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确实可以绕过迎恩堡从定远山出,到达四海冶府。但定远山地势险峻,兵马辎重不宜从山中通过,且戎狄对此地十分熟悉,我们取道定远山的话,易遭伏击。”
段恩绝捻着棋子犹豫了片刻,还是漫不经心地落子道:“我还是以为迎恩堡不用。”
说着,他的棋子稳稳地坠落,厮杀掉了江俊一大片的棋局。江俊笑了笑,看着角落上那一片被围死的棋子,只是在右上角的开阔里、掷了一枚棋。
“迎恩堡不用,但不能不攻。”
“不能不攻?”段恩绝看着那片开阔里头的孤立棋子,“江公子的意思是……”
“皇……陛下的意思是,我们西路军用以疑敌,但西路军中,为何不能有一两支疑敌的部队?奇正并用、疑诡并举,佯攻迎恩堡、借机翻越定远山——我以为,当用此计。”
眯了眯眼睛,段恩绝干脆丢下了棋子,端起茶盏来轻啜了一口。
“那么,江公子心中可有了可意的人选?”
“上官将军的军师是你不是我,”江俊摇摇头:“我只是个小小佥事,如今,爱陪军师你下棋。”
“诶?”上官尘傻了眼,呆呆地看了江俊一眼。
“呵——”段恩绝笑了,他放下了茶碗,摇摇头道:“那日是上官将军唐突,我替他向公子你道歉便是,军法谋略上,江公子你——当然也能当得起一军之师。”
这才像话。
江俊丢给上官尘一个骄傲的眼神,这才朗声问:“不知哪一位是叶问夏、叶将军?”
剧情中这位叶将军是锦朝头一个投敌叛国的中原将领,也牵连他的父亲、吏部文选司司长叶宽,被斩首示众,其他组人尽数流放。
这人并非无才能,日后在大戎国与锦朝的战事中、屡建奇功。
是个非黑即白的极端人物,锦朝百姓皆言他投敌叛国、害死了整个家族。大戎国的戎狄却称赞他的勇猛,为大戎创下不世功业。
江俊想要会一会这位将军,若没记错,副将叶问夏、便是在上官尘强渡定远山遭遇伏击、战死之后,投了敌军。
然而,整个中军大帐在江俊说出这番话之后,却愣了一愣,大家面面相觑,半晌,才有一位黑黢黢的男人站出来,反问了一句:“江佥事,您、您说谁?”
“叶问夏,”江俊皱眉:“吏部文选司司长叶宽家的公子,叫叶问夏的,难道——他不是在你们军中做副将的么?”
“军中副将共有八人,”段恩绝也开口道:“里头可没有任何一位姓叶的将军,而且——若是文选司长之子,我又如何会不知?”
江俊也愣住,剧情中明明有这么一位叶将军,难道战局提前、世界线也发生了改变,直接让这位副将消失?
但,吏部文选司司长叶宽并没有消失啊?
犹豫了片刻,江俊开口:“那么可否劳烦诸位,查一查,军中是否有叫这个名字的将士?查探之余,还望各位能够告知,就说我江俊,有要事要托付他去完成。”
江俊坚持,段恩绝也便要上官尘配合寻找,终于在看管马匹的军马营里,找到了一个马夫,自称自己就是叫叶问夏的。
“江公子,你确定自己要找的是这个人?”听了回报,段恩绝直皱眉。
“先带上来看看。”
在众人的疑惑之中,少不得片刻便有一个半大的少年被带了上来,他穿着粗布麻衣,头发散乱,脸上还糊着两团烂泥,张口便是西北农人口音:“找我什么事?”
对上将如此冲地开口,在军中当然少见。
但是,江俊却笑了,他笑眯眯地转头看向段恩绝:“没错,我找的就是这个人。”
刚才还皱着眉头的段恩绝,此刻竟然也点点头笑了,他道:“原来如此,江公子,你果然找对了人。”
那站在中央的叶问夏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只直愣愣地站在原地,不言不语,眼中闪着各种光晕。
“叶问夏,你也不比佯装了,”江俊站起来走到少年身边:“我不管你为何要隐瞒身份来到军中,更管不着你和你父亲那点小龃龉是什么,我只问你——你想不想建功立业、想不想就此成为一代名将,再不被人看扁?!”
