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九畹剑,或许可以让你全身而退。”
云奕如遭雷击,呆立半晌,不由得向前缓缓走了几步,站在了月光下。他看清了,那适才发声的男子负着双手、长身玉立,正是楚恪!
九畹剑……
顾景行……?
云奕不由得急冲两步,对那被围攻之人的方向高声喊道:“住手——!”
像是被云奕的突然出现吸引了注意力,顾景行未能躲开从右侧袭来的一柄长剑,一股鲜血淋漓而下,顺着他的手腕滴落到地面上。他应变奇速,交剑左手,咬牙架开左侧刺来的长剑,目光却不由自主飘向云奕。
明徽……果然在这里!
云奕全身发冷,止不住的微微颤抖,就连楚恪已经走到他身边都并未察觉——他已经认出最后出手的两人是谁:重玄……还有应该并未回来的泰宁!
这是怎么回事?为何顾景行会出现在这里,还一路闯到了炀教的中心天涯亭?为何泰宁已经回来,却无人告知于他?为何……楚恪会企图夺走九畹剑?
云奕深恨此刻的自己没有丝毫内力,连投掷一枚暗器都无法做到。他不由得紧紧蹙起眉,怒气如滔天巨浪般刹那间涌了上来:“重玄、泰宁……住手——!!”
楚恪平淡的声音从他身边传来:“你们都住手。”他上前一步:“明徽……”
“你不觉得欠我一个解释吗?”云奕猛地回头,那双向来笑意盈盈的眸子里满是不可置信的愤怒。他咬紧牙关,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字字说道:“楚!教!主!”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今天才知道自己的英语专八过了!!拿到了证书!!开心到爆炸!!!
↑已经炸成一朵烟花的作者。
第28章 心悦君兮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楚恪皱紧了眉,唇线刚硬,抿成一条直线。云奕怒气冲冲的眸子里倒映出他冷硬的表情。
泰宁远远看着对峙中的二人,对云奕的了解让他无比忧心:云奕的个性重视别人的生死远远超出于自己,若是就此对楚恪误会,恐怕他真的会一怒之下与楚恪反目成仇。在青阳盟时,泰宁深知云奕与顾景行之间的情谊,如果说青阳盟里有谁真心希望云奕能够执掌青阳盟,那恐怕就是这位顾家大公子了。而现在……
见楚恪久久不语,云奕咬紧了唇,目光从在场众人脸上一一掠过——楚恪、泰宁、重玄……甚至连今日本该来拜访他的柳清湄都在这里。他并不是很清楚炀教上下的规制,单看在这里的人,他便可以肯定,炀教中的高手几乎全数到齐。至于目的……大概就是为了那柄与前朝宝藏有所关联的九畹剑吧!
顾景行站在包围圈中间,右臂软软垂下,左手里还死死握着那柄掀起无数腥风血雨的九畹剑。云奕抬脚向他走去,一面走一面扯下一片衣襟——他身上的衣服是楚恪为他拿来的,与过去他常穿的那件绣白梅的长袍一般无二。料子是上好的料子,在他用力一扯之下,袍角那朵白梅裂成了两半。眼看他背对着自己越走越远,楚恪的眼底倏忽间划过一丝痛楚:“明徽——!”
云奕停下了脚步,微微侧过头,月光为他的侧颜笼上一层瓷白色的纱,精致却易碎。
楚恪停了停:“你听我解释……”
云奕微微垂下眼睫,撇过了头,再度向顾景行走去。重玄、泰宁等人不由自主地为他让开一条路,看着他径直来到顾景行面前,为他包扎伤口。
“明徽,你果然在这里……”顾景行像是松了口气一样,“花采风没有骗我。”
云奕心头一震:花采风?这么说,楚恪放了花采风之后,花采风遇上了顾景行?可是
……顾景行难道不应该在雎阳顾家吗?怎么会千里迢迢来到这北方?
隐约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头,云奕道:“你在哪里遇到的花采风?”
