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元殊却道:“我自然会放你走。”
陆羡之大惊道:“此话当真?”
他以为对方一心想把自己留下来解闷,却没想到这老人竟能如此痛快。
莫不是他带来了沈挽真的一番消息,所以对方就此转了性?
沈元殊却道:“可在那之前,你得先学透我身上这一番弥罗那阎功。”
陆羡之几乎跳起来道:“你说什么?”
他的面上青青紫紫一片,像被人打了一拳似的。
沈元殊不耐烦道:“你这眼睛瞎了,莫非连耳朵也聋了?我叫你学我的功夫,这句话你哪个字听不明白?”
陆羡之这回却不怕,也不退了。
他仗着自己看不见对方可怕的神色,上前几步,斩钉截铁道:”前辈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请恕晚辈难以从命。”
即便是放在平时,他也不会去看一眼这门邪功秘籍,如今听了沈元殊的悲惨往事之后,他就更不可能有心思去练这门要命的功夫了。
只有疯子才会想练这门功夫,因为练了之后只会疯上加疯,六亲不认。
沈元殊却道:“那你知不知道这片密林背后是什么?”
陆羡之道:“莫不是悬崖?”
沈元殊道:“悬崖是死的,人却是活的。密林背后永远都埋伏着九山幽煞的人,即便你能侥幸传过这片密林,也永远躲不开他们,羡之小娃娃,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陆羡之点头道:“所以我即便能够穿过这密林,也会死在九山幽煞手下。”
沈元殊仰头一笑道:“但你若练了这门功夫,那就大大不同了。”
他说这话时,便像是一个炫耀着糖果子的孩童,言语之间是说不出97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沈元殊满不在乎道:“这是自然,‘人字卷’里的功夫不知何等玄妙,你只需学上几天,就能叫这些人都闻风丧胆了。”
几天就能练成的邪功?这未免有些天方夜谭。
陆羡之满心不信,却还是避重就轻道:“可我若杀了他们,不出九个月就要疯癫。”
沈元殊不以为然道:“你有手有脚,杀了他们之后再找个地方去自杀,不就万事大吉?”
他言谈之间与陆羡之极为亲昵,可此刻说来,却毫不把对方的性命放在眼里。
陆羡之听得愕然不语,站在黑暗中的老人嗤声一笑道:“怎么,羡之小娃娃是怕死了?”
人非草芥,岂能说死就死?
即便是再卑微不过的草芥,也要拼了命地向上爬,爬高一寸便争一寸,活上一日便多一日,更何况是像他这样的人。
陆羡之沉默良久,最后才幽幽然道:“我并非怕死,但不到万不得已,我还是更想活。”
即便活得没有阳光,活得看不见自己的朋友和亲人,他还是想拼尽全力去活下去,活得不辜负自己十多年的武功,也不辜负林中黑蝉的义气和报恩。
沈元殊厉声道:“你当真不学?”
陆羡之不卑不亢道:“恕难从命。”
沈元殊冷笑道:“好,好你个陆羡之!”
他这番冷笑一下,便杀气大盛,仿佛随时随地都要扑过来,像扭断刚刚那只松鼠一样扭断陆羡之的脖子。
陆羡之不禁心底一沉,严阵以待,等着就是他的一扑。
但他心中料定对方不敢轻易要了自己的性命,因为他口中的沈挽真还活在人世,沈元殊必然只能威胁他,恐吓他,或是狠狠折磨他一番,但只要这人理智尚存,就多半不敢让陆羡之死在这儿。
但是问题来了,你怎么能指望一个半疯半醒的人一直存有理智?
