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总喜欢睁着眼睛?”结束后,季泽骋问。
邺言低下头,抿嘴不答。他要怎么说,他不想错过那翕动的纤长眼睫。
闲适又黏乎的一天在无聊的互相钻研中很快就过去了。
次日,他们去参观了乡下的米酒厂。据说,那米酒厂虽然刚开不久,却成为当地颇为特色的景点,许多慕名而来的人会在看海结束后带两三瓶自酿的米酒回去。
聪明的生意人接连开了两三家伴手礼店,专卖大米、米酒、米香包等小纪念品,趁着势头商人还建起了一座研究院,研制大米系列的特色护肤品,打着健康的旗号打算开辟自产自销的市场路线。
邺言与季泽骋沿路参观了翻米、晾米、下曲拌饭、烧酒蒸馏……
两人还动手一起参加酿制米酒。用过午餐后,季泽骋小饮了几杯米酒,不胜酒力的他满脸通红,瘫靠在邺言肩上,浑身散发出醉香。
无奈的邺言只能慢慢将他拖回旅馆。回去的路上,季泽骋逮着机会就偷袭邺言的嘴唇。到了房间,才关上门,迫切的男人就急急地把邺言按在墙上亲吻。
“臭。”
一面忍不住咕哝“臭死了”,一面放弃抵抗任浑身酒气的男人得逞。
吻了一会儿,季泽骋累了。冰凉的手伸进邺言的毛衣里蹭了几把,引得邺言哆嗦地颤栗起来,季泽骋才心满意足地停手,乖乖地替邺言拉好衣摆,然后脚步飘向大床,“轰的”趴倒在床上。衣服也不脱,双手霸道地大张在床上。不一会儿打起声响巨大的呼噜。屋子顿时被季泽骋熏染上酒气,他翻个身毫不自知地挠挠肚子打了个嗝。
邺言将屋子打开了一点,倚着阳台的栏杆吹风。偶一回头便能看见季泽骋睡得酣甜,那夸张的睡姿让邺言不自觉地勾起嘴角。
感觉真是傻气十足啊,邺言在心底想。
可这样的傻气似乎把自己也给传染了。邺言站在阳台上抽烟,忍不住唇角上扬。
等他觉得有些冷意了,走回屋里,关上窗户,稍留了个缝儿透气。从自带的旅行包里拿出《Hemlock and After》在藤椅上坐下,不紧不慢地轻抿一口茶,悠悠地读起来。
没有季泽骋在旁聒噪的吵闹,空气都是轻盈的安静,如此久违的独处时光让邺言忽然意识到,两人原来这么爱黏在一起啊。
由于是原版英文书籍,有一些生僻的单词邺言还需借助字典边查边做记号,遇到一些口语用法的便只能靠猜的了。享受阅读是邺言过得最轻松的时光,从大学开始他保持着一周读一本书的习惯,文学系的学生有停不下来的读书任务,刁难的大学教授不仅要考他们对系列文学意义的探究,甚至还要深究好词佳句的妙用,有时要细到一个字一个字去解读。
记得有一次,为了理解选修读本《尼伯龙根之歌》拗口的意译,邺言甚至下苦功夫去学习德语,他跑到德语班蹭了两学期的语言课,也只学到一些皮毛。邺言自叹语言的精髓要想完全领悟实在需要太高的天赋,而文化之间的差异更是让学习既感到匪夷所思又妙趣横生,但在彻底理解德语用词有关性别之分前,邺言还是选择适时地跳出来不钻牛角尖。
也是在那时候,他的指导老师谢丹谢教授批评了邺言读书读得太快。年过半旬却仍旧顽固的老教授无不愤愤地抱怨道,为应付应试教育而读的书真是把人教坏了,读书不读个七遍怎么能真正参透其中个意。而他所遇到的学生,不仅读书读得快,还喜欢嚼“文化快餐”的残渣。借助《XXX读典故》或是《详解古今中外》等书籍,再去听上几节老教授的讲课就自以为对文学的内涵参透得深了,殊不知吸收的都是别人读后吐出来的残渣。
谢教授表扬了邺言肯下功夫去读原版原著的精神,却也批评了他读得太快的习惯。“留一点思考的时间,细细想一想吧。”谢教授总在课堂上这么说。
课下,他与邺言探讨中外文学作品,从远古的北欧神话、叙事长诗到中国近现代文学、半文半白。邺言提出的一些见解虽已不新奇,却总引得老教授侃侃而谈,大有伯牙遇子期,高山流水,知音之风。
对邺言会一路深造下去的想法确信无疑的老教授,当得知邺言拒绝了保研的决定后,他一度气愤地避见邺言,不接电话,直到听说邺言当了文学系的大学老师后,老教授才在多年的怄气中稍有释怀。
