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时间的念经就如同洗脑一般,似乎念得久了有些苦难就真的离开了,谢知非瞥着众人脸色渐渐从不以为然,到有几分相信,不由感慨:难怪无论什么教,都要让众人念经。
这就如同口号一般,正所谓口号喊得震天响,誓言喊得人缺氧,看着无任何道理,其实这中间有很大的作用。若是口号和誓言简单明了,对于不通文墨的普通人来说,那就非常有用。
时间久了,就是真理!
当入夜之后,长江沿岸点起了火把,从远处遥望,那一小片天地被灯火照亮。
众人困了的休息,醒了的继续念。从心理学上来说,长时间做一件事便会形成习惯,如同念经一般,会形成一种心里寄托。众人念久了,一时间忘却其他烦恼,专注于这一件事中。
晓月暂飞高树里,秋河隔在数峰西,缕缕霁霞散,晓月犹明,疏木挂残星。
天接云涛,青山烟收,一轮红日跃出,一日往生咒已停。
温暖的旭日投出的第一缕日光照在谢知非身上,再诸人面前临江的谢知非身边,似乎隐隐约约有红光绰绰。
诸人只见谢知非站起来,往放着尸体的坑底丢了一把泥土,悲声道:“生非所终,死非所苦。喜乐悲仇,终归尘土。唯愿圣火明光,照尔来生盛世无饥馁。”
感受到来自谢知非的悲伤,众人叹了口气,有人走上来劝道:“谢善人你别难过,他们能有这样已经很好了。”好多人死了,连埋骨的地方都没有,往四周一扔,什么都过了。
说着这话,那人想问谢知非说的‘圣火明光’是什么东西,但想到谢知非是从西域回来的,应该是那边类似往生咒的话。又想到这长江那么长,万一谢善人还想修堤他们没问到,错过了岂不是可惜:“善人接下来往哪里去”
打天下不同于在天子手下打战,帮别人打战的时候自己只管打,后勤管理一切都不是谢知非关心的事情。然而打天下不同了,有句话叫打天下容易守天下难,打下来坐得稳才是老大,打下来守不住那就得滚蛋。
作为一个外来户,有点钱粮却没能人没声望,如果就这么花钱建军圈地闹革命,用不了多久就会同谢知非知道的那十个被消灭的家伙一样,冒出个水花接着就没下文了。
天时地利人和,人和最重要。
谢知非要想在这个阀门混乱争天下的地方站稳,最重要的是人心。
谢知非不像那些大一点的门阀,有个几十上百年,在当地有声望,而他也没时间去慢慢从一名小兵到一名将军,再踹了顶头上司自立为王。只有给追寻他的人一个可以看见的奔头,才能让这些人一直依附与他,至于这个奔头,显然谢知非还没头绪。
人多,心思就杂,要是没有共同目标,就没了共同追求。没追求,心就散了,心散了的队伍,不好带啊!
若是自己再一不小心,步上了王莽王前辈的光辉革命道路,那他可就真坑了。不但坑自己,还坑别人!
既然如此,那便一边打响名声的同时,一边尽量的能救人,同时看看这个世界的平民百姓除了对和平的想往外,打心里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谢知非最后看了眼自己来这个世界后,第一次埋人就是埋十个,心下感慨:“我钱粮有限,只能挑选最重要的,你们可知还有哪出最需疏河道修堤坝?”
第96章 人间二明光
从某一种程度来说宗教是另类的信仰,关于宗教信仰如何夺取江山,乞丐出身、宗教起兵,发家自富打天下的朱八给谢知非画了一个非常大非常客观的饼。
然而如果谢知非全然学朱八那样,借着宗教的势力壮大然后为了分权再一脚踹开,那么陆危楼及其座下诸护法必定磨刀霍霍,杀气腾腾指向他。
可是关于信仰如何同军队紧密结合,历史上靠着信仰聚集在一起,并且推了头上的盖重新配了个锅的。
谢知非在上下五千年求索之后发现:自己见识少,他知道的只剩下井冈山的信仰之火建国之后没被扑熄。
——如此一来,这问题就比较大了!
