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按祁凌目前的状况,很可能会谈到床上去。
狄初那句话说完后,两人沉默着走了一段路。
“在哪儿吃饭?”
祁凌最终没忍住,本想耍个脾气装个高冷。结果想起到目前为止还没吃东西,这么下去狄初的胃受不了,会痛的。
狄初把烟灭了,带着祁凌走进一家小餐馆。
“上次来旅行就是在这家吃的,”狄初走进去选了个座,“做的菜色很不错,我比较喜欢家营小餐馆。”
祁凌跟着坐下:“你点菜,都听你的。”
狄初抬手招呼,一位五六十岁的奶奶拿着菜单走过来。
老人看着狄初端详几秒:“哎!是你啊!是你!”
狄初笑着点头:“是我,又来了。”
狄初笑起来很好看,若没有乖张、不添邪性、不加冷漠,狄初的笑容是相当纯良温柔的。
祁凌想了想,用邻居家的好孩子,别人家的好哥哥来形容最为贴切。
老人像找到救星似的:“哎哟,来来,好孩子能不能再帮个忙?”
“还是翻译吗?”狄初站起来,“客人在哪里?”
祁凌一愣,他没想过狄初会这么主动帮助别人,就像他之前没想到狄初会主动和颜悦色地跟别人打招呼一样。
“这边,这边,愁死个人咯!”
老人带着狄初往后院走,祁凌伸长脖子望过去。这家餐馆后院还摆着桌子,看来平时生意很不错。
狄初在老人的带领下同两个外国人搭上话,看样子是在点菜。
狄初翻着菜单给那两位外国人解释图片上菜色的食材、口味,沟通很流利,偶尔停顿一下,似乎在思考对方的意思。
祁凌坐在位子上喝了口茶,越是见识到不同的狄初,优秀地闪闪发亮的狄初,拥有无限可能的狄初,祁凌越是惶恐。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越长,越会接近更真实的彼此。
祁凌发现真实的狄初简直如一块正在雕琢的璞玉,如一颗正被打磨的钻石,这样的人始终是要离开的。
他现阶段无论处于怎样的黑暗与泥淖,总有一天,他会一飞冲天,他的每一根羽毛都闪着自由的光芒。
只要狄初想,只要狄初有这个觉悟,他要离开牢笼是根本不成问题的。
但问题就在于,狄初只会在旅行中做回自己。当他回到学校,回到那些给予他沉重打击的回忆里时,他还会这样吗。
不知道。
同时,祁凌的惶恐来源于自身。
祁凌尽全力遮掩的灰色地带,那些不愿狄初看到的黑色事件,那些不属于狄初世界里的肮脏。这些东西,通通都在自己身上。
祁凌想起某次乐队日常排练后,王立把他留下来谈了会儿。
“凌哥,你现在真和狄初在一起了?”
“你别这时候告诉我,你为了我弯成回形针了啊!别表白!”
“操,你他妈能不能别膈应人,”王立打了个颤,“问你正经的。”
祁凌靠着钢琴,伸手在上面弹了几个和弦:“不都盼着我收心么,老子真打算在一棵树上吊死了,你们又不相信?”
王立把贝司放下,坐在鼓手的位置上:“我们的意思是,这是好事。但你得考虑清楚道上的事,不要牵扯到狄初,有些事你懂。”
祁凌心一沉,手上骤然弹错了几个音。
但嘴上还是说:“谁敢碰狄初,我就剁了他。”
而时至今日,祁凌才恍然明白王立那些话的意思,果然比自己年长几岁,多吃了几年饭的人,想问题就是不一样。
祁凌看狄初帮两位外国人点好菜,一步步朝自己走来。还是那样吊上天的走姿,换别人拽着这种步伐在自己面前晃,祁凌能把他打得妈都不认识。
可要是狄初,那就不一样。
这人能一样吗,狄初是他捧在天上的一轮冰月。
“再一次见识了学霸的力量。”祁凌笑着把茶杯推给狄初,“给大佬递茶。”
“我操,还没完了是吧。”狄初喝了口水,“吃完饭去逛逛还是回青旅?”
