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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子炀教楚教主座下,朱雀阁阁主柳清湄。”
……
“剑刃极薄,前窄后宽,必是炀教‘秋水功’无疑!”
……
“你不信。”楚恪淡淡一笑,低头晃了晃茶杯,“我遇到过很多像你这样的人,云盟主。在得知我身份之前,对我深信不疑;在得知我身份之后,哪怕我告诉他这只是一杯没有毒的清茶,他都不会相信了。”
“所以,我告诉你真相,又有什么用呢?”
楚恪淡笑着,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他伸手去拿茶壶,却被云奕一把按住。
“你就这么不信我?”云奕只觉一股无名火起。他瞪视着楚恪,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楚教主,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在你三番五次救我之后,我还会认为你对我别有所图?”
“若我的确是对你别有所图呢?”
云奕愣了:“什么……”
“我的确是对你别有所图!”楚恪忽地眯起狭长的凤眸,眼底涌出锐利而寒冷的光芒,“你以为我为什么救你?就凭你无缘无故闯进炀教教主的房间,我足以将你杀死一千次一万次!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会是出于好心才救你的吧!?”
云奕脸色瞬间煞白,嘴唇褪去了血色。他情不自禁地松开了按着楚恪的手:“你是因为寒英剑……”
“云盟主果然是个聪明人。”楚恪的唇边溢出一丝微微的冷笑,“寒英、明玕、九畹、朱嬴……”
“不要再说了。”云奕忽地打断了他,“慎之,我从前说过一句话。我说,无论你是何身份,我云奕云明徽都永远将你视为朋友。”他抬起眼直视着楚恪:“现在也一样。”
楚恪顿住了。
“为什么信你?”云奕轻轻叹了口气,“我在得知你的身份之后,也曾无数次想过这个问题。我曾以为炀教教主和你只是同名同姓……但就算刚才你亲口承认,我竟然也没有感觉到你和从前有什么不一样。你是楚恪楚慎之,只是加了个身份而已。你救了我,没有取走寒英剑,还帮我挡住了那么多的杀手。梅雨论剑前夕,你前来提醒我;我中毒那晚,你又来帮助我。我想不出有什么理由不相信你……”
“所以,你说云家并非炀教所灭,慕容连翘并非炀教所杀,顾青竹伤势与你无关,柳清湄也并非你所派,我信你。”
两人又是久久不语。
楚恪垂下眼睫避开了他的目光,手里的调羹又一次像是无意识一样搅拌着茶杯里的清茶。过了片刻,他才很轻很轻地叹息了一声。
“你信我,足矣。”
“二十年前,慕容家家主的弟弟死在炀教教主手下,为的就是明玕剑,这件事的确是炀教所为。”楚恪淡淡道,“朱家小公子中毒,也是本教朱雀阁阁主柳清湄出的手。”
他抬起眼,却没有看云奕脸上的表情,而是淡淡望向窗外:“柳清湄曾为情所伤,平生所恨,莫不过负心薄幸之人。楚某虽约束下属,但她行事并未伤及无辜,因此不曾管束。”
“朱家小公子他……”云奕不禁问道,“……他今年不过十六七岁,能做什么负心薄幸之事?”
楚恪扫了他一眼,淡淡道:“朱家四代单传,朱维容又老来得子,对他可是溺爱得很。”他淡淡喝了口茶:“他看上了艺馆中一位卖艺不卖身的姑娘,说好为她赎身,却暗下迷药玷污了她。不想珠胎暗结。这位姑娘也痴心,一心等着他回来。可这件事纸包不住火,艺馆的人是断断不可能要她了,她也无法再登台献艺,于是被赶出了艺馆。她一个弱女子,又没有什么本事,活活饿死在街头。”
说完,他停顿了一下:“而那位朱小公子,早就另结新欢了。”
云奕看上去十分吃惊:“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炀教的势力遍布天下,我教七曜宫司情报、秘闻,这种事,稍微一查就知道了。”楚恪淡淡道,“即便如此你也要救那位朱小公子吗?”