当年近代史发生的事太多,高考的内容太广,再大的事也浓缩成一句话。
看着好像简单明了,然而当谢知非想要借鉴一下的时候,从脑袋的疙瘩里翻出来再看发现:这就是天书,你以为你懂了,其实你根本没懂!
然而最坑的还不在于此,最坑的是这个世界别说明教,连跟明教教义相同的都没有,沃教还在西域,根本就没人将他带过来。
一个在这世界没有的教派,自然不存在教义和光明典籍之类的东西,即便有陆危楼等人十二分用心的搞供应:“你且安心,一切教义书典我等都会为你提供最全的保障!”
然而陆危楼创建明教是在盛唐,现在即便经理了安史之乱,但重整山河,好歹还是一个完整的国家。和这山河破碎的绝代双骄世界差太远,水土不服,谢知非拿到手里一看:“……”
这长长三千页,凝聚了明教上上下下智慧的典籍,还不如明教的教义更容易让人记得住。
越是简单明了的口号,越是容易让人记住。
为此,不管是什么原因,明教必须打出简介明了的口号,不但能让百姓有盼头,也要让让全天下都知道明教是一心救世:熊熊圣火,焚我残躯那一段就非常好。
至于明教到底要做什么,那都是后话。
可是当谢知非这几个月同最底层的平民接触后,好的是,谢知非发现要是提打土豪分地产并非不可以,前朝还是也是打了江山给天下百姓分土地,只是不能学王莽成片的撂到,打一批拉一批。
——不然,阀门土豪就要把明教先给打了。
坏的消息就是,谢知非一腔热血的规划的未来,然而现实就是现实。
修了七个月的堤坝后,谢知非在淮南道一代算得上在这一呼百应,然而此时谢知非发现:对于普通的平民来说,他们最在乎的,还真的只是吃饱穿暖!
若是没有陆危楼,谢知非领军作战当个马上皇帝倒也不难,难的是,如何让大家做了明教的信徒,在明教的教义下打天下!
为了体现自己的对明尊和圣火的信仰,让众人对明教好奇,从而广泛宣传,收自发的信徒。
谢知非在沿着长江整整七个月的修堤时间里,只要有空就念一念明教的教义。即便是入了夜,谢知非也会点燃篝火,对着篝火要么念教义要么阙目打坐整理白日的信息。
断断续续修了五六处堤坝后,终于有个识得点字,日常给别人儿女取名字唤周书生的,趁着修堤的时候靠近谢知非,问圣火和明光是什么:“善人啊,你说的那些是什么东西,我怎么听着像是教义,不想佛教不像道教的?”
众人老早对此就好奇了,见有人问,立刻立起耳朵认真听。
被问到的谢知非停下手,神情专注而虔诚:“是明尊和圣火。”
想到自己立刻就要给自己度光,开启古代的造势运动,算是经理了不少的谢知非老脸一红,许久之后才说:“我小时候随家人行经波斯,曾接短暂的接触过祆教,自那后来我便一直梦见不熄的圣火。”
第一句给自己贴金的话说出来,谢知非接下来就是将编好的异象给声情并茂的背出来:“圣火说这是明尊的指点,天降浮屠至神州,众生飘零亦无助……”
神女增书轩辕帝,高祖斩白蛇起义,光武帝出携赤光出世……
在打天下的时候,为了给自己营造一个与他人不同的背景,证明自己的君权神授,这些人要么有神人相赠要么自己就是下凡的神人。先人造得如此厉害,谢知非自认他只是编自己梦到一团火,而不是编自己就是那团火,还算有节操!
梦中神人降火指点,有见识的人一听:噫,这是天降异象,天生不凡呐!
不太懂,纯粹听热闹的人点头:原来善人是得神明指点的人!
洋洋洒洒将自己打造成一个被明尊圣火亲自点化的人后,见众人脸色或是了然或是激动或是迷茫,谢知非这才弯下腰,继续用铲子掘淤泥:“乾坤疮痍,忧虞何终,日月为明耀苍生,惟愿圣火昭昭耀耀,度我众生出苦难。”
周书生心中一动,既然善人只是接触过沃教而不是沃教的信徒,那善人这算是什么:“佛主传下的教的是佛教,道主传下的教是道教,这明尊传给善人的教,这是明教?”
