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桑诺一旁射箭的小猫妖,倒讲究得多,先是一个猛子冲去河边,洗掉脸上的汗水,又从怀里掏了事先准备的香料,涂在脖颈和耳后,还不忘跑回桑诺跟前,问她借了口脂擦上嘴,最后松了松衣领,若隐若现的露出一截肚兜系带,这才步态婀娜地朝尊上走去。
桑诺已经没眼看了,也没心思凑热闹,继续勤勤恳恳的练习射箭。
也就梅姨还惦记着她,一到场就瞧见这小狐狸在南边练习呢,忙舀了勺茶水,包两块糖酥饼,快步走过去。
“这都练多久了,快来歇歇罢。”梅姨从箭靶东面走向桑诺。
那只弓箭“嗖”的一声,绕过箭靶子,扎在了远处空旷的杂草丛中。
桑诺“……”
“好箭法。”身后传来嘲讽的鼓掌声,这么欠揍的还能有谁?
桑诺转过身,见姜雪时和梅姨走过来,忙行礼道:“尊上见笑了。”
梅姨也被她这箭技逗了,侧头对姜雪时道:“尊上,这两日可否劳抽空指导桑诺练箭。”
姜雪时没有回答,侧眸漠然看向那狐狸。
桑诺立即睁大水汪汪的大眼睛!
第16章
对峙的最终结果——桑诺胜。
姜雪时答应陪她练箭,但不让她射靶子,而是带她去山里,找活得猎物练手。
桑诺本以为自己投入了名师门下,很快即将走上狐生巅峰,谁知进山后,那头龙崽子一声不吭,让她自己发挥,找找手感。
这一找就是两个时辰,饥肠辘辘的桑诺被激发出潜能,居然真射中一只野鸡!
桑诺激动得险些蹦上树,拿了猎物就拔毛,还劳驾尊上,去捡几根树枝来点火。
“这只鸡就当我孝敬师父的!”桑诺提着野鸡晃了晃,饱含热情地开口:“两只鸡腿都归您!”
姜雪时别过头,漠然回应:“你自己吃就好。”
“为什么?”桑诺一脸疑惑,还以为尊上是扭捏了,就又劝了几次。
然而她很快发觉,那龙崽子瞥野鸡的时候,是一脸的嫌弃!
这家伙大概根本看不上没有调味的食物。
不吃就算了!
桑诺自个儿架起柴火,掏出打火石点了火,处理干净鸡毛,掏干净杂碎,因为附近没有水源,只能用匕首削野鸡外皮,又将鸡肉一刀刀划开,而后架上火堆。
不多时,桑诺将野鸡再翻了个个儿,瞧着肉质像熟了,扒开切口,一股香喷喷的烤野鸡味儿扑鼻而来,里头的肉也都熟了。
她“咕咚”吞咽了一口,顾不上烫嘴,吹了两下,就一口咬在鸡腿的嫩肉上,大嚼特嚼。
“好吃!”
桑诺得意地看向一旁尊贵的烛应龙大人,故意嚼得很大声,还做出十分沉醉于美味的样子。
姜雪时却没有上钩,低头捡了根树枝,在泥地里捣捣划划,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桑诺喜滋滋地将烤肉咽下肚,张口又撕了一大块鸡肉。
这一口,叫她察觉出些不对劲——
怎么这野鸡有股说不上来的怪味儿?
桑诺觉得不太好闻,奈何刚刚一口咬得太大了,一时半会儿咽不下去,越是咀嚼,越能感觉到肉里那种说不出来的气味。
算不上臭味,但是不好闻,或者说她不太习惯,和从前吃的野鸡肉不太一样。
桑诺眉头渐渐皱起来,想要吐掉,又不想在那龙崽子面前自打脸,只好嚼碎了之后,猛地吞咽下去。
却不想,那股怪味儿顺着嗓子眼直冲鼻腔!
“呕!”的一声,一股胃酸涌上喉咙,叫她连第一口鸡肉也呕吐了出来!
姜雪时刚还纳闷,这傻狐狸怎么忽然安安静静不嘚瑟了?回头就见桑诺已经扒在火堆旁吐了……
“你怎么了?”
“没……没事!”桑诺顺过气来,仍旧逞强道:“这野鸡不知是什么品种,口味和从前不一样,我一时有点不习惯。”
姜雪时疑惑道:“鸡肉口味能有多大区别?别不是只瘟鸡?”
“怎么可能!”桑诺一斜眼:“我射中的鸡,哪能是瘟鸡!”
