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群情激愤:“不错,先杀进出泉宫!”
“若我猜的不错,此前已有人闯进去了吧?被何石夺舍的穆古只怕也在其中!”凌容与高声叫道,“欲知晓宫中何人是魔,亦无需闯宫,婪真镜在此!”说着他抬手一扬,婪真镜在空中一旋,化作一片巨大的水幕。
然而就在此时,两道人影飞射而出,猛地向他冲去,“轰”地一声巨响,自爆在空中,元神自毁之力使得婪真镜当场碎裂,传音石亦霎时化作粉末。
凌容与猝不及防,被震得连退数十步,白衣上溅满了血,哗然声中对上庄跃渊不为所动的双眸,蓦然间满心惊骇地明白过来——这一回,这些人是抱着必死之心,要与出泉宫玉石俱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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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顾怀的记忆里,那一日的太阳始终都没能升起来。
而黑夜漫长得像一个永恒的诅咒,将出泉宫凝固在一片狰狞荒诞的画面中,血腥弥漫,魔气翻涌,尸横遍野,触目惊心。
光火闪动间,青白染血的景象一闪而过,顾怀深吸口气,压下胸腔中翻涌的万般情绪,只余下一腔燃烧的战意,一刻也不敢耽搁地冲进战场:“司空师兄!”
涅槃焚天阵的烈焰之中,司空磬蓦地转过头来,赤红双目中掠过一抹惊喜的光芒:“燕师弟!”
顾怀一掌劈散一团魔气,落在他身边,低声疾道:“抓了穆古,自翊鹤湖走!”
“穆古已死,来不及了!”司空磬一拍他肩头,翻身而起,画地剑脱手而出,骤然剑光暴涨,狠狠凌空插入地面,“嗡”地一声,阵法炸开一片荧光,将几个自涅槃焚天阵中脱身而出的修士困在其中,怒道,“你们非魔,为何助纣为虐?!”
那几名修士既有乾元门之人,亦有不知从何而来的散修,自涅槃焚天阵中逃出,已是身受重伤,闻言竟仰天狂笑,纷纷喝道:“吾为天道死,死得其所!”声音至上云霄,霎时间元神自爆,血肉横飞,阵中炸开一片巨大的光芒,震得众弟子连退数步。
“等等——”顾怀避过那阵强光,瞪着前方的血肉残躯,一时间满心惊愕骇然,但不及细想,空中已又是一团黑气袭来。
“末劫印在出云殿,”司空磬抬掌与那魔气纠缠,回首急道,“燕师弟,先去寻宫主解印!”
“我们分寻十三峰,将所有人都带去翊鹤湖!”
“好!”
话音未落,顾怀人影已向疏影峰急掠而去。
快!
末劫印便是出泉宫最后舍宫出逃的封印,一旦开启,望归崖的宫门不复开启,而翊鹤湖水便会倾泻而出,让门人自水阁顺流而下逃出生天。
狂风呼啸,他隐去身形,自一路杀红了眼的修士与魔气中无声闪过,眨眼间已落在了疏影峰之上。
与下方厮杀之声相比,远在最外层的疏影峰上一片熟悉的寂寂虫鸣如此安宁,顾怀仿佛一头撞入往日的时光里,眼眶一热,脚下却片刻不停,飞速穿墙闯入出云殿中,高声唤道:“宫主!”
出云殿中一片幽暗,空寂无人,阳燿天竟不知所踪。
宫主人呢?!即便在闭关,也早该被吵出来了!
别急,别急,想想封印是一般会如何开启?
顾怀立在黑暗的殿中,一时间茫然失措,呼吸凌乱,手心满是冷汗,正心念电转间,却见殿心之处忽地亮起一团光,浮在半空中,静静流转,仿佛静候已久。
他一愣,疾步走了过去,那团光只巴掌大,他下意识抬手一触,便觉体内真火呼啸而出,霎时间与那光团融为一体,光芒暴涨,金红一片,如一轮红日自他掌心升起,强光刺目,不可逼视。
“嗡”地一声洪钟般的轰鸣,一股前所未遇的强大力量自光团中荡开,竟将他生生震飞!
