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山君……”韩君平听见声音便回了头,看见后边的苏澜宇正眼巴巴地望着自己,更准确地来说,应该是望着他手上那只鸡。
仅仅是那张和苏澜宇有六分像的脸,也叫他的心脏滞了半秒,他鬼使神差地开了口:“你想吃鸡吗?”
苏澜宇满怀感激地一连点了好几个头。
然后韩君平就在他自己也稀里糊涂地情况下,将苏澜宇一并带回了江风流火。因为担心苏澜宇看不清路,韩君平细心地牵住了他的手。
这个举动叫苏澜宇的瞳孔一缩,他倒是极为享受,自己从前肖想了那么久的美人,小手都没摸上,如今牵个手倒轻而易举了。真是命运弄人。
江风流火的位置比较高,苏澜宇越往上走便觉着空气越来越冷,然而韩君平的手掌却是热的,如此直白的温暖。
为了让路途中不这么尴尬,苏澜宇憋了半柱香才想出话题:“景山君,为何你的住处叫江风流火?这山顶上没有江,又哪来的流火。”
“名字是我师父取的,他道昆仑上有几座常年不化的冰峰,即使用火来炙烤,也融不出一滴水。于是便给这里取名僵峰,流火大抵是说越靠近僵峰便越凉。”韩君平顿了顿,继续道:“后来我师妹说这僵峰听起来怪可怕的,于是便说得儒雅些,取了个江风流火。”
“哦……”苏澜宇夸张地点了点头,这个回答他在秦山嘴里也听见过,简直如出一辙。
于是这位靠一张嘴撩了无数俊男美女的教主便词穷了。这位景山君,你与他聊些有的没的,人加不乐意搭理你,到时候将气氛再搞尴尬些,苏澜宇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尴尬地暴毙。
可说些正经的把,又不符合他这个年纪该有的单纯。比如上次自己在龚先生的店里,自作聪明了一把,苏澜宇不相信韩君平心里没怀疑过自己的身份。
心里这么郁闷着,韩君平已经牵着他到了江风流火。苏澜宇看哪都好奇地四处瞄,自己昨天不是从正道上来的,而是迷路迷到了江风流火地后边。
这里也没有多富丽堂皇,就是一处典雅朴素的建筑。里边的摆设说不上奢靡,但样样都不是凡品,放眼看去简洁又不失仙气。
苏澜宇捂住肚子,他真的已经饿到不行了,便朝韩君平眨巴眨巴眼睛。韩君平手里这酒和烧鸡,原本也不是给他自己当夜宵的。
罢了……什么时候祭奠不是祭奠,若苏澜宇真的去了,他们长明教烧的香和贡品足够一群鬼吃了。韩君平这么想着,将荷叶打开,摆在木桌上。
“吃吧。”他看着这孩子可怜巴巴的样子,终究还是心软。
苏澜宇见他开口,迫不及待地撕下了鸡腿,然而在美人面前,终究是不能落了面子。他一改往日那番张牙舞爪的吃法,斯斯文文地啃起一只鸡腿来。
韩君平是见过这货吃东西的,这会也不拆穿,将酒坛子打开,一股清冽的酒香藏不住般溢了出来,苏澜宇鼻子可灵,一下子就认出了这个熟悉的味道——几时休。
这酒是他往日里最爱喝的,别人或许欣赏不来这冷门酒的味道。香味清冽,入口却无尽缠绵,苦涩与俗气的甜味交织往复,像纠缠在一起的生命与红尘,谄媚入骨的后味回甘。
几时休,几时休……是寓意这酒萦绕鼻尖的香气几时能消散呢?还是像其他同好者说的那般——这纠集苦涩的哀愁,谄媚入骨的相思,几时能停止呢?
苏澜宇最讨厌这些喝个酒的还文绉绉的雅士,他喜欢这酒纯粹是因为好喝,对胃口。
韩君平将酒倒了一整碗,一口气便灌下去了。苏澜宇轻拍桌子道:“景山君好酒量!”
