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种眼神……你知道么﹖当年你便是如此看我的。”
白灵飞眼神不改,目光更多了七分锐意。
“你从来心高气傲,没想到,我只是来晚了几年,你身上便已有了别人的精血……那个小子真有能耐,下手竟然比我还要快。”伊娄溥覆了上去,将舌上的血都舐在他脸颊,“你说,我是不是该让你这副身子、还有这颗心,永生永世都只记着我﹖”
白灵飞冷冷笑了,双唇微动,比了一句:
妄想。
伊娄溥纵声大笑,十指开始在他身上缓缓游走。
“这么多年,你还是一点没变。”
两人上下对峙,一个气定神闲,一个神情凛冽,且带着锋刃,平静得近乎可怕。
伊娄溥的手不断往下,直到按在他小腹上,忽然便勾唇笑了——
也不见是什么动作,白灵飞瞬即就痛苦得仰头低嘶。
“连护体真气都被我打散,灵飞少将,我倒好奇你怎面对接下来的场面,又怎么面对刻下遍洛阳寻你的皇太子﹖”
他不是傻子,自然知道伊娄溥接下来要干什么。
“与其挑拨离间,不如先担心你的下场……”白灵飞忍住因百痛而生的喘息,断续地道:“我知你不是简单的鲜卑贵族……无论你是什么身份,今天之辱,我白灵飞他日必有回报。”
伊娄溥的蓝眸里,同时有暴虐和深情,两种极端的情感骤起了狂风,在男人体内剧烈激荡。
“好,我一定等你。”他如同俯视自己的猎物,带着王的傲慢,紧攫着白灵飞:
“因为我和你,才是轮回里永世的宿命。”
白灵飞脸上仍然不见屈辱,反而因痛苦而愈发冷静。
从衣衫齐整到一/丝不/挂,他都只是冷下眸,目光不曾放过身上的男人——
那眼神很清楚,便是死都不愿折服的高傲。
“你是时候要醒了……被我征服的感觉,还记得么﹖”
“你也尝过的,所以才如此恨我入骨,恨至要留我一人、独对山河永寂,恨至执念不灭,要和我世代纠缠。”
男人在他的脸容上流连良久,眼里的暴虐终于压过深情。
“凤凰,这最后一步,我便让你在我身下、见着自己慢慢苏醒。”
离登基大典不到一天,洛阳城空前的繁华喧闹——
所有该来的人都来了。表面上,人人都引颈以待明怀玉二度号召伊洛的时刻,实际上城内却有无数的凶险波涛暗自蕴酿。
自混进洛阳以来,景言从未像现在这般明目张胆过:
他没施任何手法撇去跟踪者,脸上只略施伪装,保管有心寻他的人能认出自己,刻意得简直是送上门被伏杀一样。
但他在洛阳街头明目张胆了一整天,却等不到对方的诱敌之计:
如果擒捕白灵飞是为让自己堕入杀局,那么对方肯定会诱他去救人,但他连一张字条都没收到。而他走遍全城的大小药坊,都没发现有任何可疑的线索。
心里的焦躁愈来愈烈,他甚至连冷静都快消磨殆尽。
——他从不会有惊惶失措的时候,但偏偏对方掳去的人,就是自己的唯一弱点。
只要想起别院里惨不忍睹的打斗痕迹,他整颗心连同咽喉都像被狠力掐住一样。白灵飞刻下伤势极重,若不在自己身边、又没有墨莲华在旁照料,他又如何能撑得过来﹖
想到这里,景言猛地醒觉一事,从天津桥匆匆走回洛北,暗中监视一间河傍别院——
目前局势虽然复杂,但带走白灵飞的肯定不是明教、亦不是明怀玉一方,按此法撇除,长孙凯便属最大嫌疑之人﹗
他足足在洛水旁候了半个时辰,然而院内一切如常,刚有明怀玉派来的文官前来拜访过,而长孙凯亦有出面见客,更将那官送到大门前,以示国君泱泱之风。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
事关白灵飞的生死安危,景言强逼自己将所有情念摒出去,将从入洛阳起的细节都一一再用神回想。