而这几年,每次借着交流会的机会回校探望教授都会被问及打算何时考博的问题,邺言支吾地表示,还在准备中。考博的想法邺言一直是有的,但……
考博便意味着辞职再去读书,去到外地再读四年,一想至此,邺言便犹豫了。
抬起头,已是暮色黄昏后。邺言下楼点了两份三明治套餐送至房间,独自吃过晚餐后,季泽骋仍然在深睡。邺言就着台灯继续看书。
再度抬头,已是晚上九点。
窗外,灯塔的光一圈一圈地来回照射,月色下海浪翻涌,发出悲鸣。
合上书。心情像被泡热的温茶,变得悠远而深沉。邺言拿了换洗的衣裤去洗澡。他锁上房门,关了窗,打开暖气。等一切收拾妥当,他动作温吞地爬上床,替季泽骋轻盖上被子后,无声地躺在他边上。
男人的身上还有些微酒气,不知是因为散去了一些,还是闻久了而习惯了,邺言呼吸着觉得有些好闻,便不自觉更向季泽骋靠拢去。呆呆地睁着眼睛看天花板,仿佛经过了一阵漫长的思想斗争后,他机械地转过身,环抱住季泽骋宽厚的背,缓缓阖眼。
他实在太眷恋这温暖……
夜里,季泽骋因为凉意翻来覆去,本能地抱紧怀里温暖的身躯,却摸来摸去都是空落落的。意识渐渐苏醒,季泽骋半睁开一只眼睛,喊:“阿言?”
身边是空的,这感觉别扭地不得了。
季泽骋茫然地裹着被子坐起身,半睁着眼瞅着留了缝儿的窗户,丝丝夜风吹进来。此时已是夜里三点半,捂捂身子,季泽骋小打了个喷嚏。呆滞地望着阳台上邺言抽烟的背影,意识尚且有些朦胧。
过了一会儿,季泽骋坐累了。下床披了件大衣走去阳台,拉开窗户的声响没有惊动阳台上的人。即使套了件羽绒服的邺言,从背影看还是纤细得不得了,露出白皙的脚踝,看得季泽骋不由地心跳加速。
宛如17岁的少年,散发着淡淡的忧郁,有一双茫然纯净的目光,衔在嘴角发光的星火都如同少年时候求而不得而抽的第一根烟。
“我有没有和你说过,”季泽骋从背后轻轻环抱住邺言。正在发呆的男人先是惊得一颤,而后知道是自己的爱人,便慢慢放松下来。季泽骋贴在邺言耳边柔声说:“你一点也没改变。当我回来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发现了这件事,为什么十年过去,你还是和17岁时候一模一样,一点儿也没变老呢。”
“反倒是我,你看。前几天照镜子,我还找到了白头发。”季泽骋把头顶凑过去,指给邺言,“你看,这里有没有?”
邺言当真在茂密的黑发中翻了翻,刚说了个“哪……”就被季泽骋一咕噜地吞没掉后话。冰凉的嘴唇吻起来别样得舒服。亲吻中,邺言将身体的重量慢慢倚靠在季泽骋身上,男人散发着温暖的气息,亲密地搂紧怀里的人。
借着情动的黑夜,情热肆意翻涌,季泽骋伸手在大衣的口袋里掏了许久。不太顺利的是,躲在大衣口袋里的盒子一直没能打开,幸好今天的邺言意外的迟钝,居然没有发觉。终于拿出了卡在盒子里的指环,寻到邺言的手,趁机将冰冷的指环套上无名指。
“唔?”邺言突兀地停下来,感受到指缝间有一块凉冰冰的东西。
才咕哝就被季泽骋一把抱紧了,看不见对方有些羞涩的脸。邺言抱着季泽骋,举起左手,张开。借着微弱的月亮看清了无名指上银色的东西。那是一枚铂金的戒指,朴素,圆润,没有点缀的钻戒,发出青涩的光芒。
“呃……”季泽骋支支吾吾,过了一会才讪讪地放开邺言,转过身背对他又在大衣口袋里掏啊掏。
“等一下,等一下……”
因为等了太久,邺言发出疑惑的嘟囔,忍不住从背后凑过来,看看季泽骋在捣鼓什么玩意。
此刻越感到着急越无法麻溜地背诵下来。瞒着邺言,季泽骋躲躲藏藏的。最后烦躁地放弃抵抗,把一张纸拍在邺言胸膛上。
“算了,你自己看吧。”脸红到不行的季泽骋干脆自暴自弃地让对方自我领悟这该死的浪漫去吧。
被揉皱了的纸上,有一行歪歪扭扭的英文字——
The only person who needs to accept my love is standing in front of me.