云奕迟疑片刻,说道:“没有人有权力决定他人的生死。我……还是要救他。至于救了以后是生是死,就看他的造化了。”
楚恪微微挑起眉,眼底划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他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定定注视着云奕。那双漆黑深邃的眸子宛若星辰,在最深处透出几点意味不明的光亮,将他的面容渲染得格外柔和。
“我知道你会救他。如果你不救他,你就不是云明徽了。”楚恪轻笑,低沉的声线宛若淙淙泉水,带着几分动人心魄的味道。他在说出“云明徽”三字的时候声音格外温柔,眸子始终灼灼盯着云奕,眼底落满光华。
云奕被他这样一看,莫名有些不好意思。他拿出那枚玉佩:“既然这样……”
“不必。”楚恪将玉佩推了回去,“这枚玉佩本就是我赠与你的东西。若你想要我救朱家小公子,就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条件?”云奕想了想,“什么条件?”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楚恪笑道,“你只需谨记一诺千金,你若是答应了我,就不能反悔。”
楚恪身为炀教教主,究竟有什么需要他做的?想必也不会是多难的事情,如果他真的向他索要寒英剑,他给他就是,反正他对传国玉玺又没什么兴趣。想到这里,云奕爽快地说道:“没问题。”
二人击掌三下,以示日后决不食言。楚恪将“醉生梦死”的解药交给云奕,云奕将它收入怀中。
“多谢慎之。”云奕笑道,“那我就告辞了。”
他起身走到门口的时候,楚恪忽然出声叫住了他。
“明徽。”
云奕不由自主地停在门口。在他印象里,这是楚恪第二次叫他……明徽。
他转过身,只见楚恪对他意味深长地一笑。
“今日誓言,望君切记。”
当然,此时的云奕尚且不知这个看似不起眼的誓言对他的以后会产生多大影响,也更没有想到,楚恪日后将它用在了什么地方。当他彻底明白一切前因后果的时候,也只能感慨一下,那时千里迢迢去找楚恪讨要解药的自己,实在是……太天真了。
他更不会知道,这一次谈话,几乎决定了他此后一生的命运……
拿到了解药的云奕从琅山快马加鞭回到姑苏,又是十日过去了。算算日子,他往返就用了二十日,而朱家小公子,恐怕此时已经病入膏肓了吧。
急匆匆奔进姑苏客栈,云奕险些撞上一个青色的人影。定睛一看,竟然是梅雨论剑过后就没见过的唐应寒。只见他手里端着一盆红黑色的水,那水还散发着淡淡的腥臭味。唐应寒一见云奕,眉梢眼角都飞扬了起来,看上去真是高兴坏了。
“你回来了!所有人都在等你,你知道吗?”
云奕被他这一句话弄得有点发懵:“所有人?”
“你去了就知道了!”唐应寒从他身边挤了过去,一边向门外疾步而去,一边回头冲他喊道:“朱家那小子快不行了,你愣着干嘛?快去!”
等云奕来到朱小公子的房间,他才真的理解了什么是“所有人”,朱小公子又怎么样“快不行了”。
房里乌压压的一片人。朱家家主朱维容,顾家顾栖迟、顾景行,林家林九思、林采薇,慕容家慕容玄参,唐门门主唐铭,峨眉派掌门苏妙仪,武当派掌门清卓真人,少林派方丈玄空大师,包括云泰宁等人,竟然都聚在了这间屋子里。云泰宁坐在朱小公子床前施针,整座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和什么东西腐烂的臭味。
见云奕推门进来,众人似乎均是一愣。云奕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床前,一见之下,不禁皱起眉。只见床上的朱小公子全身溃烂,创口处流出浓黑的血,散发出古怪的、像是蔬菜腐烂的味道。他整个人几乎看不出人形,仅仅因为云泰宁封住了他的穴道,他才不会因为痛楚而发疯似的叫喊。
一见云奕过来,云泰宁马上抬起头,皱着眉问道:“你拿到解药了?”
——看他的架势,似乎他并不高兴云奕拿到解药。然而现在不是多想的时候,云奕点点头,把解药递给云泰宁。云泰宁看也不看,拔出瓶塞就要给朱小公子灌下去。
“等等!”朱维容连忙出声阻止。他看了看那瓶解药,又看了看云奕,表情谨慎地说道:“我们所有人都知道,‘醉生梦死’的解药只有炀教才有。敢问云盟主是如何拿到的这瓶解药?炀教怎可能让你全身而退?”