陆羡之刚这么一想,沈元殊就忽的蹿了过来。
他蹿得极快,也蹿得极响,因为那铁链随人而动,随衣而飘,无时无刻不在发着声响。
陆羡之立刻往角落里一退,想退到铁链尽头,逼得对方不能上前,可却脚下一崴,被一具白骨给绊倒了。
声音有迹可循,味道也能闻得出来,可白骨既无声响,也没了什么味道,自然是叫他这看不见的人给忽略过去了。
二十二岁之前,长流陆家的小少爷陆羡之可谓是一帆风顺,二十二岁之后,他的人生就像是急转直下,瞎了眼睛,没了堂哥,处处碰壁,日日倒霉,简直没一处顺心的。
然而人倒霉到了极点,这运气就该好转起来了。
就在陆羡之快要摔到墙上的时候,沈元殊却一把将他吸了过来。
陆羡之大呼不妙,却被对方一吸之力给站稳了身形,然后就听得“扑通”一声,那气势汹汹、恶意冲天的沈元殊已跪了下来。
天轰地裂,翻江倒海般地跪了下来。
什么尊严,什么面子,还有那些冷傲和矜持,统统都给这石破天惊的一跪给跪没了。
陆羡之听得当场愣住,沈元殊却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和个五十岁的孩子一样,毫无脸面地大哭大喊道:
“羡之小娃娃,你就当是可怜可怜我,拜我为师,学学我这门功夫吧……”
陆羡之几乎把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上下嘴皮子直打颤。
等沈元殊在他腿上蹭脸的时候,陆羡之才想起这人说话做事向来是疯疯癫癫,不可以常人思维比较,只得好声好气道:“沈前辈这是作甚?只有人求着拜师,哪有人求着被拜师的?”
他想甩脱对方的手,可沈元殊这么一抱,就似钢筋铁钳般把他的脚给死死钳住,无论如何用力都挣脱不开。
沈元殊接着道:“这你就不明白了,你若不学我这门功夫,出了这地缝就是一个死字,你若死了,我要找谁去替我儿子传信去?”
他说来说去,绕来绕去,竟还是逃不过一个父子亲情的“情”字。
这个男人能够舍得下尊严,抛得掉傲慢,唯独放不下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但这唯一的亲人却也只活在陆羡之的口舌里,活在这个沈元殊的幻想里。
真不知这是沈元殊的悲哀,还是他陆羡之的悲哀。
陆羡之想到此处,不禁心头一软,对着沈元殊叹道:“你先起来,有话慢慢说。”
沈元殊居然真的乖乖起来了,乖得简直叫人怀疑他是不是被恶鬼附了身。
这个人不知又在想什么主意,竟变得如此配合起来,实在叫人难以放心。
陆羡之刚想说些什么,对方忽然闪电般出手,且一出手就点了他身上哑穴。
他骤然出手,使得陆羡之猝不及防,心中擂鼓大作,不知对方又要如何施为,沈元殊却忽然轻声道:“别乱动,是九山老怪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在群里讨论了一下战斗力排行,可以剧透一点,因为写邪功秘籍的是个中二癌晚期患者,坚信人定胜天,所以”人“字卷的功夫比”天“字卷的功夫要厉害得多。老王和静静练的是”天“字卷,而练成“人”字卷的小陆,不止是黑化强三倍,而且是专克”天“字卷。以后黑化小陆遇到静静的时候,会把他按在地上摩擦一百遍。
所以不要嫌现在虐啦,现在的虐都是为了以后的战力屌炸天
第230章 白染灰
陆羡之曾经为自己灵敏的嗅觉感到庆幸, 但他现在忽然有些不这么觉得了。
因为沈元殊为了不让九山幽煞发现他, 用最快的速度把他拉到墙角,将他埋在几只死狼下边。
他这么一埋, 那腥味和臭味就铺天盖地地砸向了陆羡之的鼻子,腐烂的气息一刻不停地在他的皮肤上钻营着, 像是想把他身上的活人气也给压下去似的。
但是陆羡之还是有些小小的庆幸的, 因为九山幽煞的鼻子没有他的那般灵——他没有闻到牢房里有生人的味道。
关于九山幽煞这个人, 陆羡之曾经想过许多许多,从远到近,从大到小, 从他的一派杀手, 再到这个幽暗阴森的牢笼。
但他现在想的只有一样, 也仅有一样——那就是这个人的声音。
这个魔头手上沾过的血比他吃过的盐巴还多, 害过的人比鬼头山上的石子都多,几十年下来, 他的存在已变成了纯粹的邪恶, 他的名号也代表了完全的恐惧,所以在陆羡之想象之中,他的声音该是既苍老而低沉,带着些许狡诈,些许阴郁,或许还有数不清的恶意。
可是九山幽煞真的开口说话的时候,陆羡之却吓了一大跳。
他想象中的大魔王,大恶人, 刚刚走近牢门,就说了一句话。
“老沈,最近睡得好不好?”