“咳咳,那个……”即使再亲密无间,季泽骋仍会为这一切感到不可抑制的心跳加速,背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他说:“前面那段¥%@什么的背了我也忘记了,大致意思就是说,你不要在意其他,你只要在意我就好了。”
难为情的男人,忽然用洪亮的声音大喊:“我的爱只属于你!”
在悄无声息的黑夜里,着实吓到了邺言。
同时还有大吼大叫的自己。刚说完,季泽骋的脸红得冲过了头顶,腿支撑不住地发软,他捧着头蹲在地上,一直“哎呀呀”地叫个不停。
过了一会儿,“其实……”季泽骋闷闷地对着地板开口。
“这戒指来得很不易。之前找遍了所有首饰店也找不到有卖一对男戒的,正好那天去签完协议书那个律师给了我一个地址,是在小巷里的手工坊,专门打造珠宝首饰,也为热播的宫廷剧打过许多珠钗和钻戒。不过很悲催的是,那落伍的老头只收现金,我就连身上最后的加油费都掏给他了才打了这么一对比较……怎么形容呢,朴素的对戒?哦,对了,关于尺寸,我是在你睡觉的时候拿了一根棉线量的。”
季泽骋不停地挠着后脑勺的头发,像是刚理完发怎么看都不自在似的,“应该没出什么差错吧。啊……啊啊啊……我都说完了……阿言你为什么都不说话?喂,随便说点什么吧。这样真是难为情啊……”
相比较季泽骋的羞耻,邺言的声音听起来淡定多了。
“好像,太大了。”
“嗯?”
季泽骋站起来,疑惑地握住邺言的无名指检查,“太大了么?怎么会,明明……”话音未落,忽然被纤细的男人抱住,季泽骋呆愣在那儿。
迟疑了一会儿,他缓缓地举起手,环抱住眼前孱弱的身躯,将鼻眼埋进男人微微颤抖的肩膀里。
彼时,月亮悄悄躲进云后。乡村的夜晚,天空散发出微弱的光芒,星辰眨眼,海浪翻涌的声音让青黑色的夜显得更加静悄悄。
“阿言,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按照预想的,季泽骋打算自顾自地说,“不用说,你一定愿意的。来来来……”将戒指递给邺言,让他替自己套上。
可是这一刻,仿佛受到庄重的仪式感熏染,油然而生一种肃穆,他要听邺言亲口说,说出不容再反悔的答案。
是谁赋予了这悄然熟睡的夜晚特殊的使命,一切仿佛寂静了一般。花沉睡了,海缄默了,月亮脸红了,心跳骤然颤抖……
拥抱在阳台上的两个男人被遗落在大海星辰画面的角落。倘若这是一幅泼墨山水画,他们还来不及一只树上的锹甲之大。
邺言抓住季泽骋衣角的手比方才更用力了一些。感受到怀里的颤抖,季泽骋有些意外,旋即露出欣慰的笑容,轻轻拍着男人的后背。
小时候他做过无数的恶作剧,往他喝的饮料瓶里加芥末,故意从楼梯口冒出来吓人,或者忽然把脚伸向邺言……
从来泰然地说着“幼稚”的男人,居然会为这么拙劣的告白而掉下眼泪。
季泽骋安抚地拍着邺言的后背,想要一看他的表情,男人却固执地揪着他的衣角不肯撒手。
在胸膛处传来呼吸的热度,还有闷闷的说话声。
“心脏……以为停掉了。”
像猫咪似的声音弄得胸膛痒痒的。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被季泽骋扒开一看,邺言已经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一边哭得用力一边又拼命压抑。让季泽骋觉得,怎么可以这么可爱。
“我还从来没见过你这么狼狈……”
17岁时候隔得遥远的背影,只差了一个坚定的脚步。而这一步,走了近十年,握住温暖的掌心,季泽骋不再怯懦地放在嘴角轻吻了一下。
“阿言,你是我的……”
与其去思考来路,不如放手握住现在的温暖。月亮冒出了尖角,海有了温度,摆放在窗边的假花花团锦簇。如果不是这十年,他要如何环抱住这个背影。