顾怀浑身灵力似乎都被那光团吸走一般,身形倒飞而出,几乎自峰头跌落,眼睁睁望着那团光芒自出云殿中腾空而起,在群峰之上荡开一圈圈巨大的光芒,霎时间将整个出泉宫都笼罩在强光之下,仿佛一个巨大的金刚罩。群峰震动,雷鸣般的震颤声不绝于耳。
一时间,宫内宫外所有激战之人都怔愣了一瞬。
顾怀双眸映着光,满心莫名都化作饱含期望的激动,紧握着双拳翻身而起,一跃而出,向着最近的一处山峰跃去。
凌容与远在长空之上,正与几名诛邪卫纠缠,见此眸光一动,忽向后跃出,千变化作一根缚神索,将钟无笙与那十几名魔卷在一处,一拉而起,一面疾速倒飞而出,一面在层云之上高声叫道:“诛魔盟与魔为伍,钟家少主为虎作伥,还是让我圭泠界主持正道吧!”
明夷山众人本打算趁乱救走钟无笙,哪里能让他这样将人带走?闻言面色遽变,立刻追了上来。
庄跃渊双眸一冷,霎时间亦领着数十名诛邪卫向他冲去。一追一赶,转瞬间已在千里之外。
“快走!”
望归崖上,齐蕴真等几位师父合力抵挡住乾元门与风地观的攻击,牧应秋与仇独眠厉喝一声,双双扬手,将四周剩余的弟子一个个拎着扔了进去。
眼看着那光罩如水幕笼罩,转眼便要将崖内崖外分隔为两个世界,而众位师父仍挡在前面与各大门派之人激战,迟弦郁面色一变,与众弟子一同失声叫道:“阁主!殿主!师父!”
最后一瞬,牧庭萱被掷入崖中,显出原形,顿时面色惨白,疯狂地向前冲去,却又被昊蚩死死拉住:“爹——”
“薪火不灭则出泉宫永存,吾等虽死何惧!”牧应秋凌空而起,陡然间浑身灵力运至极处,无视身后全力杀来的乾元门门主,将灵力毫无保留地灌注在那光罩之上,仇独眠在他身后,黑衣凌风而动,云淡风轻般缓缓抬起手,向乾元门门主点出凝聚了元神之力的最后一指,冷声道:“话虽如此,总要有人陪葬。”
齐蕴真一声长啸,身形陡然拔高,在众人眼中化作一道剑影:“哈哈哈哈哈——黄泉路上,再来一战!”
光罩陡然合上,众弟子撕心裂肺的呼叫声都被隔绝在外,扭曲模糊的光壁之上,只能望见一片鲜红的热血浇筑其上,霎时间光芒益盛。
厮杀声中,顾怀落在孤诣峰上,对着迎面扑来的魔气,分掌便是离火三昧箭,将那一团狰狞之气打得烟消云散还觉不足,连连劈出数掌,直将整座山峰烧得通明,四方魔气尽皆逃散而去。
他已寻过数座山峰,不是满地横尸,便是血流成河,浑身发颤,双眸血红,满腔悲愤,恨不得噬魔血肉。
但此刻还不是悲愤之时,他身形一闪而过,奔过山林,跃入昔日修习隐身术的洞府之中,疾呼道:“柳夫人!常师父!”嘶哑的声音带着哭腔,令人不忍卒听。
“我在这里……”黑暗中,女子虚弱的声音传来,顾怀蓦地回首,便见洞府中霎时出现常无界,柳夫人与数十名筑基期弟子的身影,眸光乍然一亮,疾步冲了过去,半跪在柳夫人身前,目光自盘坐在地的众人身上一扫而过:“你们没事太好了!”
众位师兄弟霎时间热泪盈眶,纷纷道:“燕师弟!你终于回来了!”
“弟子拜见师父!”顾怀满心激荡,转身向阖目无声的常无界行了一礼。
常无界端坐着,一动不动。
方才还沸腾欣然的众人霎时间鸦雀无声,直到一名弟子啜泣了一声,打破死寂。
顾怀胸口陡然一片冰凉,仍旧死死低着头,不可置信地瞪着地面,任由滚烫的泪砸在地上,浑身渐渐震颤,偏不肯抬头去看。
常师父本就是这样的,冷着一张脸不理人,若跪的久一些,他便会冷声叫自己起来了。
一定是这样的……
“好孩子,起来吧。”柳夫人抬手抚过他发顶,柔声道,“你常师父若见你如此,要生气了。”
半晌,顾怀缓缓满脸泪痕地抬起头来,双拳在地上猛地锤出血来,喉咙发紧,张了张口,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十三峰无力自保的弟子都在此处,你若能将他们救出去,再将隐身术传给他们,便圆了他的遗愿了。”柳夫人握了握手中常无界的手,自袖中取出一幅泛黄的古老卷轴放在他手中,含笑道,“拿着这个,带他们出去吧。”
“……您呢?”
