捶什么捶,捶哪里不好,偏偏是床榻。若是榻上只有他一人还好,现在三更半夜的,害得阿忻都睡不安宁,如今更是连一张安睡的完整床榻都没有。
脸色变了又变,林徽末想着还是背着人去书房将就,他明早再来收拾这边的时候,杨毓忻一拂袖,直接将纳戒里头收着的被褥扔在了地上。而后压着林徽末往被褥上一躺,一手权当枕头,让林徽末枕着,另一只手则环在他的胸膛上,胸膛紧紧地贴在林徽末的脊背上,唇角则贴在他的后颈上。
林徽末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挣动了一下,却不想,身后的呼吸片刻后就变得绵长起来,显然已经进入了睡梦之中。
林徽末眼睛发直,不敢再动,但一双写满了呆滞的桃花眼则傻傻地瞪视着前方已然坍塌的床榻,“自作自受”四个字哐当一声砸在脑袋上。
他砸了什么不好,偏偏砸了自己的床。
不用照镜子,林徽末就能够感觉到,他此刻必定整个人跟被烫熟了的虾子一样,红透了。
林徽末不敢动,只能瞪着眼发呆,内心忧郁不已。
林徽末以为这一夜估计他就得睁眼到天明了,却不想,背后紧贴着热源,伴随着身后绵长的呼吸,他不知不觉中阖上了眼,睡着了。
而林徽末以为早已睡着了的人却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凤眸之中,一丝睡意也无,异常清醒。
又梦到了什么吗?
紧了紧环抱住林徽末的手臂,杨毓忻的眸底略过一丝厉色。
*
林徽末这一觉,出奇得沉。待得第二日醒来时,已经临近午时。
慢慢地睁开眼睛,天光大亮,透过窗棂照进屋子里,隔着鲛绡帷幔照在他的脸上。林徽末的神情迷蒙了片刻,而后缓缓坐起身来。
他并没有睡在地上,而是一张可容一人横躺的黑漆木榻上。榻上垫了至少三层的床褥,躺在上面也不觉坚硬。四周鲛绡帷幔四垂,窗棂微开,有微风吹进来,轻轻拂动着帷幔。
林徽末撩开床幔,却见他已不在之前的卧房之中。
墙上挂着水墨山水图,旁边的书架上摆放着整齐的书卷,桌案上笔墨纸砚摆放齐全。
这里是西侧殿的书房,简单至极,还没有烙上属于杨毓忻的痕迹。
窗外的世界亮得晃眼,依稀间还有刻意压低的人语声传来,林徽末怔了怔,昨夜的记忆回笼,他的心中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顾不得多想,林徽末一下子从木榻上跳下来,蹬蹬蹬跑到门边,猛地拉开门。
屋外的两人,同时看向他。
作者有话要说: #818那个壮烈牺牲的雕花木床#
某床:讲真,我很委屈啊,跟了主人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现在变成一堆当柴火都嫌太碎的木屑,太过分了TAT
林哥哥:( ⊙ o ⊙ )
第73章 1
一人黑发白衣, 容颜昳丽, 自是杨毓忻无误。而另一人, 一身蓝色弟子袍, 相貌端正俊朗, 透着敦厚之色,不是昨日热心提醒了自己不少的巽子师、师弟又是谁!
林徽末:“!!!”
林徽末一脸呆怔地看向巽子, 而巽子望向他新出炉不久的小师兄亦是满眼的复杂。片刻后,巽子拱手见礼道:“见过师兄。”
林徽末:“……啊。”
杨毓忻的眉头却紧紧地蹙了起来。
他冷着脸看向林徽末踩在地面上的赤足,一瞬间的神情严厉极了。他大步向林徽末走去,伸手就将他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 大步往木榻处走去。
林徽末:“………………”
林徽末:“!!!”
