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钧一发之时,青矍一眼见这小兽的模样竟与他们狻猊一族神似,骨节已经泛白的五指突然间就那么松开了。
只因刚打完胜仗心情正好,若不然雪夙早就成他爪下亡魂了。
最开始青矍并未当他当一回事儿,带了回来只当是送给孩子们的礼物,雪夙就如圈养在后山里的珍奇野兽专供他们赏看玩乐,谁知这雪夙不仅外貌与狻猊神似,生活习性与战斗力也与他们一般无二,日子一长青矍便也注意起这头身份不明的小兽来,带在身边几经□□,发现他不论是智谋还是勇猛竟是同龄小兽中的翘楚,如此一来就破格将其收为了义子,宠爱有加到远超其余六子,更有谣言说雪夙是麻罗山将来的少主。
整个麻罗山一例都将他当作是异族,若不是畏惧青矍对其的宠爱,怕是早就将他驱逐出山,又何尝有谁真将他当作少主来看。可雪夙从未在意过这些,背地里的议论唏嘘权当听不见。又或者说他从未在意过这些人,只一心要做个强者的他眼里是容不下任何弱者的,整个麻罗山他唯一尊敬的就只有青矍。
所以,这不费吹灰之力就被制住的人,雪夙又何尝会将他放在眼里。
雪夙方才本是在湖里捕鱼,只因闻见了陌生气息才跑了过来,刚一入林就看见了炑琰。还未交上手这人便是一副认命受死的模样,本欲下口要咬不料却听见那些小兽们叫嚷着他是天界的三太子。虽说他平素眼中无人可这点轻重还是分得轻的,这便收回了嘴,并化成了人形。
莫名就打量起此人来,只见他眼睑紧闭,金色的羽睫与两道飞斜入鬓金眉被阳光照得光彩熠熠,束发的冠簪也早已不知去向,一头金发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耀眼。如此看过去就像是被镀上了一层金边,若不是仍旧颤动着的羽睫与过分苍白的肌肤,只当这是一尊精雕细刻的金人。
终于睁眼,不料那眸子竟也是金色的,两人瞬时四目相对,碧色的眸子里落满了金色,金色的眸子里落满了雪色。
雪夙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起身道:“天界三太子也不过如此。”
炑琰只淡淡一笑:“雪夙,你果真人如其名。”
待玉帝走到麻罗宫见到青矍时,这才发现身后的人已不见了,欲命人去寻时只见后方一阵骚动,几只小兽几欲飞身过来,待到了青矍跟前皆幻成了人形,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半天两人才听了个大概,无非就是:“大王,雪夙少主把三太子给吃了。”
后又有几只小兽跑过来,重复着刚才的话,先到的几个只忙着点头附和,认真的神情里还透露着些许恐惧,如何能让听的人不信?儿子有多弱他这当父亲的最清楚不过,此刻他也多半是信以为真了。
青矍也被吓得不轻,忙问道:“他们现在人在哪里……”
这边话还没问完,便看见雪夙往这边走来,然而最叫人欣慰的是他身后还跟着三太子,青矍擦了擦满头的冷汗,并沉着声对那些小兽道:“下次再敢胡言乱语,当心我扒你们皮。”
谁都知雪夙口下无活物,方才明明见他下口咬了,怎的这三太子还好端端的站在那儿?众小兽不仅被训得一脸委屈,心里头也好奇得很。
玉帝问起两人时,炑琰只说是误会一场。
话说当日来的人还不少,大多是妖界的各族之首,这玉帝与青矍私下交情也颇深,若不然只是过个生辰也不至于让七界之尊亲自赴宴,众人一见玉帝亲下界来为其庆寿,惶恐之中更多的是羡慕,各自心下暗忖,也不知要再修炼个多少年,才能同妖王一般受到玉帝的青睐。
都知这天界的三太子自幼宅心仁厚,只因不经世事,虽说五百岁了却还是同个孩童般。平日里也是性情温和,无论遇见什么事都不鲜少见他发怒,先前那场误会只因雪夙太过莽撞,后来青矍让其为自己道了歉,原本就是误会一场这下就更没什么值得介怀的了。
炑琰是一心想交他这个妖友,自那次赴了宴后便三不五时的往麻罗山跑,跑了快一百年,可他仍旧是那副不冷不淡的表情,炑琰曾问过他多次为何对自己这么冷淡,雪夙每次的答案都是一样——你太弱了。
玉帝虽知自家儿子成日往妖界跑,却从未加以阻拦,这青矍虽为妖,却是玉帝亲封的百妖之首,早在二千年前便已修成正果,本是可以位列仙班的却仍旧愿意留在妖界,说是唯有自己才能震慑那些个不安分克已的异族。
所以说,放任炢琰与其子交好,也算是一种变相的外交手段。
不论如何炑琰总归是雪夙几百年来唯一的朋友,虽说他生来就有最尊贵的身份,行事作风却比他的六个哥哥更为低调,从不跋扈自恣,与他相处时也都以真心相待,有了新鲜好玩的东西都要拿来同他分享,也时常将天庭的趣事都告知于他。长此以往,那份瞧不上他的心自然也渐渐淡了下去。
第6章 第六章
炢琰已经有几个月没去过麻罗山了,上次回天庭时,他同雪夙说要等到百花争妍了再去,最近玉帝盯他盯得紧害得他哪都去不得,无意间撞见一仙家手里拎着只花篮,这才想起当日同雪夙说的话。
心下也顾不了那么多,去了再说。
南天门的守将一见他来立时笑着说:“三太子又去麻罗山啊!”
