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宛一愣,有些茫然,那边王诺已经抢先回答道:“写信告诉我就行,我正准备带她回家好好养伤呢!”
涂宛就怒了,骂道:“谁要跟你走?”王诺一愣,急忙说道:“你昨天都答应了,还想反悔?你居无定所又脾气暴躁,没我看着怎么行?”
“谁脾气暴躁?”涂宛眉毛一挑,眼睛几乎要烧起来。
见两人又开始了每天例行公事的另类沟通,容旬笑着等他们吵完,手却突然被抓住,已经被龙修往外拖去,“等下!”他急急说道:“我还不知道如何通知他们。”
龙修想说这些事情自然有人去办,又想到容旬必定不依,又想问这才多久你竟敢和别人这么亲近,几个想法一起冒上来,一时住了口,只是站在原地,容旬便叹了口气,说道:“你再等等…”
龙修抓着手,又靠得近了些,问道:“等多久?”容旬刚想说话,却感觉到一阵寂静袭来,一转头,看到王诺和涂宛已经停止了吵架,一脸好奇地盯着他,尤其是他被龙修抓住的手,王诺侧着脑袋,涂宛脸颊绯红,也不知是吵架吵的还是别的什么,容旬急忙装作若无其事的抽回手,对王诺说道:“你的地址给我。”
“哦…哦!”王诺回过神来,急忙忙跑到柜台,借掌柜的纸笔写了个条子递了过来。
容旬接过看了下,冲他点点头,率先向外走去,王诺二人送出门来,看着他们上了马车,这才觉得容旬“回家”的事情是真的,茫茫的挥手告别。
容旬肩膀的伤口深可见骨,实在不是“意外”可以搪塞的,他知道这次能够全身而退实属运气好,加上两人差不多小半年没见了,他可不想因为肩上的伤口又生出别的事端。一时间两人都有点沉默,所幸龙修抵达全州的时候就离开了,臭着脸留下两个暗卫和一个大夫,容旬见他离开,松了一口气。
原来一晃就半年了,容旬有点茫然的想着,马车不断往北,正好是他这半年来的反方向,自己一路往南的所见所知又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半个多月后,马车驶进了京都的城门,深秋的风已经先于他抵达了这里。
前一年冬天,容旬苦等两年的时间终于到来,他提出想出门转几天,那时龙修听了沉默片刻,黑着脸不说话,一旁安公公急忙说道:“天越来越冷了,殿下身体还没恢复全呢……”
龙修听了便说:“没错,你可以自由出宫,但每天必须回来,等到立夏,你想去哪都可以,但立冬前必须回来。”容旬听了,知道这已是定论,还是挣扎说道:“这和你承诺的不一样。”
龙修一把抓住容旬的手腕,眼睛里已经升起危险的神色,他低低的说道:“你就算想当一个风筝,线头也得在我手上。”说罢,一甩袖子就出去了。
当天,安公公捧着一块玉佩走了过来,容旬无法,只得接过,他安慰自己至少可以随时去看长乐和晴天了。
那个冬天,自己每每出宫,除了长乐和晴天,其实是真的无处可去。九岁前他住在宫里,九岁后他住在关外,不管是大晟的景都还是煌煜的京都,于他都是陌生的地方,稍微熟悉一点的街市风景,也都是因为此前长乐或龙修拖着自己去过。
对京都而言,自己不过是个陌生人,既没有偏爱的地方,也没有了如指掌的角落,他还记得自己很多次站在街道上、城门口甚至城郊的某个地方,看着来往的人群和他们的笑脸,心里空荡荡的。
进了宫,安公公已经等在那里,龙修回来不久,一堆事情缠着他,风子游两月前外出游医去了,廖江等在那里帮他检查伤口,其实伤口已经快要结痂,是安公公体贴,让廖江过来汇报长乐和晴天的情况。
果然,长乐一切都好,定时收到他的信件并未多担心,只是晴天刚入秋就开始感冒了,反反复复的一直不大好,容旬便想着赶紧去看看,安公公急忙将他按住,说着等伤口不碍事了再去也不迟,又搬出龙修,容旬只得做罢。
耐着性子养了数天,这天安公公例行来送下午的汤,小心翼翼的说道:“殿下,陛下让您晚些时候去御书房见他。”
特意叫他,估计是曹知府和尤富的案子有了定论,容旬便点点头说道:“好的,那我晚膳前过去。”
“是……”安公公答应着,似有些犹豫,容旬看了看他,便问道:“安公公可有什么想说的?”
