季春山租的铺子虽是小了些,但租金却比旁边大的铺子还要高些,不过铺子在主街上,又是个路口把角的地方,视野好,人流也不少,却也是值得的。铺子的正门上已挂上了匾额,上书‘安平记’三个大字,却是出自叶清岚的手笔。
关于铺子的名号,季春山可颇苦恼了几日,他肚子里没什么墨水,一开始便想干脆如李记杂货铺一般,以自己的姓为名,只是季记两个字绕口不说也不好听,他又想起了叶清岚,便打算叫叶记,但叶清岚却道,这一听却像是叶家的产业,不合适,最后建议他不如就取安平二字。
季春山本是安平村人,出生于此成长于此,且安平本身就是意头极好的字眼,用来做店铺地名字却是再合适不过。季春山一琢磨也是,只是他还是去了村长冯德礼家一趟,询问了他的意思,待听得冯德礼对自己用村子名来当做店名并不反对后,才回了家,让叶清岚亲自写出了‘安平记’三字,而后他又送去给李掌柜,请他找人做出了一块牌匾来。
店铺里此时已贴墙放上两个三层的木架子,里手再摆上一个柜台便已占据了一半的空间,柜台后则是一个小门,门后通着后院。后院的面积却是不小,如季春山要求的,除了两间正房是给李掌柜一家居住外,另有两间厢房,却是一间是厨房一间则充作库房。不用于糕饼和豆干之类不能久放的吃食,酱菜腐乳等物却可提前存放在库房,随卖随取。
这次有了自己的店铺,没了其他的顾虑,除了原先就一直卖着的几样东西外,季春山又在铺子的柜台上摆上了他年后新制出来的松花蛋、咸鸭蛋等吃食,不大的店面,却也很快就被摆得满了起来。而那二十几个小方罐子,则是每个里头都装满了十六块腐乳,准备卖给那些出门在外携带不便的商队的人的。
等该摆进店铺里的都摆好,该放进仓库的也都放好,季春山来时满满当当的马车便已空了。之后他又等了会,等到了李掌柜之前找人算过的开张的吉时,放了挂鞭,噼里啪啦很是热闹了一番,这铺子才算是正式开张了,季春山也才终于被李掌柜放了人,赶着空无一物着实轻快的马车回了安平村。
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到午时了,季春山顾不得休息就钻进了厨房,却是该准备午饭了,只是要先做好给作坊那边的工人们的,又都送去了,他才又回了家,做自家人用的午饭。
午后歇息了一会儿,孩子们已都来了上下午的课,叶清岚在东屋授课,季春山则去了菜园子里,准备清洗如今已经空了的那五口大缸,只是他还没干多久,就听到前院的门被大力而急促地怕打着。
丢了手里的麻布,季春山快步去开了门。
“小二可在这?”门外的人季春山不认识,但有些脸熟,应是村里的,此时他却喘着气,有些焦急地样子。
“自是在的,就在屋里呢,你可是有什么事?”季春山问道。
那人忙道:“那快叫他随我回家吧,他爹出事了!现在回去,保不准还能看上最后一眼。”
“什么?!”季春山顿时一惊,甚至呆滞了一瞬,看上最后一眼是什么意思?
“我这就去叫小二来。”说完这句,他转身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了堂屋,掀开东屋的布帘,凝重地神色却是立时让叶清岚皱起了眉来,“怎么了?”
季春山却是没有回答他,直接看向了炕上也向他看来的王小二,顿了顿才道:“小二,你爹回来了,你,赶紧回去看看吧。”
“真的!”王猎户此次进山半月有余,王小二纵使心大,却也是挂念父亲的,如今听季春山说人回来了,自是十分高兴,只是他却没有下炕要回去的意思,而是道:“可我的课还没上完呢,等上完了我再回去吧。”
抿抿唇,季春山只得又道:“小二听话,你爹还在家等着你呢。”
见季春山脸色似不大好,王小二张张嘴,没再说什么,终是听话地下炕穿鞋。
“我随你一起去。”等王小二穿好鞋,季春山便随他一起出了屋子。
“到底怎么了?”叶清岚越发觉得不对,放下书追了出来。
王小二已经迈出了堂屋的门槛,季春山跟在他身后,却是回头对叶清岚无声地做了个口型,然后摇了摇头。
看着王小二和季春山出了院子,很快消失不见的身影,叶清岚却是僵在当场,半响回不过神来,“王大哥不行了。”这是季春山刚刚留给他的信息。
离开季家后,那个来叫王小二回家的人便也跟着季春山和王小二一起往往家走。路上,季春山悄声问了那人几句话,才知那人是王家的邻居。据他所说,他是在家里听到杜氏的哭声,忙出来看怎么回事,却发现王猎户是被几个外村人抬着送回来了,已经是不省人事了。抬王猎户回来的外乡人虽知道村里有个胡大夫,但不知道住哪,他便让另一个听到动静出来的邻居去请了胡大夫,而他则是看着王猎户实在不好的样子,赶忙来季家叫了王小二回去。
很快,三人到了王家,王此时家院里院外已经围了不少的村里人,一见王小二,却都自动的让出了路来,只是他们看着王小二满是怜悯同情的目光和夹杂着‘可怜啊’‘造孽’的窃窃私语,让王小二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莫名地心慌起来,下意识地,他加快了步子,冲进了屋里。
一进里屋,王小二一眼就看到正躺在炕上却满身血污脸色青白,闭着眼一动不动的王猎户,他叫了一声,“爹——”却无人应答。
季春山也进了来,一见王猎户的模样,顿时心一沉。此时屋里除了躺在炕上生死不知的王猎户以及才回来的季春山、王小二外,还有四人,便是正在闭着眼给王猎户把脉得胡大夫,瘫坐在炕边不住哭泣的杜氏和也吧嗒吧嗒掉着眼泪的王宁儿,以及一个一身麻布短打黝黑精瘦的陌生男人。季春山猜测,那个陌生男人多半就是送王猎户回来的人之一,多半是知道王猎户到底发生了什么,缘何变成了现在这样,只是现在王猎户生死攸关,却还不是问得时候。
胡大夫还在把着脉,屋里无人说话,只有杜氏呜呜地哭声,听的人有些心中烦乱。
不多时胡大夫才睁了眼,手还未离了王猎户的手腕,季春山便上前一步急忙问道:“胡伯,王大哥怎么样了?”
季春山话一出,顿时屋里所有人都看向了胡大夫,连杜氏也一时止住了哭声。
“还有得救。”胡大夫简单的四个字,却是立时让屋里诸人俱是心头一松。有得救就好,有得救就好。
随后胡大夫又写了张方子,对杜氏道:“大成媳妇,大成这次受伤颇重,失血过多不说,五脏六腑皆有受损,日后必得好生修养不可妄动,且要戒急戒燥平心静气,方可慢慢恢复。这药方上许多药材我这没有,你得去镇上的仁济堂去买,那里齐全。”
“我知道了,胡大夫,我会好好照顾相公的。”杜氏忙应道,只是在接过了药方,看到那上面几味着实不便宜的补药时,顿时为难地皱起了眉头。
季春山看在眼里,便道:“嫂子在家里照顾王大哥吧,我帮你去镇上买药。”说着便抬手从杜氏手中抽走了药方,
“那怎么好,太麻烦你了。”杜氏忙道。
“没是,我赶马车去,能快些。”季春山笑道。
“也好,那就辛苦你一趟了,只是……只是……我这……”杜氏说着,却是露出些许窘迫之色,吞吞吐吐的半天也没说清楚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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