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惜朝是这次会元的人选之一,我看过他的答卷,颇有才气,是个人才。”诸葛神候说了这句话后,又道:“仅从谢知非能一眼定真假也可知这人即便不是满腹经纶也有诗书万卷,而顾惜朝才气可谓少见……”
“师傅的意思是说……”无情想了想,对诸葛神候问道:“难道同文士有关?若真是如此,这个门派定然还会有更多的人入仕,我们就必须知道这个门派的立场!”
无情放在轮椅手把上的手指有节奏的敲动了两下:看来他必须重视这个长歌门了,一个突然出现的门派,一个不知立场的门派,或许他应该伪装一番去试探一下这个长歌门到底是做什么的。
而此时,远在万里之外的白水镇上,被诸葛神候府诸人严阵以待的长歌门还只有三个人。
入夜的长歌门漱心堂空静寂寥。
在白水书院地址上重修的长歌门第一个建成的建筑便是漱心堂,而此时漱心堂的小亭子里,谢知非的背部挂件夜幕星河被他倒挂在亭子里面,那柄蓝白的伞面撑开了遮住亭骨,薄如蝉翼如同星河一般绚丽的星纱被牵开来挂在亭子的四周,随夜风浮动,只应一声玉皇开碧落,银界失黄昏。
亭内暗香浮动,檀香缭缭,亭中人影若隐若现,在星纱衬托下不似凡间。
一身矜持的谢知非坐在亭子里拨弄琴弦,悦耳的曲调同时不时发出的奇怪琴音在一起,被谢知非叫来的虞先生从谢知非面上的冷淡陡然发现那种高山流水难觅知音的寂寞。
一个拥有超凡琴技的人却因为自己身体的缘故不得不亵渎琴音只为续命,何尝又是心甘情愿的?
虞先生站在亭外一时间心生感慨,只觉得自己往日里对谢知非琴音的避之不及恐怕无意之间将这人伤得极重,抬步之间稍有停顿,只觉心中颇有迟疑。
虞先生徘徊不前,直到久等不见人进来的谢知非淡淡道了一声“虞先生请进”,虞先生这才步入亭子,找了个地方坐下。面上也不像往日那样因为听到谢知非琴声而欲仙欲死,反倒是多了一种理解之后的包容:“门主找我可有要事?”
——如果谢知非要找人听琴的话,他今晚无论如何即便是粉身碎骨也要听到天亮!
谢知非被虞先生看的奇怪,只觉得那眼神就跟看一个要糖吃的小孩子一样宠溺。
这眼神是怎么回事?
谢知非左右不舒服,好似浑身有如蚂蚁在啃噬一般,只能立刻搬出自己找虞先生来的事:“确有一事,是关于惜朝的。”
事情有关自己最重视的弟子,虞先生神色一整,静待谢知非下文。
而准备直接说的谢知非话到嘴边顿了顿,他发现亭子上面似乎多了个不请自来的人,谢知非打开小地图看了下,居然是今夜话题的主角。
当着别人的面让对方看得见的直接为他好,和让别人知道自己是悄悄的为他好……
谢知非计上心来,决定超水平发挥,将顾惜朝的好感刷得哗啦啦的。
亭子上俯着一个顾惜朝,亭子中坐着一个虞先生和谢知非,长歌门现在唯三的人都在这里了。
谢知非弹了一个宫音,眼看着自己沉默得也差不多了,谢知非一口气没叹完又咳了两声这才对虞先生说道:“虞先生,今日我从他人口中得知,惜朝的母亲并非良民,其父亦不详,还望虞先生告知可是真有此事?”
顾惜朝的生母是妓女,生父不知道是哪一位恩客,这是顾惜朝出身就带着的原罪,也是虞先生想办法替之掩藏下来的秘密。
这件事知道的人并非没有,不过很少,其中绝对不包括谢知非。
虞先生神色一动,心中转过几个名字,将嫌疑定在那一两个人中间,心中怒火腾腾面上却笑道:“门主莫听别人胡言乱语,若是因他人的污蔑之言而怀疑长老,此为不妥。”
谢知非静静的看着虞先生,他没有说话,不过那双眼睛却胜过千言万语,似乎这世间一切都瞒不过这一双秋水剪瞳。
谢知非盯着虞先生看了许久,这才淡淡道:“商有伊尹,汉有卫青,出身低微并不代表这个人资质平平,说不定他身怀大才担负天下兴衰之责。我今日问先生并非有鄙夷轻视长老之意,只是长老已过春闱,以他之才入殿试不过囊中取物。若此事为真,我们当为长老解决此事,让他再无后顾之忧。”
虞先生垂下眼帘,半响长叹一口气:“唉!”