少年愣了愣,盯着江俊半晌,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你……是谁?”
“能让你扬名立万的人。”
“我不信你,”少年这么回答,无疑承认了江俊所言,他便是叶问夏,只是他偏着头看向江俊,声音已经变成了京腔:“刚才这人说他认识我爹,我不信你们——不信你们当中的每一个人!”
“他叫江俊,”段恩绝却替江俊说了,“镇国将军府长子江俊,你应当听过玄甲卫之名。”
“……江俊?!”叶问夏的眼睛亮了亮,看向江俊的时候,整个人都神采飞扬起来,他一抹脸,对着江俊便拜了下去:“江公子,叶问夏、愿意听你的差遣!”
江俊:= =
什么时候自己也成了个有粉丝的名人??
虽然过程有些乌龙,但江俊到底还是找到了他想要找的人,他对叶问夏道:
“叶问夏,你既愿听我差遣,那现在我便要抽拨骁骑、前锋、护军三营一万人与你。你一天之内将他们训归己用——做得到么?!”
叶问夏想了想、道:“不用一天,也不用三营士兵,我会筹出一万人来,而且,必定服从于我、让江公子你满意!”
“喔?”江俊来了兴致,他喜欢这样胆大的聪明人:“来,同我说说你的想法?”
“我只想说给您一个人听,”叶问夏却孩子脾气地瞅了一眼中军大帐中的人,然后眼睛亮亮地看着江俊:“行不?”
江俊无奈,却看见段恩绝点了点头,上官尘也无奈地耸耸肩——他听段恩绝的。
于是,江俊和叶问夏两人并肩出去了。
留下的几位将军同上官尘说了几句,也匆匆离开,上官尘还要去布置巡防,也关照了段恩绝两句后离开了中军大帐。
段恩绝漫不经心地收了收棋子,却忽然开口对小厮道:“小义,茶凉了,你且去替我换一杯。”
小厮乖乖去后,段恩绝才看着卫五撩起了一抹诡异的笑容:
“这个人情,你未免卖得太大了些?怎么——想让他成为你那柄‘帝王之剑’?”
卫五抿了抿嘴。
“叶问夏,你原本是为了收归己用的吧?”段恩绝笑眯眯地,将最后一枚棋子,落入棋钵,发出了利落的、脆响。
作者有话要说: 脑残粉1号上线。
卫五:全天下的好我都想给江俊。
江俊:所以我囊括了全天下的好以后,把我自己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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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猥琐发育别浪抓虫:
第71章 将军威武071
帝王之剑, 上决浮云,下绝地纪。
此剑可匡诸侯、服天下, 包举宇内、囊括四海。
昔年赵王好剑, 庄子入而说“三剑”, 以在天子位者当好天子之剑说之。而今段恩绝以帝王之剑比江俊, 问的却是叶问夏此人的用处。
卫五说了什么江俊没听到,此刻他正站在叶问夏身边, 听他说着他的筹谋。
叶问夏之父叶宽历任吏部检校、都事, 五年前迁了吏部正二品文选司司长。叶家, 也是在那时慢慢崛起。
吏部掌管朝中官吏任免,文选司掌考文职官员品级、选补升调之事。
虽不说权柄通天, 却也是个接触官员极多的位置。叶宽善察人事,待人接物上十分讲究,既会来事儿又能把握分寸, 为人讲义气、为官明事理。
莫说是吏部尚书、叶宽的顶头上司裴君浩,整个尚书府之人对他都极为满意。
然而,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吏部文选司长叶宽家里, 就有个和叶宽“八字不合、相克犯冲”的儿子。
明明只是问策略于军中,江俊想听的是叶问夏如何筹谋、在不到一天的时间里汇聚一万人手。
可叶问夏明里暗里, 却透露出了一种对他父亲、或者说对他父亲那种人的不满。
“江公子让我在骁骑、前锋、护军三营中挑选士兵, 就算有江公子您和段家军师的指令, 上官将军的命令,凭我一介小小的马夫,怎么可能让他们真心服我?”
