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万宋军拔营而起,这动静立刻被李元昊所知:“陛下,宋军呈雁型向这里包抄而来。”
这人话音还未落地,又有一人跑至李元昊面前:“陛下!宋军准备放火!”
李元昊大笑:“天助我也!”
草原上的大火一旦起,便很难熄灭,大伙一起,浓烟就会盖住战场,这会使得对地势不熟的宋军变成睁眼瞎子,而他们则可以依靠自己对地势的熟悉,对宋军进行攻击。
况且,一战他们落了下风,可以骑马迅速脱离火海,以步兵围住的宋军定然会被大火阻拦,怎么可能追得上他们!
而与此同时,杨轩难得的插手军务,对谢知非劝道:“知非此法,有伤天和。天地冥冥间有定数,昔日白起被称做人屠,他的结局……我怕知非如此,他日会反蚀己身。”
众人看着谢知非,等着他的回复。
只见谢知非沉默了许久,这才淡淡道:“子轩,你看看我们的将士,他们都是背井离乡,为大宋抛头颅洒热血的大好男儿。若我一人不利能换来更多好男儿的性命,为大宋平定西夏之危,那是很划算的买卖。”
杨轩还欲再劝:“可是……”
谢知非抬手制止了杨轩,凝视着杨轩许久,这才缓缓说道:“我虽不通文墨,却也知道一个道理。”
在杨轩等人动容的注视下,谢知非道:“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子轩,莫要再劝了……”
那一句话,似乎穿透了杨轩,他瞬间愣住了,耳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只能看着谢知非对副将在下命令,哪一张薄唇张张合合,他一个字也听不见:“……”
许久之后,杨轩终于回神了,他最喜欢的黑甲将军脸色坚毅的在指挥自己的部下如何布阵,那眉目那眼神都是他最喜欢的模样,黑甲将军看起来成竹在胸,似乎胜利已然在望。
围绕在他身边的将士也是敬仰的看着他的心上人,那样的崇拜不只是对一个战神,也是对一个心中怀着家国天下信仰的人。
“你说的没错……”杨轩一瞬间突然想笑。
朝中那些人自持读圣人书,识圣人言,却时常为了一己私利结党营私、排除异己,这些人口中最爱说的便是武将不识圣人训诫,不识国之大体掌权必乱朝纲。
轻声说到这里杨轩又闭上嘴,忽然的想哭:“……”
可是他如今听到最动听的爱国之言,确是出自一个武将。
而此时,士兵已将谢知非他们面前的草铲掉,大军前面三米宽的地面光秃秃的,连草根都被掘起。直到这时候,士兵滚着装满了火油的木桶,将木桶一直滚到十米远。
一刀下去,漆黑的火油咕哝咕哝的从木桶中流出,将附近的绿草也染上了墨色,刺鼻的气味瞬间蔓延开。士兵们小心的抬着木桶,让火油浇灌的范围更广。
夏日本不容易起火,可是几十桶火油下去,火舌卷起,燃起滚滚浓烟的大火瞬间在谢知非他们面前翩翩起舞,卷起蛇鼠虫蚁四处逃窜。
没有燃烧物,这大火只能在谢知非他们三米前停下来,而一边大河一边丘陵,大火瞬间往森林那边扑过去,那隐藏在森林里士兵可以忍住不发声,可那战马却会忍不住,嘶鸣声一阵塞过一阵。
眼看着谢知非的队伍在大火之后,踩着烧焦了的土地往这边来,李元昊终于稳不住了,带着自己的部队准备殊死一搏。
骑兵的速度快,许多人冲出大火的时候身上都未有火苗,这些西夏骑兵手中拿着弓箭,胯下坐着受到惊吓的战马,踩着比风还要快的速度过来,想要冲破谢知非他们的防线。
杨轩这是头一次身临战场,那将沃土变焦土的大火,那浓烟让人看不清清醒,那只能感受到那让大地也颤抖的骑兵,以及自己这边严阵以待的将士,都让杨轩的内心猛烈的跳动,然后这心跳似乎戛然而止,那是一种快到激烈之后的消无声息。
耳边似乎一切都放慢了动作,杨轩看着自己身边的谢知非忍不住怀疑,自己为什么喜欢他,到底是喜欢这张脸,还是喜欢这个人,或是这个人身上,那种为国献身的魅力……
杨轩从只觉自己往日二十多年都是浑浑噩噩,从未有过如此清醒的时候。杨轩看着谢知非,那些喜爱似乎在这明悟的一瞬间变了质,似乎不再只是喜欢:人生而立世,当建不朽之功!