“真让我选?”祁凌单手支着下巴,笑得意味深长。一双眸子里闪烁的尽是些无耻之光。
狄初不知何时与祁凌修炼出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本事,仅凭四个字,就仿佛看到祁凌内心打了无数层马赛克的限制级画面。
“嗯,我知道你想逛街。”狄初直接盖棺定论。
祁凌猛地一拍桌:“谁说的!”
狄初冷漠脸:“我说的。”
祁凌讪笑:“大爷你说的真好。”
面子这东西,在面对自己男朋友的时候,真的不重要。
最后祁凌也没将那段内心的惶恐说出来,他也有模糊的头绪,想过以后要怎么办。
是不是该同狄初谈谈,可如果把自己最灰暗的那一面暴露给狄初,对方会怎样?会退缩,还是会拥抱他。
从小到大虽然有家,可家庭感太薄弱。毫不避讳地说,祁凌对祁迟的感情远比健在爸妈深得多。所以,祁凌或许自己都不知道,他对家的渴望,比狄初更甚。
狄初是属于——他拥有过,他失去了,看透了,以后也许就没必要了。
而祁凌是属于——不曾拥有,不曾失去,现在终于有个人给了他归属感,这种感觉疑似是个家,他想抓住,又很怕一不小心给搞砸了。
所以祁凌不敢说,不敢轻易尝试搭起这座沟通的桥梁。
重要的事往往最难以启齿,因为言语会缩小其重要性。*
每个人内心其实都隐藏着模糊不清,丑陋黑暗的一面。
两人吃完饭,顺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康县不愧为旅游城市,晚上处处灯火通明,七八点钟的时候,还有很多本地人与旅人在街上散步。
高原的晚风吹得呼呼响,要不是游玩的兴致在这儿,祁凌还真想回青旅休息。
“带你去看人工星空和月亮。”狄初把手机放进兜里,拉上衣服的拉链,有些冷。
祁凌自己的围巾取下来给狄初缠上,缠得粗鲁又没水平,裹粽子似的。
“卧槽你弟的,你他妈……”狄初被捂得说不出话来,“靠,松点儿松点儿!”
“操我就行,我弟有你妹,”祁凌看着狄初只露出两只眼睛瞪着他,有些想笑,“哎哎,你别扯,我来帮你。”
话虽这么说,祁凌也不知自己是怎么绕的围巾,扯了半天越拉越紧,狄初差点没断气儿。
“我日,祁凌老子一会儿弄死你!”狄初也不管是不是还有半张脸卡在围巾里,一脚朝祁凌踹过去。
祁凌笑着躲开:“不是,初初,你知不知道哈哈哈,你这样子真他妈蠢!”
“我操?!!!”狄初一下愣了,“你他妈还敢笑?!”
“不是,真的好笑,我给你拍啊,你真的哈哈哈哈!”祁凌笑得发抖,从包里掏出手机打算拍视频。
狄初的脑回路在“嘿,这龟儿子真他妈胆大”和“老子要跟这种人分手”以及“绝他妈可以回答’男友是个伪直男癌‘怎么办”这种话题中来回穿梭。
本来想怒,结果看到祁凌笑得直不起腰,一对虎牙招摇过市。自己跟个棒槌似的在原地站了两秒,实在忍不住爆笑起来。
“祁凌,老子命令你哈哈哈哈哈,你他妈不准笑了!”
狄初想把围巾扯下来,发现自己笑得都没劲儿了。然后停下来笑了半天,恢复了力气又继续扯,扯累了又继续笑。
操!
傻逼这病是会传染的吧!
“哦哟,你还命令我,好他妈幼稚哈哈哈,蠢逼!”
祁凌一笑起来,就天不怕地不怕,把理智全笑飞了。笑得手机掉在地上,弯下腰去捡,刚拿在手上,又给笑掉了。
狄初大笑着跑过去踹了他一脚,祁凌没站稳,顺势坐在地上。
“我操。”祁凌跟只公鸡打鸣儿似的,一边笑一边不服,连手机也没管了。顺手拉过狄初,使劲将他也拉倒在地。
两个傻逼坐在地上,互相看着,也不知道最后是在笑什么,反正就是真他妈好笑!
狄初笑得支撑不住,倒在祁凌腿上。祁凌双手后撑着地,低下头。
两人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晶亮的眼睛里只有彼此。
路人纷纷侧头看着他们肆意坐在街边放声大笑。
有位老大爷从他们身边经过,说了句:“年轻真好!”
