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后头便进来一个穿月白小袄,系蜜合色罗裙的丫头进来,正是琉璃。
林玦忙叫她坐,她摆手道:“多谢大|爷,奴婢且不坐了。太太叫大|爷往从善院去一趟。”
林玦道:“我欲换了常服再去。”
“太太说不必,只叫大|爷快快地去。”言及此处,琉璃压低了声,道:“是十分要紧的事。”
林玦知贾敏之心性,若非大事,绝无此话。放下放了茶,起身往从善院去了。
走上走得急,他又低声问琉璃:“今日舒郡王妃来家里,竟来者不善?”
琉璃略一迟疑,许久才艰涩道:“这话不是奴婢说得,还请太太说与大|爷听。”
一路急行,不多时便至从善院。院中一片寂寂,竟连丫头说话笑闹的声音都无。林玦心知此事不善,当下叫守在外头的丫头进去传话。
不过须臾,丫头便出来,说贾敏叫他进去。
他撩帘子进去,却见贾敏坐在小炕上,一手撑额,手中举着一只绣绷,并一块碎玉。林玦上前请安,待贾敏叫起,方才起身上前。
已见她手中之物,登时面色大变,眼中更有伤心欲绝之色露出。“母亲……”
贾敏并未抬头,只道:“坐。”
林玦脚步略有些踉跄,走至另一侧小炕坐了。一双眼紧紧盯着她手中之物,嗓音干涩:“娘寻这个出来做什么?”
贾敏将手中碎玉放至小桌,一手举着绣绷,一手缓缓在上摩挲。上头一只彩凤,只剩尾翼未绣,其余皆已绣成。彩凤之眸如点漆,熠熠生辉。
贾敏眼圈通红,瞧着像是已哭了许久了。只听她语气哀戚,不乏痛惜:“这之彩凤是珰儿走时留下的,当日|你弟弟隔两日便要病一遭,她说凤能辟邪,要绣一方手帕,叫你弟弟日日戴着。特意去庙里供了丝线,日日在灯下熬。我的珰儿这样好,老天却不肯庇佑她。珰儿去了,只余下这一帕,末了,连你弟弟也去了。”
“娘……”眼中带泪,面上悲痛,从怀中取出一方绣帕来,握在手中,缓缓送至贾敏面前。“我一日不曾忘记姐姐,日日都念着她,入梦来与我见一时半刻也好,竟不能圆此愿。”
“我也念着她,她竟这样狠心,不肯来看我一回。”贾敏夺过林玦手中绣帕,捂在眼上,抽泣出声:“是我害了她了,她才这样地怨我,她定是怨了我……”
林玦眼中发热,牙关紧|咬,面侧酸疼。他伸手将那方碎玉拿起,是两尾小鱼,相对而刻,玲珑小巧。只一条完好,右侧一条却已磕坏一角。他扫眼望去,桌上竟还有一角碎玉,取来按在上头,正能契合。
他面色骤变:“娘?这是哪里来的?”
当日珠珰来林府,身上便有此玉。只来时已破损,如今竟能寻出这磕坏的一角来。
贾敏这才堪堪将泪止住,擦了面上泪痕,低声道:“今日舒郡王妃往我们家来,我初时不知为何,只在屋内坐了片刻,她吃了半盏茶,另半盏却尽数泼在衣裳上……衣裳未湿,却湿|了一只荷包。舒郡王妃将荷包取下,一面拆开一面将里头的东西取出,正是这一角。她道:‘这是我已故爱|女爱物,因当日与爱|女失散,只留着碎玉一角,权作念想’。后琳琅上前收拾茶盏,见了那角碎玉,便十分惊讶。舒郡王妃问她为何,她才说:‘盖因此碎玉与我们太太常拿出来看的那一方像是合得上’。舒郡王妃听了,便将那叫碎玉与我,我接过瞧了……”
勉力将诸事述尽,余下数语,竟不能言。只觉心口发闷,喉间犹被堵住。
林玦见她面色极差,忙上前拍她后背,口中也十分怅然:“拿为舒郡王妃……真有个女儿么?”
贾敏不能言语,只捂着心口垂泪。指了指琉璃,琉璃立时上前道:“回大|爷的话,舒郡王妃当日确有位嫡长女,盖因当日流离之祸,故而失散,这些年都在暗暗地寻。奴婢方才出去打听了,舒郡王妃失散的那位姑娘,与珠珰年岁一般,便是生辰也是同一日。”
如此一番,林玦岂能不知其中端倪?