明怀玉、安若然、长孙凯、烟岚、塞外二十八族……
还有谁知道灵飞的身份、而且有能耐在偌大的洛阳城完美藏起一个人﹖
他霍然抬眸,绕了洛北半圈,再落到另一座别院外——
别院早已无人,然而房舍里一切井井有条,对方显然是从容撤走的。
他立即冲去东厢,入内一看,只见床上的石榻有大滩血迹,房内仍残存浓烈的草药味。
——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作者有话要说: 别问作者君小飞的下场会怎样,作者君的习惯是将最疼的儿子虐到死里去为止……
☆、君临
傍晚时分,安庆王在外使馆门前,终于见到眉头深锁的景言回来。
“怎么样﹖”
“回去再说。”
关上门扉后,景言坐进椅中,用手揉着脸庞,直到安庆王的耐性也磨尽,这才叹息道:
“我有九成把握,灵飞是被伊娄溥带走的。”
“伊娄溥﹖”安庆王大吃一惊,“我们竟然小看了他﹗﹖”
“他太过低调,在洛阳几乎没任何动静,即使我和灵飞调查过他,也只碰着他去见长孙凯。”
安庆王大懔,如此可怕的对手,难道在定洛居便早看穿白灵飞的身份、和景言假扮使节的伪装﹖
“他和想杀你的人是否同一伙﹖”
景言双眼定定看着地上,忽然低道:
“我们一直不明白,为何长孙凯要多次见一个鲜卑贵族,伊娄溥也竟然和其他使节没有往来,连出现在定洛居,都没人能认出他。”
安庆王顿即刮目相看,知道景言和白灵飞浑噩了这些时日,那个呼风唤雨的他终于又回来了。
“据我所知,鲜卑族素来在幕后操控西燕城,如此伊娄溥行事低调、没引起注目也是合理。”
景言皱一下眉。
“我们忽略了一个可能。”
安庆王不解。
“灵飞的入城官文可以作假,他的身份和请帖当然也可作假。”景言沉声道:“伊娄溥可能不姓伊娄,他根本不是伊娄家少主。”
“这不——”安庆王仔细想来,却不得不认同景言之语,“你是怎么怀疑到他身上的﹖”
“当鲜卑仍然称霸大草原,上层贵族多数与汉族通婚,经历多代,外貌与汉人愈趋近似。灵飞说他师父是鲜卑人,但除了轮廓较深、体格比汉族男子更壮健,其他方面均看不出来。”景言深吸一口气,“可是伊娄溥的眼睛是蓝色的。”
“你就这样判定伊娄溥有问题﹖”
景言轻声一叹。
“我是去了大江盟,费了一大笔银两,外加我们欧阳楼主的人情,才买得了伊娄家的情报。”
春日楼的势力横跨南北,只要有江河遍及,谁也得给欧阳少名七分面子,然而要出动这位武林盟主之衔才能换得的消息,便绝不是简单能打听的事了。
“西燕城各胡混处,势力最强大的是伊娄家,其现任族主伊娄宽,虽年事已高,但仍不时出面解决城内纷争。表面归咎伊娄家青黄不接,但实因少主伊娄溥身患怪病,无力继承父业。”
安庆王一拍桌几,恍然大悟:
“所以他不是伊娄溥﹗那他究竟是谁﹖”
皇太子忽然反问:“你听过有人能叫长孙凯亲自上门拜访么﹖”
安庆王道:“那起码得是长明王的特派使者。”
“你听过有人可以伪造公文,冒充整个鲜卑使节团来洛阳么﹖”
安庆王这就更疑惑了,“那绝不可能,明怀玉此次登基,伊洛出入关卡把守如此之密,怎容一批身份不明、来历不清的人在城内乱晃﹖”
景言眼神剧沉。
“那么能令倾巢而出的明教临阵而退、听话交出灵飞的人,又可能是谁﹖”
安庆王脑际灵光一现,骇然朝景言看去。
皇太子沉重的点头。
“他不姓伊娄,而是姓郁久闾——”
“他就是阿那环。”
提及此名,这两个南楚最顶尖的权谋家,心脏都猛烈颤动了一下。