昔日的爱慕,在这一瞬间似乎融入了更多的东西,这天地苍茫,神州沉浮之际,岂不正该英雄气长。而谢知非这人,又岂该是儿女气短所束缚?
被杨轩注视的谢知非双目一直盯着前面的浓烟,似乎透过这黑烟看到了那从火中奔驰而来的西夏军。
从地下的震动来看,那些骑兵已经越来越近,而浓烟滚滚让人看不清晰,但这距离定然已在五百米以内。可是谢知非却抬起手,冰冷而坚定的话语判了这些冲锋而来骑兵的命运:“西北,东北,床弩连射。”
床弩笨重,转换方法并不灵活,以往骑兵在面对这东西的时候但凡远远看,便对驾马躲过弩箭的面向,只是此时宋夏之间隔了滚滚浓烟,宋军看不到西夏军,西夏军也看不到宋军。
旗手立刻挥舞手中的军令旗:“弓箭手准备!”
咔哒咔哒声瞬间响起,床弩弓弦紧满,随着旗手手中军令旗往下一到,黑压压的弩箭往着西北面和东北面的浓烟:“连射!”
到带着破空声的弩箭因为极快的速度,在穿过火焰的时候在上面戳了一个又一个转瞬即逝的洞口,然后速度丝毫不减,继续刺入火焰更深处。
金属刺肉的声音响起来,连带着还有人从马上坠落的声音,以及马蹄将人踩踏后的惨叫声。
宋军的床弩不断射入火焰中,许多西夏军还没冲出火海便成了冤魂,不久战场上便弥漫出一股烤焦的肉香。
“前进!”
黑色的军队一步一步的往前推进,他们踩在被火烤焦的土地上,不怕地面的灼热,因为他们有一颗比这焦土灼热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 林则徐的诗。
第46章 人间九铁血
盐沧是西夏最早的产盐地,这里曾经繁盛至极,制盐的黑烟让天空一直都是白色的。
自从西夏找到新的产盐地之后,这里逐渐没落,如今的盐沧再次燃起熊熊烈火,却不是为了制盐,而是为了杀人。
硝烟弥漫,遮云蔽日。
战场上旌旗猎猎,战鼓雷鸣,西夏骑兵不断发起的冲锋以及宋军弩箭破空声让这里变得异常可怕,随着一声又一声闷哼,战场上不断倒下尸体。
哀嚎声不绝于耳,这一场烈焰盛火吞卷着无数人的性命,无论是西夏军还是苍云军。
当冲锋不再有用,短兵相见成了最好的方法。前面的人不断倒下,后面的人又不断踩着尸体往前,机械的,不怕死的,往前进。
为了什么?
杨轩无声的问自己,又无声的回答:为了自己身后的国与家,这世上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人能如此不顾一切的去付出,哪怕是生命。
谢知非在指挥战场,杨轩不敢去打扰他,只得低声问自己身边时刻准备往前的士兵:“你们为什么不怕死。”
那被询问的士兵理所当然的回答:“我怕死啊。”
面对诧异的杨轩,他憨厚的笑了笑:“可是将军说了,死谁都怕,圣人也怕,所以没什么不不好意思的,只是这世上还有比死更可怕的事情,那就是死得没有任何意义。”
“……”杨轩沉默的在那里,耳边听到有士兵在小声的哼曲,凝神一听尽然是一首诗: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那小声却激昂的曲调,不止杨轩听到了白玉堂和展昭亦然,白玉堂神色一动,胸膛之中似乎有一种无声而来的向往:“……猫儿……”
被白玉堂叫住的展昭摇摇头,谢知非的来历现在还是秘密:“我知道。”
展昭看向白玉堂,无声的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到底是一个怎样激昂的时代,才能造就那么多人杰?宽阔的胸襟,开朗的视野,以及刻在灵魂中的自信和洒脱,盛唐实在令人向往。
战场上,宋军右翼面对的抵抗更小,而左翼更大,谢知非看了看地图上的地势,下命令道:“左翼不动,右翼往前!”