“没准就是反应迟钝的瘟鸡,才让你瞎猫撞上死耗子。”
姜雪时从她手里夺过烤鸡串,凑到鼻尖嗅了嗅,闻不出什么异样。
犹豫须臾,尊上皱着眉头,屏住呼吸,挑了块干净的部位,咬了一小口,嚼吧嚼吧……然后就一口啐地上了,并顺手将整只鸡丢进了火堆里,毫不留恋。
“啊呀!你干什么!”桑诺急忙要去捡回烤鸡。
一旁的龙崽子已经站起身,一挥胳膊熄灭了火堆,理了理衣襟,漠然道:“味道不对,别吃了。”
桑诺从烧焦的柴火堆里捡起烤鸡,心疼地用力吹,想吹干净上面的灰土,却无济于事,于是抬头看向姜雪时,气道:“我好不容易射中的!我都快饿死了!你怎么能这……”
“去酒馆吃,”姜雪时打断她的抱怨,低头看向傻狐狸,面无表情地开口:“把嘴擦干净,趁我反悔前。”
“诶?!”桑诺眼睛一亮,见尊上要带她下馆子,顿时乐不可支!
急忙丢掉手里的烤鸡,掏了帕子擦干净嘴,乖乖巧巧地站到尊上身边,扭捏地问:“尊上今儿想吃什么呀?”
“清炖甲鱼。”
桑诺吸溜一下口水,忙暗示尊上:“我也爱吃这个,山下那个食肆还有一道特色菜肴,叫酱猪蹄,我好久没吃了……”
姜雪时侧头看她,面无表情地开口:“我,吃清炖甲鱼,你,吃五个馒头。”
桑诺五雷轰顶:“……”
回过神时,那头混球龙崽已经走远了。
桑诺赶忙追上去,气道:“你丢了我的烤鸡,怎么能还我五个馒头呢!”
“那是瘟鸡,我救了你一命,还扶弱济贫,你要不乐意,就改成两个窝窝头。”
桑诺急得直跺脚:“怎么能这样呢尊上!您多体面的龙神啊,请人家漂亮小姑娘下馆子,就点五个馒头,说出去多没脸呀!”
姜雪时头也没回地说:“我觉着吧,那位漂亮小姑娘,一个人吃掉一整桌清河宴,也没比我有脸到哪里去。”
桑诺扭着身子不答应:“我这次肯定不吃那么多了!就三个酱猪蹄,都不行吗?两个!两个!”
“不行。”
“啊啊啊啊您怎么能这么小气呢!”
“两个窝窝头。”
“我要跟梅姨告状!”
“一个窝窝头。”
桑诺嘟着嘴不敢说话了,委屈的眼泪在眼里打圈,一路小媳妇似得抽抽噎噎,也不见那狠心肠的龙崽子改口。
走下坡路的时候,桑诺气嘟嘟的,泄愤似的把一颗石子儿踢到草丛里。
下一刻,她忽然感觉脚腕子上麻麻的刺痛了一下,低头看时,就瞧见一条花蛇,飞快的从脚边窜进草丛里。
桑诺停下脚步,愣了一瞬,察觉自己是被蛇咬了,顿时一仰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的凄惨嚎起来!
正前头走着的烛应裂空龙闻声一哆嗦,险些被她吓得跳起来,睁圆了凤目回头一看,慌道:“你你你想干什么?”
桑诺扑通一声瘫在地上,用手勒住脚踝,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仰头哭嚎起来。
“你干什么?”姜雪时无措地走到她身边,呵斥道:“闭嘴,不许哭!”
桑诺:“啊啊啊啊!”
某烛应龙仗着娘亲传下来的本事,威胁道:“在哭我就叫雷劈了你。”
桑诺:“啊啊啊啊啊啊!”
烛应龙:“别考验我的耐心,你会后悔的。”
桑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烛应龙:“行行行……酱猪蹄酱猪蹄!够了吧!快闭嘴!”
桑诺吸溜一下鼻涕,抬头用红彤彤的眼睛看尊上,一拎裤腿,委屈道:“我被毒蛇咬了!你看呢!”
姜雪时一愣,忙单膝跪到她脚边,定睛一看,果真两个血窟窿,随即要扶起桑诺:“走,回去找梅姨。”
桑诺急忙甩着胳膊拒绝道:“别动我!那蛇是剧毒的!血流快就要命了!快!帮我把毒液吸出来!”
姜雪时抬眼看她:“不是有剧毒么?你当我活菩萨?”
“哎呀!你吸出来再吐掉嘛!”桑诺急道:“又不是让你吞下去!”
姜雪时神色犹豫:“吐不干净怎么办?”
