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留下他三人目目相觑,却不见谁先动手宽衣。
如此沉寂片刻,雪夙并未照着仙童的吩咐褪了衣裳,而是直接化回原形猛的跳入池中,将岸上两人溅了个半湿。
魔澈笑着摇头,并同炢琰道:“那便一起吧。”
这药池乃是太上老君寻遍了七界奇草泡制而成,有固神运气之功,伤者入此池,不屑一刻便能恢复多半,若服丹药者入此池不用自行炼化便能催化其效。入浴前之所以要净褪衣物只是怕污了这一池汤药,若此刻太上老君见了此景,怕是要气得将那三颗涅槃通通收回。
也不知泡了多久,期间魔澈一直在讲他这些年在凡间的事,炢琰虽时常听岱书说起可仍旧听得津津有味。雪夙一言不发的靠在角落里,双目紧闭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魔澈径自解下玉冠,如墨染的黑色长发倾泄而下,半遮住被热气蒸得微微泛红的双颊,长眉凤目衬着皓齿朱唇,越发显得清丽出尘。
百闻不如一见,魔澈绘声绘色的描述,加重了三太子要去凡间走走的念头,忽听见他说:“等出了浴池我便去见帝父,若他同意让我下界你们便等等我,届时咱们一起定要痛快的玩上几日。”
雪夙闭着眼道:“父亲今日暂不回麻罗山,说是同玉帝有事相商让我自寻去处。”
炑琰道:“那岂不是妙极了。”说罢又扭头问魔澈:“那你呢,可要同我们一起?”
魔澈淡然一笑:“我行动向来自由,此次与师傅同来只是为了丹元大会,结束了他自会回去,是不会来寻我的。”
两道金眉立时扬了起来:“岂止是好,乃为大妙,今夜便都去我的星日宫,咱也学学凡人,来个促膝长谈抵足而眠……”
正说到兴起之时,忽而传来一阵脚步声,来人正是方才的仙童,见池中三人都还穿着衣服,原本枯井无波的脸立时生出不满。犹如骨鲠在喉,张了张嘴却只得淡淡道:“时辰到了。”
最先跳上来的仍是雪夙,他一直都未化成人形,落了地便猛的抖了抖身子,将水溅得满地都是。仙童蹙着眉,抬手抹了抹脸上的水渍,不满之色又加重了几分。魔澈忍住笑意,看了炢琰一眼便也出了药池,立时双臂一振,衣衫与发丝皆已干透。
这都是些最基本的法术雪夙自然也会,只不过他兽性未灭又哪里知晓这番举动在旁人眼里有多无礼。这悍然不顾只自顾图个痛快的个性,在麻罗山早已遭得众人嫉恨,可他却全然不知。
知道这仙童自然是要去向太上老君告状的,到时最多也就被说上几句,总不至于再将他们的衣服褪了再浸上一回吧!
此时宴会也已结束,天庭众仙各自回府,妖则回了妖界,水族也归于四海五湖之中,至于玉帝,则是带着青矍回了紫薇殿。
炢琰命一仙童将两人带去星月宫,自己则独自去了紫薇殿。
此时玉帝正眼花耳热的拿着兽骨把玩,而青矍则坐在他的身侧,也是酒醉半酣的神情,场景着实诡异的很。虽说妖王身份不低,但也不至于在玉帝的寝宫也能这般不拘不束吧!
令炢琰不曾想到的是请旨下界竟这么顺利,心中急于要同两人分享这一好消息,便驾着云回了星月宫。
他花了半日带两人将天庭三十六宫七十二殿尽数游了个遍,最后行至于南天门时,见雪夙一副废然而返的神情,便知这天庭于他眼中也并未有多新奇,魔澈则是气定神闲,既未说失望也不见有欣喜。炑琰心下自叹,他生活了几百年的天庭在他们眼中竟也是这般无趣。
南天门的守将见今日并非是一人来的,便换了说辞:“三太子可是要下界?”
炢琰拿起腰间的玉玦在手里晃了晃,一脸得意道:“可知这玉玦代表着什么?”