云奕忍不住蹙眉——朱维容含沙射影的意思,莫非是指他要害朱家的儿子?他心中不快,还未开口说话,云泰宁就已经扬起了眉毛。
“怎么,朱前辈是怀疑明徽会害朱小公子?”云泰宁脸色不善,冷哼一声,“那么若是没有解药,朱小公子死在这里,是不是朱前辈也要怪在下治死了朱小公子?”
朱维容脸色涨得通红:“我没有这个意思,云公子误会了。”
“盟主千里迢迢去炀教拿来解药,若是要害你朱家,何必大费周章?”云泰宁把玩着手里的小瓶子,正眼都不瞧朱维容,语气中的森然冷冽如寒风般透入骨髓,“在下的武功可能不及在座的任何一人,但只需在下动一动手指,扎偏一点穴道,朱小公子就一命呜呼了。朱前辈,你是不是把自己看得太高了?”
朱维容的脸成了猪肝色。过了片刻,他重重哼了一声:“是我说错了话,给盟主陪个不是了。”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云泰宁将手里的瓶子随手一抛,自顾自地站起身来,“我不治了。要不要喝解药,朱前辈自己做主吧!免得到时候喝死了朱小公子,还要怪罪我们云家。”他瞥了一眼云奕:“明徽,我两天两夜没有休息,先去歇息一会儿。”
说完,他也不看忙不迭接住药瓶的朱维容,径直出门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主角沟通不力造成误会的梗深恶痛绝,所以他们没有误会。
云泰宁其实很6!武力值排个顺序的话,他的武力值大概在楚恪之下,顾景行之上。另外,云泰宁其实大有来头~~
第18章 柳暗花明
留下朱维容在房间里照顾儿子,其余人鱼贯而出,来到了另一间屋子里。
武林中的顶尖高手几乎都聚在了这里。因着是青阳盟内部的事,八大门派也不好置喙,于是林九思率先开口道:“盟主,‘醉生梦死’解药只有在炀教才有。盟主此去炀教,不知有没有被那些邪魔外道为难?若是盟主有什么损伤,我等如何向云家先祖交代……”
“林伯伯,你不必和我这么客气。”云奕说完,又向众人道:“我没受到什么损伤,这解药自然也是真的。但如何得到,又如何能全身而退,恕我不便和诸位解释。不知各位前辈聚在这里,可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众人对视一眼,少林方丈玄空率先说道:“老衲和众位武林同道都是来贺青阳盟主旧宅重建之喜的。想当年云家在江湖上也算一代豪杰,虽不懂武功,但却称得上‘正人君子’四字。云家家主义薄云天,在座的各位或多或少都曾受过云家恩惠。云家如今在江湖上重振名号,我等自然要来恭贺。”
“奕儿,你也不要怪顾伯伯多言。”顾栖迟沉吟着开口,“炀教行事狠辣,多行不义之事,你可不要被他们蒙骗了才好。我们同在青阳盟,又是世代相交,顾伯伯不会害你的。”
云奕心中微微一沉——他听出了顾栖迟的弦外之音。他能从炀教毫发无损地拿回解药,在场的人自然起了疑心。他不禁想起楚恪对他说过的话……
……
“二十年前并非炀教灭云家,顾青竹的伤势与我无关,朱雀阁阁主不是我派去的,慕容连翘并非我所杀。你信吗?”
……
“我遇到过很多像你这样的人,云盟主。在得知我身份之前,对我深信不疑;在得知我身份之后,哪怕我告诉他这只是一杯没有毒的清茶,他都不会相信了。”
……
云奕抿紧唇,低头应道:“是。顾伯伯所言,侄儿记住了。”
世代相交的长辈,与三番五次救他性命的朋友,若不能判断应该相信谁,就用自己的眼去看,自己的耳去听,自己的心……去感受吧。
若是这其中真的有什么误会,能借他的手解开,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顾栖迟点了点头:“如此,我就放心了。我相信奕儿不会做出有辱门风之事,也不会与炀教同流合污。那解药的来历,我们可以不问。我信你。”
云奕心中涌起一阵感激。他应道:“是,多谢顾伯伯。”
“不必谢我。”顾栖迟摆摆手,“眼下朱小公子性命应是无碍了。只要‘醉生梦死’一解,余下的事情就好办了。如今云宅重建,也算得上是乔迁之喜。林兄,”他笑着看了林九思一眼,“不如我们再为盟主添上一喜,凑成个双喜临门,如何?”