谢知非点点头,赞许的看了眼周书生:“对,明教!”
也不旺我废这么大的力气。
待提示音一完,莫说谢知非心里听得膈应,系统自己都难受:这往日看着麻烦的任务,此时看着多简单啊!
谢知非还没来得及让系统闭嘴,不要继续拿这个任务来伤害他,便看到周书生一脸的笑: “善人得明尊化火亲自指点,那善人就是明尊卿点的教主咯!”
诸人一片附和:“对,善人就是教主!”
谢知非叹了声:“明尊未让我传教,你们莫如此叫我。”
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当下,时机还不成熟的谢知非依旧打算继续这条修堤捞声望的路,将明教这东西传播出去,广布信徒才是。
当谢知非发现大百姓是为了吃饭和谋生之后便明白,要让这些人参与打江山的队伍,除了要一个师出有名的理念也就是信仰之外,最重要的是让他们吃饱饭,让他们能谋生。
倘若在明教并不为天下知晓的时候广收弟子,即便招进来许多,也多不是为了信仰,说不定还有许多带着自己政治野心和目的加入。这些人为了自己的利益,自然会疏散宗教同自己的联系。自己种的桃树,被别人摘了桃子,谢知非自然不愿!
于是乎,面对众人不以为然的表情,谢知非凛然道:“明尊不允,我绝不传教。你们若是信明尊,便是明尊的信徒,可同我一起拜明尊圣火,除恶扬善。”
这边的谢知非带着人,一门心思扎入修坝大业,另一边的燕南天在赶往淮南道的路上,各种凄惨。乱世的大道,坑坑洼洼已是不错,有时候走到了才发现通往对面的桥断了一截,这跳过去危险,绕头回去费时间。可是这些对于燕南天这样的人来说,都不是问题。
路没了,轻功飞过去;桥断了,轻功飞过去!
一路跋山涉水终于来到淮南道的燕南天握紧剑,挺直腰,进入最近的城镇,随手拦下一人:“那最近在这里修堤坝的是谁,现在那哪儿?”
燕南天看起来风尘仆仆,然而他个子高,浓眉大目,此时一瞪便显得有几分凶狠。被燕南天询问的人立刻道:“我也是刚来,我不知道。”
见这人如此,燕南天心中道一声‘不中用’,丢了这人又换人询问。一连问了好几个人,个个都说不知道,燕南天伫立在那里,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来错了地方,这里不是淮南道。
就在这时候,一名看起来七八岁大的幼童从一边跑过来,直接扑到燕南天身后一人身上,这人是燕南天最早先询问的那个人。只听这幼童高兴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他父亲捂住了嘴:“父亲,他们收谢善人要去庐江县修……呜!”
在这个乱世之中,有钱人为了显示仁义,多事布粥或是散钱。之前大家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但自从出了个谢知非自掏腰包修堤之后,有了比较自然就分出来高下。
害怕燕南天去找谢知非麻烦,那个人捂着自己孩子的嘴,却不知自己这行为在燕南天那处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这位大侠,你莫听小孩的话,这谢善人是我们这里一个官,不是你要找的人。”
旁边不少人也跟着附和,说这小孩口中的谢善人就是个官。
这些人一个一个的说事儿,还说得有鼻子有眼睛,好像真有这么个人一样。
“……”燕南天挑了挑眉,百姓心善,自觉维护一些对他们有恩惠的人是常有的事。然而像这样,四周的人都不约而同一起出来的,燕南天倒是第一次见到。
对于被这些人小心藏着的那个所谓的谢善人,燕南天更好奇,抱剑转身就走:既然那孩子说庐江县,那他便去庐江县。
燕南天不是淮南道的人,要找所谓的庐江县只能问人,这一路问过来耽搁了些时间。
当燕南天还在往庐江县上的路上飞轻功,那日的男子已经带自己儿子走小路,去庐江县找到了谢知非:“善人,您换个地方吧,有个大胡子凶神恶煞的要找您。”
艺高人胆大,身旁人心依附的谢知非浑然不惧:“没事,我行端坐正,不怕有人找来。即便有人要找我麻烦,我的双刀也不是摆设,定让他知道我明教焚影圣诀的威力。”
说罢,谢知非摸了摸那小孩的头,柔声道:“这里河道隐患极大,若不加以修缮,过不得月余便易出事。”
之前听那男人说的时候,周边的人已是义愤填膺,此时再听到谢知非坚定要留下来是为了河道,诸人满腔义:“善人放心,不管谁来,我们都会帮着善人的!”