“离琅山不远的城镇上。”顾景行说,“他说自己被炀教教主擒住关在了炀教,我怕你已经离开了炀教,就问他你是否在这里,他告诉我你在这里养伤。”
云奕心里一沉:自己从到炀教以来,根本没有见过花采风。最开始得知花采风之事,是因为误打误撞闯进了柳清湄的朱雀阁;其后参与花采风一事的,除去柳清湄,还有重玄和楚恪。花采风怎么会知道自己就在炀教,除非有人告诉他……然而,为什么要告诉他自己在这里?
他心念电转,手上包扎的动作却不停歇,片刻之后便已经包扎完毕:“景行,你怎么会到琅山来?”
顾景行的声音低了下去:“我担心你……我担心楚恪会对你不利。”
“顾伯伯他们同意了?”
顾景行苦笑道:“我爹自然是不同意的。你在婚宴上弃林姑娘而去,林伯父虽然没说什么,但朱伯父……还有我爹,都认为你做得不够妥当。他们不希望我也把自己置于险境。但你我是朋友,明徽,我顾景行绝不是个贪生怕死之徒,为了自己的安危就将朋友的安危至于不顾……”
云奕轻轻叹了口气,青阳盟众人对他的看法恐怕不仅仅是“不妥”二字吧。至于顾景行,他知道顾家家规极严,顾景行独自一人跑出雎阳来到琅山,少不得要和他爹爹有一番争执。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来了……
“我之前确实对不起你。”顾景行注视着云奕,说道,“你来为朱家小公子求药,我不是不知道有多危险,但我并没有追你回来。我辜负了朋友的情谊,也枉你曾救我性命……我既已做出这等不义之举,这次,我绝不能袖手旁观……”
云奕怔了怔,心底不由自主涌起一阵感动:身为朋友,顾景行其实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带着九畹剑来炀教……
“顾大公子大概是青阳盟里唯一一个名副其实的‘君子’了吧。”柳清湄懒懒地开口了,“连我都有些嫉妒……明知单枪匹马闯入本教就是闯入龙潭虎穴,你却还是来了。教主没有看错你。”
楚恪声音一冷:“朱雀阁主,现在还轮不到你置喙。”
“教主,你莫非觉得云盟主猜不到?”柳清湄风情万种地挑起一边的眉毛,眼波流转,目光盈盈落在云奕身上,“云盟主看着有些傻呆呆的,其实心里早就明白了吧。不错,正是教主释放了花采风,并把你在炀教的消息故意透露给他。泰宁下山也不是为了什么暗线,而是因为早就得知了顾景行的行踪。他需要安排一下,让离开的花采风‘意外’遇上顾大公子……”
——请君入瓮。
楚恪……果然是为了得到九畹剑。
“柳清湄。”楚恪的声音已经冰到了极点,“子时,自己到天梦轩领罚。”
柳清湄像是不甚在意,她笑着盈盈福了福身子:“是,属下遵命。”
楚恪的目光落在一言不发的云奕身上。他背对着他,看不到他的表情,也看不到他的脸色,只能听到他幽幽的声音淡淡传来:“这么说,‘柳清湄会来拜访云奕’这句话是骗我的?”不待楚恪回答,他便轻笑一声,笑声里带了些自嘲的寒意:“目的就是为了让我呆在我自己的屋子里,免得撞见你夺九畹剑……是不是?”
楚恪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说道:“是。”
云奕终于还是转过身来,那张素净的脸上一片沉静和肃杀,使得他整个人忽然渲染上了一层凝重的色彩:“可惜还是被我撞见了。”他顿了一顿,道:“我不问你为什么要九畹剑……”他的脑海中闪过婚宴上沈红衣偷袭的时候楚恪一刹那间的迟疑,唇角勾起一丝自嘲的笑:“放顾景行和九畹剑离开。”
楚恪深深地凝视着他,最终开口道:“顾公子只要留下九畹剑,我绝不为难。”
顾景行踏上一步,眼里满是决绝:“剑在人在,剑亡人亡。今日我不仅不会让你拿到九畹剑,我还要带着明徽一起离开。”
楚恪的目光陡然一沉,充满了阴沉可怕的杀气,音调也陡然沉了下去:“就算我不出手,两大暗卫、三大宫主、四位阁主,也必然不会让你全身而退!顾景行,想带走我的人,还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他话音未落,包围圈便猛然收缩了一下,雪亮的剑光在月色下折射出如孤霜般清冷的光影。就在包围圈收缩的同时,云奕也猛然踏上一步,挡在顾景行身前。他广袖飞舞,俊美的脸上亦是一片肃杀:“谁敢!”