他相信谢知非的话,一个将重塑文风作为自己理想的人,一个真正清高不入俗尘的人,是不会去针对计较顾惜朝的出身。当下,虞先生便同谢知非讲述了自己同顾惜朝认识的经过,以及他内心的挣扎。
末了,虞先生对谢知非说道:“惜朝之天赋,实我平声仅见,如此良才美玉我怎能任其荒废,于是便收了他做弟子倾囊相授。谁知我居然还低估了他天赋,他所学远比我杂,而我所会的无论朝堂取舍还是人情世故,早在几年前就已经没有任何可以传授他的东西了。”
不管是怎样的天才,如果不付出努力,那也不过是另一个伤仲永。
“你说的没错,长老天赋过人?但是……”谢知非听着耳边不断传来系统提示顾惜朝好感上升的声音,手中欢快的拨弄琴弦,他停顿了一会儿,神色悲悯道:“他能走到今天,私下的付出远超旁人岂是你我所能知道的,实则令我钦佩。”
虞先生点点头,这才对谢知非继续说道:“给门主告密的人我已经猜到是谁了。他是我昔日座下弟子,才能不够最后选择去了白水县衙做师爷。他能接触户籍档案,我本想他爱钱,便让惜朝出钱让他为惜朝做了一个身份便,本想着从此可高枕无忧,看来我低估了他的嫉妒之心,此事若不了断他日必生波折。”
“不招人嫉是庸才,长老这般天赋定招同辈人嫉妒,这也侧面证明了他的优秀。不过虞先生所说正是我所忧虑,他日长老若是金榜题名,这人心生嫉妒定然还会拿长老的身世来做文章。”
“局时长老先掩盖出身,后欺君罔上,双重之罪何其可怕。即便有我和虞先生为长老奔走,夺顶除籍或许是最轻的惩罚。”谢知非从纸开始就没说是谁向他高发的,更没同虞先生证实那个人是谁。
毕竟谢知非并不知道给顾惜朝改户籍的那个人是谁,不过是想到了剧情准备提前将这个麻烦给弥补掉。
谢知非绝口不提,虞先生反倒更尊敬谢知非:只有真君子才不会同别人泄露他人之事,即便不是好事。
虞先生拧紧了眉头:“门主可有办法?”
“……”谢知非没说话。
——任何可以改变走向的重磅消息都要在最后说才能起到最好的作用!
已经有了打算的谢知非不说话,心中担忧的虞先生陷入了沉默:“……”
他如何不知贱籍不得参加科举,仅仅是这一条就几乎封死了顾惜朝的青云之路。
天子金口玉言,可以然让奴隶做宰相,可以让歌女做皇后,自然可以轻易脱去顾惜朝的贱籍。
如果顾惜朝能金榜题名得到天子认可,那自然是最好也最有效的办法。
可是如果这一条路被封死了,那么就只能赴边从军和自荐幕僚,前一条路委实危险,虞先生并不赞同,后一条路虽然改变不了自己的出生,却可以改变自己后代的出身,不失为一条可行的路。
所以谢知非没想怎么除顾惜朝的贱籍,如果他一开始就不是,自然不存在除不除的问题。
在考虑到顾惜朝身上的麻烦之后,豪气的谢知非直接花钱让衙头四处打听,然后在十几户还算满意的人家里找到了一户比较让他最满意的人家。
这一佳家人生活还算不错,夫妻恩爱虽然没有亲儿女却有一个从小从外面抱来养女。如今这家人男主人生病卧床,看样子似乎命不久矣。
而这家人的宗族不愿意认养女为宗族之人,一旦这家人男主人死了,族长扬言一个子都不会给,要将夫人和养女赶出去。
这家人也想过现在从宗族过继一个孩子,这样就不用担心流落街头。却因为昔日这家人不愿意过继族长幺子,得罪了族长被他记恨在心,这家人几次谈到最后一个阶段被族长阻扰,看样子是没法了。
这家人求的是不会流落街头,这一点谢知非可以做到。
顾惜朝求得是一个清白出身,这件事这家人可以做到。
谢知非老神在在:这简直是绝配呐!