守将笑着凑上前看了看:“原先只见大太子与二太子有,今日三太子也得了,想必是满五百岁了。”说着便拿起手中画戟朝地重击三下,一道无形的屏障便被打开。
说起腾云驾雾之术,三人之中用得最为熟练的却是魔澈,只见他袖袍一展,一座足以容纳三人的云斗便现于眼前。他径自上了云斗,另外两人也一先一后乘了上去,魔澈竖起双指口中默念几声,云斗便由缓至急的直下云霄。
魔澈笑道“你们一个满头金发一个满头白发,若被凡人见了定要将你们看成妖怪。”
雪夙想起上次下界时青矍曾用障眼法将他的眉发化黑,那法术虽只看过一遍却也记得,于是就闭眼念了几声口诀,下一刻就变了模样。
顺道把炑琰也变了。
炑琰见自己头发变了颜色,一脸兴奋道:“会不会觉得很怪?”
雪夙冷笑一声:“怪是怪,但总比脸上镶着金边要好。”
讥讽之意是再明显不过的了。
“你……”
遂又见他一脸担忧:“若是这法术中途失灵了可怎么办?”
魔澈道:“无妨,我曾与一道人学过幻生幻像术,若中途出了岔子我自能解决,你们只管尽兴玩乐就是,想来在人界我待了不少时日,也当是尽地主之宜了。”
炑琰一脸崇拜:“魔澈,你可还有什么是我们不知道的?我虽为玉帝之子,却只懂些皮毛之术,于你说的那些竟是闻所未闻。”见雪夙望向自己,自思更不如他:“再说雪夙,虽是小小年纪,可七界之内能与之匹敌者怕是无几,较之于你们,我竟觉有些惭愧,此次下凡,怕是要让你们多加照顾了。”
魔澈认真道:“想这万千生灵,皆是各司其职各持所长,你虽是天界三太子却不同于凡间那些只知贪玩享乐的纨绔子弟,就你这超然物外的心性七界之中也是鲜少有见,又何须妄自菲薄呢!”
被他这么一说炑琰倒有耳根发热,只得低着头好躲开了他的视线,不料这一低头,竟就看见下方隐现湖光山色,云下一片绿意盎然。等云斗行至低处平缓从山石草木上空飞过时,眼前的风景也渐渐变了样,随之而来的便是阵阵喧闹。
下方林立瓦檐屋舍,工整有序,鳞次栉比。街前后巷皆是车马如龙,尤其是那条横穿半个城池的大道之上更是峰屯蚁聚,好不热闹。
魔澈设了屏障将踪迹隐去,缓缓落入一无人小巷之中,炑琰不等云斗停稳便拉着两人纵身跃下,方才脚下的柔软触感立时不见,皆被脚落实地面的平稳感所替代。抬脚蹬了蹬地面,随即便听到一阵沉闷的声响,这脚底下铺着的是青砖,声音自然不似天庭的青玉砖那般清脆,此时正值盛春,砖隙墙角生了许多绿油油的苔藓。
眼前便是喧闹的街道,人声车马声皆混杂在一起,不乏有几个声音尖锐的小贩在呐喊叫卖,直直蹿入巷中,在这幽闭窄小的空间里荡起阵阵回声。就在雪夙愣神之时,手腕又被带动起来,身体被一道大力牵引向前,不由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再看看身后的魔澈,他不慌不忙,捻了捻胸前的佛珠:“你们慢些,咱们时间多得是,又何必急于一时。”
待他缓缓行出小巷早已看不见两人身影,四下环顾也未能寻见,索性闭了目依气息辨别,这才知道他们正于一卖首饰佩件的摊位前。见小贩正极力推销自己的货物,魔澈不禁失笑。这两位都不曾在人间行走过,身上定是没半两银钱的。
正思忖着两人已转过头,并拿着方才看中的折扇与冠帽向他走来,炑琰边走边将冠帽戴好,并喊道:“魔澈,怎样?”
小贩见两人尚未付钱便已走远,立时慌忙的跟了过来,并揪住雪夙怒声道:“两位公子衣着鲜丽,不像是付不起银钱的,怎能拿了东西就跑。”
雪夙自小在麻罗山长大,衣食皆是张手而得,又哪里会知道这人间的货物都须要银钱购置。猛的将袖袍扯回,并冷冷看着他说:“你抓我衣襟做什么?”