桑诺急道:“吞一点儿也不要紧,这毒就怕进血里!咽下去是不打紧的!我小时候被咬过一次,就是我朋友帮我吸出来,才好了!”
姜雪时忙要抱她起来,问道:“你朋友住哪里,我带你去找他,让有经验的帮你吸。”
桑诺连忙推脱:“不行!他已经过世很久了!”
姜雪时斜眼嘲讽道:“听你这么说,我就能安心帮你吸毒液了。”
桑诺急得直捶地,辩解道:“他不是被毒死的!是渡劫的时候被雷劈死的!都说了没事的,你怎么能这么胆小呢尊上啊啊啊啊啊啊!”
第17章
桑诺正嚎着,忽感觉右手腕一紧,胳膊就被姜雪时挂到肩后,不等她反抗,身体就整个被横抱而起。
桑诺心道糟糕,这龙崽是要带她回家找梅姨?
这一路颠簸下来,没的叫她毒发身亡!
她张口要叫,眼前却忽然间叠影重重,树木花草飞速向后移动。
这龙崽控制时间了?
桑诺集中注意力,仿佛能感觉到几个定格地点,可每当她看清周围环境,就发现自己已经处在不同地点。
抬起头,姜雪时下颌美好的弧度,是定格在她眼里的最后一道风景。
再一晃眼,她已经被抱回了山神院子里。
好吧,对于这头龙崽而言,送医果然比吸出毒液来的方便快速……
“你这丫头,真叫人成天跟着操心!”
梅姨扶着她躺进屋里,边抱怨着,边给她擦了药,又倒来茶水,让她吞下一粒丹丸,嘱咐她歇会子再起。
“我还饿着呢……”桑诺两眼水汪汪地看着梅姨:“尊上说要下馆子,只给我买五个馒头,可我想吃酱猪蹄。”
梅姨“噗嗤”一笑,帮她掖好被子,回道:“刚喂你的丹丸不好克化,得过一个时辰才能吃其他东西,先睡一觉罢,我炖好猪蹄来叫醒你。”
桑诺眼睛一亮,喜不自禁,伸手搂住梅姨脖梗,撒娇道:“我要是有娘亲,是不是也会像您这么疼我?”
梅姨被她胳膊勾得只能低着头,翻着眼睛嗔道:“我要有个像你这么劳神的闺女,多早晚就打死了!”
桑诺一觉睡得香甜。
不知睡了多久,梦里,竟然又看见姜雪时抱她在怀里,依旧是下颌面对她的角度,轮廓分明的脸蛋养眼得紧,可惜神色却冷冰冰的看着前方。
桑诺在梦里迷迷糊糊抬起手,去摸姜雪时侧脸——
触手处冰凉如雪,指腹却忽而感到疼痛,吓得她赶紧缩手,低头一瞧,发现指腹被划出一道血口!
她诧异地抬头,竟发觉姜雪时的皮肤,被半透明的淡金色龙鳞覆盖,一股威严可怕的龙气像是陡然间发散开来!
“啊!”
桑诺惊醒,仰面盯着天花板,心跳如鼓,不住喘息。
恰在此时,梅姨端了汤碗走进屋,正欲叫醒她,就见这丫头睁眼躺在床上。
“怎么醒了?”
桑诺顺过气来,揉了揉眼睛,坐起身,笑道:“闻到酱猪蹄的香味了!”
“馋嘴丫头。”
桑诺接过饭碗,谢了梅姨,就开始大口啃起来。
门外忽然传来铭叔的嗓音——
“你在里头?”
梅姨侧头朝门外喊道:“什么事?”
话音刚落,铭叔招呼也不打,直接推门而入,大步走到屏风后,嚷道:“那丫头大白天的睡什么觉!衣服齐整么?”
桑诺一听这老头的声音就烦躁,奈何也不能下逐客令,只没好气地回到:“都穿着呢!”
铭叔这才绕过屏风进屋里,一瞧见梅姨,刚要说话,就闻见屋里一股酱香味,转头一瞧,见那小狐女正在榻上啃猪蹄。
“又给她开小灶呢!”铭叔皱眉质问梅姨:“这一趟差事,上头才给几个子儿?还不够咱自个儿嚼用!你个败家娘们,全倒贴这野丫头身上了!叫自家爷们喝西北风去?”
梅姨斜瞪他一眼,小声反驳:“我花我自己的银子,碍着你什么了?”
铭叔一听这话立马火了,上前一步,指着梅姨嚷道:“倒跟我分起你我来了!往后遇着麻烦,也都你自个儿抗罢!别叫我护着你!”