夏楚的汉中之战正酣,明怀玉才刚掌控伊洛,整个中原仍自顾不暇;所有人都以为北汉还在霜英城整兵,最快也要明年才将魔爪伸至长城彼端,不料这个时候,长明王已悄无声息来了洛阳——
这郁久闾的皇者,终于挟着金戈铁马来到中原﹗
皇太子忽尔摇头苦笑。
“今早我们在街上匆匆见过阿那环。那时他模样与定洛居时大不相同,灵飞说他是易了容,其实并不然,那一面才是他的真容,和灵飞同入洛阳的那张脸孔才是伪装。正因如此,当日定洛居所有外族使节都认不出他来。”
他早在前线心力交瘁,来到洛阳之后,更是被躲在暗处的敌人牵着鼻子走。若他能早一步抽丝剥茧,白灵飞便不致会陷身如此危局﹗
“阿那环多次私会长孙凯,就是为商量和夏国联军反攻南楚。”安庆王轻吁一口气,忽然喃道:“幸好我选择和你同一阵线……我真不想与你这种人为敌。”
皇太子放下茶杯,立即拿过纸笔挥毫。
“我不想低估任何敌人,何况他手上有灵飞,我更不能在思虑上再出差错。”
他修毕一封书信,直接拿安庆王的漆印,盖在信封的抬头上。
“给安若然的﹖”
景言点头。
安庆王恍然。
“阿那环和明教关系密切,也知道白灵飞是他的师弟,此次掳人,应该不只针对南楚,同时还有他。”
“如果阿那环今晚还不出手——”皇太子放下密函,深邃的目光落在衡极剑上,“那么明天的典礼和国宴上,他就必有行动。”
城内风平浪静,皇太子在房内守候着黯夜,竟然彻夜未眠。
明灭的火光,在寒冬中倍显凄冷。景言看着墙上的剪影,渐渐被一种痛楚撕开了心脏——
他已然不怕黑暗。不是他的过去没了阴霾,只是在他生命最黑暗的时候,有白灵飞一直伴着他。
他们能浴着血、彼此紧紧拥在一起,哪怕那是在九死一生的天牢。
可是现在,他没能守在白灵飞的黑暗里。
——自己任由他在不见光明的地方,没能分担他的痛苦,却留下他独自呼喊自己。
历史上的这天,终究慢慢破晓。
外使馆众人整装待发,景言再度回复使官的伪装,点算好入宫的贺礼,这才跟随安庆王的队伍出门。
——这座洛阳城,终于迎来明怀玉再度登基的盛大日子。
全城万人空巷,就连伊洛两水都被沸腾的气氛融化了霜雪。
四年前明怀玉初次加冕,处处受皇族诸侯所箝制,逾半贵族缺席典礼。然而这次,他与安若然已稳掌伊洛全境的所有势力,今日的盛典是名副其实的万众归心。
朝日覆过整座气象万千的都城,皑雪折出淡光,映在每个观礼百姓的眼里,都是雀跃期盼的神采。
从皇城宫门外郭城墙,跪拜之声由近至远卷遍全城——
“恭贺皇上﹗吾皇万岁——﹗”
明怀玉一身帝袍皇冕,与披甲持剑的安若然携手在城楼上出现。
那一剎,彷佛全城的朝阳都凝聚在帝帅身上,流转着夺目璀璨的耀霞——
在盖天的欢颂声中,帝皇的眼里却没有临朝的光芒。
他儿时离开洛阳,在走过漫长而孤寂的河西长廊时,也曾幻想过下辈子有这一天;但当这天真正来临,他却忽然在怀念洛阳千里之外、恍如隔世的铃兰哀香。
安若然眼内有静默的涩意,与他一同接受中原塞外、各国各族的热烈恭贺。
两人很是平静,沉重的思绪攫住心房,便他们无法对这刻的一切动容。
忽然之间,明怀玉轻声问:
“你说史官会怎么写我们两个呢,若然﹖”
很多年前,他们一个在光明顶匍伏于恬静的花海里,一个在忘忧谷舞剑于夕照栈道上。但那些静好纯粹的时光,永远不会在史书诗篇中出现。
后世记载的这刻,是洛阳四百年后的又一幕宏伟场景。他们是统领伊洛八河的帝帅,连手伐遍郑境,将藩王之地重归一统。
他们有许多无人企及的伟绩,而史策会泯灭他们的过去,只留下郑怀玉和安若然之名。
待到浪沙都已淘尽,他们会被无数人下判语,被短短一句定格作尘埃,而那年的洛水花开、他们故事中那些爱恨疯狂,只能定格在他们的心里——
