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要一军统领去捡药材,也实在是大材小用了,但现在是非常时刻,皇太子的安危胜于一切,墨莲华这么一说,谁又能狠心推托﹖
“我明白了,姑娘请专心照料殿下,我们速去速回。”两人点头应允。
墨莲华感激万分,走到案桌前执笔,数下眨眼便写下一张药方——
唉,为了这两个笨蛋,她也是真的心累啊。
“上面药材的份量丝毫都不能出差错,烦请两位多担待了。”
她将药方仔细迭好,先躬身致礼,又为他们打开房门。
此时正值卯时初,天际已有黎明的曙光。
墨莲华眼角上望,这时一只手从房门外的梁柱旁伸出,五指打了一个手势,又悄悄缩了回去。
“你们在此守着殿下,我和源涛统领很快便回。” 玄锋对门外亲兵吩咐。
墨莲华知道白灵飞早已从军牢逃脱、偷偷埋伏房外,心中立时大定,为免表情露出破绽,立时低首不语。
——那张药方非是她信手拈来,当两人到伤兵帐翻找,自然发现数道药材均不足数,必会多作担搁。内奸很有可能是军里骨干将领,此时应已得知密信就在皇太子房内,收到玄锋、源涛离开的消息,自然知道这是千载良机。
她赌的就是在两人回来前,那人会趁房内空虚而有所行动。
两人离开房间,墨莲华复又掩上房门。
她心力交瘁,不禁轻吁一口气。
如果那年没随师父前去水石城,她不会遇见筋骨尽碎的白灵飞,便不会有为他一人赴汤蹈火的情念。世事难以逆料,她又何曾想过辗转下来,自己最终会在前线的城池,做着眼下比沙场厮杀更险恶的事﹖
窗棂的薄纸渐渐泛了青光,关中的战场,很快会迎来新的博奕了。
她拖着裙襬,缓缓走回榻边。
皇太子仍是昏睡未醒,她心里也是大惑不解,虽然景言体质特殊,平素难以止血,但以往断不会因而晕倒过去,彻夜仍未复原。可是这几个月情况愈趋严重,到底他身体发生了什么变故﹖
“唉……你怎么还能睡得下去。”
——若景言不醒,万一内奸闯入,真的发生什么意外,皇太子随时会一命呜呼﹗
“何将军。”
脚步声趋近,门外的亲兵全体致礼。那人应了一声,问道:“殿下可有醒过来﹖”
“还没有。”
“两位统领去了伤兵帐取药,说还需花点时间,便要我来照看一下。”
墨莲华收摄心神,知道该来的终于来了。
“原来如此,将军请放心,墨姑娘现在正照料着殿下呢。”
“这就好,也是辛苦你们彻夜守候了。万一殿下醒来,立刻派人去军中传信,大家都在等他指挥大局。”
“是﹗”
那人复又退走,墨莲华为之愕然:
莫非这不是真正的内奸﹖
她心里焦急不已,恨不得使力把景言捏醒——
“你这笨蛋﹗再不醒来我可救不了你……”
就在门外亲兵分散注意的时候,一道黑影从侧窗闪入房中﹗
那人用布蒙面,闪电出手,便夺走桌几上的纸条,墨莲华骇然回头,只见寒光一现,长剑正往自己的脖子直抹而去﹗
她脑海一片空白,下意识便从水袖翻出护身匕首去挡,只望能拖得那人一剎。
黑衣人显没料到她会有此防备,更决心要把她置于死地。
“嗤﹗”
一缕指风迅速从房外破入,把长剑猛力往侧撞飞﹗
侥幸脱逃的少女失声惊呼,门外亲兵反应过来,纷纷破门而入。
黑衣人见行藏败露,双眸杀机更盛,长剑回拖,竟是图谋把她和皇太子一并斩于剑下﹗
“保护殿下——﹗”
亲兵汹涌围上,墨莲华却闭目兴叹——以黑衣人的武功,在这队士兵来到床榻之前,皇太子必死无疑﹗
她惊惶无措,面对再次逼近的剑尖,走投无路之下,竟然张臂拦在床榻边。
——她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匹夫之勇,只知道无论如何,也要保住床上的皇太子﹗