贾敏命他过去坐下,叫琉璃上前来捶肩。林玦依然坐下,却面色愀然,竟失神失态至极。他双目无光,面色极悲,又问:“如此显赫的出身,缘何落魄至此?听闻那位舒郡王妃是今太后娘娘|亲侄女,今上的亲表妹,而她夫家舒郡王府当日更是太子亲信,这二人嫡女竟辗转流落至扬州?!”
其中曲折,能叫如此显赫之族分崩离析,必牵扯皇权之争。林玦又是为珠珰悲戚,又是心惊肉跳。舒郡王府遭此大难之际,正是太子重病在床之时。其中关联,不得不叫人深思。
林玦心中思绪千万,兜兜转转,终挤出一句:“姐姐此事,牵扯众多。娘勿空悲切,待父亲回来,还需将此事原本告知,再请他定夺才是。”
若只是珠珰惨死,只算得内宅之争,虽叫人心惊,却不至倾祸。偏偏此事兜转之中牵扯至先太子,牵涉朝堂,便唯有请林海忖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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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定了此心,偏又听外头有人隔着门帘报:“太太,荣国府琏二|奶奶派人来求见太太。”
贾敏才哭了一回,面上妆残泪斑,如何见人?当下林玦命琉璃出去处置,自与琳琅捧水,伺候贾敏梳洗整妆。
第79章 .0079
.0079 舒郡王赌咒刃仇敌,合睿王看破荣华路
前文说至合睿王与林玦别过,方一路驶回别院。
才进了院子,欣馥捧了热水来与他洗手,那厢外间伺候的小丫头棋鸢进来回话:“王爷,方才舒郡王府派了人来,想请王爷往舒郡王府去一趟。”
合睿王本在解扣子,闻言手下一顿,重又将才解开的扣子扣上,自洗了手,拿起姣沁手里的面巾拭干,口中问:“可说是什么事?”
“只说请王爷过去,再没旁的。”
合睿王不说话,只暗自忖度。欣馥抬手看了他的面色,悄悄挥手叫棋鸢下去。从一旁取了热水来倒茶,捧着送到他面前。
合睿王接了,也不吃,只擎着茶,缓缓道:“备车。”
“是。”姣沁领命去了。
欣馥开了柜子,自取出一件玄色斗篷来,道:“外头风渐凉了,王爷路上坐在车里,尚不打紧,偏下了车,往院里去的那一段,若是吃了风,便是病不入体,也要难捱一夜,且将这个带上罢。”说着,将外头几个小厮叫进来,命他们好生收着,待下车好歹叫合睿王穿上。
罢了此事,却又念起一桩事来。将布谷伸手招来,与她道:“昨儿太后娘娘才命人送了葡萄来,说是外头新奉上来的,可口的很。你去取一盘来。”
如此交代一番,合睿王方才去了。
至舒郡王府时天色已沉,繁星将出。一早有人守着,只等着引他进去。
舒郡王并舒郡王妃此刻皆在厅中相候,听人报说合睿王来了,皆起身相迎。
舒郡王本是俊雅文秀的人,只是年岁已长,年近不惑,因遭过一番大难,眉宇之中难免多几分沧桑。舒郡王妃站于舒郡王身侧,她比舒郡王小上几岁,却也算不上风华正茂。当日颠沛流离不过数日,虽未受波折,却因苦思爱|女,面上多染愁色。
合睿王迈步进来,与他二人见礼:“姐夫、表姐近来可好?”
二人与他还了礼,舒郡王妃一面叫人摆饭,一面答他:“好与不好也只是这样,掰着指头捱日子罢了。”
一时家宴摆罢,舒郡王妃身侧伺候的汝思进来回话:“郡王爷、郡王妃、合睿王爷,宴已摆好。”
三人皆起身落座,合睿王侧头去望。舒郡王妃今日妆容盛矣,然面上仍显憔悴,眼圈竟有些泛红。
不由道:“表姐……”
舒郡王并舒郡王妃知他已然察觉,皆露出个苦笑来。舒郡王挥手,顷刻间众人纷纷退下,肃然整齐。舒郡王伸手将汝思摆在桌上的酒壶提起,倾酒入杯。
酒色琥珀,其声泠泠。
他端起酒来,一仰脖,将那杯酒猛地吃尽了。
合睿王阻他道:“姐夫,这酒吃急了容易醉,难免伤身。”
舒郡王不理他,又自倒了一杯。舒郡王妃面色平静,劈手将酒壶夺过,也将自己面前酒杯倒满。此番罢了,缓缓将酒杯端起。
那酒倒得太满,端起时其面未漾,映出破碎的烛光。舒郡王妃送酒至唇边,启唇道:“人生如梦,不如酒醉。我今日,竟也很想醉一场。”
合睿王本不是愚笨的人,见着二人一个两个都是如此,哪里还猜不出是什么事。也不阻他们,只放下筷子,淡声问:“你们问着归盈的信了?”