他嗜杀的名声早是远扬在外,修行千年的妖魔都不是其对手,又何况这凡胎肉体,若是将他惹急了,依着他的个性当场将人撕了也不足为奇。魔澈见状便忙上前将人拉开:“店主莫急,我这位好友向来就爱好开玩笑,多少钱直说便是,我替他们给了。”
待付了钱,魔澈自思须得将凡间一些基本的常识于他们普及一下,如若不然诸如此类的事情必要时时发生。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天食阁’道:“先去那里面坐坐,我有些话要同你们交待。”
第11章 第十一章
‘天食阁’座落在街道最为繁华的路段,距他们所在之地也不过百步。提起此楼,乃是渠国之主御封的全国第一食府,悬挂于楼前的金字牌匾正是君主的御笔亲书,能入得此楼者,要么是腰金拖紫的官僚,要么是腰缠万贯的富足商人,这一掷千金的食府,又岂是寻常百姓能入得了的地方。魔澈虽不是两者之一,却也时常来此,不为楼中的珍馐佳肴,只念那一日只售十盏的宫廷御酒。
见已是日暮时分,魔澈不禁叹道,那十盏炙手可热的御酒想必已售罄,好在此楼内其他酒品也是上等,上去坐坐也无妨。
三人先后入了‘天食阁’,伙计见有客入便忙跑上去招呼。这店中里的人个个都是见多了达官显贵的,早已炼就一副识人辩物的本领,可今日来的这三位上下打量一番却猜不出是何身份。若说出自于官宦之家,却又不同那些个子弟一般跋扈自恣,若说出自于商贾之家,却又不见有半分铜臭之气。三人皆生得一副天人之姿,在座的女客男客都不忍频频侧目,唏嘘不已。
伙计将人领到二楼靠窗的位置,扯下肩上搭着的抹布擦了擦桌椅这才让他们坐下。遂又问他们要吃什么,炑琰想了片刻:“你们这儿都有哪些鱼?”
伙计将抹布往肩上一搭:“小店有白扒鱼唇,红烧鱼骨,葱烧鲨鱼皮,桂花鱼条,姜汁鱼片……”
一旁的雪夙将他的话截住:“但凡是鱼做的都上一道。”
闻言那伙计只是一愣,他们‘天食阁’的鱼菜统计有二十七道,虽说到了下午食材已没那么齐全,可少说也能做出一半来,而这十几道菜他们三人如何能吃得完,无非就为尝个味道罢了。
伙计回了神后又跑到魔澈跟前,堆着笑道:“这位客官想吃什么,不妨点几个我们店里的招牌菜,譬如挂炉山鸡、宫保野兔、广肚乳鸽、乌龙肘子、灯烧羊腿这些都是客人们极爱点的。”
魔澈捻了捻胸前的佛珠:“我向来只吃素,上几个小菜再来碗清粥便可。”
伙计会意:“那三个客官请稍等,小的这就去给你们准备。”
“慢着。”
“……”
魔澈问:“御酒可还有?”
伙计连忙应声:“公子来得晚了些,开店一个时辰便已售罄,不过楼中其余酒品倒还俱全,公子不妨点上一坛桑落,虽比不得御酒,却也是香飘千里的上乘之品。”
“也好,那就来坛桑落吧。”
“好嘞,小的现在就去准备。”说罢便下了楼。
刚进门店里的人一直盯着他三人看,炑琰落座后玩了会儿扇子,见有人朝这边指指点点并伴随着几声低笑,一头雾水的打量了下自己与其余两人,倒也没什么不妥的,这便低声道:“这些人从咱们进门起就一直盯着看,可是有哪里不妥的?”
魔澈闻言立时笑如春风,拿过他手中的折扇“啪”的一声打开:“你是有所不知,这世人皆爱美色,炑琰你举止翩然见人又爱笑,雪夙么虽说冷了些倒也是相貌堂堂,纵是我也不遑多让,虽说是个代发僧人倒也生得不赖,如此悦目的三人,怎的能让人不看!”
说起相貌,炑琰不禁想艳绝天庭的鸾馨:“可曾见过月老?若是他下界了,岂不得万人空巷?”
魔澈接言道:“那是自然,月老那般容貌莫说男子了,即便是女子见了也是要燕妒莺惭的。”
雪夙冷哼一声:“明明是个男子却无半点雄风,究竟好看在哪里?”