眼见要魂丧于刺客之手,一股力气在千钧一发间把她扯开。
“叮——叮——”
连串清音如盘珠落,她怀着希冀,倏然睁开了眼:
众人未及赶至,却是一道白衣在身前护住了她,赤手与黑衣人的长剑对招﹗
数下交手均在电光火石之间,黑衣人的武功显然不及来者,只是三两招,长剑便被人用两指稳稳夹住,若非他想留活口,光是这一照面,便足以将黑衣人狠手重伤﹗
“抓住刺客﹗”
亲兵一涌而上,将黑衣人重重围住,当首的将领弄不清情况,对来人喃喃道:
“灵飞少将……”
白灵飞颌首示意,将领反应过来,一手拉下黑衣人的面罩。
“李将军﹖﹗”
李牧云双目含煞,愤然瞪着白灵飞。
“这鱼丝放得挺长的,幸好最终勾得李将军上当了。”少将淡然一笑,“刺杀皇太子乃当朝大罪,将军有什么话要解释,不妨现在说一说。”
“昨晚的事情,都是你演的好戏﹖”李牧云恨声问。
“你倒是高估了我,比我演得好的大有人在。”白灵飞往后一瞥,柔声说道:“墨姑娘,你说是吧﹖”
少女从他身后走出,探手在腰带间拿出一张纸条。
“将军要找的东西是这个么﹖”她巧笑倩兮,与白灵飞正是一唱一和,默契无间。
李牧云浑体一震,全没料到自己的把柄竟会落在一个小丫头手上﹗
“其实你很谨慎,纸条上的字迹非你亲笔,即使殿下拿它在军里盘问,也只会打草惊蛇,也有充裕的时间让你先下手为强、把写信的同党杀人灭口。”白灵飞低叹:“若不是你忘恩负义,竟对殿下生出加害之心,怎会掉进这个圈套里﹖”
李牧云冷冷一笑,“那你怎么能肯定我会来﹖”
“你必定不会错过这个机会的。”白灵飞断言:“因为有人对你下了命令,不能让殿下活着回去江南,对么﹖”
“李牧云﹗”随亲兵前来救驾的何情怒道:“皇太子一直对你不薄,你为什么要如此出卖他、出卖你这么多年的好兄弟﹗”
“景言皇太子是值得效忠的明主,兄弟,你们的眼光都很淮。”李牧云颓丧的笑了一笑,“只是我本来乃鲜卑族人,出生和血统由不得我来选择,我只能听命于敕那,一直潜伏在南楚军里,等待有朝一日他能用上我的时候。”
何情悲从中来,实在是无法接受一直和他称兄道弟的生死之交、从一开始便是敌方的奸细。
白灵飞心裡也是百般複杂,他知道师父向来手段通天,却不料早在廿年之前,他就在南楚佈下这著棋??可是阿那环彼时尚未登基,这机关算尽,难道就只是为了替北汉将来南下中原做准备麽?
“所以你一直以来都恪守本分,直到当年我和殿下潜入建中城,你向他泄露我们一行人的行踪,使他能有机会刺杀殿下。”
李牧云颓然点头。
“我童年早在鲜卑学得驯鹰之法,当第一次看到敕那的猎鹰,我就知道李牧云的身份已到尽头了。”
“那时候北汉早与夏国结盟,所以你们才会在建中遇上长孙晟的伏击,那就是敕那向夏军泄密的。再之后,便是你们知道的——多次故意败给联军,出卖粮运路线的情报,那都是我一手策划的,和任何军中兄弟无关,你们不必再审问我麾下的将领了。”
“大哥!”何情怆然一呼,却知道此番已是他们兄弟最后的坦诚相见,便对他悲恸道:“你有什麽心愿未了,现在和兄弟们说吧。”
李牧云似有欣慰,看著逐渐透进窗纸的朝阳,说出了他一生的希冀,有如诉说著一种奢望:
“我们鲜卑一族,毕生都以草原为故乡,我死以后,请把我的遗骇葬进水中,让我的鲜血能流进己族勇武的血脉裡,等待鲜卑族重新屹立于大草原上的时刻。”
白灵飞忆起了鲜卑族的水葬传统——那是小时候霍其峰说故事一样的告诉他,使他津津乐道的草原风俗,却没想到,多年后它竟承载著如此沉重的家国夙愿,血淋淋的展现在面前。
李牧云沉默片刻,对何情叹道:“如果还有那个福份,我们下辈子再做一次兄弟吧。”
何情心如刀绞,连话也说不出声,只能拼命点头。
李牧云摇头一叹,望着白灵飞道:
“你的确是不世英才,可惜不能为敕那所用……”
李牧云嘴唇随说话而开合,忽然诡异的扯动了一下。
白灵飞心感不妥,未及细想,一淡青色的竹筒已从他嘴里脱口飞出﹗
一个念头忽然掠过脑海,少将脸色大变,清叱一声:
“退开﹗”
然而别说亲兵不会舍弃皇太子,墨莲华和他也是与李牧云正面相对,想退也不及退﹗
他猛一咬牙,全力出掌,将众人扫开半丈,竹筒已遽然开动机括﹗
漫天银针兜头洒至,犹如落了一场轻烟雾雨。
——五月黄梅、夺命无痕,此物取名风雅,正是明教震慑漠北的顶级暗器之一“黄梅雨”。
多少北疆大帮名派,都曾在“黄梅雨”手上吃过大亏。暗器虽在近身的距离发动,覆盖的范围之广,却能布及房内诸个角落,而发动时离“黄梅雨”数吋的人,只能落得被百针穿体的下场﹗
——眼下受“黄梅雨”首当其冲的,正是他自己和不省人事的皇太子。
李牧云心中一痛,趁混乱之时逃出房外。
若此时守卫皇太子榻边的是旁人,后世史书怕要彻底改写。
然而世事没有如果,这刻守在景言身旁的就是白灵飞,曾经以九玄对皇太子抱碑立誓、死不离弃的那个少年。
他揪起皇太子身上的锦被,往里贯满真气,在半空猛一挥舞,瞬即将“黄梅雨”全卷进被内﹗
“嘭﹗”
蕴含他全身内力的棉被,被上千根贯满劲道的银针轰然炸开。
细针随棉絮一同缓缓飘落,隔着飞花般的碎片,他单膝跪地,就这么不退不让的守着皇太子。
“太子殿下﹗”
玄锋、源涛提剑匆匆奔入,看见房内的狼狈情状,都是大吃一惊。
“统领﹗李将军……”亲兵将领刚想跪地请罪,玄锋已淡然开口:
“李牧云已经伏诛了。”
众人见玄锋长剑上殷血滴落,这才知道李牧云逃出房外后,不巧正碰上两人,最终没逃得过就地正法的命运。
何情的脑袋一阵嗡然,久久没能回神——
李大哥……一直在军里对他多加照料、犹如亲兄长的大哥,就这样断了气吗﹖
为什么他会是鲜卑人﹖为什么大半生的兄弟友情,却仍然敌不过出生时所注定的身份﹗
“如果他不是狗急跳墙、绝地反击,也不致于是这种收场,毕竟大家也是多年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源涛慨叹一声,忽然注意到皇太子榻侧的白灵飞,不禁大为讶异:“灵飞少将,你怎么会在这里﹗”
白灵飞抿着唇,想从地上站起,却一个踉跄再次跪倒。
“喂﹗”墨莲华冲过去扶住他,只见他摆一摆手,示意自己没有大碍。
“这是殿下引君入瓮之计,进军牢只是掩眼法,是他命我在此埋伏——”他顿了一顿,微微低下头,嗓音也弱了一些,“刚才李牧云闯入房内,意欲毁去纸条,又企图刺杀皇太子……房里所有人都可以作证,两位要追查的内奸,也水落石出……”
墨莲华一直留意着他,见了逐渐滴落地上的血,便骇然变色:
“你受了伤﹗”
“我没事……”
她仔细察看,终于瞥到钉在他腰腹上的银针——
以白灵飞的武功,那几枚暗器对他而言只是小事,要令他连话都说不完整,暗器上必定是淬了剧毒﹗
血是从他唇角缓缓渗出的,她颤着手指,搭上少将的手腕去替他诊脉。
毒发极快,白灵飞将全身的重量都倚在她肩上,想要说话,脸部肌肉却都已僵住,连微笑都无法做到。
“没用的……李牧云用的是‘黄梅雨’,那是……是明教的毒……”
——明教用毒天下无双,“黄梅雨”载于教里的“五毒/药典”中,与茶曼陀、三段锦并列为三大绝毒,唯有解药可治﹗
白灵飞再吐一口黑血,便彻底失去意识了。
那一瞬间,她就像失足堕进了深渊。
作者有话要说: 在这篇故事里,明教的毒和暗器的确是无处不在的……嗯,不负大家所望,小飞又很光荣地挂了彩ORZ(作者君是很坚定的相信,大家应该已经习惯了……吧……?)