云奕愣住了,不由自主地看向林九思。林九思抚掌而笑:“正是。小女采薇年方十八,与盟主指腹为婚。慕容家家主丧期已过,我着人看了,一月后八月初三,正是成亲的好时机。各位武林同道,不如在这里喝一杯喜酒再走。”
武当清卓真人笑道:“这可是天大的好事,贫道要在这里沾沾光了。”
云奕张了张嘴,却不知自己应该说什么。众人纷纷向他道喜,他只得一一还礼,心中却像是吃了一颗未熟透的梅子一样,弥漫上些许酸酸涩涩的感觉。他向林采薇投去一瞥,见她红着脸站在原地,一双妙目也向他看来。四目相交的瞬间,她倏地移开了目光,脸上的红晕更深了。
云奕只觉一切像在梦中一样,恍惚间竟像是看到楚恪低眉浅笑的脸,和那人略带凉薄的语气。
“明徽……”
如风一般,散在他未出口的叹息之中。
若那些罪过并非是他犯下的,若真如他所说,云奕定会还他一个公道。
次日,朱小公子的情况果然有所好转。朱维容本要去谢云泰宁,却结结实实地吃了一个闭门羹。碰了一鼻子灰的朱维容转而来谢云奕,一改前日对云奕百般猜疑的态度,对云奕千恩万谢。云奕只觉不胜其烦,赔笑说了无数遍“这是晚辈应尽之责”,终于把朱维容送走了。朱维容刚走,唐应寒便推开了云奕的房门。
因着乔迁的日子还未到,众人都住在客栈里。唐应寒嬉皮笑脸地在桌前坐下,自己给自己斟了杯茶:“我原来还觉得你这个青阳盟主的日子过得多么逍遥,手握六大世家之权,他们都得听你的,没想到你如此憋屈。”
云奕抄起手边的茶杯就砸了过去:“去去去。你闲着没事干就去马厩喂马。”
“别啊。”唐应寒稳稳地接住冲他面门飞来的茶杯,笑嘻嘻地说道:“云大盟主,你这手暗器功夫可不怎么样。要不要我教你几招?”
“好意我心领了,你自己留着吧。”
“那我换一个吧。”唐应寒笑着拿出一个小小的金匣,“我知道你是青阳盟主,你成亲,我爹他们少不了要送你东西。这是我送的,跟他们都没关系。你收好了,别让我爹知道就成。”
云奕接过那只匣子打开,黑眸里闪过一丝光亮。他眨了眨眼,抬头看着唐应寒:“追魂夺魄针?”
“你还挺识货。”
追魂夺魄针是江湖排名第一的暗器,由唐门打造,他人根本不可能仿制。这种暗器是特制的暗器,梅雨论剑上云奕曾见过一次,也心惊于它的威力。没想到,唐应寒竟然拿来当做了贺他成亲的礼物。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云奕撇撇嘴,把匣子收了起来,随即眼睛骨碌碌一转,笑道:“你是不是有求于我,才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物?”
“我唐应寒是那种人吗!”唐应寒拍桌而起,做出一副慷慨激昂的样子,“上次梅雨论剑你救了我,没有对我痛下杀手,我就已经心怀感激了。投桃报李,我送你一副暗器怎么了?”
“如果是普通的暗器,没准我就信了。”云奕眼底掠过一丝狡黠,“说吧,你要干嘛?”
唐应寒被噎住了。过了片刻,他忽然坐了下来,冲云奕献媚地笑笑:“我只是好奇,想看看寒英剑。听说它身上关系着一个巨大的宝藏……”
云奕微微一怔,犹豫了一下,从腰间解下寒英剑递给唐应寒。在对方拿着剑翻来覆去查看的当儿,他忽然想起,慕容家家主身上的伤口“前窄后宽”,指的应该是兵刃的形状。那么……他是不是应该问问慕容玄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