静夜沉沉,冷月溶溶,浮光霭霭。
顾惜朝趴在亭子上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听不到声响,他浑身的血液几乎都已经凝聚,多少年日日夜夜的辛苦又何止是头悬梁锥刺股可以形容,他那么多的坚持难道就要这么放弃。
顾惜朝脸色阴沉的可怕,眼睛却亮得耀眼:他当然不!
顾惜朝摸了摸自己的小斧,他可以做两个选择,现在就杀了所有知道他身份的人,包括他恩师虞先生。只不过在京城的时候,铁手见过谢知非,怕以后会牵扯出麻烦,况且那个混账不知道还有没有将这件事告知别人,杀了只怕麻烦更大,这条占时不通。
二的个办法便是弃文从武,去边关积累战功,战功一旦积累足够便无人可以阻止他青云直上,只是这样一来难免要蹉跎许多时光。
这时候,亭子内的谢知非说话了:“这件事倒也是可以解决的。”
顾惜朝屏气凝神,而亭子内虞先生也说话了:“愿闻其详。”
谢知非对虞先生说道:“我想虞先生也试图去寻找长老的生父,若是他肯松口,那么长老自然不用随其母。”顾惜朝的贱籍来自于其母亲,因为没有生父所以户籍随母,自然就入了贱籍。如果顾惜朝的生父能找到,生父不是贱籍并且愿意接纳顾惜朝,顾惜朝也是可以脱贱籍的。
现在顾惜朝已经参加了春闱,只待四月放榜便能鱼跃龙门一步登天,谢知非相信这样的情况,是个脑子没坏掉的人都愿意认。
“……”顾惜朝趴在亭子上,只觉得自己的血液又像是沸腾了,不过马上,虞先生的回答让他沸腾的血液又冷了下来。
虞先生缓缓道:“你说得没错,我寻找过,只能说此路不通。”
这条路的确是最好的办法,只是虞先生早就试过了,在顾惜朝母亲还活着的时候他都没办法找到顾惜朝的父亲是谁,更何况顾惜朝的母亲已经去世了这么多年,就更不可能了。而这样的事情,只要悄声行事才有用,若是大张旗鼓怕是没人愿意认了。
谢知非看着虞先生突然笑了起来,他笑起来如同春风拂面,万物复苏。谢知非笑道:“此路一直是通的,只因我们找的这个生父未必是真骨血。”
人生三恩,父母其一。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父母生养之恩不可不报,即便只是生恩,可生恩既及於四海,又岂能轻易说放就放,乱认生父这在虞先生看来太过离经叛道。
只是……
许久之后,虞先生淡淡道:“……你说的没错……”
如果只是找一个利益所趋,互助互补的人家虽然难倒也不是不可能,只是虞先生到底还是受理法束缚,希望谢知非不再提这条路:“只是认陌生人为父,我怕惜朝他不……”
虞先生话还没说完,一个声音在亭上响起:“我愿意!”
顾惜朝从亭上跳下来,他脸上并没有多少激动,这个人除非情绪极度失控,少有会出现情绪外露的时候,而此时顾惜朝微抖的声音却泄露出来这个人的激动:“回禀门主,这事我愿意!”
谢知非:“……”
好难刷的好感度!
第30章 人间四清贵
皇城,建章宫。
淡月疏星绕建章,仙风吹下御炉香。
文武百官共聚于此,今日皇榜三甲有序,多少学子十年寒窗如今一朝化龙,一甲三人更是今日的座上之宾。
历代一甲最为耀眼,而今次一甲中属顾惜朝更为亮眼,年轻俊俏还才华横溢,据说至今未取,不少人心里已经开始思索着家中族里是否有适年的女子,若能结上一门有潜力的姻亲也是自己仕途上不错的助力。
月上柳梢,因私会李师师而姗姗来此的天子赵佶最终还是赶到了晚宴的开场。
一番君臣相得之后,本该进入今日的主题为三甲俊杰庆祝,却见文臣中一人走出来,站立堂中朗声道:“启禀陛下,臣有事要奏!”