他所修习的寒英剑法本是天下第一剑,就算此刻手中无剑,他也没有丝毫内力,但当他站在那里的时候,整个人还是散发出一股浩然剑气,就如同一柄上古名剑,虽然敛在鞘中,却仍无法遮掩那锐利的光芒。
楚恪深深地、深深地看着他:“明徽,你当真要如此?”
“我不能弃朋友于不顾。”云奕紧紧盯着他,“放他走。”
“一起走。”顾景行左手持剑,站在云奕身侧,“明徽,我们回青阳盟去。”
云奕抿紧了唇,尚未答话,楚恪清冷的声音已然响起:“明徽,你要因为他……和我反目吗?”
云奕一怔。月色下楚恪的身形显得异常孤寂,他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满是掩饰不住的、触目惊心的痛楚,这位武功独步天下、手握第一大教的男人,此刻竟像一个被人抛弃的孩子,满是孤独与落寞。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二人在那一方小院里共同度过的光阴,楚恪温柔如风一样的笑意,梧桐树下悠远飞扬的笛声,天涯亭中萦绕不去的墨香……
如梦一样。
他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然而想起身后的顾景行,他又停住了脚步。半晌,他才开口道:“我不会的。”
他想起柳清湄含着凉薄的笑意,眸光流转之间那毫不掩饰的嘲讽:云盟主,你会为天下人,负尽教主。
他的嗓音像是被什么哽住了一样:“我不会和景行走,慎之。你……”
你不要露出那样绝望的神色了。
“为什么?”顾景行忽地开口了,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是因为你的内伤还没好吗?回去以后,我一定为你遍访天下名医,你的内伤会治好的。林姑娘她……现在过得很不好,她还在等你回去……”
云奕的内心再度抽痛了一下:他伤了楚恪,也伤了林采薇。在婚宴上弃她而去,让她沦为了天下人的笑柄。那个活泼开朗的姑娘,定是对他……失望至极。
“我……并不是因为内伤才留在这里。”云奕不敢回头去看顾景行的表情。他想起了过去在顾家那一次秉烛夜谈,顾景行脸上失望、愤怒的神色几乎深深扎在他的心头。他深吸了口气,续道:“让林姑娘找个好人家嫁了吧。我云奕有负于她,有负于青阳盟,有负于林伯父、顾伯父对我的深深期待……”他的眼前闪过林九思初闻他是云家后人时的激动与失态,语调中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痛苦:“你千里迢迢来找我,我……对不住你。”
顾景行像是被惊呆了一样,只是固执地重复着他的问题:“为什么?明徽……你到底为什么?”
他愤然指向楚恪:“炀教毁了青竹,毁了云家,毁了慕容家,你难道忘了,他派柳清湄在梅雨论剑上暗算,你险些丢了性命!你难道忘了,青竹的右手已经残废,对于一个剑客来说是怎样毁灭性的打击!你难道忘了,朱家小公子生不如死的惨状……”
“有些事是误会……”云奕微微阖上双眼,复又睁开,“我一定会还你们一个公道。”
顾景行沉默了,过了片刻,他忽然问道:“你信他?”