祁凌和狄初突然从地上爬起来,捡起地上的手机。狄初带头奔跑起来,祁凌跟在后边,两人在异乡陌生的街道上狂奔。
凛冽的寒风顺着耳郭向后推去,可比不过年轻又火热的心带给他们的激情。
狄初带着祁凌跑到护城河的廊桥上,四周有很多游人在拍照。
狄初跑到桥边,一把将捂在嘴上的围巾拉至到下巴以下,吸口气对着淙淙奔流的河流大喊:“年轻真他妈好——!”
祁凌不甘示弱,嚎地更加响亮:“年轻真他妈爽——!”
两人吼完,相视一笑。也不知是哪位大叔在人群里跟着吼了句:“好!年轻人就该这样!”
狄初喊得浑身爽快,也懒得再计较刚才祁蠢逼干的好事。转头往桥下走,祁凌屁巅屁颠地跟在后边儿。
“初,你说他们看我们是不是觉得很傻逼。”
“没有我们,只有你。”
“操,刚刚咱俩一起喊的!”
狄初回头,轻笑一声:“谁傻逼?”
祁凌下意识举起双手投降:“我。”
从廊桥下来,再顺着广场走了一段路。
狄初停下来,抬起手往左边指:“看。”
祁凌顺着看过去,蓦地瞳仁下意识放大,眼前的场景令他震惊。
星星点点的灯光连绵在群山上,此时黑夜已至,群山宛如隐身一般归于黑暗。只有如星空闪烁的灯铺洒在山峰上,远远看去,竟与真实的星空别无二异。一轮人造的月亮悬在山巅,随时间做着盈亏变幻。
从他们站立的位置开始,一直往前绵延而去,都是此般绝美而震撼的景象。
“真……好看。”
祁凌嘴角叼着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从脑子搜刮形容词,最后发现语言真是苍白无力。“可惜没带相机,你怎么不提醒我,我们应该带来拍的。”
狄初耸肩:“这个不算什么,明天到了神山附近的小城,我带你去看更震撼的景色。”
祁凌侧头看着狄初,张张嘴,又没说出什么话来。
狄初抬头看山,他身后的明暗街景一切虚化,皆为他的幕布。齐肩的头发一部分压在围巾里,一部分吹散在风中飘扬。精致的轮廓镀上一层光,眼睛比群星闪耀。
祁凌突然好想抱抱狄初。
单纯地拥抱这个人。
他想着,就做了。
祁凌站在大街上,伸手一把揽过狄初。不管他人眼光,坚定地将此人抱在怀里。
狄初没有挣扎,那一瞬,他们像是在无言中明白了对方的千言万语。
他们都想说,我真他妈喜欢你。
可是谁也没说,就这样紧紧拥抱着彼此。
两人回去的路上安静许多,坐一天车,到达旅店还来了一炮,再加上刚才一阵疯跑,都有些累。
祁凌拉着狄初的手,放在自己的包里。十指相握,将自己手上的温度传给狄初。
“初初,你穿这么多手都是冰的。”
狄初往祁凌身边靠过去:“是啊,天生手脚易冰凉。”
祁凌下意识捏紧狄初的手:“以后有我。”
“有你气我啊?”狄初笑着用肩膀轻撞他。
“有我给你暖被窝!”
“滚。”
两人嬉闹着回到青旅,刚进门明显感觉气氛不一样了。下午门店里冷冷清清的,现在大厅的沙发上,椅子上,吧台边,坐满了或风尘仆仆,或轻松悠闲的旅人。
泽仁也在前台坐着,这个时间段内会比较忙。
狄初的手还揣在祁凌的兜里,两人谁也没有要松开的意思。他们又都长得太过出挑,俩男生,又帅,怎么不吸引人眼光?
不过投来的眼光并没有试探,没有考究,更没有令人不适的感觉。
好像大家都知道,哦,这是一对情侣。
很正常,一对情侣而已。
泽仁给他们打招呼:“逛完回来了?明天还是六点的车吧?”