安公公略有些迟疑,慢慢开了口:“陛下近日屡屡在朝堂上发火,私底下也有些郁郁寡欢的样子,老奴思来想去,恐怕与殿下所牵涉的案子有关系。”见容旬点点头,他又低声说道:“您也知道,陛下一直以来十分勤勉,近日更是常常案牍劳形到半夜,老奴实在担心这样下去会有损陛下健康。”
“安公公可以多劝劝他。”
安公公摇了摇头,一咬牙说道:“殿下恕罪,老奴斗胆,还请殿下不要告诉陛下。”
安公公服侍了龙修祖父一辈子,又陪着龙修长大,对龙修的感情并非一般仆役。容旬看着他柔声说道:“安公公放心。”
“开国不过四年,哪能方方面面顾及得到呢?陛下之政绩担得起勤勉二字,实际上,陇州之事陛下已有耳闻,只是还没腾出手去办,就被殿下撞了个正着,陛下他…怕是又自责,又觉得……有些丢脸……”
容旬听了,一时不知道如何接话,龙修最近确实常常深夜才回到,容旬只觉得他日理万机,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心思。
说起来,这个人比自己还小三岁呢。
他沉默了一会,说道:“我知道了…”
安公公这才行了礼,出去了。容旬看着桌上的汤,自从身体好了些以后,自己对药膳可说是能赖则赖,龙修知道后就吩咐每天下午由安公公亲自送汤,看着他喝完才能走,自己离开小半年,回来以后各种补汤就变成了一天两次,躲都躲不开。
他叹了口气,稍微等了一会就去了御书房。
龙修也没多说,只递给他一个案卷让他看。从尤富私开玉矿开始,一路追查到曹知府生平诸多事迹,容旬这才知道,原来尤富早年是曹知府手下的一个谋士,因做事果决狠辣,开国后便被曹知府一手推举去了并州做知县,一年前曹知府在陇安县探得玉矿后,又趁着尤富任满,将他弄回自己的地盘主持开挖事宜,谁知被涂宛无意中发现了,人证物证确凿,现二人已被判了死刑,于前两日处斩了。
容旬看完,又在一旁将给王诺的信写好,抬头,龙修正好走过来将案卷拿了回去。
容旬刚才写信时,牛子和那些跛足的人便一直在他脑海里浮现,心里堆得满满的,此时见到龙修,又不知该如何说起,见他要走,便急忙说了句:“…谢谢你。”
龙修身形一顿,回过身来看着他,容旬面上有些发热,干脆都说了:“不是这个案子,你当年……并没有杀那些俘虏……”
龙修点点头,没说什么,容旬见他眼角隐约有些暗沉,想到安公公的话,吸了口气又说道:“至于这个案子,你不要放在心上,我…我去了很多地方,也看了很多,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毕竟也没几年,做不到面面俱到的…”
容旬有些忐忑难堪的说完,也没有看对方,话音落了半天没见到回音,正觉得奇怪,龙修已经直接走到了他面前,问道:“伤口好了吗?”
没想到对方会问这个,容旬一愣脱口回答道:“好了大半了…”话音未落,自己已经被抱了起来,然后御书房飞快掠过,转眼已经到了书房后供龙修小卧歇息的内间。
后背碰到卧榻时,衣服已经被扒开了,容旬没想到自己说着正经事,却会引来对方如此反应,有些气急败坏,无奈龙修在床笫之间绝对强势,反抗也是没用,容旬便急忙说道:“伤口用力会崩开的……”
“哦?”龙修摸着掉痂后新长出来的嫩红部分,眯着眼睛说道:“你都敢给别人挡刀子了,我还不敢让你多敷两天药么?”