炑琰不解:“什么叫又去?我时时已经很久没去过了。”
守将说:“可是三太子你向来只去那里,故此我才会这么说的。”
“真的?”
守将将南天门的结界打开:“自然是真的,并且百年来都是如此,都知道三太子您与妖王之子关系好,那是常与您走动的仙家们都比不过的。”
他笑了笑,出了南天门后才喃喃道:“竟然这么快就一百年了……”
炑琰到麻罗山时,雪夙正化了原形在瀑布湖下捕鱼,那些从山腰间飞流而下的清泉,如一条白绸飘然而下,落入湖中将水花溅得如烟如雾。他一身的绒毛早已被打湿,平滑而光洁的贴在身上,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银光,湖面飘浮着林间随风飞来的各色花瓣,银鲤在水下悠然自得的游来游去,俨然不知危险已朝他们逼近。
雪夙定神看着湖底,只见湖底有一条肥美的银鲤正往脚下游来,他猛的向前一扑将湖心溅起阵阵水花,等他再浮出水面时那条银鲤已被咬在口中,遂又将头一甩,嘴里的鱼便落入岸上的鱼堆里。
忽而闻见一股熟悉的气息,抬头看了看金色的日头,不觉的就扬起了嘴角。
炑琰只认为自己来得正巧,只见雪夙已将鱼用棍子叉好,一旁还堆了些干柴。几个月未见,那人竟也不先同自己打声招呼,只举着鱼淡淡道:“生火。”
两道金色的眉微微蹙起,是不是在他眼中自己也就这一个好处了。
同他一道席地而坐,张口就喷出来一道火焰,那干柴一遇火立时就‘噼里啪啦’的烧了起来。雪夙将两条最大的鱼递给他,命令着:“烤着,我去寻些佐料。”
雪夙平日吃鱼生的熟的都怎么不计较,只不过自从知道这位三太子有一手生火的好本领后,但凡他在身边这鱼就非得烤了吃才行,近来他又听族里一小狻猊提起这鱼的新吃法,说是先将鱼烤得半焦,再淋上崖顶黑蜂蜂巢里的蜜汁,蜂蜜搭配着半焦的鱼肉,咬一口甜中带鲜,鲜里又透着丝丝花香,听着都叫人口水直流。
待鱼烤得差不多了,雪夙这会也将蜂蜜弄了来,炑琰见他身旁围绕着几只黑蜂,想是被人掀了巢穴报仇来的。只不过这个被寻仇的人却淡然的很,雪白的兽尾犹如一条长鞭将向他飞去的黑蜂一一扫落,只闻得‘嗡嗡嗡’的几声哀鸣,这些黑蜂便永远葬身在花丛中了。
炑琰将烤好的鱼举起,并笑着说:“你这么残害他们,就不怕蜂王知道了来寻仇?”
