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陆羡之便用脚将自己也夹了起来,出掌在严星海头上狠狠一砸,砸完了才借助这一撑之力落到了一边。
他再用枪在地上一点,以枪杆为支点,用脚在空中划了一个半圈。
而这个半圈的终点就是严星海的脑袋。
严星海被这如电似火的一脚踢中,竟倒在一边口吐白沫起来。
陆羡之见他吐白沫的样子极为吓人,便不再补上最后一脚,只转身看向黄首阳那边。
黄首阳此刻正被刘鹰顾和龙阅风所围。
他虽仍是不肯后退,但手中的斧子仿佛已失了方才的锐气和刚气,不但沾不到任何一人的衣角,更连他自己都要护不周全了。
陆羡之仿佛明白他心中的挣扎,但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不能让黄首阳继续杀人,但也不想看着他就这么死了。
毕竟这人曾经在年幼时陪着他玩耍,也教过他许多道理。
可惜这道理他是听进去了,黄首阳自己却没有记在心里。
此时甄幻海忽然在柱子后面喊道:“黄老前辈,这两人卯足劲要杀你为柏望峰报仇,你还存什么情,留什么手?”
他这人似是神出鬼没惯了,谁也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冒出来,又会在什么时候消失。但众人都觉得他冷心冷肺,见自家兄弟死了伤了也没有半分忧惧,只顾躲在一边煽风点火。
黄首阳不言不语,但眼底似有叹息之意。
刘鹰顾却恨恨道:“姓甄的狗贼,你少在这里装腔作势,待我和老龙解决了这厮,就来拧下你的脑袋。”
甄幻海阴阳怪气地笑道:“我倒要看看是谁拧下谁的脑袋。”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远远眺了黄首阳一眼,忽一计上心,高声喊道:“黄老前辈,您那孙女肚子上的疤是怎么落下的?看着和蚯蚓一样怪煞风景啊。”
黄首阳眉心一颤,怒吼道:“你是如何知道的?你将她怎么了?!”
甄幻海笑道:“像我这样有身份有名声的大人物,又怎会去主动为难一个小姑娘?只是我的手下们见她的牢房太热,就扒了她的上衣让她凉快凉快,然后和我说了这事儿罢了。’
黄首阳气得身子都抖了起来,一双略带浑浊的眼睛几乎要恨得滴出血来。
龙阅风在一旁看到,忽停下来对刘鹰顾使了个眼色,然后说道:“黄首阳是该死,他那孙女却是无辜,这姓甄的狗贼也着实欺人太甚,不如咱们先让他闭嘴,以免坏了那小姑娘的名节?”
刘鹰顾却觉得龙阅风实在是个爽直的厚道人。
要知道黄首阳如今方寸大乱,正是下手的良机。
这人死不足惜,他那孙女却不过一无辜女孩,若任甄幻海这么口无遮拦下去,即便将来救这姑娘出来,她也是活不成的。
那究竟是先杀甄幻海,还是先杀了黄首阳?
他还未及细想,甄幻海却又喊道:“黄老前辈,你莫非还要继续留情?我若死在这里了,我在庄子里的那帮手下可就闲不住了,他们若是想让你的孙女凉快凉快,可不止要扒她的上衣了……”
他还未说完,黄首阳就发出一声长啸。
这一声长啸仿佛啸出了他多日的悲愤与郁懑,也啸尽了他半生的义节与坚持。
他这一啸完,手中的斧子便也动了起来。
直到这么一刻,这把斧子才显出了真正的威势来。
刘鹰顾的鹰拳遇上这斧风,拳势立颓。
龙阅风的掌影掠上这斧风,掌影立缩。
这么一颓一缩,他们在气势上就矮了几分,杀意也不似刚刚那般浓郁。
因为他们从未见过这般可怕的斧子。
这笨重无比的斧子落在黄首阳手里如有鬼神附体一般,一劈二砍三剁下来,看着简单,却快得不可思议,即便他们勉强躲过,后面的一抹二砸三搂只会变得更快更险。
刘鹰顾铁拳一上,正欲反击,黄首阳便一记“破水折浪式”,直接顺着他的拳头抹了上去。这一抹之后斧风一变,斧面便朝下砍去。
这一砍竟直接断臂碎骨,血溅五步。
刘鹰顾痛得双目充血,抓着断臂一声不吭地栽在地上。
龙阅风见他倒下,不顾一切地冲上来拼命,却被黄首阳看出了破绽,用一记“破风散霞式”开了胸膛,连血骨带脏腑都露了出来。
看着龙阅风连内脏都外翻了出来,陆羡之只觉得自己好像也被砍了一斧子似的。
这斧子竟似是直接砍在他的心头上,砍得他连最后一丝温情怀缅和怜悯之心都被砍断了。
他们两人这一倒,黄首阳便带着三破斧袭向了曲瑶发。
他一斧子就砍向这女子不盈一握的细腰,竟似要将她砍成两段似的。
曲瑶发险险躲过,差点就要被人腰斩。
黄首阳再是一劈,可这一劈却在半路停了下来。
因为有一人一脚拦在了他坚不可摧的斧子面前。
黄首阳抬头一看,却见陆羡之朝他发出一声断喝:“黄首阳!你还想在我面前杀人么?”
