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白少央却忍不住多看了那轿夫几眼,发现他白得有些惊人,艳得有些摄人。
因为这难得的美貌,白少央也柔声道:“假程秋绪应是被威逼来做替死鬼的,你是不是也和他一样是被逼着来的?”
美青年点头道:“程庄主要我们来充场面,我们不得不来。”
白少央劝道:“你好好躲着吧,我们来此只除恶斩奸,不会为难你这等普通人的。”
他说完这句话后才走了出去。
但他走出去的时候,忽然刀光一转。
这一刀实在是快得突破想象,哪怕是郭暖律也没有看清他出刀的动作和轨迹。
所有人只知道,这刀光收敛时,霞引刀已架到了那美青年的脖子上。
不但陆羡之和郭暖律没料到,就连曾吟山和甄幻海没料到他会去为难一个没有武功的人。
他这一架,却让甄幻海一声冷笑道:
“你是不是疯了傻了?以为挟持一个轿夫就能逃出去?”
陆羡之也喊道:“小白你为难一个轿夫做什么?”
曾吟山和郭暖律却不说话,但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只看着白少央这边。
白少央道:“我也不想为难他,只想问这个轿夫一个问题。”
他转头看向一脸惊惶的美青年,淡淡道:“严星海从来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他慌不择路之下,本该拿你当挡箭牌的,可他却舍近求远,拿桌椅柜子来挡我,你不觉得这很奇怪?”
他说到后来,美青年身上的那股仓皇之色竟如烟尘般消散在空中了。
这个人仿佛一点也不在意横在脖子上的那把刀,仿佛和问候老朋友一样地对着白少央笑道:
“其实这一点也不奇怪。”
白少央笑道:“这怎么不奇怪?”
被他挟持的男人微笑道:“因为我才是真正的程秋绪啊。”
第28章 高人在暗敌我在明
柏望峰百般筹谋,沈挽真奋勇激战,龙阅风和刘鹰顾浴血杀敌,这些人不但没有沾到程秋绪的一片衣角,就连他的真面目都未曾看到过,就已经死在了前头。
可白少央这如风如雷的一快刀架上去,就见到了真正的程秋绪。
但是眼前这个人真的就是程秋绪?
虽说黄首阳的确提醒过他程秋绪藏于暗处,但白少央还是有些疑虑。
自称程秋绪的男人却只是云淡风轻地着看向他,仿佛一点也不担心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那把刀。
而甄幻海和曾吟山这两个硕果仅存的家将,仿佛忽然之间成了石雕木塑,不但连话都说不出,面上也是一点表情都没有。
他们的反应实在有些奇怪,不像是对家主的态度,更不像是对家仆的态度。
黄首阳仍在一边运功逼毒,陆羡之则是惊疑万分,唯有郭暖律仍死死盯着曾吟山,不让他往白少央那边去一步。
白少央只清浅一笑道:“你说你是程秋绪?那你的红袖金剑呢?”
程秋绪忍不住笑了一笑。
他笑起来的时候恍如一阵细雨润在了人的手心上,竟叫人好生舒畅。
他看上去好像如一道温柔平和的夏风,和秋意愁绪好像半点也沾不到边上。
“我已经不用红袖金剑了。”
这个人身上的确没有带剑。
他仿佛只带了一双星月般的眸子,和一丝花蕊般的笑意。
白少央敛眉冷笑道:“程秋绪怎会不用红袖金剑?莫非你根本不是程秋绪,而是他的男宠?”
程秋绪却道:“你连程秋绪收男宠的事都听说过,难道就未曾听说过他已许久不用红袖金剑了么?”
白少央只觉得自己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唇角一扬,刚想冷言相讥,却听得陆羡之在一旁说道:“程秋绪的确许久未曾用过这把剑了。”
白少央诧异道:“这么说你已封剑?”
程秋绪叹了口气道:“白少侠难道好意思挟持一个已经封剑的人?”
白少央却笑道:“我当然好意思了,难道你未瞧见你的手下都没有意见么?”
