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行知一瞬不瞬的看着秦青,他的笑意不达眼底,“少爷享福了,堂堂少将醉倒在你怀里,今日来窑子,美人没抱到,倒是把少将抱了。”
我连忙张开双臂,证明道:“不是我抱的,是他抱的,我也没办法。”
刘君平此时叹了一口气,他的折扇在掌心拍了几拍,话语清晰道:“子寻怕是将你认做了故人,沈谦虚一向善良,不如这次好人做到底,帮我照顾一下子寻,反正你们在一个寝庐里,很方便,我还有要事,得回一趟定王府,子寻就拜托你了。”
我苦笑道:“世子的吩咐,在下怎敢不从?你去忙就是了。”
刘君平边笑边往门外走,“看你那不甘不愿的样子,怕被揍么?他现在既然没打你,等会儿应该不会打你。”
“是是是。”
等刘君平走后,我辛辛苦苦的将秦青送回太学,他一路走,一路抱着我的腰,害得我闹了大红脸,街上的人窃窃私语,都说白日见着了一对活断袖,稀奇。
回到号舍,秦青还是不肯撒手,他在我怀里拱来拱去,温行知见状,嘲笑道:“二郎神都变成了哮天犬,阿从,你悠着点。”
我怎么也掰不开秦青的手,语气无奈道:“看来今夜,要与他睡一夜了,就担忧他明日反咬我一口,不过他方才哭的那样伤心,看来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温行知瞥我一眼,不冷不热道:“怎么,你先前恨的他牙痒痒,此刻又怜悯他么?”
我讪讪道:“是有一些,可怜之人或有可恨之处,看他平常乖僻,想必遭遇过什么变故,因此性子尖锐,以后我就不跟他斗嘴了,让让他。”
温行知坐在案桌前看书,没有接话,他这人就是这样,一看起书来,就不怎么理人。
我勉为其难的在秦青床上凑合歇一宿,秦青将我勒的喘不过气,他还在低低的啜泣,我看他的样子完全与断袖不沾边,那么刘君平口中的故人是谁呢?不会是秦青的相好吧?
可他眼下在我胸膛上蹭着,这依恋人的模样,也不像是依恋女子,让我有些纳闷儿。
夜晚熄灯,温行知跟着上塌入睡,我侧着头与他说话,他爱理不理,兴许是在想事情罢。
秦青抱的太紧,使我身体难受,我便没什么睡意,就百无聊赖的背一会儿四书五经,我以为温行知睡着的时候,不经意看见他侧躺着,幽幽的盯着我。
借着月光我再仔细看了看,温行知是闭着眼睛的,方才似乎是个错觉。
半睡半醒之夜,朦胧中总觉有人在看我,那种感觉毛骨悚然,像是有鬼魅一般,我没敢睁眼。
鬼魅小书中,让我印象深刻的是,有一个戏路里,主人公战战兢兢的睁了眼睛,便看见一双充血的红眼睛,再一看,发丝散乱之下是一张的腐烂蛆脸。
思及此,我不禁哆嗦一下,反将秦青抱紧些,他颇像二郎真君,我宽慰自己,秦青应当能辟邪。
一夜做梦,睡得不大安稳,黎明之时,又觉有人在看我,我迷迷糊糊的揉眼,便见秦青双目无神的呆呆盯我,他的模样似中邪一般。
我忙爬起来拉开距离,秦青醒神后,坐起来阴沉沉的问道:“你...非礼了我??”
他的问题可不是开玩笑好玩的,若回答的不好,我就得吃拳头了,我咽下一把口水,解释道:“你忘了?你昨日在杏春楼喝醉,发起酒疯来打醉拳,还抓着我不放,不信你可以问云烟,呃...云烟你自是不信的,问无踪和刘世子皆行,他们都可以作证还我清白,我一夜睡得可香了,哪有心思做什么?再说我委实不是断袖,你莫要再冤枉我。”
我屏声敛气的注视秦青,他的神态冷峻阴森,下一刻,他微微勾起唇角,邪气道:“贼还说自己不是贼呢,你前面的话...我信,最后那句就不要说了,谁是不是断袖,我一眼就看得出来。”
他的眼神敏锐犀利,我心里发虚,忙垂下眼皮从他床榻上下去,天色尚早,还可以睡一会儿,我就躺回了温行知身边,闭眼小寐。
第26章 宵夜
秦青醉酒一事,他确实要问过无踪才安心,得知我没有做假,秦青微微松了一口气,这个细节被我捕捉到了,他真当自己是一根蒜苗呢,若没有温行知,他这么凶神恶煞,本少爷才瞧不上。
朱夫子布置的功课越来越多,都是背书,还要抽背、会讲和复讲,诸位书生还未从人间仙境里走出来,就要面对枯燥乏味的儒学,等朱夫子一走,三三两两的哀嚎起来。
除了爱好儒学的人,稳重内敛,继续津津有味的念书。
纨绔少爷们,内心甚苦,他们身在曹营心却在汉,讨论的话语都是杏春楼和宜欢楼的姑娘,大家一致认为,杏春楼的美人勾魂,宜欢楼的才女攻心。
有人问到我时,我微笑着将他们心目中的美女佳人夸的尽态极妍,他们道我有眼光,我谦虚一句不敢当。
这便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后来温行知正儿八经的问我,“昨日杏春花魁如何?”