黄首阳却冷冷道:“我只想救我孙女,你莫要再多管闲事。”
陆羡之愤恨道:“你孙女的命是命?旁人的命就不是命?那两位前辈之前还想替你杀了甄幻海那狗贼,可笑我与他们一样,竟觉得你只是受人胁迫,能够回头是岸……”
黄首阳目光凄厉道:“我回头已看不到岸,只能看到一片苦海,你若再拦我,休怪我斧下无情!”
陆羡之眸光一凛道:“我这一生从未杀过人,可今天却想为你破例了。”
还在收割弓手的白少央一听这话,连忙对着陆羡之喊道:“小陆你快闪开,你杀不了他的!”
郭暖律一边用断剑和曾吟山激斗,一边冲着他高声喊道:“你把他留给我,别在这里逞能!”
他和白少央都很清楚一点,龙阅风和刘鹰顾这身经百战的两人合击都斗不过黄首阳,这人若是认真起来,陆羡之是绝不可能在他手上走过十招的。
而他若走不过这十招,就只能把性命留下来。
黄首阳恨恨道:“陆羡之,你真的不退?”
陆羡之冷笑道:“我不退又如何?”
黄首阳冷冷道:“你不退就得死!”
他话一说完,身子忽然一低,一斧子朝着陆羡之砍去。
斧光一过,血溅粉墙。
“小陆——!”
第27章 书中人近在眼前
只见那斧光一闪时,曲瑶发的头发也动了起来。
她轻一侧首,急一偏身,那风鬟雾髻便似一段黑色瀑布似的泄了开来,在空中划出流水一般的曲线,而在这曲线之下,还有一道银光翩然而现。
这道银光似翻天巨浪里的一抹白鳞,又似凄秋冷夜下的一点寒星。
它倏忽而动,蓦然而翻,顺着曲瑶发的发丝斜掠而出。
这银光一掠过黄首阳的肩,便翻起了一块儿肉。
它一擦过陆羡之的臂膀,便留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这道银光之后还不断疾飞、猛冲、迅跃,点过朱漆的柱,幌过木雕的栏,最后没入墙角边的一簇小花处。
白少央冷眼一瞥,立时愤愤道:“曲瑶发,你莫非是想连小陆一起杀么?”
曲瑶发刚刚的那一记,分明是冲着陆羡之和黄首阳两个一起去的。
陆羡之却道:“她不是想杀我,她是在救我。”
原来当这道细密的银光掠过斧光的时候,就如一个稚嫩的孩童拨动了巨人的手掌。
而就是这么一动,给陆羡之挣得了一份生机,使他躲过这道斧光,如片落叶一般轻轻巧巧地落在了一边。
所以他现在只是挂了一道彩,而不是把脖子都挂了下来。
黄首阳斜眼看去,缓缓道:“发仙门的三种镇门暗器‘一叶铜’、‘一线银’、‘一缠金’,你藏着掖着到了现在,总算用出其中的一样了。”
曲瑶发盈盈一笑道:“本想拿这‘一线银’做撒手锏的,可我总不能见陆公子死在我眼前。”
她面上在笑,心底却仿佛在发颤。
她身上涂着的那股迷香已幽微至极,要想取胜也只能靠这暗器了。
然而这“一线银”本是她一记杀招,如今为了救人却提早用了。
可不用又能如何呢?