这几时休可不是一般的烈,纵然苏澜宇自诩酒量极佳,这酒一坛子灌下去也就不省人事了,所以他平常也不敢多喝,否则一觉睡过去,连长明教被人灭了都没有知觉。
韩君平一碗灌下去脑子便有些晕乎,也没责怪苏澜宇一个小毛孩子,大人似地说什么“好酒量”。苏澜宇闻见这酒香就忍不住了,没顾忌着韩君平,抱起那一坛子酒直接对坛吹。
“停。”韩君平伸手就要去抢:“未满十六不许饮酒。”
苏澜宇将坛口塞到韩君平嘴边,烈酒下肚,觉着这阵子受的委屈都不是事了:“哪有这条规矩?要喝就喝个尽兴。”苏澜宇起身抬起那酒就往韩君平嘴里灌。
韩君平发觉这香甜的酒,竟是越喝越苦,可就是叫人不得停止。许是他酒量本就不是太好,空腹喝了大半坛,现在酒意上头,看眼前的苏澜宇都觉得他膨胀了。
苏澜宇手贱又打开了一坛,虽然嘴上很明确地说:“我只尝一点。”然而没多久,这坛酒就见底了。
苏澜宇放下酒坛,脖子以上都红透了,他托着下巴看着强打精神想爬起来的景山君,他十分安静地折腾了一儿,最终不胜酒力倒在木桌上睡着了。
苏澜宇瞧着他的睡颜,只觉得这人再好看不过,借着酒力憋出一首不伦不类的歌:“有美人兮,醉于江风流火之上……”
一曲终了,苏澜宇的目光落在一边摆着的巨型“海螺”上边,这玩意真的假的他不知道,只是他一贯醉了就要发酒疯,这回也不例外,扑上去啃了那海螺一口,差点没崩掉一颗牙。
他吃了亏,将那巨型海螺揣在怀里,开始折腾眼前的景山君,他摇了摇趴在木桌上的韩君平,大着舌头道:“喂,韩君平,快醒醒。”
韩君平一点动静也无,苏澜宇将海螺放在桌子上,两手并用将韩君平的脸颊往外拉:“嘿嘿……”
人还是没有动静,苏澜宇却傻乐了一番。就在他松开手,想给这景山君弄个猪鼻子出来的时候,韩君平突然睁开了眼睛,冰冷的视线让苏澜宇不禁手抖了一下,猪鼻子没做成,他的手指还差点戳进人家的鼻孔。
这韩君平也不知道醒没醒,抄起还没启封的那坛酒就往外走。苏澜宇至少还残存着一点意识:“景山君,你去哪阿?”
哦,看着韩君平走三步倒退两步,就可以判断出这人还是醉的,而且醉得不清。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送了一瓶营养液的小天使~
第9章 江风流火
苏澜宇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晃晃荡荡地追上韩君平,一手提着烧鸡一手抱着巨型海螺,这两样东西现在在他眼里都是宝贝,不带走不行。
苏澜宇被殿外边的冷风一吹,脑子清醒了几分。只见韩君平扶着墙走到了后门,绮丽的曼珠沙华依旧盛放着,只是少了那星星点点的萤火虫。
韩君平突然在那片彼岸花海中蹲下了,那姿势有点奇怪,苏澜宇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苦口婆心道:“景山君,不可随地大小便。”
韩君平没理他,将最后一坛几时休打开,豪爽地浇在面前。苏澜宇第一个反应就是心疼,连忙按住了韩君平的手:“你做什么?”
然而那酒坛子已经空了,他注意到韩君平面前那一片都是秃的,连根草都不长,就知道韩君平干这事不止一次两次了。苏澜宇按了按韩君平的脑袋,大着舌头道:“赔钱货。”
景山君似乎不喜欢别人碰他的脑袋,反手将站着的苏澜宇压到地上,韩君平落下来的头发在他脸上搔了一搔,叫这位醉得不清的苏澜宇也脸红心跳了一番。
“你干嘛?”苏澜宇慌慌张张道。
“澜宇……”
韩君平盯着他的泪痣看了好一会儿,最终无比纠结地在他眼睛下边烙上一个吻。不知是不是因为喝醉的缘故,韩君平将这个兰宇和苏澜宇认成了一个人,只是没有那么立体的五官,整个人发散出来的气质却没有变。
苏澜宇还尚存几分理智,莫说他现在还是十二岁的身子,在这无比严肃的昆仑搞事,被昆仑那几个老头发现了,自己恐怕要被鞭笞一百下,然后丢到雪山里给狼分食。
毕竟当事人是他们极其宠爱的景山君,到时候景山君顶多被骂几句,他苏澜宇恐怕就要死于非命了。
想到这里苏澜宇一把将韩君平推开了,韩君平愣愣地站起来。苏澜宇爬起来的时候摸到自己旁边有个四四方方的东西,他用手摸了一把,韩君平立刻紧张兮兮地他拉开:“不许动,这是我的。”
苏澜宇撒起酒疯来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他一把抱起那个花海中的木盒子,对着韩君平做了一个鬼脸:“不给你。”
“给我!”