因为他们是一对帝帅,一对终将决定中原命运的凡人。
在皇城宫门前的使节团列队中,景言也在仰头凝视这一幕。
——也许他是千万百姓里,最明白城楼上那对帝帅的人。
安庆王微微别过头。
“你有想象过将来自己的登基盛典么﹖”
“那是很遥远的事。”景言在他身后恍神一笑,“我只希望到那一日,我还有幸和灵飞一起共临天涯海角。”
安庆王先是一脸无奈,及后眼神又逐渐变得深邃而悠远——
前路太过渺茫,他看不到历史终将如何书写一身帝袍的景言、和银甲佩剑的白灵飞。
忽然间,景言神色剧变,在俯伏的人潮里颤动着双肩。
全身骨肉像同时被野兽撕咬,有些什么缓缓蚀入骨髓,然后在体内蠢蠢欲动,肆意呼唤一种渴望、想要舐血厮杀的渴望。
——是灵飞的血咒﹗
他极力压抑异动,在成群下跪的使节中并不显眼,连安庆王也因转回头去而没有觉察。
——夺过血咒的控制权后,他屡次受过咒术的反噬,但从未有一次的反应会这么激烈﹗阿那环到底在灵飞身上做了什么﹗
大典完毕,城楼上的帝帅在簇拥中重返皇城。
安庆王收摄心神,回头一望,见景言在剧烈喘息,痛苦情状洋溢在表。诸多使臣在旁,两人不便对话,皇太子唯有微微摇头,示意他不必担心。
城门敞开,今晚参与国宴的使节开始鱼贯入宫。
南楚一众使臣由安庆王带领,在穿过宫门的时候,忽然有张纸条塞到景言手上。
安庆王仍在暗中留意他,只见皇太子不着痕迹的挤上前,低声说道:
“安若然说他今晚会救回灵飞,叫我们暂时勿要轻举妄动。”
城道已尽,踏入洛阳皇宫外城,眼前的一切豁然开朗——
他终于在最凶危的时刻,走进天下风云的核心之地。
石室内蜡泪如炬,地上红痕斑驳,俨如某种古老的巨型符纹。
在伊娄溥身下,一人瘫倒在符纹的中央,全身肌肉紧绷,指甲深深抠进右颈,骤眼看去,竟已被折磨得不似人形。
“我本来想待南下中原时、才做到这最后一步……可是你已经爱上景言,我再也等不及了。”
热精再次迸涌,他从白灵飞体内不舍的退了出来,嗓音低沉,隐约带了笑意:
“凤凰,你现在流着的,彻彻底底、全部都是我的精血。”
那双眸瞳睁开,凌厉决绝,赤色之中、满是出鞘的冷狠。
“作梦……”
伊娄溥翻出匕首,用力一划,鲜血从腕间倾落,填补了符印剩下的最后一角。
连串绵长的咒语响起,白灵飞全身又再蜷曲起来。
伊娄溥眼底的笑蔓延开来,慢慢走近那具濒死挣扎的躯壳。
“你还是那么倔强。”
施咒到现在的一天一夜,除了起始被插/入的惨吼,他便再也没有哼过半声。
所有煎熬对血肉之躯已然太多,白灵飞半失意识,只是依然紧咬下唇,任血肉再模糊,唇齿怎也分不开来。
伊娄溥见状,微微低叹,将符纹中央的九玄拔出鞘。白灵飞隐约听到动静,脱口呢喃:
“放下……九玄……你不配。”
男人立时扬眉,剑光闪现,六尺青锋,笔直插/进主人的左肩,不偏不歪、就将白灵飞钉在石地。
“我知道,师门是你最大的骄傲,我这种卑劣之人,自然配不上握你随身之刃。”
剑柄犹自在半空嗡嗡颤动,白灵飞前颈弯仰到极致,半张着嘴巴,却呼不出任何名字。
伊娄溥俯下身,将自己的手腕凑上去。
白灵飞骤然一醒,眸中陡然凝聚雪光般的杀气,便朝唇边的手腕咬下去﹗
“急什么,本来就是留给你喝的。”
他双瞳紧缩,眼神逐渐失焦,唇齿缓缓松开伊娄溥的手腕,就这么怔看着半空,泪痕在眼角无声滑下。
九玄仍静静卡在他的身体里。
——肉体煎熬再多,也比不上此刻的痛苦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