她向来偏爱美少年,尤其是热血热肠的美少年。
若让一个热血热肠的美少年死在她眼前,她只怕一辈子都要不安的。
黄首阳转身看她道:“赵燕臣呢?”
他这么一说,陆羡之也想起了至今未曾现身的赵燕臣。
曲瑶发淡淡道:“他走了。”
黄首阳道:“他恨程秋绪入骨,怎会在这个时候走?”
曲瑶发冷然一笑道:“程秋绪根本不在这儿,他不走又能如何?”
黄首阳忽地目光一闪道:“是你把他藏了起来?”
曲瑶发婉然一笑,燕尾似的长眉也颦起了几道清而艳的风情。
“好端端的我为何要藏他?而且我藏他又有什么好处?”
黄首阳淡淡道:“把他藏起来对你没有好处,但却对他有好处。先出手的人往往最容易先死,你必定是预先察觉到了什么,所以不愿意所有人都折在这里。”
话音一落,曲瑶发的月眉与星眼里渐泛起几丝秋霜般的凛冽之意。
黄首阳叹道:“若我不是这个内鬼,我实在很想赞一赞你的慧眼,只可惜……”
曲瑶发幽幽道:“只可惜你偏偏就是这个内鬼,也偏偏想让我们死光。”
黄首阳忽道:“你若肯说出他的下落,也未必要死。纪玉书就是程秋绪点了名要生擒的。”
他这话一说完,甄幻海便在旁边挤眉弄眼道:“像你这样漂亮的女孩子,若肯诚心归降,咱们程庄主也未必容不下你。”
曲瑶发冷笑道:“容不容得下我是他的事,降不降却是我的事。”
陆羡之大赞道:“曲大娘说得好!”
他这声“大娘”喊得充满敬意,喊得情真意切。
可曲瑶发却仿佛有些不领情。
她不但很幽怨地看了陆羡之一眼,而且一转头就对着黄首阳道:“但我听说程庄主也是位极俊的美人,所以我还是愿降的。”
话音一落,陆羡之看上去就好像是仿佛被谁打了一巴掌在脸上。
他瞪着曲瑶发的样子,简直像是瞪着一个对自己始乱终弃的负心人。
曲瑶发清浅一笑道:“你的情我已还了,咱们两不相欠,你莫怪我惜命,我也不劝你投降。”
她说完这句话,就走到了黄首阳的身边,她走过去时的样子,简直温顺得如一头投向母鹿的小鹿。
黄首阳似是叹了口气,也松了口气。
可曲瑶发走到黄首阳身边的时候,却向陆羡之投去深深的一瞥。
这一瞥竟是异样的哀婉而凄异。
哀婉得像是沈挽真中了冷枪之后的一记叹息。
凄异得如同柏望峰临死前看黄首阳的那一眼。
这一瞥看得陆羡之眉间一颤。
接下来曲瑶发的身子就颤了起来。
她只轻轻一颤,就抬手一抛,向着陆羡之抛去了一个东西。
陆羡之在地上一滚,顺手接过,却发现这是一个黑色的小丸子。
他抬头一看,却发现曲瑶发整个人都已向着黄首阳扑去。
她扑过去的时候,恍如一只飞蛾扑向一团燃着的烈火,又如一块美玉撞向坚不可摧的顽石。
而当她就快扑到黄首阳的时候,竟有金线自袖口、发梢、腰间、甚至是嘴唇里窜出来。
这些金线仿佛拥有一股魔力一般,只冲着黄首阳而去。
黄首阳似是早有提防,一提斧便斩向这些金线。
“一缠金”并不比“一线银”要弱,可这些金线却分毫伤他不得。
他刚才受袭,是因为被陆羡之牵制,可如今却是全幅心神都放在这个漂亮的女人身上。
而暗器之所以是暗器,就是因为它见不得台面。
一旦见了光,让人有所防备,它纵有神威也无处可施。
黄首阳第一斧破了“一缠金”,第二斧便破了曲瑶发的肚子。
谁也没想到这个聪敏机警、风情绰态的女子,居然会以开膛破斧这样惨烈的方式告别战场。
而远在一边的白少央只能干看,和曾吟山缠斗的郭暖律也无法脱身,就连近在咫尺的陆羡之也无力阻挡。
因为陆羡之忽然发现他一运功,就完全没了力气。
他浑身上下的力气都好像被什么人给抽干了一般。
黄首阳在杀了人之后,似乎也发现了他无法再运功。
他立刻对着曲瑶发厉声道:“你在‘一线银’上淬了毒!”