这个时候将要事,是哪个缺心眼看不见关键的?
赵佶放下酒盏眯着眼睛看了下立在大堂中的人,然后得出结论:不太眼熟,应该是个闲职官员。赵佶瞥了瞥嘴,难怪一把胡子都还是闲职,这也太没眼力了:“讲!”
跪在堂中的是翰林院曹大人,也是翰林院里出了名的愣头青,待了二十多年还没有等到外放的能人。
只见曹大人拱手道:“臣奏,顾惜朝并非良籍,乃是贱籍出身。”
赵佶这下简直想骂人了:“……”
这种事不管真假,私下说不好么,一定要在这么多人的时候说这件事。顾惜朝是他点的探花,天子门生,这时候说顾惜朝没资格科举,那他岂不是有眼无珠了。
到底这么多人看着,赵佶不好骂人,只是沉声威胁到:“当真?”
曹大人这个愣头青愣了几十年也不差这一天,无视赵佶的威胁和堂中的议论纷纷继续说道:“他并非寡妇之子,据我所知,顾惜朝乃是妓女之子,现在示人的身份乃是花三两银钱从白水县师爷那里买来的,这件事只需遣人查看便可知晓知。”
得了,赵佶郁闷的坐直了身体,将曹大人的脸记住了:这个愣头青一定要调得远远的,最好将这个人调出京城永远不要回来!
心里将曹大人记上了小本本的赵佶润了润喉咙,拖长声音对顾惜朝问道:“探花郎作何解啊?”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顾惜朝,有的幸灾乐祸,有的面带怜惜,倒是诸葛小花和傅宗书若有所思,垂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在众人的注视下,顾惜朝起身站到曹大人的身边,不卑不亢的说道:“回禀陛下,臣确非遗腹子,但也绝非赵大人所说是妓女之子。”
顾惜朝的脸色变了几下,似乎是因为提到他的身世让他难以启齿,顾惜朝停顿片刻之后这才继续说道:“臣父与臣母并无媒妁之言,但臣父乃是白水县韩争,他与……他与嫡母伉俪情深,不忍伤害她因此一直未认我做子,直到最近因家中一些缘故这才认我归宗……这事臣父韩争与嫡母均可以为臣作证。”
堂中顿时起了嗡嗡私语声。
无媒妁之言的意思直白一些也就是私生子,虽然名声不好听,但至少不像贱籍那般连科举入仕的机会都没有。若是真如顾惜朝所说是他父亲一开始不认后来又认的,倒也不算是欺君。只不过听探花郎这隐晦的意思,他生父原本是不想认的,不过看他有出息了这才认回去,让不少人心中唏嘘不已,暗叹一声身世可怜。
曹大人皱眉道:“可是,我收到的消息……是白水县师爷传给我的,他说自己是亲手修改你户籍的人。”
顾惜朝依旧面色已经平淡,似乎说出来自己的身世之后并没什么好怕的了,继续道:“回禀陛下,臣老师是昔日杭州知府同知虞宏浚,因老师私下引荐臣得以入长歌门进修。如今白水县师爷与我同为老师学生,因此事怀恨在心一直四处堤毁于臣,此事臣恩师可以作证。至于臣的养母,却如曹大人所说是青楼自赎出身。因臣生母嫌臣拖累于她,将臣寄于养母……因此才生出许多误会……臣生父重病在床不可远行,臣的身世只需唤臣嫡母询问便可知真假,请陛下明鉴!”
虞宏浚这个人赵佶有些许印象,一个不算太愣的愣头青。
话都已经说到这里了,总不可能让众人等着快马加鞭的宣白水县的人过来作证,况且虞宏浚这个愣头青应该不会脑子坏了去收一个妓女之子做弟子。
赵佶想了想,这时候应该他体现天子惜才的胸怀,可是挤了半天也挤不出眼泪的赵佶只能用袖子擦脸做样子:“爱卿身世如此坎坷又怎算欺君,朕便赦你无罪了。”
顾惜朝立刻跪下磕了个头:“谢陛下!”
这个头顾惜朝磕得可谓是半点作假都没有,赵佶这话一出口,顾惜朝这一生从此不再被户籍出身所束缚。
磕头的时候顾惜朝闭着眼睛,使劲全身力气不让自己颤抖,他终于,终于脱胎换骨成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