他这话乍一听太过平静,只消侧耳细听了,却能从里头听出勉力忍住的悲切,和极力掩藏的颤声来。
归盈。
听他念出这个名,舒郡王妃猛地将那杯酒灌入口中。今日特意备了烈酒,酒入愁肠,竟如火焚。
舒郡王握着空酒杯,颤声道:“归盈。当日若慈将盈盈生下,我因念及她来日出嫁,我和若慈想必很舍不得她,我因想着叫她多多地回来住两日,才在她乳名中嵌了一个归字。竟料不到,她再不能归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舒郡王言至此处,却有热泪顺着面颊落下。终究,也只是未到伤心处。他与舒郡王妃半生只得此女,教养她所花费之心血,所投放之心爱,怎能细算。
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爱|女孤坟尚在扬州,又是如何的无处话凄凉。
舒郡王妃早先已哭了一场,如今却又热泪盈眶,心口发窒,几乎想跟女儿一并去了。“我的盈盈是好的,她最听话。先前我领她往宫里去见姑母,姑母也爱她。她那样小的年岁,却像是什么都明白。那时先太子病了,你偏又在外头打仗,姑母愁眉不展。我的盈盈,她就那样趴在姑母软榻边上,望着姑母说:‘姑祖母,十七舅吉人天相,太子哥哥福泽深厚,定能逢凶化吉。姑祖母且将眉头松开,先生才教盈盈学了棋,盈盈陪姑祖母下棋。’姑母果然松快许多,更爱盈盈。盈盈是皇宫、王府里养大的,平日里我连叫她端盏茶都不肯。哪里知道后来竟遭大祸,家破人亡不说,还累我的盈盈沦为奴籍,连本名本姓都丢了。”
舒郡王妃絮絮说了许多,又将今日去林府,见贾敏之事一并说了。
合睿王细听之下方知,当日苏归盈竟是被人卖至千里之外的扬州,辗转之中被卖入林府。贾敏因见她生得细致灵秀,谈吐得体,落落大方,瞧着不像是寻常人家养出来的。因当日舒郡王府牵涉众多,苏归盈竟将身份来历瞒了,只说自己来时病了一场,已将姓氏忘了,只记着乳名里有个盈字。
而贾敏见她可怜可爱,又大腹便便,怀着身子,因母性之爱,便将她留下,取名珠珰。后又见她有件事,有分寸,便收她当作义女,养在府里。当日林黛玉尚在腹中,府里只苏归盈一个姑娘,虽只是副小姐的模样,到底贾敏真心爱她,也是尊尊贵贵地养着,寻常的事都不肯叫她做。
合睿王长叹一声,心中之波澜,意中之感叹,何等深切。“因果轮回,果然明白。当日因皇权之争招祸,今日因皇权之争觅得音信。若非因此,只怕林家仍在扬州,万不是回京城的时候。”
届时苏归盈也好,珠珰也罢,都只是林府内院的小姐,哪里能查得到?
舒郡王妃只将苏归盈之死草草说了,合睿王却听得真切,当下便觉不对,如此一番下,更觉古怪:“林府这样看重归盈,她受辱而死,竟无人追究?”
若换了旁人,只恐他要思索再三,更疑贾敏之真心。只是他先时便已认得林玦,林玦言语之中待珠珰那份独特那份真心,如何作假?不过一个丫头认的义女,他本也无需作假。
合睿王凝眉道:“千里迢迢将盈盈送至扬州,本已古怪。如此波澜再生,偏又是姐夫起复之时,林家又这样讳莫如深。叫我不由猜测,只恐不是不追究,是不敢追究。”
当年之事,疑点重重。竟连苏归盈也算上,怎不叫人心寒。
舒郡王狠狠将酒杯摔碎,冷声道:“总有一日我要查个水落石出,将背后主使千刀万剐,亦不能平我心底之悲痛!”