叶问夏摇摇头, 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他们食人俸禄,只知道服从上级,成天被人当牛做马、也只以为这是对青年人的锤炼,这样的士兵,我同他们说不上话,也不喜欢和他们打交道。所以——我想从下层行伍中取。”
下层行伍?
江俊愣了一愣,他倒是忘记了——军中除了三营,还有不少普通的兵卒士兵。这些孩子们出身寒门,应征入伍有时只是为了吃上一口热饭、不至于风餐露宿。
而三营士兵,则是如江俊这般、多半出身将门。
“倒是我欠考虑了……”江俊点点头应下:“只是,你们要对上的是戎狄的正规军,或许——还会遇上更为强大的敌人。你——”
“若论军机战策,论队列整齐,论军纪严明,”叶问夏笑得有些讽刺:“我们当然比不上所谓的‘正规军’,但是——我却有把握打赢。”
“……说来听听?”
“下层行伍士兵,他们出来打仗所求非常简单:一则活命,二则活命,三还是活命。他们或许是因为吃不上饭而入伍,或许只是为了拿到钱粮可以养家糊口,但是都不外是为了讨生活而参军。他们——比三营士兵惜命,却也——更拼命。”
叶问夏眯着眼睛看着那些一个个的军营,笑容散去,轻声道:“他们为了活下去,什么都做得出来。而且,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若是能拿下迎恩堡……”
若是能拿下迎恩堡?
江俊也跟着眯起了眼睛,他确实曾有过这个念头:此处是乌兰沙漠之外的一处重镇,戎狄占领多时、经营也丰。
若能将此塞据为己有,日后西路大军补给充足,就算深入腹地,也无后顾之忧。
他心念一动,叶问夏便看了出来,这小子虽然十分不齿父亲那种圆滑的处事之风,却也耳濡目染看惯了人面、识得人心浮动。
江俊眼睛只消亮一下,叶问夏心中便也有了答案。
他撩起衣袍,朝着江俊单膝跪了下去请命道:“江公子!叶问夏所求不多!只求江公子能为我们这些下层行伍的士兵,谋那么一份功!”
“若我们能够攻下迎恩堡,此战死伤者晋封、加功一等,家眷皆可入军籍照顾。其他诸人,论功行赏,斩首越多、赏赐越丰!”
看着跪在地上的青年,这孩子五官尚未长开,但双眸中却透着坚毅。脏兮兮的小脸,正好被阳光从后打造了一片深浅不起的阴影。
剧情中,这孩子的未来不可估量,虽然他“投敌叛国”,虽然他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但那份果决、坚毅、勇敢,却是军中奇缺又让江俊欣赏的。
这孩子还真像是一柄刚刚出世的宝剑,剑芒锋利、剑华惹眼,关键在用、更在用好。
用好了,这孩子能够为凌武、为锦朝创造更多的奇迹;用不好,只怕他真的会叛入敌国,成为大戎国的一员虎将。
莞尔,江俊低头看进了叶问夏的眼睛:“小叶,我只是个佥事。你所求之事,虽对战局有利,但你觉得只需我答允了便成么?”
叶问夏看着江俊的眼睛,黑色的眼眸没有一点儿动摇。
“叶问夏只求公子一个承诺。”
“承诺?呵——”江俊笑意更浓:“你倒喜欢豪赌,敢用一万兄弟性命当赌注。”
叶问夏目光灼灼,等着江俊的回答。
沉默了片刻,江俊还是弯腰下去扶起了叶问夏,朗声道:“你说的没错,精英固然重要,但任何一个社会……我的意思是朝廷,或者军营,精英从来都不是大多数。”
叶问夏眼前一亮。
“而你的那场豪赌——”江俊笑着点了点头,轻声道:“我答应你了。”
“谢江公子!”叶问夏声音洪亮地叩谢之后,便跳起来去做他的准备了。
江俊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叶问夏是个喜欢走极端的人,但这种极端有的时候还真是惊险又刺激。
毕竟,说出枪杆子里出政权、到广大农村去的。
到底也不是青天|白日|满地|红旗。
叶问夏的动作很快,段恩绝、上官尘这边也相应作出了决断。叶问夏带领他聚集的一万五千余人,由此地北上、直取迎恩堡。
大军在叶问夏与戎狄确实开战后,则取道云台山小径,绕过云台山、向西趋四海冶府。留副将军王、李两人在最后压境。
回到大帐中的时候,江俊揉了揉有些抽痛的太阳|穴。
一双温暖的手却把他的双手拿下来,带着热度和一点点内劲的指腹、擦上了他的穴|位。江俊闭着眼睛笑了笑,干脆卸去了浑身的力气靠在身后的人怀里:
“你说——我是不是太狠心?”