我不以为意道:“能如何?将就,他们没见过世面,我也不好坏了雅兴,就顺他们的意夸上一夸,说实话,那个花魁还没你美。”
温行知倒是笑了起来,他唔一声,轻笑道:“你眼光长进了。”
放堂后,我收拾好放书的布袋,准备回寝庐念书,秦青忽然拦在了我和温行知面前,我疑惑的挑挑眉,温行知也静看秦青。
他敛眸,安静注视着我,语气认真道:“你以后叫我阿青,好么?”
我惊讶半晌,察觉温行知看着我,便摇摇头道:“太阳打从西边儿出来了,杏春楼一日唤你阿青玩玩的,你要我以后都这么叫...我们的交情还没好到那一步。”
秦青有些固执的重复一遍道:“叫我阿青,行么?”
他突如其来的友善和亲昵,让我有些不适,温行知在侧,所以我继续摇头。
秦青的神情渐渐阴郁,他沉声,威胁意味十足道:“本少将难得通透的化干戈为玉帛,你唤我阿青,”秦青的声音又往下沉了一沉,“不好么?”
他的威胁感甚是强烈,我受不了这种氛围,陪笑道:“好。”
微风拂过,秦青的暗色衣摆被吹得摇曳,他的一头墨发在日光下染成了淡金色,风儿变大,几缕发丝横在他的梨涡边,我承认他比我好看。
秦青忽然抱拳,嘴边漾着浅笑:“过去本少将有何冒犯之处,望沈公子海涵,今后你我化冤家为朋友,友谊长存。”
我作揖陪笑道:“长存,长存。”
秦青满意嗯一声,带着无踪转身离去,秦青步伐大气,他跨一步,相当于我跨两步。
余晖下,温行知的瞳仁隐隐泛金,宛若神祇,他雍容清贵的雅态让人从心底仰慕,他侧目瞥我一眼,埋汰道:“胆小鬼,他威胁一句你,就将你吓得没骨气。”
我哑然,片刻后才道:“多一个朋友少一敌人,日子过得也顺心,冤冤斗嘴何时了?不如一声阿青,化了干戈。”
温行知往前走几步,背影清冷,他飘忽的声音钻入了我耳中,“蠢蛋,不止一声好么?”
我跟上前去,摸着下巴道:“说的也是,叫他几声阿青,我又不会少块肉。”
他斜目,问道:“不嫌腻?”
我悠悠的反问,“那你叫我阿从,不腻?”
温行知沉吟片刻,淡淡道:“腻。”
“.........。”
自我唤秦青为阿青后,他待我的态度与从前截然相反,我每回喊他阿青,他的眼神就有一瞬怀念,与相处我越来越和气了,和气的叫感到我不真实。
约莫是从前的秦青太讨厌了,他突然好起来,我就怕他某天又变了样。
现在,他屋里的武功秘籍我随意可看,想学功夫了他也教我,真是舒心。
温行知呢开始教我学医,一段时日里,我既学武又学医。过了半月,温行知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把古琴,问我学不学,我自是要学的,我最喜和温行知独处,特别是他教琴时,手把手的教,我享受极了。
屋里有一位武夫,一位文人,促成了我文武双全,老天有眼待我不薄,让我有缘识得如此良友,整个人变得越来越好,丰富了内在。
温行知的授课多了,我就没有再去学武,成日里念书、认药草、抚古琴是基本,周而复始的循环,日子渐渐过去,我的生辰也到了。
生辰时,沈府差人,快马加鞭的送来一份红包一份家书,沈道文和李氏就是实在,晓得我需要什么,其余花里胡哨的没什么用头,银子才是实用。
我没有声张生辰一事,太学里不好操办宴席,凑合着冷冷清清的过了,温行知晓得我的生辰是几月初几,从前不论谁过生辰,虽不去彼此家中,送礼和书信都会有,可是一天下来,他都没有说一句祝福的话,生辰贺信也没有,我就有些闷。
到了天黑,外头弦月高升,照耀一地微光莹白。
我把毛笔夹在鼻子和嘴之间,伏在案桌前苦读诗书,温行知如厕回来后,一把抽掉我嘴上的毛笔,他将我从位置上拉了起来,“跟我来。”
“何事?”我疑惑道。
温行知握住我的手腕,将我带出号舍,他道:“我在凉亭那处发现一株名贵的草,你来认认,我看看你能认出来么。”
我跟随其后,道:“当然...认不出了。”
温行知将脸侧的发丝撩到耳后,他莞尔:“我以为你要说...多半认不出。”
我绕口道:“我还以为,你会以为我当然认得出。”
“不知你哪里来的勇气,会觉得我以为你认得出。”
“那你带我来认个甚?”
