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华受不了辛沐的目光,索性盯着他的头发看,仍旧强硬地说:“喝药。”
辛沐咬了咬牙,终于张开嘴将药喝了下去,容华也不再出声,安安静静地将一碗药全部给辛沐喂了。
而后,容华才开口说:“等你的病好了,我就将至真驱逐出越州,决不多为难他。但前提是,你要好好吃药。”
辛沐道:“我想见他。”
容华摇摇头,道:“现在不能,等他离开的时候,我让你们见一面。”
“你……你怎么能……”
“我怎么不能?让他来见你,再带着你从我身边逃走吗?我不会再给他这个机会。”
辛沐愤怒地指着窗外的侍卫,道:“外面的守卫还不够森严吗?你已经将你的囚犯困住了,何必做到如此地步?”
容华握住辛沐的那只手,低声道:“如何抓紧你,我都不觉得过分。”
“疯子……混蛋!”辛沐大口喘着气,颤抖着说,“我会恨你的。”
“你对我的恨还不够多吗?”容华带着些狰狞的笑意,道,“我是不会后悔的。”
辛沐用力从容华的手里抽出自己的手,倒在床上用被子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对容华呈现出完全的拒绝。
容华默默地叹息,而后放下碗,起身离开。
辛沐听见他轻轻的脚步声,还有从外面落锁的声音,心里已经凉了一片。
而容华也不好受,他不断地低语,对自己说不会后悔,可他从现在开始就已经后悔了。
这样做,真的能找回辛沐曾经的爱吗?
第53章
*
不管辛沐的心里对回到越国公府有多么抗拒,可他回来之后, 身体就一天天地好转了, 脸上也渐渐有了些颜色。容华遵循他的承诺, 让辛沐和至真见了面。
至真到了辛沐的寝殿,一见辛沐便又是哭。
辛沐反倒对他微笑了起来,道:“别哭了,这或许就是命。”
至真抽抽噎噎地说:“是我对不起你, 我没能带你离开。”
“都到此时了,还说这些做什么,再陪我下一次棋吧,以后你走了, 我就真的是一个人了。”辛沐没再对着至真愁眉苦脸, 倒是把棋盘拿了出来。
就像是第一次下棋时那样,至真面对着辛沐依然是输得一塌糊涂,但却非常快活,像是两个小孩儿一样, 互相笑着闹着,从清晨到日暮, 一直都没有停下。直到有奴婢进来告知至真,送他的马车已经到了。
至真眼眶一红, 眼看又要哭。
“别哭了,以后你再也不是谁的附属, 过自己的日子, 自在快活, 再也没人能约束你了。”辛沐抱住至真,低声说,“你不是同我说过,等我离开这里,我就给你写信,寄在你的家乡,你不管去哪里,隔一段时间回去看看有没有我的信。等你收到我的信就来找我,到时候我们就又可以见面了,你说好不好?”
至真惊道:“你还要走?”
辛沐点点头,说:“我不会放弃的,我会好好服药,好好用膳,养好身子,只要有机会我就走。即使人被囚禁,希望是不会被囚禁的,我一定要出去,我要去找二哥。”
至真一下傻了眼,呆呆地看着辛沐。
“怎么了?”辛沐问道。
“辛沐,你……你知不知道……”至真支支吾吾,想说又拿不定主意,正当犹豫之时,外间便响起了脚步声。
容华到了。
至真立刻住口,最终还是决定不说。辛沐还有希望也好,若是真的告诉他他二哥已经成亲,他怕是最后的希望都毁了。
至真满是歉疚地看着辛沐,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