“不给。”
韩君平追过去,苏澜宇将盒子按在怀里,前者一边掰着他的手,一边又担心他将盒子失手掉地上,用力之猛让苏澜宇红了眼睛,他见好就收地将木盒子还给韩君平:“这里边什么东西?这么重要。”
韩君平紧紧抱着盒子,不说话。这里边是什么?不过是一堆无意义的粉末而已,而他口口声声说着苏澜宇没死,却只能靠着他的骨灰来缅怀对方了吗?太窝囊了,成年后便再没吃过亏的韩君平这样胡思乱想。
他想了想,又将骨灰摆回了原来的位置上:“不重要的东西。”只是他心爱之人的骨灰罢了。
这酒劲来的快,去的也快。而苏澜宇还是十二岁孩童的身体,怕是一时半会还醒不了。韩君平望了望上空的月亮,只觉着这盈月与刺骨的风异常衬景。
他坐在一块冰凉的石块上,因着江风流火有结界护着,这里的一切都没有结冰,只是比山腰稍冷一些。韩君平摸出怀里的埙,借着月光看了好一会儿,苏澜宇也凑近了看。
韩君平突然抬头,看着苏澜宇的眼睛道:“未成年弟子不许饮酒,再罚你一天不许吃饭。”
“还罚?”苏澜宇哭丧着一张脸,想用手里的巨型海螺砸他,后者灵敏地躲开了,苏澜宇便上手抢他的埙,韩君平莫名地没反抗,苏澜宇轻轻松松将埙攥在了手里。
他道:“我给景山君吹一曲,景山君便不罚我。”
韩君平:“……”
苏澜宇朝他自信一笑:“景山君怕是没听过何为天籁之音,今天我便让你开开耳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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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澜宇是被人一扇子敲醒的,头痛欲裂恐怕是宿醉的反应,他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正对上身下韩君平明亮的眼,当即吓得弹了起来:“阿……”
手持扇子的不周冷笑一身:“青天白日的你们两个衣衫不整地睡在房子门口,成何体统?”
苏澜宇看看不周,又看看若无其事爬起来的韩君平,完全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事。
韩君平对着不周一作揖:“师叔。”
“韩君平阿韩君平。”不周说着都差点忍不住笑了:“你和这孩子怎么回事?我就知道你今天迟到有猫腻,不敢让蔚然过来找你,要是让他看见方才的场面,他现在就得抽死你。”
韩君平仍旧不为所动:“谢师兄。”说着他看了一眼苏澜宇,不周明白他的意思,便道:“行了,你去见严蔚然,我带这孩子回去,可要记得这一个人情。”
说完不周拎着苏澜宇就要御剑起行,韩君平压住他的肩膀:“走回去就好,他怕高。”
“多事。”然而不周还是抓着苏澜宇的手臂往山下走。
苏澜宇的心脏突然狂跳起来,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韩君平是如何知道他恐高的?是发觉他的身份了吗?苏澜宇的脑子一团浆糊,却听不周出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兰宇。”
“哦?”不周听到这个名字不禁勾了勾嘴角:“阿小屁孩,你听说过长明教么?”
苏澜宇的太阳穴突突地开始跳,怎么一觉醒来好像全世界都发现他是苏澜宇了?即使如此苏澜宇也没有慌了阵脚,从容不迫的答道:“知道阿,臭名昭著的一个邪教嘛。”
不周:“嗯长明教和我们昆仑一直是宿敌。那你知道长明教主苏澜宇吗?”
“知道是知道,却也没见过。”苏澜宇控制不了手心的冒汗。
不周揶揄一笑:“我曾有幸见过他一面,不得不说……”他刻意停顿在这里,一双桃花眼盯地苏澜宇头皮发麻。
“你长得和他有几分像。”
在这之后不周就不说话了,苏澜宇也心惊胆战地不敢出声,毕竟他现在都没搞清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云里雾里地走着。
“到了。”不周用玉扇戳了戳苏澜宇的肩膀:“改日再会。”
说实话苏澜宇不想再看到他了。
穆余几个已经下了课,回来修整一番打算去吃饭,这会见到苏澜宇以及送他回来的不周,脸上掩不住的是惊讶。
穆余:“你昨天一晚上跑哪去了?”