温行知的眼睛弯曲如月,他看起来心情尤佳,“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万一中你兴许认得。”
“我甘拜下风。”
到了凉亭,什么名贵的草没看见,倒是看见一大堆野草,再一看,便看到凉亭的石桌上有丰盛的美味佳肴,还有一壶清酒。
心下已明了,我语气感动道:“行知,你在给我过生辰么?”
他拿起那壶酒,斟满两个杯子,一杯递给我,徐徐道:“这些菜是出钱请膳房的厨子在夜里刚刚做好的,酒是我来太学时独自埋下的青梅酒,算着你的生辰,加了不多量的梅子,梅香有了,没有太酸口,”他抬眸,举杯道:“遥叩芳辰,生辰吉乐。”
我与他碰杯后,擤鼻道:“行知...我很欢喜,还以为你不记得我生辰了,没想到你待我如此有心意,等春天你生辰到了,我也给你精心准备一场。”
温行知坐在石墩子上,他夹了几样肉食放在我盘中,神情温和,吐字清晰:“精不精心都是虚的,礼轻情意重,情意到就够了,快些吃,凉了伤胃。”
我傻笑道:“我的情意何时何地都重,不见得只要过节才重。”
我们在凉亭里品酒尝美味,谈笑风生,我享受着友情蜜蜜浓时,半路却杀出了个程咬金,那人抱着双臂咂嘴道:“啧啧,我说你俩出来半天,是去寻地方...欢乐了,没想到在这吃独食,吃宵夜也不喊我。”
温行知用折扇点了点旁边的石墩子,解释道:“秦少将坐,我家公子今日生辰,我这小的自掏腰包,让公子高兴一回,荷包不足,怕糙米糙食高配不起秦少将的味觉,故此,没有请你。”
我干干附和道:“是啊是啊,你要是不嫌弃,一起吃。”
秦青坐下后,瞟了我一眼,他看着桌上的菜,问道:“沈公子是要我用手抓吗?”
我暗暗咬牙,吩咐温行知:“云烟,去膳房拿一双筷子来。”
温行知忽然从袖子里抽出一双筷子递给秦青,这让我们瞠目结舌,温行知轻咳道:“小生备酒菜前,掐指一料有夜行的同窗瞧见,则会来蹭饭,所以多备了筷子。”
秦青接过筷子,放在石桌上杵了杵,夸赞道:“沈从,你有此贤内助,真是三生修来的福分啊。”
我瞪了秦青一眼,夹一坨肉往秦青嘴里塞,“阿青,既来蹭饭就好好食用,你那嘴不要再说招人误会的话。”
“好罢,生辰吉乐,一时没备礼物,我改日送上。”秦青咀嚼着食物,他把酒倒在我杯子里,斟满后拿起来要喝,被我夺走了,这青梅酒是我和温行知的情酒,才不想给其余人品尝。
我把青梅酒推向温行知,找借口道:“阿青,你喝酒误事,如若在太学内发酒疯,惊扰了夫子,后果不堪,你光吃宵夜就是了。”
秦青撇撇嘴,埋头狼吞虎咽的吃,他的吃相一直不怎么好看。还是温行知的动作优雅,我和温行知吃一口菜,喝一杯青梅酒,舒畅极了。
不多时,又杀出了个程世子,刘君平一撩衣摆,拾阶而上,他不慌不忙坐到了最后一个石墩子上,刘君平闻了闻青梅酒,他双眼发亮道:“我夜来就爱解手,方便完,路径此地,看见凉亭这处烛火摇曳,隐隐约约有几个人,原来是你们,真是的,喝酒也不喊我,”他拿走温行知的杯子,往里倒酒,又抬头问道:“本世子不客气了?”