云奕的回答一如在婚宴上说过的话:“我信他,景行。”
“你为什么不和我走?”顾景行的目光定定注视着云奕,注视着他洁白的背影,“我想听真正的理由。”
有风掠过树梢,投下一片婆娑树影。月色宁静,楚恪就站在那里,静静注视着云奕。
云奕也静静凝视着楚恪,二人从莳花馆初识以来的一幕幕自脑海中掠过,那些最开始的疏离、哭笑不得的斗嘴、并肩退敌的默契、一次又一次的援助、刻骨铭心的温柔……都化作了他眼中清明如月的笑意。
楚恪注视着他,心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手心竟然出了一层薄薄的汗。这么多年以来,他从未有过此刻忐忑又期待的心情,仿佛在一瞬间,他所图谋的九畹剑、寒英剑、朱嬴剑……那个有关前朝宝藏的传说,都不重要了。他情愿放弃所有的荣华富贵,放弃他所追求的秘密,放弃他所拥有的一切,换来云奕接下来说出的那句话——
“我喜欢他。”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的天气真是太热了。
不知道为什么写下最后那句话的时候我竟然都跟着有些激动,我家猫鄙视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玛德智障。
今天和基友讨论了一下剧情和人物,作为第一本正儿八经的原耽,故事讲的还是有很多缺陷和漏洞,emmmmm所以真是感谢没有弃文而去的小天使。
一边写一边反思ing……
第29章 往事如烟
狂喜呼之欲出。
他喜欢他。
一切仿佛都在此刻化作过眼云烟,全部都不重要了。只有站在那里定定说出这句话的少年才是唯一的、珍而重之的珍宝。
如果云奕高兴,那就放了顾景行,他不要九畹剑也没什么,哪怕是即刻交出明玕剑,他也不再会有一丝犹豫。
明徽……
明澈的月色倾泻而下,为整个大地笼上一层轻柔洁白的纱。顾景行几次张开嘴想说什么,声音却哽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为什么?他问自己。
尚且还记得初见时云奕神采飞扬的模样,那少年的眸子明亮犹如夜空中的星辰,不带丝毫做作与伪装,大大咧咧地喊他“景行”。明明是极没有礼数的行为,却没有半点被冒犯的感觉,反而从心底涌起一丝淡淡的喜悦——
他不会因为他顾家大公子的身份与他疏远,也不会因为他拥有九畹剑才与他结交。在云奕眼中,他只是顾景行,没有那么多沉重而负累的头衔。
他简直不应该踏进这些是是非非、虚虚实实之中,他就应该在流英谷那样的世外桃源里,去享受他那原本平安闲逸的人生。
楚恪淡淡的声音响起,带了几分奇异的压抑感:“放他走。”
包围圈撤开,为顾景行让出一条通往山下的路。顾景行却并未立即离去,而是上前一步,深深地看着云奕的背影。
“明徽……”
这次云奕转过身来,眼底带着浓浓的歉意和愧疚。那种神情就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生怕被大人责打一般。
“你……”顾景行动了动嘴唇,却最终还是问了一句,“你决定了吗?”
云奕的目光闪了闪:“是的。”
顾景行的心里涌上一阵古怪的、让他十分不舒服的感觉,就像他即将永远失去眼前这个人一样,让他心里密密麻麻的,针扎般的疼。
“既然如此……”顾景行长长地叹了口气,“照顾好自己。如果他……有负于你,你……就算爹爹不允,我也一定会追杀他至天涯海角。”
云奕笑了:“嗯。”
“对不起。”顾景行看着他,认真地说道,“当初你来琅山求解药,是我爹拦住了我……本是我对不住你。日后你若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
“嗯。”
“明徽,我们还是朋友,对吗?”
“嗯。”云奕注视着他,“永远是朋友。”
顾景行动了动嘴唇,最终只是扯出来一个看上去有些惨淡的笑容:“那我走了。”
“……保重,景行。”
顾景行转身,一步步向山下走去。他的身影渐行渐远,逐渐消失在凄清的月色之下,留下一地寒霜。
云奕目送他一路远去,心中竟然涌起一阵悲凉之感。顾景行此来定然艰难异常,定然顶着无数人的反对和自己父亲的责备,可他还是义无反顾地来了。如今就这样回去,也不知如何与青阳盟内众人交代,一顿责罚是在所难免的了。
“重玄。”楚恪已经走到了云奕身边,淡淡道,“让钧天令、苍天令暗中护送顾公子回雎阳。”
重玄低低应了一声,身形一闪消失了。云奕不由得挑起眉,斜睨了楚恪一眼:“你怎么突然如此好心了?”
楚恪笑笑:“如果说青阳盟里有谁还能被称作‘君子’,那就是这位顾家大公子了。”他的目光投向顾景行离去的方向,语气里多了些奇怪的意味:“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明知不可抗仍抗之,这样的人……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他能为了朋友之谊而单枪匹马闯进来,这种勇气虽带了几分莽撞,却让人钦佩。这样的人若是被江湖宵小所害,岂不是一种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