舒郡王与林海也属同僚,二人共查先太子暴毙,也只林海光明磊落,断断不是他害了归盈。如此听合睿王分辩,也觉有理。当下赌咒发誓,必要手刃仇人,为女儿报仇。
合睿王见他二人皆悲痛不能自抑,劝道:“归盈已去,伤心亦不能将她唤回。以我之见,当下先暗中将归盈之坟茔迁回,当是正理。”
舒郡王妃当下不解:“我要风风光光地接回她!”
“不可!”合睿王道:“还请表姐念着归盈惨死之况,万勿大肆操办。况归盈尚未及笄便已夭折,已属妄灾。表姐之心,我明白。只是迁坟已属惊动,何必再叫她在底下还遭人口舌?”
舒郡王也从中品出些思绪,也道:“以致说得很是。如今先太子一案尚且未明,恐暗中有人以此辱归盈之清名,还需暗中为之。”
舒郡王妃又是悲痛女儿之死,又是疼惜她连死后之殊荣都不可有,当下爬在桌上,痛哭一番。舒郡王眼眶凝泪,到底尚能稳住。
他喉间哽咽,道:“太后娘娘也关心此事,常问归盈之踪可觅得。如今虽已寻得,却是多事之秋,又是这样的哀事,索性仍瞒着罢。恐太后娘娘知道了,也伤心,难免损了身子。”
合睿王取了酒壶过去,也不往酒杯里倒,只提着仰起脖,径直往口中灌去。那酒烈极了,倾入口中,滑入腹中,叫他整个人都如烈火焚烧一般,痛得不能言语。
久久他才道:“我昔日在边疆,虽是王爷之尊,主帅之干,却身处瘠苦之境。但凡吃穿用度,并没哪一处能与京城相较。如今蒙皇兄召回,不过数日,便已经受阴阳之谋无数。锦绣堆里的荣华……”他摇首,“不过是血泪底色,勾心斗角,竟不如驰骋沙场来得痛快。”
舒郡王长长久久望着他,舒郡王妃面上残泪纵横,盛妆已花,她抬起头来,语气幽幽:“以致你早已经看透了,这些富贵锦绣都是虚的,才一意孤行往战场上去了。当日|你说,宁可盛盛烈烈死在边疆,也不愿糊涂死在宫闱争斗中。如今想来竟很对,早知如此……我当日必不拦着复宴……带着归盈随他往边疆去也罢了……好歹是为国而战,到底荣耀。”
第80章 .0080
.0080 薛宝钗暗思绛珠奇,合睿王夜作登徒子
再说王熙凤派去见贾敏的,原是一个姓尹的婆子。那尹婆子在外头等了一刻,方才见着贾敏。虽是见贾敏,却见林家嫡长子林玦亦在一侧。
贾敏让她坐,她只带着笑,堪堪坐了一半,将王熙凤吩咐的话说了。
听闻贾府要接黛玉去,贾敏略思索一刻,也不立时应下,只说要请老爷的示下。偏是林玦在侧,才允了黛玉,如今林府又有要事,便觉送她过去很好。又劝了贾敏两句,贾敏这才打答应,命他们明日派车来接。
那尹婆子办成了事,回了荣国府便往王熙凤处去回话。遥遥见着袭人并翠缕在那里说话,袭人因先前叫她传话给平儿,故认得她。见她来,笑道:“妈妈哪里的差事?”
尹婆子上前,口中笑说:“两位姑娘,才老太太念林姑娘,要我们二|奶奶派人接去。二|奶奶命我往林府走一趟,我才回来。”
史湘云原同林黛玉很有几分情谊,偏黛玉走时她不在贾府,之后念了许多次。翠缕因着这个,不由地追问了一声:“林姑娘要来了?”
尹婆子道:“才姑太太说要回了林姑老爷才好,幸而林大|爷在那里,他说:‘就是要姊姊妹妹亲|亲热热地玩闹才好,总待在家里,又有什么趣味。’姑太太听了,这才允了。”
袭人抿唇一笑:“天可见怜的,到底林大|爷说了一句公道话。整日地拘林姑娘在林府,也不常来常往的,别说林姑娘闷得慌,便是我们那一位,心里也憋闷着。”
“我们姑娘也时常念着林姑娘,她来了才好呢。”翠缕起身,“我竟不能坐了,要快快地回姑娘话去。”
如此,便与袭人、尹婆子等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