“对!我们这么多人,还怕他一个大胡子不成?”
“他要敢来,我们就把他打跑!”
……
诸人浑然不作伪的态度,让谢知非心下温暖。他对这些的心思并不单纯,然而诸人对他的敬重却半点不掺假:“大家不急,说不得那人找我未必是坏事,修堤紧迫,还请大家抓紧时间。”
这话一出,诸人只得领了一日的工作,拿着相应的工具,各干各的活计。
当燕南天辛辛苦苦找到庐江县的时候,这里的堤坝已经开修好几天了。
翻山越岭从森林中走出来的燕南天饥肠挂肚,忍着肚子,燕南天决定先找到那个谢善人。然而刚刚从森林里出来的燕南天委实狼狈,就连那对来通风报信的父子都没认出这是那日的大胡子。
乱世之中,流民若是有一定的条件,身上总会有点防御的兵器。一般来说是菜刀锤子,然而也有一些流民以前是有钱人家,所以带着刀剑。修堤的人见他这样,倒没想到会是江湖人,以为这是哪儿来的流民,听了谢知非的时过来领活吃饭的。
当下就有人就带着燕南天去修堤那里。
燕南天看着架势不对,立刻挣脱了那带他之人的手:“我来找修堤的人,那个谢善人!”
“我当然知道,谁来这儿不想找谢善人不是。”领着燕南天的人同一边上的周书生打了个招呼,随后递了根扁的木棍给燕南天,又给了他两个竹篓:“不过谢善人事儿多,不可能见每一个人,你先干活,等会吃完饭的时候谢善人会和我们一起吃。我看你身强力壮,挑泥这样的事,你肯定干得好。”
燕南天默默的握紧手里的木棍,还想再说,然而那人以及拿着铁铲离开了。
再一看,四周的人都是各自干各自的事,有一两个人见他拿着木棍和竹篓不动,投来了鄙夷的目光,像他是来骗吃喝的懒汉一般:“……”
修堤是个体力活,无论是抬石挑泥还是拌泥铲土都有技巧,需要巧力。这显然不是燕南天知道的,没有谢知非这般身体的燕南天只知道,自己干了半天之后:腰,快折了;手,快断了。
当夕阳的余光映上芦花,不尽妖娆,燕南天觉得自己肩上火辣辣没知觉的时候,岸边掌勺的人吆喝着开饭,众人放下手里的活,三三两两赶过去。
不限量的粥,三片肉,一小盘野菜,一碗加了盐的汤。这换做往日,燕南天没有任何兴趣吃,然而此时累了半天,肩挑背扛的燕南天饿得可以将碗筷一并吃了!
燕南天夹在一群人中间,见左右之人都不动,也不管这其中有没有什么规矩。雷公还不打吃饭人,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先让他把肚子填饱了来,当下,燕南天端起碗,这才刚提起两根去了树皮小木棍做的筷子,便引来诸人怒视。
然而燕南天被人注视惯了,不管这些人口中说的什么,他反正没看到圣火,也不信圣火。吃完饭干半天活,平了这顿饭酬劳再去找那个谢善人!
于是,燕南天手中的木棍对着唯三之一的肉伸过去,伸到一半,被旁边指出来的木棍给夹住了:“哎,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不懂规矩!谢教主还没来,你喝什么饭!”
“教主?”燕南天停了下来,“我记得,他不是谢善人么?”
夹住燕南天木棍的人是周书生,打量了下燕南天半响,狡缬一笑:“我说谁这么不懂规矩,原来是今天新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