柳夫人摇摇头,只道:“走罢。”
顾怀对上她眸中决绝之色,心中一颤,蓦地站了起来,狠心转过身,领着一众弟子,头也不回地向山下冲去,哽咽的声音渐渐带上一抹刻骨的恨意:“走……我们走……但总有一日,总有一日,我们还会回来!”
涅槃焚天掌烈焰如龙,在黑暗中劈开一道通明之路,飞剑光影一闪而过,向水阁而去。
翊鹤湖仍旧倒映着月光,湖水却奔腾宛如急流,轻似云烟的风荷稳如磐石地静候在急流之中。
而身后群山震动,山石碎裂,仿佛即将倾塌,光罩在外界攻击之下,阵阵轰鸣。
司空磬等人早已带着一群山殿与水阁的弟子立在风荷之上,迟弦郁也已带着牧庭萱等人赶来,见他回来,纷纷连声高叫道:“快!”“燕师弟,快啊!”
顾怀远远望着水阁众师兄弟仍如往日一般站在翊鹤湖上,陆师姐的白发在月光下一闪,一时间千般滋味涌上心头,苦痛万分的冰寒中又渗出一抹残留的暖意,眸光闪烁,似悲似喜地一抿唇。
待众人落在风荷之上,灵力驱动,在激流中猛地一泻而下,如一叶浮萍,霎时间已被一股巨大的推力荡出千里。
水浪激荡,身后忽地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顾怀稳身定在风荷之上,于滔天巨浪中回眸看去,只见黑暗中,金光陡然炸裂,山崩地裂,群峰倾颓,眨眼间,整座出泉宫都被埋葬在滚滚山石之中,三百年尽付尘土,一场梦灰飞烟灭。
再也望不见山殿琉璃瓦,水阁湖中月,孤诣峰的玉兰,小孤峰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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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波汹涌,奔流不息,很快便将他们卷入巨大的漩涡之中,风荷疯狂旋转着,水波泛起一个又一个白浪,水声轰鸣,呜呜咽咽,似有人放声哭泣。
后来漫长的岁月里,顾怀总会梦见这样浊浪滔天的景象,它席卷而来时,一切都化为乌有,什么都不能留下,而自己只能身不由已地随波逐流,被推至无边无际深入骨髓的寒冷之中,回望之时,记忆中点点微光都化作了飞沫。
瓢泼大雨之后,江上泛起轻烟。
千里之后,水波缓缓恢复平缓,风荷一一停在白雾弥漫的江面,陡然间一片静寂,连哽咽声都消失了。
一群人浑身湿透,连心都浸在冰寒的水里,伤口泡得发白,面色却更加灰败,唯有血红的双眼回望着碧水涛涛的远处,那原本高峰拥簇间世外仙境一般的所在。
……那里曾是他们的欢歌笑语,求仙求学之处,有最高最冷的峰上雪,最美最柔的湖心月,有无数奇功异术,等着他们修习,还有和善可亲或是凶神恶煞的师父,护着他们,引着他们向前走。
可是一夜之间,一切都没有了。
寒风拂过,飞鸟横掠,枯枝野草瑟瑟而动,没有人说一句话,也没人愿意继续往前走。
连司空磬与迟弦郁都被满心悲痛笼罩,浑身微颤着,说不出一句话来,牧庭萱傻了一般,怔怔僵坐在风荷上,眼中似乎什么都看不见了。
直到陆朝雪长叹了口气,颤巍巍地在风荷之上站了起来,目光扫过众人,低缓的声音仿佛一道清风拂散江上白雾:“看吧……看清楚,才能铭记于心。出泉宫十三峰,山殿水阁尽数被毁,殿主阁主,以身殉道,宫主与三十八位师父下落不明,或已丧命宫中,或已落入敌手,此地唯有百来名弟子逃出生天,其余师兄弟们亦已身亡。”说到此处,声音亦有些哽咽颤抖,闭了闭眼,方道,“恨么?痛么?停在这里,什么都不能改变。”
半晌,牧庭萱忽站了起来,怔怔望着江面,面若凝霜地缓缓道:“薪火不灭,则出泉宫永存。”
“不错……薪火不灭,则出泉宫永存。”迟弦郁目光在众人面上扫过,沉声道,“走吧!我们还活着,出泉宫就不会消亡!”