这话问得十分自然,十分寻常,不似是巡视牢房,倒似是和老朋友打招呼。
但这不是让陆羡之吓一跳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这声音实在太过年轻了点。
没人知道九山幽煞的年纪究竟有多大,有人说他已经六十岁,还有人说他已经七十岁,但从眼前这个人的声音听来,他顶多只有二十岁。
这声音不但年轻,还具有一种特殊的磁性,叫人听了就再也无法忘记。陆羡之只听了一句,就恨不能听地越多越好。
沈元殊听了这话,竟也客客气气道:“挺好。”
他好像一下子恢复了往日的荣光和风采,言谈之间散出一股说不出来的从容。
这本该是一件好事,可陆羡之却越想越是奇怪,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沈元殊被困在这地下多年,不是应该恨九山幽煞入骨么?
他刚才口口声声骂对方老怪,怎的这会儿却规规矩矩了?
难道他也心存畏惧,不敢当面开罪对方?
陆羡之正苦思冥想之际,忽听九山幽煞坐了下来,叹了口气道:“我有些想你了。”
沈元殊竟也道:“我也十分想你。”
他这话说得陆羡之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九山幽煞忽然笑道:“你哪里是在想我,你明明是想着我死。”
沈元殊道:“叫你猜中了,我天天都在想着你究竟什么时候会死。”
这话明明极不客气,可从他嘴里说出来,却没有半点杀气和恨意,反倒像是在赌气闹别扭一般。
九山幽煞叹道:“你还在怨我?”
沈元殊讽刺道:“我有什么好怨你的?怨你保住了我的命?”
九山幽煞道:“你若不怨我,为何要去吃那些松鼠老鼠,难道我给你送来的肉你都没动过?”
沈元殊叹道:“正餐虽好,但些许野味也无伤大雅。”
九山幽煞却幽幽道:“可你却瘦了。”
沈元殊冷笑:“我瘦了么?我怎不觉得?”
九山幽煞道:“要是这地方不合你的心意,那就换一个也无妨。”
沈元殊却似是故意抬杠道:“什么不合心意?我觉得这地方好极了,再没比这更好的了。”
“那你就继续在这儿住着。”九山幽煞像许诺一般说道,“山下的骆驼越来越白了,以后送来的肉会越来越香。”
他前一句话说得十分寻常,后一句话却好似含有深意,叫人听得云里雾里,又不得所觉,陆羡之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继续听下去,可九山幽煞除了这一句外,再没有说出什么值得深思的话,只像个保姆一般絮絮叨叨地叮嘱了许多,问了沈元殊一些生活上的问题,然后就依依不舍地离去了。
等他的脚步声消失在地牢的尽头,陆羡之才从死狼底下钻了出来,道:“他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沈元殊道:“他说了那么多话,你问的是哪句?”
陆羡之道:“山下的骆驼越来越白,以后的肉会越来越香,你不觉得这话听来很是古怪?难道他日日夜夜都给你送骆驼肉吃?”
沈元殊却面色一沉道:“这有何古怪?我看是你少见多怪。”
他这脾气一发,大袖一甩,叫陆羡之更觉蹊跷道:“且不说骆驼肉不好吃,这骆驼生得白不白和肉质有何关系?”
沈元殊冷冷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陆羡之叫这话给当场问住,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来,心一急,便往前一步,忽的被什么东西被绊了一跤,身上没摔着,可随身带着的骨头却掉了。
这骨头既不是鸡骨头也不是鱼骨头,而是从林中黑蝉肚子里取出来的一根骨头,如今这骨头被他当做礼物送给了陆羡之,陆羡之自然得贴身收着,绝不能丢了骨头,负了林中黑蝉给他的一番情义。
于是他也不顾沈元殊,只低下头去摸索骨头,这不摸还好,这下手一模,陆羡之就忽的僵住了。
僵得像冬日里结在山上的一块冰,与山体铸成一块儿,拿铁器去凿也半点不动。
沈元殊忽道:“小子是在作甚?”