他笑得实在很软,软得像是绕在指尖的一缠细丝,手心里绽开的一朵小花。
可他手上的刀却很硬,硬得好像连奇山与险峰都能一刀劈开。
程秋绪似乎也很忌惮这把刀。
可在忌惮之外,他更多的是一种欣赏。
欣赏这把从腐朽变成神奇的霞引刀。
可白少央发现就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原本一直安静如鸡的甄幻海忽然动了起来。
他动起来的时候简直像只猴子,上窜和下跳那是不停的,东奔和西跑那是一定的。
但让白少央注意到的是,他动的方向是小陆在的地方。
他的眼皮跳了一跳,连忙大喊道:“小陆快闪开!”
就在这么一分神的功夫,陆羡之还未动起来,程秋绪却动了起来。
而这个人一动起来就摸向了白少央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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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白少央的刀却未沉。
这刀不但不沉,而且还往上一翻。
翻得如一条弄波的长鱼,一只扬身的灵蛇。
而程秋绪的两根手指几乎要被这只灵蛇给咬断。
所以他只能收指,收指的同时又出了另一指。
这一指却是点向白少央的肚子的。
白少央却近身一截,他用来截这一指的则是一掌。
掌风如捕风切影,刀身又一翻一滚,直接砍向程秋绪的脖子。
这一刀本来可以直接砍下去,但白少央忽然看到了甄幻海已向陆羡之逼近。
郭暖律本想前去救援,却被曾吟山给拦了下来。这倒不是因为郭暖律的断剑拖累了他,而是因为曾吟山的确是这十二家将里最强的一人。五个神通才顶一个海将,而四个海将才顶一个曾吟山。
而白少央这一分心,一留情,便发现自己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
他最大的错误就是小看了程秋绪。
这人看上去温顺得如一只小猫,猫皮下面却是一只猛虎。
如今这只猛虎的手却搭在他的腰上。
而白少央的刀仍旧架在这人的咽喉之上。
高手对决之间,自然是容不得半点分心的。可是他却偏偏分心了两次。
他第二次分心的时候,刀势一缓,刀光一暗,程秋绪的手便如剑锋般逆流而上,似折梅揽月一般抱在了他的腰上。
所幸白少央的刀还是比他的手更快一些,他的刀也贴得离程秋绪的咽喉很近,近得他轻轻一颤,就能抹开这人的脖子。
但他这一刀却暂时抹不下去。
因为程秋绪的手竟从他的后腰上往下一移。
生死关头的一刻,他竟然还不忘“风流”二字。
移的同时,程秋绪还冲着他眨了眨眼睛,然后还笑了笑。
这人笑起来依旧很美。
美得就好像他即便一刀杀了你,你还能惦念着他的好似的。
白少央也在笑,笑得仿佛十分感动。
他感动得简直想要骂娘。
可他的一双眼却不在程秋绪这儿,而在陆羡之那儿。
陆羡之被甄幻海逼到墙角与红柱的夹缝当中,本是退无可退的。
可他接下来便发现自己已是不用退了。
因为他一转身便发现一道迅风裹着一物事擦过自己的衣角,朝着甄幻海急飞而去。
这一飞如燕掠长河,似霞落昆山,竟轻巧灵动至极,不出一点声响。
可陆羡之下一刻却听到了极大的声响。
这声响自然就是甄幻海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
这声惨叫过后,陆羡之定睛一看,才发现他手掌上鲜血淋漓,竟是被插了一只筷子。
原来刚刚飞过去的竟是一根普普通通的筷子。
可这筷子被却被人用成了天底下最可怕的暗器。
但陆羡之却不觉得这筷子可怕,他只觉得用筷子的人非常可怕。
他回头一看,发现墙角处无人,柱子后也无人,唯有风吹得花枝摇曳,空空落落一片。
难道这静海真珠阁内还藏有一个高人?