小飞将会下线差不多两章,大家请期待他如何满血原地复活~
☆、交托
“左护法﹗”
踏入船舱的聂靖川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在窗旁远目眺望的人已然反应过来,披着毛裘淡然回眸。
“呃……都怪他们多嘴,打扰了你的清静。”聂靖川装作埋怨厅内的春日弟子,给了他们一个眼神威吓,那些手下又怎会不知他心思,顿时就知趣的退了出去,顺道掩上房门。
“从巴蜀顺流而下,即使船速再快,也需时半月才能到金延。”栎木幽幽叹息:“不知道半月之后,关中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春日楼的右护法淡雅如昔,此刻梳冠披衣,更显公子自持之韵。光晕在他身后散开,却彷佛暖不透他一向畏寒的身躯,反有在日光下虚化成烟的错觉。
聂靖川心生怜惜,上前替他仔细系好大裘的绶带,伴他一起遥望蜀川江河。
“你就是忧思过多,身上的寒毒才会多年未解。”
“那已是陈年旧疾,我早便习惯与病为伍。”
“我心疼你,你又不是不知道。”聂靖川摇头苦笑,从武士服里掏出一个锦盒,温柔的递到他面前,“你看看,这件玩意能不能解你寒毒。”
栎木神情一动,垂眸看着盒子,却没有伸手接过去。
“我那是童年落下的毛病,毒入脏腑,世上无药能解,即使是楼主,多年来也只能用内功替我压住毒性……阿川,你不必再为此费神了。”
聂靖川情急的拉住他,“你别这么快拒绝我嘛,这东西可是稀世宝贝﹗”
盒子一开,里面并无他物,只静躺一株碧中带红、微泛光泽的三枝九叶草。
“龙叶草﹖”
栎木心里大讶,普通的三枝九叶草并非罕见,一般生在灌木丛中或岩石缝间,但龙叶草反要沾取至阳至刚的灵气才能生长,除了北疆的茫茫大漠,再无别处可以采到。此物能解百毒,却极其稀有,不说在洛阳、平京等地绝迹,甚至南楚皇宫的太医院里,亦是半株难求。
他欲言又止,怔怔望着这个凭“浪人赤刀”之名震惧江湖的男人。
“我这次和楼主带领商船队,在到达涿郡前经过了广漠湾。嘿﹗可能是上天眷顾我这个粗汉,居然一泊岸就碰巧看到了这宝贝……”聂靖川偷偷瞄向栎木,见他脸色不妥当,又揉了揉鼻子,东拉西扯的解释:“其实……其实就是楼主眼力高明,在岸边远远望到,是他说龙叶草功效显著,更胜百种奇药,我们又碰巧要下船跟沙盗打打交道,叫我顺手摘了一株而已。”
栎木默然一叹,将神草轻轻放在掌心上。
龙叶草所在之地,绝非碰巧便能见到。这个男人一心为自己求药,想来是在广漠湾这个沙盗肆虐的鬼域艰辛寻了许久,才能找到这么一株……这么多年,任自己一次又一次回绝,他这份情意竟然从未间断。
这个男人豪迈不羁、名满武林,若他愿意,天下多少优秀女子甘于下嫁,又何至于要为了自己,一直孤身落拓,当一个天涯流浪人。
那一剎,右护法的眼神复杂变幻,心竟有些微软了下来。
聂靖川灼灼看着他,试探地劝道:“你就收下吧,说不定真能助你驱毒呢﹖”
“……谢谢你,也替我谢过楼主。”
聂靖川喜出望外,欢呼一声,雀跃的抱起了栎木,忘形地转了数圈。
“你是第一次收下我送你的——”他顿了一顿,54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连忙大笑改口:“不,是我代楼主送你的礼物﹗”
“阿川……”
栎木倚在他身上,心头渐渐泛起一种不可名状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