梅姨翻了个白眼,小声嘟囔:“指望你?早死八百回了。这会尊圣派了六个护卫出来,只我一个行医的,都说物以稀为贵,你倒挺会抬举你自己。再不济,还有小尊上跟着我呢,谁瞎了眼,敢找我的麻烦?”
铭叔的气焰受到打击,一时气得吹胡子瞪眼,半晌才憋出一句:“这话可是你说的,以后遇上事,可别吓得往我怀里钻!”
梅姨冷哼了一声,还想回嘴,见自家爷们气得脸都白了,没忍心出口,只气鼓鼓的用帕子擦了擦桑诺的嘴角。
铭叔想要甩脸子转身走人,又想到自己的来意,便一抬下巴,呵斥道:“拿十两银子来!”
梅姨一愣,瞪眼看他:“又干什么?”
铭叔一啧嘴:“男人的事,你女人家别多嘴,取钱来就是!”
梅姨一听,刚要发作,又顾忌桑诺在一旁看着,家丑不好外扬,便给铭叔使了个眼色,二人出门说去了。
桑诺本就好奇心重,又担心铭叔欺负梅姨,赶忙放下碗一路小跑,偷偷跟着一起出去了。
梅姨走到游廊拐角,转身对铭叔皱眉道:“你又要带那帮小妖出去喝酒?脑子被驴踢了还怎么的?你在他们面前摆阔,能得什么好处?他们不过为了讨吃的,故意巴结奉承你,出了这青丘山,还谁记得你!”
铭叔急道:“许你在家养只野狐狸,不许我结交兄弟?这是什么道理!”
梅姨气得站起身,反驳道:“她一小丫头,能吃多少?况我拿我自己的体己供着她,于你何干?你自己带的盘缠花完了,每每都跟我来讨,我都没问你是什么道理呢!”
铭叔冷下脸来:“你给是不给?”
梅姨别过头:“没有,我带的盘缠都不够嚼用了。”
铭叔一啧嘴,怒道:“夫人不是把小尊上的盘缠都搁你身上了么?那小龙崽子能花多少?肯定是绰绰有余……”
梅姨回头打断他的话,怒道:“我告诉你柳铭,小尊上的盘缠,你半点心思不要动,否则我转头告到老尊圣那里,你也别怪我不念情份!”
铭叔嘴都气歪了,憋了半天,呵斥一句:“我真瞎了眼,才娶了你这不懂事的娘们!今晚你也别进屋,陪那野狐狸一屋睡去!”
梅姨冷道:“谁稀罕跟你一屋?”
“凭什么!”躲在屋后的桑诺终于忍无可忍,火气腾腾的冲出来:“这是山神爷爷家!大家都是客,你凭什么不让梅姨进屋?你自个儿怎么不睡出去!”
铭叔没搭理那小狐狸,得意地斜了梅姨一眼,似乎料定她不敢反抗,转身便迈步离开。
走到桑诺面前,直冲冲地斥了句:“闪开!”
桑诺只恨自己不是妖神的对手,否则这次定要帮梅姨教训这混蛋一顿!
铭叔走后,桑诺忙拉住梅姨说:“走,我们给尊上告状去!”
梅姨急忙拉住她:“傻丫头,夫妻拌嘴而已,告到尊上那里算什么事?”
桑诺急道:“这哪是拌嘴!他这叫……这叫私吞公款!”
梅姨忙解释:“你误会了,他不是想私吞,只是他自个儿盘缠带少了,想要借用,回去肯定要填补上的,咱夫妻还少这点钱不成?只是先没想到,这一路上也会有应酬,原本我也都是花他的银子,到底还算我欠他的呢。”
“你还帮他说话!”桑诺怒不可遏,“他都不让你进屋睡了!”
不等梅姨答话,桑诺忽想起飞廉那日晚上说的话——“撂下那老爷们,让他自个儿料理家务……”
桑诺灵机一动,转怒为喜,对梅姨小声笑道:“我有办法了,梅姨,你身上盘缠够不够去客栈住几天?不够我去帮你借。”
说着,便贴到梅姨耳边说出自己的计划。
梅姨听了,面上露出犹豫之色,最终还是推拒道:“他又不会做饭,寻不着我,也只能跟飞廉他们借银子花,到头来还不是白添了花销?”
桑诺抖了抖眉毛,笑道:“放心吧,我会跟飞廉哥哥商量好,保证全员配合,整死他!”
随后,桑诺帮梅姨收拾了几件换洗衣裳,带了所有盘缠溜出院子,去镇上一家偏远的客栈落了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