容华进来之后没多说什么,看了辛沐几眼,便用眼神示意至真离开,至真红着眼眶盯着辛沐,跟着容华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
辛沐站在原地看他,眼眶也变得通红。
快到门口之时,至真终于是忍不住,鼓起勇气扭身回头,一把将辛沐抱住,大声哭了出来。
辛沐眼睛里也满是泪,他抬手拍了拍至真的背,低声说:“别放弃希望。”
至真哭着点头,然后便被满脸阴沉的容华拉开,终于还是走了。
至真恍惚地想,在认识辛沐之前,他活了这些年,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尽管他总是一副与人为善的模样,其实他感情淡漠,内心极其自私。他从来没有付出和得到过谁的真心,直到遇到辛沐。他愿意为辛沐涉险,愿意为辛沐背叛他的主人,除去要报答辛沐的救命之恩,他多少是有些喜欢辛沐的,虽然分量可能不算多,但对于至真来说,这已经是他的全部了。
这次分别,也不知道以后是否还有机会再见了。
至真泣不成声,直到被容华带到越国公府的后门塞上了马车,仍旧止不住眼泪。
容华冷冷地看着至真,丢给了他一个锦盒,至真看着那锦盒,稍微止住了眼泪,呆呆地看着。
他不会不记得这个锦盒,当年他亲手把自己的卖身契装在里面,恭敬地递给了容华。
容华道:“这些年我给你的东西你都带走就行,我已给你除了奴籍,以后你便是自由之身,但你不能再踏入越州半步。你父亲救过我容家,我也救了你,至此我们便两清,再不是主仆,话不必多说,就此别过,不必再见。”
至真仍旧在发愣,马蹄声已经响起,他渐渐远离了越国公府。
以后他不再是谁的奴隶,还相当富庶,他甚至可以买十来个奴隶好好伺候自己。
他已经自由了,可这份自由却让他如此得无所适从,不知往何处去。
*
至真走后,辛沐便觉得整个越国公府都变得冷清了,他木然地坐回了棋盘之前,看着棋子出神。
容华回来之时,瞧见的便是盯着棋面发愣的辛沐。
容华坐在了至真的位置上,带着些讨好得笑,说:“我陪你继续可好?”
辛沐看也没看他一眼,站起来便往门外走。
容华急忙跟上,说:“那我陪你出去走走吧,你都多少日没有出门了。我们去街上逛逛可好?”
辛沐收回了脚,连房门也不想出,转身往内室去了。
容华失落地看着辛沐的背影,最终轻轻叹了口气。
至真离开之后,容华每日都过来看看辛沐,辛沐一直没有对容华说过一句话。他把大量的时间都花在了棋谱之上,每日自己同自己下棋,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
有时候容华会想,可能辛沐在和自己下棋的时候,是不是都在想着他的二哥。嫉妒让容华的心越发扭曲,他常常被自己的想象折磨得夜不能寐,但他就是无法停止这些想象。
他们都这样执拗,没人痛快,可谁也无法向对方妥协,就这样互相折磨着。
辛沐连弘毅院的大门都没有出过,春日便已经结束,初夏来临。
这日辛沐正在屋中看棋谱,伺候他的侍女突然靠近,一面擦拭着屋内的摆件,一面装作漫不经心地说:“公子,我听说最近有个下棋很厉害的人来了越州,说是在越州已经没人是他的对手,他在南街的戏楼摆了个擂台,说是求一名高手呢。”
辛沐没有立即回话,那侍女有点着急,正想继续说时,辛沐才慢吞吞淡淡地说:“应神医没有去吗?应神医的棋艺很厉害。”
那侍女面露喜色,说:“这两日应神医刚好去了北城给谁瞧病来着,没去。要不公子您去看看吧,你的棋艺不是也很厉害吗?”