曲瑶发的血留了一地,已然是奄奄一息。
可她看向黄首阳的样子,却还是带着一丝胜利的喜悦。
“都说我是一介女流,可我今日偏偏想当个好汉……若要做个好汉,第一件事就除了你!”
她说完这句话后,竟又回头看了陆羡之一眼。
这是她看陆羡之的最后一眼,而陆羡之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刚才曲瑶发扔给他的应该是“一线银”的解药。
而当黄首阳看向陆羡之的时候,那枚药丸早就被他吞下了。
可即便他已吞下解药,离发挥作用也还要一段时间,现在这段时间依然是运不得功的。
糟糕的是,陆羡之不但运不得功,连站不站得稳都是一个问题。
习惯了依赖内力的人,一旦失了内力,只怕连个普通人都不如。
他如今有些站不稳,有个本来站不起来的人却站了起来。
那个人竟是严星海,被他飞蹴一脚正中红心的严星海。
这个人仿佛有着使不完的运气,用不完的寿命,受了那么重的一脚竟又活转了过来。
郭暖律避过曾吟山的一剑过后,赶忙冲着陆羡之喊道:“这厮怎还活着?”
陆羡之仿佛有些弱声弱气道:“我以为他非伤即残,就没补上最后一脚。”
郭暖律气得怒瞪他一眼,白少央也忍不住重重一叹。
他头一次想附和黄首阳说的话,陆羡之的心有时实在太软了些。
心软在闲人身上是种美德,在武人身上却可以是害人的毛病。
而那严星海摇摇晃晃了半天,本是混混沌沌一片茫然。
可他一看到陆羡之,那眼睛就亮了起来。
他眼睛一亮,心也仿佛清明了不少,提起蒺藜棒就冲着中毒的陆羡之跑过去。
现在的陆羡之可没有直面这蒺藜棒的实力。
就在这可怕的棒子就快打到陆羡之身上的时候,有一把刀却插了进来。
这是一把如晚霞般带着酡颜醉色的刀——木小桃的霞引刀。
严星海一抬头,望见白少央那一对清如剑芒寒如刀锋的眸子。
刀光一闪,严星海的一缕头发就分了家。
他原本有一个鸡蛋般的下巴,现在却有了一个鸡蛋般又大又光滑的脑门。
也许鸡蛋和这人是有着前世修来的缘分的,可惜严星海却不懂得珍惜。
他只是不想让自己的脑门也和下巴一样裂成两片蛋黄。
他转身就逃,而且逃得比谁都快,就连一向以上蹿下跳煽风点火为专长的甄幻海,仿佛也比不上他逃跑的速度。
白少央看了陆羡之一眼,然后提刀便向严星海追去。
他本可以先杀了黄首阳,但他忽然觉得自己还有很多话想问这人,所以还是决定先杀严星海。
严星海见有一人躲在柱子后面,便朝着那人跑去。
可他奔过去以后,白少央才发现他的目标不是这路人,而是路人旁边的东西。
严星海直接绕过柱子,把摆在地上的一张桌子、三张椅子踢向白少央。踢完这些之后,他竟把一个柜子提了起来,也朝着白少央抛了过去。
白少央只能出刀。
刀搁桌上,桌分两半。
刀格椅上,椅碎三段。
刀碰到柜子上,柜子便被卸成了七八块。
最后一刀点过屏风、晃过红柱、跃过桌椅的碎屑,自严星海的脑门上斫了下去。
严星海的脑门终于和他的下巴一样被一条血线分成了两半。
他总算是永远地倒了下去,到地下与关若海相会去了。
白少央回眸一看,发现躲在柱子后面的竟是假程秋绪的十六轿夫里的一个美青年。
这十二家将和埋伏的弓手们疯起来时连自己人也不顾忌,竟有几个轿夫误中流箭,血尽而死。看来这硝烟和厮杀一起,这美貌轿夫也成为了被连累的一员,只懂得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根本不知如何自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