他的脸色刹那间扭曲起来,刚想要挣扎一下, 由于杨毓忻个高腿长, 几步就走到了木榻前。没等着他试图挽救一下自己的形象,他整个人已经被杨毓忻放在了床上。
而杨毓忻则半跪在床边,一手握着林徽末的足踝,一手则拿着一块雪白的手巾擦拭着他的脚。
林徽末当即就是一抖, 下意识想要将脚往回缩, 却被杨毓忻横了一眼, 厉声道:“别动。”
林徽末立刻僵住。
擦完一只换另一只, 而后在被杨毓忻亲手换上鞋袜,好不容易从晕眩中恢复过来,林徽末忽然想起来眼下并非只有他们二人,还有……
林徽末霍地抬头, 却见站在门边的某人已经僵住了。
他的眼睛发直,嘴巴无意识张大,整个人就像是被雷劈了一样,目瞪口呆的样子,半点也没有昨日处理天机殿各项事务,看管手底下师弟师妹时的精明强干。
林徽末傻眼地看向巽子,而在巽子脑海中疯狂刷着屏的,却是那一张刚刚被他亲手清扫出来,碎得不能再碎的一张床榻。
如果说,今早被唤来西侧殿处理卧房中碎木屑时,巽子还能安慰自己那是昨晚长老练功的时候一个没注意,真元外泄直接将床给震塌了。可眼下,看着本该在问道院歇息的小师兄竟然出现在长老的西侧殿中,而长老甚至还半跪在他面前给他擦脚穿鞋……
巽子的脑海中正处在风雷交加,天崩地坼的模样,好半晌他才挤出一个异常生硬的笑容来,拱手道:“长老,若无事,弟子就先告退了。”
杨毓忻不在意地点了点头。
转身,巽子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了西侧殿。
徒留书房里一坐一立的两人,林徽末一脸木然,杨毓忻一脸平淡。见林徽末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自己,杨毓忻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来,道:“早膳你已经一觉睡过去了,午膳想用些什么?”
林徽末木着脸道:“什么都不想吃。”
杨毓忻微微蹙眉。
林徽末心中欲哭无泪,道:“有酒吗?有红尘醉吗?来两坛子红尘醉吧。”
求醉倒,求醉到什么都不记得。
*
巽子回到弟子居的时候,他那一溜儿师弟师妹,十个,一个都不少,围成圈坐在一处。巽卯就坐在当中,下颌微抬,神情睥睨地……讲着他打听来的种种情报。
巽卯噼里啪啦地将广天殿收徒的事情讲述了一个遍,内容之详细,语气之生动,几乎让人以为他就在现场,身临其境地见证一切的发生。
周围一圈的师兄弟时不时传来惊呼。
“原来小师兄的弟弟被离祁师叔祖带去天枢殿了!”
“竟然是凝丹长老主动来的天机殿,看来咱们师尊的名头还是很大的么。”
众人叽叽喳喳,认真地讨论着刚来天机殿的一长老一师兄。
巽丑道:“说起来,巽子师兄将新来的小师兄安排到了问道院安歇,可我昨晚盯了问道院一个晚上,小师兄一直都没去问道院啊。”
巽子:师弟你究竟是多闲,竟然偷窥问道院一个晚上?!
“哎?小师兄夜不归宿吗?”有人惊讶,“咱们天机峰就这么大的地方,他昨晚是在哪里过的夜啊?”
巽子扯了扯嘴角,是在西侧殿过的夜啊。
不止过了一夜,长老的床都塌了呢。
巽子抬手捂脸,他似乎是,一不小心,撞破了什么。
*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
正式成为玄机子亲传弟子的林徽末直接多了十一个修为比他高,年纪比他大的师弟师妹们。好在林徽末性格开朗疏阔,天生在交友上有着独特的魅力,不到半个月,他就在天机殿混得如鱼得水。
比起同时来到天机殿的杨毓忻,可是强上不止一星半点。
同样只是半个月,天机殿的众弟子无比深刻地意识到了,他们天机殿这位凝丹长老,似乎可怕了不止一点点。
这位年纪比他们小,修为高上许多的长老从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也就在他们新出炉的小师兄面前还有三分人气,若是林徽末不在,他们总有一种随时会被凝丹长老干掉的错觉。哪怕他们明白,再怎么样,凝丹长老也不会在天机殿对他们做出什么,但架不住那种直面天敌的恐惧感。如非必要,天机殿上下都是绕着西侧殿走的。