不仅是白少央也觉得奇怪,就连程秋绪好像也没有料到这一点。
高人还未显迹,陆羡之却先听到了马蹄声。
就在这短短一瞬的功夫,仿佛有马蹄声从四面八方而来。
来的还不止是马蹄声,还有甲胄与刀兵碰撞的声音。
陆羡之眉心一颤道:“这是云州府的守军!”
各州各县都有守军,只是有的勤而善战,有的纯混日子。但只要是守军,就能有军中武备。比如神臂弓就仅供各州守军可用,江湖中人使用的强弓劲弩,还真不能与之相提并论。
曾吟山便淡淡道:“守军统领言春熙是庄主的朋友,他的人已将此处团团围住,我劝你们还是放开庄主,就地投降吧。”
郭暖律不由得冷笑道:“不知我可否提着你的人头去投降?”
他这句说完,又是一剑刺向了曾吟山。
白少央自然也是心下一沉,但面上依旧波澜不显。
不管怎样程秋绪的脖子还在他的刀下,这个人质他还是得当上一段时间。
“里面的乱党听着,言将军已率部赶到,识相的赶紧出来,否则我们就要强闯了!”
白少央立刻高声喊道:“程秋绪就在我手里,若不想他有事,言将军最好在外面多晒晒太阳。”
他这话一下,外面立刻没了声响。
白少央忍不住笑了笑。
如果不是因为程秋绪的手还搭在他的屁股上,他会笑得更厉害一些。
他不发话,甄幻海却先发了话。
这人折了一只手掌,却还有一张煽风点火的嘴。
他不敢拿这张嘴去怼陆羡之,因为他实在害怕刚刚出手的那高人。
所以他只能朝着奄奄一息的曲瑶发走去,这似乎是静海真珠阁里他唯一一个能欺负的人了。
“姓曲的小贱人,你究竟将赵燕臣藏在了哪里?”
曲瑶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我都要死了,还会怕你不成?”
甄幻海冷笑道:“你虽然要死了,可这身子还在呢。”
他说完这句话,竟伸手便要去解曲瑶发的衣服,逼得她面上柳眉倒竖,嘴上怒骂不休。
黄首阳的面上也怒得渗出了一道阴火。
他提斧上前道:“姓甄的,你莫要做得太过分!”
甄幻海却阴□□:“这姑娘之所以要死,还不是因为黄老在她的肚子上开了一斧,怎么黄老却反过头来说我过分呢?”
黄首阳竟被这句话呛得说不出话来,仿佛被什么人在面上打了一拳似的。
他算是无话可说了,陆羡之却是大步向前。
他虽暂时还使不出什么力气来,但却无论如何也不能见甄幻海欺辱一个女子。
每个女人在他眼里都是庙里的一座神像,天上的一颗星子,而神像值得敬重,星子则值得怜爱。
甄幻海似乎也已料到了他会来,便一把抽开了曲瑶发的上衣。
他这一抽本是为了饱览大好春光,却没想到先见到的是血光。
这血却不是曲瑶发的,而是他的。
因为就在他正要低头一看,背后就中了一箭。
这惊花一箭惊的却不是花,而是曲瑶发和陆羡之。
陆羡之抬头望去,却看见赵燕臣正稳稳地站在屋顶上看着甄幻海,眸光冷冽道:“听说你在找我?”
甄幻海艰难回头道:“你……你……”
他这一句话还没说完,人就已经吐出一口鲜血,然后直直地倒了下去。
陆羡之微笑道:“赵兄怎么现在才出来?”
曲瑶发却幽怨道:“你现在出来做什么?”