雪夙冷冷一笑:“他来了正好,听说蜂王浆可比蜂蜜要好多了。”说着就将蜂巢将外层的蜂蜡一一剥除,取出最里面的蜂蜜,并将其淋在已烤好的鱼上。
又将鱼烤了一会儿,直将鱼烤得金黄并发出阵阵诱人的香气,雪夙这才将鱼接了过来,张嘴就是一口。
三两口就将一整条鱼给吃完了,脸上倒也没多大表情,只不是末了举着一根鱼骨淡淡道:“不错。”
炑琰因是仙体本就不必进食,吃不吃倒也无妨,就只静静在一旁为他烤着鱼,不多会儿功夫,三十几条鱼尽数进了雪夙的肚子,就唯剩他手里这一条了。
“你真的就一口不尝?”雪夙举着最后一条鱼问。
炑琰摇摇头:“你舍得留我一口,可见这鱼未必有多好吃。”
“可别后悔就是。”说罢对着鱼就咬了上去。
其实炑琰心里也踯躅了许久,只因上次被他诓过一次,那鱼虽说是烤熟了可送入嘴中仍旧有一股腥味。只不过淋上蜂蜜后这鲜嫩的鱼肉被烤得金黄,其色确实看着有些诱人。犹疑不定间,只见最后一条鱼就只剩下半条鱼尾,他想着若是再不动手,可就真吃不着了。
雪夙正垂眼吃鱼,忽见一抹金色朝他压了过来。
此时他与炑琰的脸相距不到两寸,只见阳光落满了他金色的羽睫,双眼开合时像是沾上金粉正翩跹舞动的两片翅膀,高挺的鼻翼下是一双淡色的唇,也许是因为嘴角处沾上了蜜汁,看着竟觉有些可口。
他怔怔的看着眼前这人,心脏忽然猛烈的跳动起来。
炑琰舔了舔唇角的残汁,笑着道:“早知是这样的美味,就该多吃一点的。”
雪夙往后退了退,将手中的鱼骨一扔便仰着脸躺倒在草地上。只不过胸口的异样感久久不能平息,似乎还能听到心脏撞向胸膛的声响,扑嗵,扑嗵……一声赛过一声。
见他突然不说话了,炑琰只当是因自己抢了他最后一口鱼肉而生气。
第7章 第七章
两人在湖边直躺到日暮时分,见夕阳夕下了雪夙这才想起今日是半月一日的家宴,若是去迟定又要被几位兄长借由斥责,于是便同炢琰道:“今日是洞府半月一次的家宴,你暂时就别走了,父亲前几日还念起你,说是许久不见有些话要同你说。”
炢琰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花叶,不解道:“青矍伯伯?你可知是什么事?”
“不知道。”
“也罢,待会见了便知,咱快些去吧,你不是说你们狻猊洞府的家宴热闹得很吗,这么些年都未见过,今日且让我好好见识一下到底是怎么个热闹法。”说罢,便径自往山中走去。
山中已亮起通天火光,伴随着群兽的欢呼雀跃声,还未亲身感受便觉热闹非凡,不觉间已便加快了脚步。
待到了洞府前,十几个幼小的狻猊正围着篝火一前一后发出稚嫩的嘶吼,外侧的则翻滚在地模样很是有趣。再离得远些,有正在相互撕咬着的可都没下重口,与其说是在打架倒不如说是在玩乐,炢琰见其景不觉扬起了嘴角,这狻猊一族果然与其它种族不同,玩乐时也是这般狂野。
想是雪夙从小在这儿长大,行为举止与他们如出一辙,动不动便要张口咬人。
正看得入神时,青矍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三太子也来了,快同我前去入座,今日家宴,自当好好招待一番。”
炢琰拱手道:“青矍伯伯盛情,那小侄今日便厚颜叨扰一回了。”
雪夙则恭敬道了声:“父亲。”
青矍望了他一眼并没说什么,待将两人领去宴座前,这才斥责道:“家宴你也能来迟,今日我见三太子在便不责罚你,如若再犯,定不饶你。”
“父亲教训得是,孩儿自当谨记,不敢再犯。”
炢琰心里清楚得很,青矍此刻无非就是做做样子,宴席两侧坐着的分别是族中老者与他的六个儿子,若是对雪夙太过放纵,怕是众人都要心生不满。
青矍让炢琰与他同座,雪夙则同六个兄长坐在一起。
在座都知他是天庭的三太子,虽说身份尊贵的很,可平日在麻罗山见了谁都是笑脸相迎,族里的小辈们见他来了也都喜欢围着他,张口闭口的都是问天界如何如何,炑琰向来都耐心十足为他们解惑,更说若是有机会定会带他们去天庭看看。
雪夙因方才吃了太多鱼,这会儿见满桌子的甘肥浓脂再也提不起半点食欲,只喝了半壶果浆。此时见炑琰正被几只小狻猊围着,不知何故心里竟窜起一股无名火。
待众人散得差不多了炢琰也是酒过半酣,走起路来不免有此晃荡,行至青矍身前:“今日得以尽兴,还要多谢伯伯款待。”
青矍与玉帝岁数相当,看相貌却要比玉帝年轻许多,这青矍不仅妖法在七界中为翘楚,相貌也非一般人能及,若说鸾磬艳绝众仙,青矍则是艳绝众妖,饶是以姿色为傲的狐族也要在他面前自惭形秽。
想是也喝多了些,青矍脸色绯红被火光一照更显妖冶,未语先笑神态甚是撩人,他同炢琰道:“殿下几时回天庭?能否为我带一物给陛下?”