按规矩,因为杨毓忻天机殿凝丹长老的身份,他每个月处需向天机殿门下弟子分发一回丹药,一般是回春丹、辟谷丹和解毒丹这三种,皆是黄阶丹药,每种一颗。
在天机殿没有自己的凝丹长老之前,天机殿会分出一笔灵石向宗门换取,供他们一脉弟子使用。而当他们有了凝丹长老之后,天机殿直接购买炼丹所需的灵草材料便可,消耗要比直接购买丹药要小上很多。
在林徽末来到天机殿的第二十五日,正是五月初。
月初领丹药的时候,天机殿众位弟子的心情是雀跃的。尤其在打开瓷瓶,发现领来的丹药颗颗圆润,丹香馥郁,乍看上去根本不像是最普通的黄阶丹药,反倒像是玄阶丹药甚至地阶丹药时,他们可谓是无比的激动。
林徽末在旁边一瞧,顿时就舒了口气,不由得暗暗钦佩好友的天赋。哪怕是刚刚接触丹道,这世上总有令人仰望的天才人物,一日之功胜过寻常人百年千年。
林徽末如释重负,他终于不必担忧好友被人发现丹道一塌糊涂而惹出事情来了。
然后,林徽末就被打脸了。
他放心得太早了。
巽未当场服下了一枚回春丹。
回春丹一般是黄阶丹药,能够帮助修士迅速恢复三成真元,丹药品质不高,与回春丹类似效用但品阶远胜于它的是回灵丹,那是玄阶上品丹药。
巽未先是激动,因为这枚丹药的品质虽然仍是黄阶,但回复真元的速度却远胜过他们之前从宗门换取的回春丹,可堪玄阶的回灵丹。最重要的是,他恢复的真元不是三成,而是五成。
就在众人激动不已,林徽末心中自豪的时候,巽未开始打嗝了。
他在众人疑惑的注视下,一个接着一个地打嗝,打得眼泪都掉下来,话都说不连贯。
巽子给巽未把过脉,身体并没有什么问题,体内真元浩荡顺畅,没有任何问题。这嗝打了整整两个时辰后才止住,仍是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一开始,众人没有将怀疑的目光投向这些丹药。
直到,巽卯将领来的辟谷丹往嘴里一扔。
然后,他就在众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整个人变成了蓝色……同样蓝了两个时辰,同样身体毫无问题。
众人再看向那些丹药的时候,目光就复杂许多。
黄阶的丹药品质可堪玄阶,是他们捡了大便宜。但问题是,每一颗丹药都附带着一些小毛病,不至于影响身体,却让人哭笑不得。
林徽末百思不得其解,后来去旁观了杨毓忻炼丹一回,然后就默了。
这些丹药上的小毛病,并非是杨毓忻有意为之,而是在他一次次地更改丹方时出现的。
是的,杨毓忻炼丹的时候,并没有严格按照丹方来进行,反而相当随性,几乎每一次炼丹都有着新的改进。除了附带的小问题一二,他炼制出来的丹药品质越发出众,直让众人又爱又恨。
这样的丹药即使流传出去,也无人会说凝丹长老的不是,只会赞叹他修改药方的独到之处。甭管这些小毛病,无毒无害,功效翻倍,谁不想要。
只是吃了丹药的人心情着实复杂了些。
发放完丹药后,杨毓忻就闭关了。
他开始炼器了。
利用炼丹,逐渐摸透了木中火的特性,这会儿总算是轮到了炼器。
林徽末又去看了一回——西侧殿被杨毓忻亲手布置下无数的阵法,但那些阵法从来对林徽末不设防——然后他就不敢再去看了。
杨毓忻炼丹的时候,一身广袖长袍,木中火在丹炉下熊熊燃烧,而他则相当漫不经心地拈起灵草材料就往里面丢,不多时出炉的丹药连颗废丹都找不出来,除了有些坑人的小问题以外,品质差不多都能够越阶。
而当杨毓忻炼器的时候……
炼器不似炼丹,某种意义上,炼器更耗费体力,比如锤炼刀胚的时候。
木中火熊熊燃烧,整个炼器室都被映成了青色,灼热的温度几乎扭曲了这一方的空间。而杨毓忻则站在工具台前,用锤子一遍遍地捶打着被木中火灼烧着的矿石精华。
而杨毓忻早已脱下了累赘的长袍外衣,只穿着一件白色长裤,赤-裸着上身,黑发扎成马尾。炼器室内异火全力燃烧之下,即使是元婴修为,他的头发也被汗水浸透,一缕一缕地垂下。褪去了衣袍,他的身形虽然瘦削却不羸弱,腹部是结实的肌肉,右手握住锤子使力的时候,手臂上的肌理流畅而结实,虽不遒劲,却无人能够质疑其中蕴含的力量。