秦山则是一脸羡慕地朝他道:“兰宇,你怎的认识这么多前辈,不久前才是景山君送你回来,今天又是不周师叔。”
苏澜宇听见他们说话,还是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他自己现在都还没搞清楚状况呢,他回道:“昨晚我在江风流火,现在别问我了,我自个都理不清楚。”
江风流火……三人脸上尽是诧异之色。
苏澜宇瞧见他们的表情变化,于是问道:“怎么了?”
于是三人将昨晚发生的事简单一说。掌门以及他三个弟子皆有一传音海螺,那是有大事发生的时候,通知全昆仑的。景山君那里破格也有一个,然后昨晚他们睡得正香,突然被一阵鬼哭狼嚎的声音给吓醒了。
但仔细听听又不像鬼哭狼嚎,像是什么乐器发出来的,毫无章法的曲调一瞬间如雷灌耳,昆仑上下几乎全部都被吵醒了。他们赶去浮光殿,以为是有什么紧急事件,没想到三位师叔黑着脸坐在大殿上。
“我们三人都在这里了,可见这诡异的埙声不是我们发出来的。”正清道长摸着胡子。
于是嫌疑对象便成了掌门和景山君,一众人面面相觑,果断排除掉景山君的嫌疑。宁可相信太阳会打西边出来,也不相信一向正经到不能再正经的景山君在传音海螺那头胡吹。
结果众人瞬间被打脸,掌门一脸苦大仇深地落地,埙声却并没有停止。
众人:“……”
“许是什么事故也说不准。”掌门原本打算和几个弟子一起去看看,那声音却骤然停了。
韩君平一向喜静,子时至寅时江风流火的结界是起效用的,旁人都无法进去,连掌门都没法,除非他将江风流火荡平。
“罢了罢了,各位都回去吧。”掌门道,众人便纷纷回去继续睡了。
苏澜宇听到这里,昨天晚上模糊的记忆他一股脑都想起来了,当下觉着惭愧得要死,铁青着脸不说话。
“先去吃饭吧,现在先别问那么多问题了,一会就没饭吃了。”秦山道。
苏澜宇摆了摆手:“我不太舒服,你们先去吧,我休息一会。”
“怎么了?”穆余看着他没什么气色的脸:“哪里不舒服?”
“不知道,哪里都不舒服,我休息一会就好。”苏澜宇说着躺回了床上,将头整个蒙住了:“你去吃饭吧,别管我了。”
穆余原本还想追问,却被秦山秦时拉住了手臂,他朝着苏澜宇的方向道:“我给你带点吃的回来。”
穆余说完关上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开始走正经剧情了。
第10章 发烧
苏澜宇躺在被子里,想到自己狂捏韩君平的脸,又抢他的东西,还叫人“不要随地大小便”,苏澜宇懊恼地捶了捶床,还好没用内力,不然这床就塌了。
还有……他引以为豪的吹埙技术,居然被昆仑教这群人称之为——鬼哭狼嚎。想想在长明教的时候,他每一表演,长明信徒都是争先恐后地喊要做他的教主夫人的。
难不成他长明全教都在胡吹?不可能,即使苏澜宇在心里更偏向与这种可能性,他也宁愿给自己一个——其实昆仑派都是聋子的荒唐安慰。
穆余向厨房讨要了一碗小米粥回来,因为没有人被罚,所以大厨很慷慨地就给苏澜宇盛了一碗。苏澜宇看着这清汤寡水的也没有抱怨,有的吃就不错了。
他喝完粥,穆余就开始一个劲地问他问题,秦山秦时兄弟俩也坐在旁边,一脸的好奇。苏澜宇便将自己去厨房找东西吃直到早上被送回来的事朝他们复述了一遍,只是把自己发酒疯那一大段全部删了。
一向不爱说话的秦时表情有点怪异,他小声道:“所以景山君是因为喝醉了才对着传音海螺乱吹的吗?”
秦山憋着笑道:“我在这里这么多年,从来不知道景山君虽然厉害,却是个五音不全之人。”
“……”苏澜宇对于韩君平白被冤枉一事有点愧疚,但是他刚刚想起来韩君平昨晚好像也发酒疯对着自己的脸就是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