旧账翻起,容旬一时无语,自回来一直早出晚归的年轻皇帝,不管是身体还是心里,只怕都是忍了很久了。他看着颤抖连连的容旬,轻轻哼了一声。
“半年,哼”龙修低低审问着,听着对方逐渐脱离控制的低泣,暗哑的嗓音里是比他动作还要深的□□:“还敢走这么久吗?嗯?”容旬被他逼得动弹不得,退无可退,无处可去,只好摇着头求饶却说不出话来,手腕上的青玉跟着轻轻颤动着,龙修看着暗室中莹润的玉色衬着容旬的手臂,心如擂鼓,再顾不得其他,肆意放纵起来。
一时间御书房□□无边,室外,预示冬天的雨突然就下了起来。
第21章 皇子
很快,晴天的生辰如期来临,容旬也终于伤愈获准出宫,兄妹两大半年不见,自然是聊了好半天,容旬只字不提陇州,只把路上有趣的见闻一一说来,长乐自小到大从未离开过京都,听着容旬的见闻已经神往起来。
容旬一边说着,一边抱着小侄女,听着对方奶声奶气的喊着“阿舅”,内心喜悦几乎无法表达。“等晴天身体壮一些,我也带你们到处去转转。”长乐听了连连点头,只恨不得晴天快快长大。
用过午饭,两人抱着晴天出去转了转,晴天嘴馋,看到好吃的就抱着容旬的脖子喊阿舅,直喊得容旬毫无抵抗之力,陪着东尝西尝把自己都喂撑了。用过晚饭已经天已快黑了,容旬自己溜达着回了宫,吃得太多,又一路吹回来,他想着不如在宫里走走,转悠着回去。
长期以来,容旬的活动范围都在龙修指定的几座宫里,随意进出也有特制的令牌,守卫们只当他是哪个皇亲贵胄。至于入了内宫,那就是另一个世界了。有时候他真佩服龙修,这么几年了,容贵妃的秘密仍然牢牢把在内禁范围内,从未泄露。
容旬一边回味着白天与晴天相处的过程,一边随意走着,月影婆娑下,却突然看到前面小径上,有一个小孩。
还未看仔细,一个嬷嬷已经冲了出来,将孩子一把抱起落荒而逃,容旬立在那里一时回不过神来。
那是一个和晴天差不多大的男孩。
他看了看周围,自己已经走出了正殿的范围,甚至路过了汀露殿,几乎走到了淑王妃收养他之前自己居住的荒偏殿落。
但是这里,仍然是后宫的范围。
他掉转头,一步也不停留,风突然冷了起来,他只想尽力忘记刚才看到的一幕。
到了寝宫,安公公迎上来与他说话,容旬勉强应了,直接去了浴池。等到水气弥漫,那个孩子却越来越清晰起来。
“如果是我的小孩,容旬会喜欢吗?”他突然想到晴天出生那天,龙修按着他在浴池说的话。
如果是我的小孩……
温暖的温泉水里,容旬只觉得手脚发冷,当时自己说了什么?“你总有一天会要有自己的孩子的。”
是啊,关自己何事,自己又能说什么?容旬带着些茫然的想着,又反应过来只怕龙修问的当时,这个孩子已经或马上就要出生了。
一时间又觉得难掩怒火,胡乱洗完睡了。
那晚,龙修很晚才回来,一早又上朝去了。容旬醒来的时候,却看到安公公守在旁边。天大的事情,安公公都是会陪着去上朝的。容旬心里一沉,似有什么堵在心里嘴里,愣是一句话都没有问出口。
安公公却一看到他醒来就跪到了床前,容旬不敢受,起来要去扶他。
“殿下,老奴…老奴有一事要禀报殿下。”
自回宫以后,自己到哪都会有暗卫跟着,自己昨天见到了什么只怕龙修已经知道了。侍女上前服侍他穿衣,容旬只觉得自己声音干涩,半晌说道:“你下去吧,他要做什么都不关我的事。”
安公公叹了口气,坚持说道:“殿下,国不可无承继者,因此在您醒来之前,老奴寻了两个符合条件的女子,与她们商议好,最终……为陛下诞下龙子。”
“两个。”
“……是…”
在他醒来之前,也就是说,那两个孩子比晴天还要大一点,容旬深吸一口气,说道:“你已告诉我,我已知道,你下去吧。”说完,容旬向门外走去,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愤怒说不上,悲哀也说不上,只是想出去,离这里越远越好。
“殿下!”安公公见他脸色发白,慌忙在后追了一句:“陛下只是为国祚计,这两年是奴才在照顾皇子们,他们的母亲也并不在宫里……”
“所以……”容旬脚步一顿,无名之火终于燃了起来,他看着安公公,一字一句的问道:“所以你是说,去母留子还不算,他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曾管过,是吗!?”