赵燕臣一个落地便掠到了她的身边,这时陆羡之才发现他的人虽站得很稳,手却有点微微颤抖。
然后赵燕臣便对着曲瑶发叹道:“曲姑娘虽想保住我的命,可却坏了我的义气。”
他本该出第一箭,与柏望峰等人一起浴血杀敌,可曲瑶发却将他迷倒之后,再把他藏到了暗道秘阁里。
曲瑶发仰头一叹道:“若是黄柏二位能顺利杀敌……你不在也无妨,可若他们二位之中任何一位生变,你即便在场,也是无用……不过白白搭上性命罢了……”
赵燕臣转眼看了看柏望峰和沈挽真的尸体,面容悲凄道:“但在我搭上性命之前,至少能救别人的命。”
白少央却道:“你就算能够出箭,也不过是错杀一个无辜好人罢了。”
曲瑶发苦笑道:“我本以为你若不出箭,柏望峰定会生疑……他若肯退,或许能救更多人的命……”
可惜她终究还是错估了柏望峰的性子,这人看着平易近人,骨子里却有着一股不容质疑的骄傲。
柏望峰的骄傲逼得他不能回头,只能向前。
可惜到了最后,他却退场得比谁都早。
赵燕臣没有说话,只是朝着中毒之后内力全失的黄首阳走了过去。
他似乎已打定主意想杀了这叛徒,却没料到黄首阳只看了他一眼就淡淡道:“看来我如今是死定了?”
赵燕臣冷冷道:“你功力尚未完全恢复,我的气力也只恢复了一半,你若与我拼死一搏,也未必会败。”
黄首阳垂眉道:“继续搏下去又有何用?”
他仿佛已经太累,累得一点都斗不动,也不想再斗了。而且此刻程秋绪已受人挟持,究竟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他似乎也没有什么理由再斗下去了。
赵燕臣面带厉色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黄首阳淡淡道:“我只有一个请求。”
赵燕臣仿佛已猜到他的请求是什么,口气稍微软了几分。
“我会去救你的孙女的。”
黄首阳面带愧色道:“多谢。”
赵燕臣道:“你还有什么遗言么?”
黄首阳苦笑道:“请吧。”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面上竟有几分解脱的意味。
而当赵燕臣抬弓的时候,他忽地伸出手摸了摸胸口,似乎想掏出什么东西一样。
但他还没来得及掏出那样东西,赵燕臣就出了一箭。
他这一箭就干脆利落地射中了黄首阳的脑袋。
但这一箭的干脆却是用曲瑶发用性命换来的。
当黄首阳死去的时候,曲瑶发似乎也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她闭眼之前还在喃喃道:“为何每一个我救过的美少年……都要叫我一声大娘……”
赵燕臣黯然神伤地蹲在她身边,本想捧起她的一缕青丝,却听到外面有人在破门。
外面的守军竟打算强闯进来了。
白少央似乎也知道来者不善,干脆拉着程秋绪一起上了屋顶。
程秋绪竟好像十分配合一样,也没有多做什么小动作,但是他搭在白少央身上的那只手,却还是叫陆羡之和郭暖律的面色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白少央只当没看见一样转身过去,将刀锋轻轻一动,点着程秋绪的咽喉道:“程大庄主这样的聪明人,自然不想与我同归于尽吧?麻烦请你拜托他们让我的朋友们先走,走的时候不准追击。”
程秋绪笑了一笑,然后对着门下的守军喊道:“请言将军让出一条路来,让里面的人先走。”
言春熙倒也欣然从命,让手下们先放下了神臂弓。
郭暖律最后再刺了曾吟山一剑,然后才拉着陆羡之一起上了屋顶。赵燕臣架着断臂的刘鹰顾也一块儿站在了白少央的身边。
白少央对着郭暖律道:“你带着小陆先走,我随后就来。”
郭暖律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便把陆羡之生拉硬拽地扯走了。
他从不是个啰嗦的人,自然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和白少央废话。
赵燕臣却对着程秋绪恨恨道:“狗贼,你把纪玉书藏哪儿了?”
他四处搜寻都未曾瞧见纪玉书的尸体,想必这人是被生擒了。
程秋绪微笑道:“不好意思,我只答白小哥的话。”
赵燕臣眼中几欲喷火,却被白少央劝道:“纪玉书交给我来问,你和刘前辈先走。”
他这句话说得也并不疾言厉色,但却有一股子摄人的微视,逼得赵燕臣不得不从。
他终究还是走了,足尖一点便凌空而起,掠过屋檐上的青瓦、梁柱旁的牌匾,几个起落之间便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