冲锋的号角再次响起,大军的队形随着军旗开始变化,即便白玉堂不晓军事也看的出来苍云军在包围西夏军,他们占了上风。
黑甲的战神镇定自若,一道又一道军令有序的发下去,偌大的军队井然有序的变化阵形。
似乎这一场战争从一开始就已经走了结果,白玉堂持剑憾恨道:“真恨不能一睹那样盛世!”
战场是一个远比江湖更容易激起豪情万丈的地方,白玉堂将画影拔出,对展昭笑道:“展昭,我们来比一比,谁剑下倒下的西夏兵最多!”
白玉堂自认识以来很少直呼展昭的名字,这似乎生疏的一声却让展昭感到无比熨心:“那你输定了!”
这边的苍云军士气如虹,那边的西夏军节节败退。
战争从旭日初升,到艳阳西垂,从烈火熊熊到火星点点,这场决定西夏未来的战事终于明了。
西夏兵最终被苍云军从中切断,不断涌入的苍云军将西夏军撕裂。西夏军左右不能兼顾,前后不能衔接,而苍云军的包围圈不断缩小,将骑兵的机动性压缩到最低。
西夏军被剿灭,只是时间的问题。
杨轩看得口干舌燥,若不是谢知非在他身边不断色诱着他们杨轩觉得自己已经抢了士兵的刀,跟着冲上去了。
而一直关注着战场的谢知非眼神一凝,开地图喊话传音道:“李元昊怕死,已经丢下自己的军队逃了!”
谢知非的声音这么一响,已经习惯了的苍云军立刻跟着大声喊道:李元昊逃了!
战场上的喊声从一开始的前后不接,到后来齐声高喊。
士兵们沙哑的呐喊在战场上空盘旋,直喊得苍云军气势更甚,直喊得西夏军心生怯意。
一开始西夏军还不信,直到后来他们发现战场上王旗的确不见后,意志瞬间瓦解:他们陛下抛弃了他们!
加之苍云军齐声高喊,把盾持刀向他们攻打,这些西夏兵不少投降,放弃了任何的抵抗。
倒回去不久,眼看无力回天,李元昊便决定撤退。
李元昊虽是枭雄,却也怕死,因为人一旦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点了带着自己的亲信,,李元昊立刻撤离战场,准备换个地方,图日后东山再起。
可李元昊刚跑没多久,宋军那边就大声的高喊他阵上逃命的事实。
饶是李元昊自己做的选择,却也脸上一红,心中对谢知非恨之入骨,誓与之不死不休。
但为了活命,李元昊速度不减,更不打算回去,手上马鞭一挥,座下神驹速度更快。
李元昊带着自己亲信绕过山丘,愿意为可以起码入草原,逃离谢知非的队伍。李元昊刚过山丘,便看到带着四千人守候已久的薛辞。
“……”李元昊脸色灰败自知在劫难逃,他不想受辱,想要自杀,可他怕死。
李元昊迟疑了一瞬间,便被薛辞身边的一人射中肩膀,倒下马去。
这个人!
李元昊骇然的看着那个射他的人,那人打扮分明是西夏人!
李元昊记得这个人,那是他座下士兵,前日夜间离开,原来是投奔了宋人!
想他利用宋人对付宋廷,如今宋人便用西夏人来对付他,难道这就是佛家的天道轮回?
一直到被压致谢知非面前,看到站在台上俯视他的谢知非,李元昊都不原因相信这件事。
他是天命所归,上天垂爱的人,不应该是这样,成为别人的阶下囚。李元昊那冷下去的血液又沸腾起来,杀妻夺子连同今日之辱,他定要将这一切讨回来。
打定主意要报仇的李元昊看向谢知非,就像是看着多年未见的老友:“好久不见。”
这语气,这意思,众人一愣:“……”
难道这西夏皇帝还和他们之间谁认识不成?