“嗯?”
“虽说我对叶问夏有信心,但——那到底是一万五千多条人命,如果我不做这个决定,他们当中很多人,可能会有更好的结局。”
“……”卫五摇摇头:“他们得了你一个承诺,便是最好的结局。”
怎么卫五也这么说?
江俊自己不觉得,他拉住了卫五的手,眼皮有些重,他摇了摇头道:“叶问夏虽然不会输,可是此战凶险,少不得要拼命厮杀。他们说成是死士,只怕也不为过。”
“他们是军人,”卫五拉着江俊的手一条条给他数清楚:“无论出于怎样的目的参军,他们就会面临死亡。畏惧折损士兵,必定会在战场上患得患失——最后,贻误战机。”
“……”
“就算他们不去攻打迎恩堡,跟着我们去云台山,或者更远去到了四海冶府。只要他们在军中一天,就会有战死沙场的可能。而战死沙场——是一个军人,最好的嘉奖。”
卫五掰开了江俊最后一根捏紧的手指:“何况,他们还得了你一个承诺。”
你的承诺,很可能是未来旁人千金都难求的东西。
江俊读懂了卫五没说出来的话,他却只是带着笑低下头,喃喃一句:“总觉得自己冷血,却又觉得不得不如此冷血。总觉得自己所做理所应当,却又总害怕——一觉醒来,只是黄粱一梦。”
卫五的回应,是抓紧了他的双手,让热力透过掌心。
“哈——”江俊摇摇头,打了个哈欠,“罢了罢了不想了,我困了,也不知道最近是怎么了,难道在军中赶路太累了?我总是乏得紧。”
好笑地看着团在床榻上的江俊,卫五认命地过去给他掖被角:“困了就睡,何必强撑着。”
“你身体还未好全,这些日子确实应该多休息。只是你——怎么跟那小雪貂一般,要团成这样?”
江俊只闭着眼睛哼哼,他就喜欢这种整个人都抱成一团的睡姿。
不过听见卫五提起雪貂,江俊却还是闭着眼睛不满地咕哝了两句:“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那小东西不太喜欢黏着我了——总是跑过来蹭我一下,就嫌弃地……吱地……一声……跑远,也……不知道,是什么……哈……原……”
之后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原因”两个字几乎轻不可闻。
讲着话都能睡着还真是让卫五忍俊不禁,不过他现在就算裂开嘴笑、看上去也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死人脸”,所以他只是摇头,凑过去亲了亲江俊的眼睛:
“好好睡吧,等你醒了,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也不知江俊是不是还听着了这句,明明已经陷入了沉睡之中,嘴角却还是泛起了笑意。
撩得卫五差点没有当场就不顾时间地点地压着他大战三百个来回。
夜色渐渐低垂,
江俊再次醒来,是被歌声吵醒。
那并非是锦朝常见民歌的清音,而是带着一种草原的辽阔的异域迷音。听上去仿佛身处广袤的草原之中,好像站在夜幕星河之下、听取了碧浪涛涛。
揉了揉眼睛,江俊勉强坐起身来,却发现自己被包裹在一大团的狼皮之中。外头盖着两件狐裘大衣,柔软的狐裘和身下刺棱棱的狼皮、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远处,有个明亮的火塘。
火塘周围、围着一大群人,男女老少皆披发露肤,身上裹着各种皮革,挂着精致的骨饰。伴随着歌声,还有骨笛传来,几个女子在火塘前着挑|逗的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