安公公一愣,容旬已冲出门去,安公公一跺脚,急忙忙往议政殿走去。
这边容旬茫茫然出宫来,却不知道该去哪里,回过神来,已经站在长乐门口。杂役一开门看到容旬,楞了一下赶忙迎进去,长乐正在用早餐,看到他连忙站起来:“起云哥哥?怎么这么早,吃饭了吗?”
说着将他牵到桌前,晴天在宝宝椅中张着双臂直喊阿舅,高兴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容旬看着晴天,心里一时百感交集。
容旬食不知味的用过早饭,愣愣的说了一句:“我在这里住两天可方便?”
长了一愣,说:“当然,我一直备着你的房间呢,只是你从来不在这里住…”说着瘪瘪嘴,半开心半无意的岔开话题:“既然你这两天都在,晴天可就交给你了,我要偷两天懒。”
容旬这才一笑,说道:“没问题。”
长乐察觉出容旬似乎有心事,但容旬不主动说,她也不问,只让晴天缠着舅舅,让他无暇他顾。
到了晚上,龙修并未派人来找,容旬抱着晴天在小院子里溜达哄她睡觉,见院子边上墙角也摆着一排花盆,又想起汀露殿的景色来。
长乐走过来,说道:“起云哥哥累不累,抱了一天都没松手。”
容旬便笑了,打趣道:“不累,你这么大的时候我也抱过,你可胖了,比晴天可重多了。”
长乐脸一红,嗔道:“你还提,母妃说都是因为你天天给我喂点心,不然我怎么会胖。”说着,两人便笑了起来。
容旬看着眉眼酷似淑王妃的妹妹,又看了看怀里睡得香甜的晴天,轻轻说道:“如果没有母妃,我可能都活不下来。”长乐见他终于开口,歪着身子靠在他手臂上撒娇。容旬看着她微微一笑,怀念一般的说道:“母妃为我取字起云,便是取’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意思,希望我平安多助,逢凶化吉。”
长乐红着眼睛说道:“起云哥哥你活着,母妃九泉之下一定很高兴……”
容旬轻轻吻着晴天小小的额头,想到淑王妃于他是真正的母亲,但是他可能一辈子都给不了晴天父亲的关照,不由得问道:“长乐你…径林之死,你恨吗?”
长乐愣愣的,很久才摇了摇头:“原来恨过,后来知道他的病,也就不恨了,砍他的人,伤他的人,他也砍杀过别人,各为其主罢了。”
说着她抬头,遥遥的望着皇宫的方向:“国破家亡,我也恨过那个人,可是后来我发现,就连这景都百姓,只要能安居乐业,是景都还是京都,那里面住着谁通通不在乎,说到底,是我们自己忘记了这点。”
容旬听着她的话,将怀里的人又抱的紧了点,他听得出长乐又瞅准机会在劝他,也听得出那的确是她感同身受的肺腑之言,自己出门半年,见百姓逐渐安定,回想起动荡往事,不也曾在心里浮现过同样的话吗。
他看着长乐,慢慢说道:“你想开了就好。”
长乐一笑,抱过女儿准备回房睡觉,又对容旬说道:“想开了不重要,什么时候起云哥哥你告诉我住在哪里,身边都有谁,我知道了才是真的放心。”
……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容旬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推着她进屋去了。
一晃三天,晴天在阿舅的零食关怀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胖了起来,廖江来了都摆手,直说不要吃这么多糖的东西,容旬尚未来得及道歉,晴天已经脆生生的说了句“好吃!”逗得容旬几乎要笑出来,他自己都没发现,这三天自己有多快乐。
晚上,容旬照例把晴天哄睡了才回房,脸颊边尚留有晴天奔放一吻的口水,擦净脸,不知怎么又想起在宫里遇到的那个孩子。
淑王妃之前,自己也是那样没爹没娘的长大,什么都不懂,也从来没见过像晴天这样放肆开怀的大笑,他一边想着一边脱下外衫,却听到窗边“喀拉”一声,一回头,龙修的身影已经站在了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