李元昊没有管其他人,只是看着谢知非,心中的恶毒蔓延开来,只觉得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畅快。
看李元昊那模样似乎在对谢知非说话,可他说出来的每一句话,却都是给杨轩听的:“当年你我结为异性兄弟之时,哪知会有今日刀兵相向的时候。”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李元昊对于宋廷对武将的打压有多厉害,怕比赵祯还要明白几分。
李元昊眼前已经闪现谢知非被怀疑,被夺权,被下狱的情形,他兴奋的叹口气道:“当年你告知我,你自己对宋廷的不满,如今你却为宋廷趋使,可见世事弄人。”
苍云军将士纷纷有些头晕:“……”
他们先是骇然自己的头儿居然和西夏皇帝认识,而后又看向杨轩,他们当然信自己的将军不会做什么不利于朝廷的事,这件事一定是李元昊陷害。
可是如果监军信了,参一本给陛下该如何是好?
哪知道杨轩在众人的注释下,缓缓的张开嘴,然后,打了一个哈欠。
这发展和李元昊想的不太一样,不过他见多识广,依旧继续给谢知非摸黑:“那年若非你建议,我也不会想到反了宋廷,现如今……”
说道这里,李元昊终于停了,语气中充满心酸悔恨,他仰天道:“事已至此,罢了!”
展昭听着听着,越听越觉得,这李元昊果真不是个好东西。
于是展昭干脆靠近白玉堂小声问道:“我怎么听着这家伙要陷害谢将军的模样?可是……”谢知非根本不可能同李元昊认识啊,谢知非的曾经隔着现在,中间有几百年呢。
问题是这件事李元昊不知道啊,白玉堂无奈的摇了摇头:“……”
李元昊这么拼死拼活也是难为了,可惜谢知非这家伙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就算李元昊去天子面前这么说,天子也只会当听评书。
而打完哈欠的杨轩等了片刻,见李元昊不再说话了,他张开手:啪啪啪!
杨轩拍着巴掌,对李元昊嘲讽道:“精彩!实在是精彩!若今日在这里的是个傻瓜,说不定还真会被你给骗了过去。”
“……”李元昊冷冷的看着杨轩,眼眸底下掩藏着狂风骤雨。
而杨轩这一番话,为他在整个苍云军中瞬间拉高了档次,从一个有自知之明的文臣成了一个头脑清明的文臣。
被苍云军划为文臣异类的杨轩唏嘘道:“我只当西夏皇帝虽然无耻,但还算个英豪,却没想到也不过是个小人。这朝不保夕之时,还想着陷害我大宋忠良,在下佩服!”
“……”李元昊沉默了打量了下杨轩,然后冷笑道:“你当然不信,我这兄弟私下最爱斯斯文文的小倌儿。”
李元昊本想是恶心一下杨轩,却不知道杨轩听得面带喜色,似乎斑半点也不恼。
只见杨轩直接拍了拍谢知非的肩:“我还不知道知非竟有如此爱好,军中少人,若知非有需要,子轩亦可以自荐枕席,为知非解忧。”
杨轩话音落地,所有人纷纷表示自己还在做梦:被比做小倌,监军居然不生气?
随后不知道是谁笑了一声,这笑声逐渐感染开来,整个营地里的人似乎都笑了起来。
他们这次是真的相信,杨轩并不信李元昊的话,完全将李元昊当作笑话来看。有些胆大的将士还跟着附和:
“将军,监军是看上你了,为了安全,我看将军就从了监军大人吧!”
“对对对,将军,我看监军也不差,你们在一起那啥……文武合并!”
“是啊将军,你不从了监军大人,怎么对得起这西夏皇帝牵线搭桥?”
……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将李元昊气得七窍生烟。
杨轩在这些人的怂恿下,胆大起来,便借着这氛围摸了一把谢知非的下巴,对谢知非调侃道:“我看将军姿色不差,本监军今日就勉为其难,幸临你了!”
随之,军中又是一阵更大的笑声,不少将士笑得直揉自己的胸腹,喊着喘不过气:“监军大人,将军可比你强壮,谁幸临谁还不一定呢!”
“……”而谢知非则是叹口气,李元昊这一招要是对付别的武将,必定会成功。
尤其实在宋廷猜忌打压武将的情况下,为了自己的江山稳固,解除兵权都是轻的,说不定会向对狄青一样,日日监视,夜夜查探,将一个好好的人活活给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