黑夜隅角处,诉说正当时的情动。
“爱人。”
End.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欢迎留言。
有三篇番外,分别是《因为爱的缘故》、《我喜欢的人已有喜欢之人》、《又十年》。
☆、番外一《因为爱的缘故》A(一)
武大律师在混成律师行的老油条之后,养成了令人深恶痛疾的一个坏毛病,就是坚决不喜欢早起,且将此恶劣行为贯彻执行到底,美名曰“武式休养生息法”。
然而近段时间,武律师不仅爱早起了,还喜欢上买菜做饭,并且,乐此不疲。
合伙人张成和夏茅是比武筑大几届的前辈,张成善于广交好友,手里有政商各界广阔的人脉资源,夏茅是个有上进心的富二代,擅长金融法律事务和行政类的诉讼。事务所背靠大树,后头是律师界老资历的周毅淮和肖帆两位大律师作为投资者。
早几年武筑过得并没有像现在那么舒心,繁缛的官司案子堆积,因为要在这一行迅速立住脚跟,他必须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分外努力。早时张成乐得坐享其成,可在见到武筑365天全年无休,熬夜成为家常便饭后,忍不住地提醒他,年轻人不要用力过猛。
却被武筑回击,太自卑,没办法。
当张成一脸困惑地反问,还有你武筑自卑的事?
或许是聪明人天生的争强好胜,张成非常乐意在人前炫耀自有的资本,尤其是他的母校,给了他无尚的自豪感。张成一直将武筑划为同类,在这点上,武筑却与他完全相反,他不太愿向人提起曾经的辉煌。
尽管,他一度被冠誉为“天才”之名。
他们的母校在全国排名是数一数二的高等学府。即使在人才济济的学院里,不乏各类传奇分子,可“武筑”的大名在法学院还是如雷贯耳。“年轻气盛”、“嚣张跋扈”是他的代名词。抛开为人不谈,武筑得过全国大学生辩论赛最佳辩手;小学时候因为获得全球少儿组建模竞赛冠军而被拉去做了智力测试,偏差值远高于同级生,小学连跳三级;高中取得了省级生物竞赛一等奖而获得保送资格。顺利通过司法考试后,以奖学金连续获得者,省级优秀毕业生,法学专业成绩第一等多个荣誉称号毕业,接到业内数家有名的事务所抛出的橄榄枝邀请。
而这样一个人生像开了挂的男人,居然会通过他的口,听到“我很自卑”、“没办法”这类的说辞,即使回答的是感情问题,也让人觉得真不可思议。
张成再问下去,这个在法庭上口若悬河的男人沉默了。
好在,勤勉和天赋终于让武筑在业内打响了名声,而事务所的业绩也势头大好,络绎不绝的案子和法律合约纷纷上门。
可就在这时候,武大律师开始选择要休息了。张成拉着武筑去饭局,武筑不肯,还屁颠屁颠地开始学着买菜做饭,研究古典音乐。得了偷空的日子立刻跑到菜市场与菜贩子讨价还价,成为武筑按时下班后的日常。为此,武筑没少被张成埋汰。
“你精修法律,是为了在菜市场跟卖菜的争那五毛钱?你是不是闲得慌啊!”
尽管武筑很享受这样偷得半日闲的日子,可只要案子来了,又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面对。埋头于黑灯瞎火中整理卷宗,忙的时候还好,不会想东想西,一旦停下来喘口气,就会被巨大的空虚袭击。
武筑扶额忍不住想,如果所有事都能以钱去衡量,如此简单就好了。那么他就会有拼命努力的目标,可感情偏偏不是如此。
每当一个复杂的案子了结,武筑又变成了那个逛菜市场,乐于亲自下厨煮菜的男人。而事务所的人都知道,武筑有一个不定时需要“喂饭”的对象。事业上顺风顺水的武律师,在感情方面低调得有些扑朔迷离,但据本人纠正道,是一筹莫展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