辛沐心道,这多半是容华让这个侍女对自己说的这些,毕竟这些日子,容华一直在想办法让自己出门,辛沐从来没搭理过他。
但这次这侍女提出来,辛沐倒是突然想出去了。
他不切实际地幻想说不定可以趁着人多混乱、容华不注意时偷偷溜走,虽然成功的可能微乎其微,但总好过这样傻等着。
于是他便同意了,对那侍女说:“好,下午便出去瞧瞧。”
那侍女赶忙行了个礼,欢天喜地地就去容华哪儿领功了。
用过午膳之后,容华便到了弘毅院,他像是个情窦初开的小少年一样开心,看着辛沐笑说:“辛沐,我们走吧,擂台那边我已经打点好了,过去便可以和那人比试,想必那人根本不是你的对手,你一定能赢的。”
辛沐默默地往马车走去,容华快步走到马车前,抬起胳膊给辛沐做扶手,辛沐慌忙躲开,扶着马车的车门自己上去了。
容华的心又是一抽。
辛沐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容华,他对自己有多么抗拒,他不爱自己了。
容华捂着自己的心口缓了缓,死皮赖脸地和辛沐上了一辆马车,辛沐脸色一变,似乎下一个动作就是推开容华下车。
容华狠着心道:“别再这样看着我,我受不了。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不能让你离开我的视线。我怕了你了,若是你再偷跑,我都不知道我会不会真疯了。”
辛沐咬了咬下唇,最终还是没有反抗,闭上了眼睛一声不吭。
容华便一直盯着辛沐的脸,尽管他不看自己,可能这样瞧着辛沐,容华也能安慰一些。
马车驶出了越国公府大门,又在街道之上行驶了一炷香的时间,喧嚣声变大,已经到了那戏楼之下。
下车之前,容华拿了个斗笠想给辛沐戴上遮住脸,辛沐立刻便接了过来自己戴上,避免和容华身体接触。
下车之后,容华便紧紧跟在辛沐的身后看着。
戏楼四面都是茶馆,许多人聚集在此处喝茶玩骨牌,辛沐上了二楼,找了个视线好的位置坐下,往戏楼上正在对弈的二人那里瞧。
开擂台的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看上去很普通,与他对弈的是个十三四的小少年。
辛沐看了不一会儿,便觉得没意思了。那中年男人闹那么大的动静,其实棋艺并不高明,也就比容华至真好上一分,若是应心远来,大概看两眼就会走。他下注的彩头不高,越州又是个粗狂的地方,爱好下棋的文人雅士很少,因此才能让他在这里摆了这几天擂台,也没遇到对手。
辛沐不在关注那中年男人了,反倒四下胡乱瞧着,想着是否能有机会逃开。
第54章
整个戏楼四周都是越国公府的侍卫,想走根本就是痴人做梦, 辛沐的脸色沉了沉, 不想再待下去。
辛沐站起身, 容华便也跟着站了起来,问道:“你不……不去试试吗?”
辛沐没回答他,径直往楼下走,正当此时, 街边一阵骚动引起了众人的注意,辛沐也看了过去,只见一个头上插着草的小姑娘被一个中年男人领着跪在街边吹短笛,那姑娘穿的是昭月的衣裳, 手中的短笛也是昭月的乐器, 她长得颇为美貌,许多言语轻浮的浪荡子把她给团团围住了。
辛沐看到那姑娘,心里狠狠一跳,倒不是因为那姑娘的容貌, 而是她手中的短笛。
那短笛的模样很普通,甚至有些粗糙, 但辛沐第一眼看到就没没办法移开目光。
这支短笛非常像二哥以前送给他的那一支。那是二哥亲手削的,用料很普通, 并不值钱,但那份心意却十分沉重。
辛沐远远地看着, 越看越觉得像, 心也跳得极快, 他完全顾不上周围的人,立刻便小跑下楼,到了围观的人群之外,然后便被人群给挡住了。
容华也跟了上来,在身后拉住辛沐的手。
此刻姑娘已经停下了吹奏,依然跪着,她身边那中年男人非常得意地同四周的男人们讲:“敏儿可是神山的子民,长得标志不说,还十分精通舞乐,我可是花了大价钱买来的,不能再便宜了。各位公子好好瞧瞧,敏儿绝对值这个价钱的。”
正说着,便有一人伸手扯住了敏儿的胳膊,大笑着说:“好看有什么用,万一有病就麻烦了,我得看看她干不干净。”
敏儿惊叫了一声,那男人越发兴奋,用力撕开敏儿的衣袖,一大片雪白的胳膊就露了出来,周围人放肆地大笑起来,立刻又要去撕她另一只衣袖,中年男人根本拦不住。
辛沐甩开容华的手,冲进人群,用力将那几个男人推开,大声道:“住手!”