陆羡之面色发白道:“我在找一根骨头。”
沈元殊道:“你手里握着的不就是?”
陆羡之却道:“我手里握着两根骨头,一根是我在找的人骨……可另外一根……也是一根人骨。”
他慢慢地动了动身子,像有人拿着刀抵着他的后背似的,艰难无比地站了起来,然后举起了手里摸到的一根骨头。
“敢问沈前辈,这究竟是谁的骨头?”
沈元殊只道:“这里是地牢,是九山幽煞用来关押囚犯的地方,有人死在这儿也不算出奇。”
他的口气忽然变得出奇地冷静,冷静得一点也看不出刚刚的疯癫无状。
陆羡之却道:“我知道这里是地牢,也知道这里或许有囚犯待过……但是这根骨头……他是人的指骨……”
他顿了一顿,嘴唇震颤,仿佛怕惊动了什么似的那样小心翼翼地说道:“而且是一个七八岁孩童的指骨……”
沈元殊淡淡道:“所以呢?”
他问得那样寻常,说得那样事不关己,仿佛这地牢里的一切都和他无关似的。
陆羡之越听越有了勇气,那上下嘴皮子一碰,便是厉声兼着厉色道:“地牢里为何会出现孩童的指骨?所有的童男童女都被关在密林外边的营寨,九山幽煞何需把一个孩子单独关在这严防死守的地牢?”
沈元殊微微压低了声音道:“我不明白你想说什么。”
陆羡之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只觉得有凉意自周边一点一滴地侵来,无声无息地蔓到他的身上。
于是他忽然开始了后退。
退得很慢,慢得像是这地缝之下无垠无边的寂静一般,压在人心头,挤在人四肢,叫人喘不过气来。
沈元殊看见他这一步一后退,就好似被深切地背叛和辜负了似的,不禁恶狠狠地问道:”你退什么?“
话音一落,陆羡之就乖乖停下了。
然后他不退反进,一步一前,一字一句道:“九山幽煞从来没有送你什么骆驼肉,对不对?”
沈元殊身上一震,随即转脸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陆羡之继续向前行进,他的脚步仿佛一记记重锤,锤得地动山摇,锤得天塌地陷。
他向前进发的同时,也在开口询问:
“他给你送来的是童男童女肉,对不对?”
“疯了,你简直疯了!”
沈元殊忽然跺了跺脚,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声音陡然间变得又尖又利,和指甲在墙壁上摩擦的声音一般可怕。
他见陆羡之不理睬,便骂得更加厉害,骂得平地里炸出一道雷,轰出一个洞,冰雹雨雪一起下来,天火雷声一道袭来。
如他这般一个半疯半醒的人骂起别人疯子,竟也是中气十足,毫不扭捏。
陆羡之也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因为他竟然在指责一个悲惨落魄到了极点的老者。
可他接下来就蹲下身子,在地上来回摸索着。
就这一摸一探,竟被他探出了好几具人骨来。
每一具人骨都属于十岁以下的孩童,每一根骨头都好似被人踩过了一百遍、一千遍,其中有几回还是陆羡之自己踩的。
沈元殊忽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既不跺脚也不发疯了。
可陆羡之却忍不住笑了。
笑得既悲哀又冷厉。
悲哀得像一把插在心口的刀子,冷厉得似刀尖上闪烁着的血光。
“我居然信了你的鬼话!”
他猛地站起身来,额头竟燃起了几根蚯蚓般的青筋,心脏像要脱出笼子的兔一般砰然狂跳,两片脸颊红胀无比,像是吸满了怒气,随时都要爆裂开来。然后他一言不发就对准了前方的黑暗猛地一冲,像要冲破一切桎梏般冲到对方面前,裹挟着雷霆一般的狂怒道:“你根本和九山幽煞就是一路人!他把童男童女煮下锅,根本不是为了炼什么狗屁丹药,而是为了喂饱你这张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