汗水析出,顺着胸膛淌下,最终没入白色的长裤之内……
林徽末落荒而逃,再不敢看杨毓忻炼器时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818那个一不小心可能撞破了什么的巽子师弟#
巽子:我觉得,我有些危险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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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59扔了1个地雷,夏薄荷扔了1个地雷,谢谢两位亲的地雷,(づ ̄ 3 ̄)づ
第74章 11
让林徽末转换心情的, 是他跟着天机殿的师弟们借由传送阵来到天相殿时, 如愿见到了他家小弟。
鉴于天华门弟子并非人人金丹,可御物而行,六殿十二峰, 包括不计在十二峰中的诸多别峰洞府外, 都设有传送阵,只要该峰没有封闭传送阵,一枚下品灵石嵌入传送阵中作为能源, 天华门各处, 瞬息可达。
又因传送阵乃是呈圆形, 半径一米左右, 一次性大概能够传送五六个成年人, 但花销都是一块下品灵石。天机殿众弟子一同前来,还能节省灵石一二。
林徽真依旧是少年模样, 圆脸猫眼, 可爱极了。只是,出乎林徽末意料的是, 他家小弟身上穿着的是青色的弟子袍。
这些日子,林徽末被殿里的师弟们科普了不少天华门有关的事情, 知道天华门素来有外门弟子、内门弟子、执事弟子、宗室弟子和秘传弟子之分。
秘传弟子不必说,那是与天华门掌教之位更迭有关, 内部自有评定的手段。宗室弟子便是六殿十二峰殿主峰主亲传弟子,着白衣;执事弟子为一般执事长老的亲传和殿主、峰主记名弟子,着蓝衣。而普通内门弟子, 师父并非门内长老或是连师父也没有的,着青袍。
林徽末一身白底衮蓝边的劲装,一看便知是某位殿主峰主的亲传弟子,是一峰正统嫡传。但他小弟这一身青袍就让林徽末疑惑了,离祁真人的弟子不应该是宗室弟子吗?哪怕不是亲传,只是一个记名弟子,那也该着蓝袍才对啊。
林徽末将他小弟拉到一边,问出了他的疑问。
林徽真瞅着他哥,抹了一把脸,说出了事情的真相。
人生如此寂寞如雪,杨毓忻不在,他就跟他哥分享一下吧。
林徽末先是被离祁真人提溜着衣领子拽回天枢殿,与被好好护在身旁的安于歌相比,待遇可谓是天差地别。别忘了林徽真恐高晕飞剑的毛病,如果说安于歌御剑带他飞的时候,瞥一眼蓝天白云就让他心生忐忑恐惧蔓延。那么,享受了一把正道第一人御剑带人,林徽真已然忘记了对高空飞剑的恐惧——他已经被离祁真人的速度吓傻了。
待得回到了天枢殿,离祁真人将他往殿下一扔,开口就道:“拜师吧。”
声音冷冰冰的,林徽真根本不敢反抗,就那么低着头,对着上座的真人三跪九叩。待得他抬起头准备敬茶的时候,他就懵了。
坐在上座的,是被离祁真人按着一侧肩膀,动弹不得也无法出声的安于歌。
也就是说——
林徽真的神情飘忽,幽幽地道:“我师尊,是安于歌。”
林徽末:“………………哈?”
林徽真叹了口气,道:“安、师尊对我挺好的,什么好东西都往我这边送。”虽然一开始有些懵,但想了想,林徽真也就坦然了。
毕竟,安于歌金丹修为,足以做他的师尊。再者,安于歌虽然看上去太过年轻,跟他哥似的。但修士的年纪,啧啧啧,安于歌那岁数,用凡间的算法,那是耄耋之年,林徽真两辈子的岁数加起来,安于歌当他爷爷都没有压力。
再者,安于歌对他也是真的用心,林徽真反正已经放弃治疗了。这么一想,他也就坦然接受了这个师尊。
只除了一点让林徽真有些郁闷。
那就是,他那新出炉的师尊总想让他跟那正道第一人的师祖多多联络感情。
天知道,原著的主角是怎么抵挡离祁真人这等森然恐怖的气势求教联络感情两不误的,总之,林徽真掂量了一下自己,绝望地发现,他真不是做主角的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