我和温行知还能怎么样,自然是无奈的点头道:“世子自便。”
刘君平缺一副筷子,我正要喊温行知再去膳房拿筷,温行知就从衣袖里掏出一小把筷子放在石桌上,他叹息道:“世子请用,还好我摆饭前有所预料,所以带足了筷子,也不知等一下谁会来,筷子就摆桌上罢。”
我和秦青哭笑不得。
刘君平这劳什子世子,将青梅酒放在自己手边,我每次抬了些手想去拿酒,阴差阳错的,刘君平又开始倒一杯继续喝,他喝酒的动作真够快。
刘君平因酒,高看了温行知许多,他言语间对温行知如同等地位的人一般,足以可见他有多爱美酒。
大约有一刻钟后,有人大喊一声沈谦虚,我耳边仿佛有惊雷作响,秦青、刘君平也都捂了下耳朵,除了温行知依旧淡然自若。
秦青开口骂道:“你叫唤个屁!”
刘君平方才受了惊吓,此刻也有些生气,他斥责道:“大半夜的喊什么喊!真是不懂礼数!”
黄奚仁站在一旁,委屈道:“我...我唤的是沈谦虚啊,沈谦虚不是屁。”
秦青瞪着眼睛,气结:“你!...莫要故意歪曲我的话!”
黄奚仁不理秦青,他瞧了瞧桌上的菜肴,堆起笑脸问:“沈谦虚...我可不可以一起吃宵夜啊?”
我微微颔首,“筷子在桌上,自便,没有凳子了,你将就坐到一边吃,这顿是云烟请的,也不好叫东家站着,更何况世子和云烟有话要聊。”
黄奚仁随意拿了个盘子赶菜,胖子的食量就是惊人,他端着满盘的菜坐到凉亭长椅上,笑呵呵道:“无妨,我蹭个宵夜,也是享福了,我的陪读只听家父的话,万万不能让他看见我开小灶,我最近饿的乏力,今夜运气不错,能吃上一顿好的。”
秦青轻把不吃的肥肉都夹给了黄奚仁,他嫌弃道:“吃你的,屁话多。”
黄奚仁连说了两句谢谢,埋头大吃。
最后一个来蹭饭的人是施喻文,他也是晚上解手,看见这处热闹,被引来了。
我的生辰除了最开始一小会儿过得欢喜,现在看着各式各样的少爷公子,狼吞虎咽的把一桌菜吃得七七八八,我惆怅不已。
我本该和温行知促膝长谈,如今眼睁睁看着刘君平把人霸占,我本该吃足了肉,盘中又仅剩些沾了油的青菜,太学就是不比家中,开一顿荤也是难得,十里飘香,勾引饿死鬼。
第27章 促膝长谈
温行知近来有失眠症,经常半夜起榻外出,呆了一个时辰左右才回来,我在门口悄悄张望过了,他就坐在长廊里,抬头望月低头望手。
我蓦地有些心疼,看样子,温行知准是在想家人,他眉宇神色之间充满了思念,那单薄的背影孤单寂凉。
屋外凉风习习,花草的黑影摇曳生姿,伴随着簌簌声响,温行知身上的那件浅色披风随风摇摆,他垂着头正发呆。
我轻手轻脚的走过去,一把捂住了温行知的眼睛,他一动未动,淡然道:“阿从。”
我乏趣的收了手,坐在他旁边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除了你,还会有谁无趣到半夜三更来捂我眼睛。”温行知手里摩挲着一块通透润白的玉佩,看成色比他那块羊脂玉还要上等,玉佩是麒麟样式的,精致贵气,但由于经常摩挲,玉佩的边缘很是圆滑。
我瞅着他的玉佩,道:“你这块玉佩,看起来不凡。”
温行知逐渐将玉佩握紧,他把玉佩放进了衣襟里藏起来后,看着漆黑的远处,轻嗯一声,“是我父亲当年给母亲的定情之物,母亲临终前,含泪把玉佩给了我,她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平凡安稳的度过一生,我娘就是太天真了,生逢乱世,岂能安然的了?性命是要靠自己争取的,而不是一昧的远离世俗,若我一直受制于凶手,在深山里躲到老,”他问我:“你觉得,窝囊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