狄初点点头:“是啊。”
“快去洗漱吧,一会儿人就多了。”
泽仁扬起笑脸给他们挥手。
回到房间,祁凌坐在床边换衣服:“初,商量个事儿。”
“嗯?”狄初把鞋脱下来,换上拖鞋,顺便把祁凌的拖鞋拿过去,摆在祁凌脚边。
祁凌又想俯身下去吻他,忍了一下:“咱俩洗个鸳鸯浴呗。”
“滚!”
青旅的洗浴间都是公用的,狄初把祁凌按在床上揍了几拳,拿着洗漱用品洗澡去了。
祁凌躺在床上冷静,心想,这开过荤的就是不一样,虽然还没实质性地彻底占有他家初初,现在光是想一想就不得了。
祁凌不知道狄初在浴室里洗了个冷水澡,狄初也不知道祁凌同样在他隔壁洗了个冷水澡。
这他妈都什么事儿啊!
两人洗完,差点没冻成傻逼冰棍。
祁凌收拾完回房间,发现狄初并不在房间里,打电话也没接。
这人哪儿去了?祁凌攥着手机往大厅里走。
走过露天坝子,刚推开门,大厅里的暖气便扑面而来。
祁凌顺着望过去,心跳骤然一停。狄初光着脚,盘坐在他正对面的沙发上,旁边亮着一盏昏黄的立式台灯。
狄初低着头,头发一边挽在耳后,一边垂下来印出一片阴影。他笑着,眉里眼里都是光,他的怀里抱着一只灰色虎皮猫。
温柔的少年光是坐在那里,便自成一画。
现在大厅里的人更多了,都是些萍水相逢的人聚在一起交流旅行经验。
祁凌环顾一周,有一桌阿姨叔叔在聊天,有一堆年轻人在玩游戏,桌上摆着稀稀拉拉的啤酒罐。
有个男生坐在窗边弹吉他,他的面前坐着两个外国人,认真地听着他唱中文歌。尽管他们听不懂这个男生在唱什么,一曲过后,两位外国友人竟热烈鼓掌。这一带动,整个大厅的陌生人都跟着鼓起掌来,男生一时间感动地说不出话来。
祁凌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没有陌生人之间的隔阂,没有互相提防的试探,也没有冷漠。就一群陌生人今天相聚于此,于是我们把酒言欢。
明天之后,你我再次分道扬镳,去过自己的生活。
狄初没发觉祁凌到了大厅,正巧有对夫妇坐到他跟前。
男人说:“这儿没人吧?”
狄初把猫抱在怀里:“没人,您坐。”
“小伙子是一个人?”女士把相机放下,倒了三杯水过来。
狄初谢过,说:“不是,跟我男朋友。”
夫妇一愣,然后笑着说:“很好啊,小情侣出来旅行挺增进感情的。”
祁凌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是看到夫妇说完话,狄初蓦地笑开了。笑得满足又像个开心的孩子。
狄初笑着对夫妇点点头,算是默认了。
祁凌知道狄初没发现自己,转身走到前台,拍了拍桌面。
“嘿,你好。”
泽仁从电脑前抬头,看到是祁凌,又往坐在沙发边的狄初看了眼:“不过去找他?”
“一会儿去,”祁凌说,“我想问问……上次初初来的时候……”
“他一个人来的。”
“我知道,我是说……”
泽仁做青旅生意,察言观色相当厉害:“上次他的心情可没这么好。”
“嗯?”祁凌给他递了根烟。
泽仁站起来,手肘撑着前台:“上次小初是一个人过来,旅行过生日的。心情不怎么好,原因也不愿意说。当时他独自坐在沙发边,也不跟谁说话,就我们的猫要接近他,他好像特招动物。
“我当时站在他不远处收拾东西,听到他跟猫讲话,说什么’你不要靠近我,我很凶的。‘’我真的很凶,能把你的毛都薅下来,你信不信‘。
“我当时就特想笑,这个小孩真可爱。我就跑去跟他聊天,一开始他也不愿跟我说话,后来聊开了,也渐渐就跟我谈了一些。”
祁凌抽了口烟:“那你怎么知道他的取向的?”
泽仁歪着头笑:“他公众号上写的啊,认识的时候我就关注他公众号了。”
祁凌一顿,暗骂自己蠢,怎么会问这么没营养的话。
转念又想,上次狄初一个人跑来神山过生日,又是为何。到底经历了怎样的事,怀抱怎样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