“伯伯吩咐便是。”
这便将手伸于衣袖之中摸索起来,不一会儿便掏出一个兽的头骨。炢琰双手接过,观摩一阵却看不出此骨出于何族类,虽是好奇但也不敢多问,这是妖王与玉帝之间的事情,何需他一个小辈知道,放于袖中:“若此事急,我自当现在就回天庭,若是不急,可否让小侄多留几日,许久都未来找过雪夙了,想同他再玩几日。”
青矍道:“倒也不急,你多留几日也无妨。”
炢琰想起五日后的丹元大会,知道这位妖王也受了邀,便问:“丹元大会之日,伯伯是否会带雪夙前去?”只因想到雪夙从未去过天庭,好些有趣的事都是由他口头告知,若是真能带他去瞧上一瞧,自然比什么都好。
青矍道:“我本就有此意,何况天尊先前已派仙童告知于我,必定要我带雪夙前去。令我不解的是……区区一个雪夙怎的会让太上老君上心,莫非是殿下你说了什么?”
既然被识破了自然也就没什么可瞒的,炑琰如实道:“雪夙是何族类至今未解,太上老君于天庭已逾万年自是见多识广,届时让他见见能解了此惑也说不定。”
雪夙坐着正觉有些无聊,见两人聊着便凑了过来。
青矍伸手抚了抚儿子雪白的脑袋,眼底颇有些宠溺之色:“就怕雪夙得知了自己身世便会离我而去,若真是这样还不如不知道的好。”
雪夙仰头,满脸赤诚:“父亲何出此言,雪夙虽非您亲生可几百年来已将你看作亲生父亲,哪怕今后得知父母是谁,也定不会离您左右。”
听完青矍便大笑出声,似对他的回答满意的很,然而炢琰心里却清楚的很,心性纯真的雪夙只不过是将青矍当作此生追逐的目标,如若真有一日能够战胜他,两人的父子情义估计也该烟消云散了。
三人于洞前又聊了一会儿,直到斗轮参横了才回了洞中,炢琰酒还未醒,只得倚靠着雪夙向他的房间走去。
说是房间其实就是个山洞,里面连张床都没有,正中央有块大石上头铺着白色虎皮,这便是雪夙平日就寝的床榻。石壁上悬挂着许多兽类头骨,也有狻猊一族的,想必都是些不知斤两的挑战者。
狻猊一族有个极为残忍的传统,发起挑战的一方若是战败了便可任对方随意处置,若是赢了却不能随意处置对方,除非下次由对方发起挑战再败了才可。早在几年前,雪夙的战斗力便只在青矍之下,狻猊一族说他第二无人敢言,前来挑战者往往在较量中已经死去,又哪里还等得及由他处置。族中长者都说他天性残暴,言下之意是想让青矍将他逐出麻罗山,可青矍却次次护他,只做做样子教训几声,让他下次别再失了分寸。
雪夙每回都恭敬的答应,却每回都失了分寸。
将半醉的人扔在石床上,脱了他脚上的靴子后自己也翻身上榻,随即又变回一身雪白绒毛的兽形,好在这“床”够大,一仙一兽同睡倒也不觉得挤。半醉的人四下摸索一阵,不多时便摸到一个柔软温暖的身体,只听见他咕哝一声,立时就上下其手的将雪夙抱了个严实。
此处不比他居住的府邸,洞内常年阴暗逼仄比星日宫自然要冷上许多,雪夙这一身绒毛可比被子暖和多了。
翌日醒来,炢琰先是揉了揉酸痛的胳膊,并借着洞内微弱的光线看见手腕上有两排牙印,他笑着将雪夙推醒:“昨日那么多鱼是不是没让你吃饱,都做着梦呢还拿我胳膊当羊腿啃。”说完又觉心惊,若这家伙当真下嘴去咬,怕是这胳膊也要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