炑琰挑眉:“哦,那依你看七界内最好看的是谁?蛇王青黛还是狐王碧落?倒是听说过虎王长得挺不错的,可惜丹元大会那日没见着。”
雪夙道:“妖王。”
两人闻言皆是一笑,魔澈笑着说:“虎王确实也生得不错,但若是同妖王比起来,还是要差上一些的。”
不多时酒菜便都上了上来,满满当当的摆了一桌,炢琰只尝了几口就再不动筷子了。魔澈自始至终都只是在喝酒,整整一坛桑落多数是进了他的肚子。仙家是不易醉的,只不过此番看来酒量最大的要数魔澈了。
雪夙好鱼不好酒,席间只一心享用美食,不紧不慢的将整桌子鱼吃罢,可那张似冰山一般万年不化的脸自始至终都没生出过第二种表情。
席间魔澈已将需要注意的事情交待完毕,待一坛子酒喝完了才叫来伙计结帐,不愧是第一食府,只一顿饭便将他身上的银钱花得所剩无几,摸了摸袖中,尚还有几粒珍珠,也不知当铺是否还开着,若不去换些银钱,今夜住店都是个问题。
已是子夜时分,街道两侧已不见商贩,路上行人也已稀薄。各类商铺有的已打烊,有的则点火上灯,待行至当铺前只见店门紧闭,仅剩刻着朱字的招牌还悬挂在门前迎风晃荡着,魔澈长叹一声,一时间竟没了主意。
炢琰似看出了他的忧虑,便问:“好好的叹什么气?”
捏起一颗又大又圆的北海珍珠,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指了指一旁的当铺:“方才付了饭钱已将银钱用尽,本想来当铺将这粒珍珠换了也好兑些银钱投宿,在凡间,身无分文可是要流落街头的。”
“你说的银钱可是指这个?”只见雪夙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做工精致的钱袋。
魔澈将东西接了过来,打开看了看,这一袋金子别说是投宿就是买间宅子也够了,他笑了笑:“好在你带了,不然咱们今夜必然要流落街头。”
炑琰问:“这钱是谁给你的?”
“捡的。”
一个黑底金纹的钱袋,红色的流苏用作锁口,一条金龙栩栩如生,龙爪下是银线刺的祥云。这是方才结帐时雪夙见店里一个客人掉的,只因觉得那金龙像极了某人这才随手捡了起来。
将里面的金子全倒出来,遂又把那只空空如也的钱袋扔给了炑琰:“寿诞礼。”
炑琰接过东西笑道:“借花献佛也无妨,总归是你的一番心意,谢了。”说着就将东西收进衣袖中。
魔澈看着手里的一把金子,路不拾遗乃君子所为,遂转念一想,即便讲这道理他们未必能听得明白,再者能去那里消费的客人也不至为丢了些金子而发愁,这意外之财既能解他们的燃眉之急,又何须再计较那些有的没的。
至少……今夜的去处是解决了。
第12章 第十二章
洛河城乃渠国都城自然是繁华喧闹的,白日里车水马龙人头攒动,酒坊、当铺、餐馆、布庄内的客人络绎不绝,像是要将门槛给踏破将铺子内的货物整个清空。到了夜里,便又换作另一番景象,虽说街道上的人不如白天多,可那些个隐蔽在深巷街后的场所却是正开始做买卖的时候,譬如此时三人正巧经过的‘随柳楼’还有正对面的‘傍花楼’。
魔澈乃有意为之,扬言领着两人去寻住处却刻意穿堂过巷到了此地,另外两人自然是没来过这种地方,走着走着突然有一女子将他们拦住,只听她道了声“公子”,媚声入骨,竟让两位未经风月的男子浑身一颤,发愣间胳膊已被人给搂住了。
‘傍花阁’檐下,另有两位衣着明艳的美人正向他们走来,红粉青蛾,面容艳如桃杏,袅娜娉婷,腰支柔软更胜扬柳,才刚摆起步子便令人欲向前扶上一把再抱入怀中,指尖掐着块丝帕,摆首间又是风姿万千。
其中一女子已投怀送抱上来,两手勾上雪夙的脖颈,娇声道:“公子夜半至此,可是为奴家而来?”
雪夙并未连忙将此女推开,任由她抱着,仰首伸眉的问道:“你认得我?”
那女子掩嘴一笑,遂又伸指戳了戳雪夙的胸膛,道:“公子若随我进去,一会儿不就能认得 了?”
雪夙仍是不解,便抬眼去寻另外两人,只见炢琰已被另一女子逼至墙角,一脸惊慌失措,好似眼前的女子是只野兽般。魔澈则立于‘随柳楼’下,与一个容貌端丽的男子交谈着。见此状,他猛的将身上的女子推开:“既然不认得那你缠着我干吗?”
那女子往后踉跄两步,风情万种的笑脸顷刻间消失,只剩疑惑与嗔怒,眼睁睁的见那怪人去寻了朋友,并直直往对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