“你谁啊你,你管得着本大爷吗!”那男人生气,抬手一推辛沐,刚好碰到辛沐戴在头上的斗笠,斗笠瞬间被打落,辛沐的脸露了出来,那围观的众人顿时被辛沐的容貌镇住了,四周陡然安静,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辛沐。
就在那群人发呆的间隙,容华暴躁地低吼了一声,从后面跟上,一手拎起一个人就往外甩,几声惨叫之后,放在堵着辛沐那些人,直接就被容华给甩老远去了,七零八落地躺在街边哀嚎。
原本拥在一块儿的人瞬间散了不少,容华厌恶地看着那些浪荡子,一声没吭,招招手便有十来个穿着便衣的侍卫冲了出来。
虽然没有穿官服,但越州没有人不认识容华的,方才他刻意躲避没人瞧见他的脸,这时候没再藏,便被人给瞧了出来。有人喊了声“国公爷”,围观的人们便赶紧躲开,方才还热闹着的街,瞬间就安静了不少。
敏儿一脸胆怯,哆哆嗦嗦往辛沐身后躲,辛沐脱下外衣给她披上,任由她紧紧地靠在自己的身边。
辛沐现在心里有些乱。
他仔细地看了那姑娘手里的短笛,终于确定这是他二哥做的那一支。他离开昭月的时候没有带走任何东西,这短笛就放在他的床头。
辛沐的心一直不停地跳,手颤抖着不敢碰那支短笛。
中年男子慌慌张张地行礼道:“国公爷,别、别打起来啊……就是一个小奴隶而已,别打别打,有话好好说。”
辛沐转头盯着那中年男人,问道:“多少钱?”
中年男人道:“不贵的不贵的……十两银子,不……国公爷想要这丫头,自然是不用……不用钱。”
辛沐身上十文钱都没有,他犹豫了一下,抬手打算拆自己腰上的玉带,容华连忙拦住他,说:“我来吧,我带了银子。”
辛沐此刻也不想同容华争执,静静地站在一旁。
至少这一刻辛沐没有对自己视若无物,容华心中一喜,拿出钱袋丢给那男人,男人哆哆嗦嗦地接过便赶紧将敏儿的卖身契恭敬地递上,容华接了过来,转手就给了辛沐。
辛沐面色不改,按着卖身契对敏儿说:“跟我来。”
而后辛沐便带着敏儿上了马车,容华并未反对,但他自己很快也跟了上来,三个人在马车里,尽管辛沐心中有许多疑惑,也没办法在此刻问出口,一直到回了越国公府,回了弘毅院,容华磨磨蹭蹭了许久,没话找话地磨叽了许久才离开。
辛沐表面维持着镇定,将敏儿带进了花厅,而后他打发走所有的侍女小厮,关上门窗,一言不发地盯着敏儿。
敏儿缓缓跪在了辛沐脚边,举起双手,将那支短笛双手举起放在头顶,用汉语道:“敏儿多谢公子,以后敏儿便是公子的人。”
辛沐接过那支短笛,敏儿便一直盯着他,辛沐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敏儿并不是一个普普通通被卖掉的小奴隶。她是故意的,甚至那个支起擂台下棋的男人,都是这个计划里的一环,就是要让辛沐带着这支短笛出现在辛沐的面前,让辛沐把她给买下。
辛沐嘴唇颤抖,用久违的昭月话对敏儿说:“是二哥……”
敏儿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指了指窗外。
辛沐继续用昭月语说:“这院中伺候的几人不懂昭月语,即使偷听也无妨,你说。”
敏儿以头触地,又磕了个头,而后便用昭月语对辛沐小声说:“殿下,奴婢从前是先王身边伺候的,曾与您见过面,您可还记得?这次奴婢是奉君上之命来看您的,殿下,您可还好?”
辛沐自然不记得这个小奴婢了,他摇摇头,双手摩挲着短笛,只觉得喉头发苦,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隔了许久,辛沐缓缓地走到了桌边,扶着木椅的扶手坐下。
敏儿跟上来,继续说:“其实几个月之前我们便到了越州,一直在打探您的消息,知道您被越国公关起来之后,便一直在想法子和您联络您,这次……总算是找到您了,您瘦了好多,若是君上知道,一定会很心疼的……”
辛沐红着眼眶,终于开口,道:“二哥他……一切可还好?”
“君上都还好……只是前些日子夜猎祭祀受的伤还在康复中。”
“什么,二哥受伤了?”辛沐瞬间慌了神,道,“我都不知道……都不知道……二哥他现在如何?”
“您一直都不知道?昭月的皇帝和越国公都来过信,您……您不知道?”敏儿诧异地看着辛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