“日月朗朗,浩气永存!总有一日,我们会报今日之仇,重建出泉宫!”司空磬断喝一声,登时激起一片激荡应和之声,众位弟子面上的悲恸之意终于都化为了一腔热血。
是啊,这还不是悲痛的时候,很快就会有人追来,身后寒凉刺骨,一把利剑还悬于头顶,若不能护住大家,牺牲在出泉宫中的人都是枉死……
顾怀咬着牙,转身望着前方浩浩江水,静静地出神。刚从洪流旋转中挣脱出来,分明还是头晕目眩,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却又好似从未如此清醒过。
他和凌容与一直想着,宗派大战之后便一起去圭泠界,也许司空师兄三人还有许多师兄弟们也会同他们一起。因此即便得知出泉宫出事,两人所思所想仍是与大家一道去圭泠界。
但这真的可行么?许多师兄弟都有自己的家人,若是自己消失,家人断然会被诛魔盟缠上,若要将家人一并带进圭泠界,界中之人又愿意收留么?再者,如今出泉宫被魔化,若真的进了圭泠界,圭泠界岂不是与魔为伍,众矢之的?
与之相比,有一个地方,灵力充沛,无人看管,显然更为合适。
风荷随波而去,众人潜行水底,于一隐蔽凹壁之中,进入了另一个沉寂百年的界峰。
顾怀在菩提灵界中待了五天。
五天里,山河寂寂,修仙界早已翻天覆地,出泉宫毁于一旦,乾元门为首的大小门派却也同样在此战中遭到重创,乾元门门主当场身亡,其余修士更是死伤无数,乘兴而来,却一无所获地散了个干净。这一场浩劫之中,似乎没有一个赢家,就连四方魔,也震慑于碧落城的毁灭,自此隐匿了声息。
一时间,修仙界中一片冷清萧条,唯有诛魔盟骑虎难下,为防翻案,还在天地间不依不挠地搜寻着出泉宫众人的下落。
所幸诛魔盟并没有弟子名册,亦不知他们的家人在何处,众弟子们智计百出,用尽各种法术,悄无声息地将自己的家人都接了回来,甚至在第三日时,寻到了最后一战中杀出一条血路之后藏身山林之中的俞丹隐等十位师父。
一片劫后余生,喜极而泣的欣然中,凌容与却一直都没有出现。
即便顾怀早已将众人所在用传讯符自通幽古阵告知了他,却始终未能得到回音。
前两日,顾怀只猜测他或许是正在与人缠斗,无暇传讯,第三日,顾怀便知道,他定是已被抓住了,且失去了意识,再两日,出泉宫会谛听术的弟子拼尽全力,终于自诛邪卫的对话中听出他是落在了诛魔盟的手中。
数日煎熬,顾怀整颗心如沸如煮,若非师父们阻拦,早已按捺不住,得了准信,道了声谢,身形霎时便消失在了那几个弟子面前。
待众人得知此事之时,他已立在了诛魔盟的乾坤殿之前。
流云散开,这座大殿悬浮于下层修仙界核心,呈八卦之形,如同一轮金日,殿身上刻云纹,下刻山水,意为以天为道,日月为烛,洞明乾坤,悬照山河。
何等可笑……
顾怀压下心中翻涌的恨意,隐匿了身形,悄无声息地自重重把守的诛邪卫中穿过,一步踏入殿中,却觉脚下一阵被洞穿般的剧痛,如踩在刀尖之上一般,忍着痛低头看去,那地面之上宛如有层层涟漪漾开,其下黑如深渊,隐约有火焰刀锋雷电之光闪现,想来是一个阵法。
他慌忙四顾,四下里诛邪卫穿梭于殿堂之中,一个个一脸肃然,没人注意到角落里这一幕,便放下心来,脚下长剑凭空而起,凌空穿入了殿堂。
乾坤殿极高,八根巨柱擎天立地,映得人渺小如蝼蚁。
他对八卦一窍不通,心急如焚地在金碧辉煌的大小殿堂中不知晃了多久,忽听下方两名诛邪卫低声议论道:“那几个自出泉宫进来的人……”
他神色一凛,剑身一矮,平行浮在那二人身侧,随着他们穿过高堂,飘入一扇高门。
“庄使前日里已审过了,”另一人冷笑道,“还是一个字也不肯说。”
“呵,入了诛魔盟,便是诛魔盟的人,岂可顾念旧情,维护邪魔?”那人一脸不屑,“依我说,不如传出消息,说要将这几人处决,我便不信,出泉宫的人会无动于衷。”
顾怀眸光一动,泛起一层幽暗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