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夫又问:“也不知道有些什么药材被买空了……我家老母亲多病,有些药材要在家中常备,要是她常吃的药被买空了,可如何是好……”
梁大夫说:“嗯,我铺中就是牡蛎、人参、杜仲雄花被买得多。不过你也不必担心,若是你家老母亲要用药,我会给你留些的。我与小兄弟你一见便觉得有缘,自然是愿帮你的。”
脚夫一听便喜出望外,对梁大夫感谢再三,又说回家去看看家中有哪些药材需要,这才付了药钱,千恩万谢地走了。
这年轻的脚夫离开药铺,在小巷中穿来穿去,最终进了家不起眼的小客栈,又溜进一间客房之中。
这里还有另外三个年轻男子等着他,他快速拿出了一张写着药材的单子,在上面添上了牡蛎、人参、杜仲雄花三种药材。
而后,他将整个单子检查一遍,面上的喜色就掩盖不住了。
他安排另外三人继续监视这小镇,自己则将身上这粗麻衣裳给脱了,换上另一身干净利落的短打,飞快地出了客栈,骑上快马飞驰而去。
*
自从辛沐失踪,容华便让整个军营和越国公府都出动寻找,但对方实在是太狡猾了,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头绪。
自那日起,容华便没有一天不焦躁的。尽管他知道,对方绑走辛沐最大的可能性就是需要辛沐的血,这样的话,至少对方不会让辛沐死,但若是折磨辛沐呢?容华想到此处便觉得心痛难耐,过去多一天,容华的痛苦就多一分。
已经六日了,他还没能找到辛沐。
若是对方带着辛沐回了昭月还好找些,可若是他们留在大昇的地界,那才真是海底捞针,往哪个方向去找都不知道。
目前容华只能假装将那场葬礼举行了,让绑走辛沐的人放松警惕,然后暗地里派人去寻。容华自己也没有闲着,带了一对人马,往南面出发去找。
又三天不眠不休,随从们实在是疲惫不堪,容华便下令在附近暂且休息。
所有人都累得睡了过去,唯独容华没有睡,他根本没办法睡着。
这样等着也不算是没有收获,到天蒙蒙亮便有下人来通报,说是打南面去的探子找到了重要的线索。
容华绷紧了身体,立刻将那探子给传了上来。
探子进屋便慌忙行礼,将自己最近在小燕镇中打探到的情况禀报给了容华,而后便呈上自己拼凑出来的那张药方。
容华地接过了药方,只看了一眼,便认了出来。
这方子是应心远写的,那张给辛沐补身子的家传古方。
容华肩膀微微发起颤来,还未来得及下命令,那机灵的探子又继续开口:“国公爷,小人留了属下在小燕镇,跟踪买药的人,我们现在赶过去,等到的时候,应当就已经查出了对方的藏匿之地。”
“甚好!”容华站起身,大力一拍那探子的肩膀,立即便迈开步伐离开房间。
*
又是一日,辛沐仍旧没有将药给制出来,到了晚膳时间,敏儿便贴心地来提醒他可以适当休息片刻。
辛沐用晚膳时,敏儿便在一边伺候用餐,还宽慰他道:“您不用太过着急,有这样神奇功效的药,岂是那么轻松就能做出来的?”
辛沐抬头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谢谢。”
敏儿见惯了辛沐的冷淡,也不觉得奇怪,依然很是热情地对他。
正吃着饭,山脚下突然传来几声雷鸣般的巨响,敏儿瞬间绷紧了身子,以为是有人用火器,可跑到窗外一瞧,才发现是山下有人放烟火。
敏儿当即便露出了少女充满好奇的一面,她看着漫天绽放的烟火,满脸都是兴奋。
昭月是看不到这么漂亮的烟火的。敏儿一直以为,在大昇,这样的烟火是很常见的。
可辛沐知道,这样的宏大的规模要花许多银子的,来了越州这么久,辛沐也只见过一次这样烧着银子放烟火的,还是烧的越国公的私库。
敏儿依旧满脸向往地看着那窗外,辛沐也看着那窗外,脸上却是丝毫没有表情。
在巨大的烟火爆炸声中,其余的声音都被掩盖了。
比如,穿着轻甲上印着“容”字的士兵快速在山林间移动的声音;守在这小院四周的暗卫被割喉后倒下的声音;还有容华腰间宝剑出鞘的声音。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那烟火才终于燃烧殆尽,震耳的轰鸣声停下,这山中小院终于恢复了宁静。
这宁静不同于往日夜里的宁静。
一直躺在床上养病的男人,在这突然安静之后的片刻,猛地反应了过来,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起来,一拍床板吼道:“来人!”
闻声而来的只有几位侍女,本应守着他着的暗卫,却一个都没有出现。
侍女战战兢兢地看着男人阴沉的脸。
男人盯了她们一眼,起身将她们给推开,快步往辛沐的房间去。
也就是在此时,敏儿察觉出了不对,她迅速地转移到了辛沐的身后,一把抓住了辛沐的手。
“我跑不掉,别慌。”辛沐面色不改,淡淡地对她说,“你可轻些,我手上的伤还没有痊愈,随时可能见血。要知道,我的血对你主人来说,可是相当珍贵的。”
这可能是这么久以来,辛沐对敏儿说过最长的一段话了。敏儿惊诧不已,看着辛沐一时忘言。
辛沐依然是那副羸弱、淡然、无害的模样,敏儿这时候才发现,自己把他想得太简单,他远比自己想象中要聪明。正犹豫要不要带辛沐去见他的主人,却见房门被人一脚踢开,她的主人已经来了。
“好久不见。”辛沐对着那跨进房门的人微微颔首致意,“大哥。”
代昂卓的脸出现在了油灯的映照之下,他几步上前,掐着辛沐的脖子,咬牙切齿地道:“你不是不肯叫我大哥吗?”
辛沐道:“也不知道如今您封了什么爵,该如何称呼您才好,便这样叫了,若是您介意,我还是称呼您为殿下。”
爵位……殿下……
多么可笑的话,就算是辛沐一直以来在越国公府被关着不知道昭月的消息,也应该能猜到,缪恩继位之后,代昂卓的日子不好过。
他和辛沐一样,被褫夺了姓氏、爵位、封号,然后又被驱逐出了昭月。他最在乎的权利,已经被夺走了。
辛沐一定能猜到的,辛沐就是故意嘲讽他。
那天鹅一般的脖颈就在代昂卓的手里,他只要稍稍用力就能掐死这个人,可这个人若是死了,他也活不成。
代昂卓真是气的眼冒经验,咬了半天牙,终于将辛沐给放开了。
第59章
“你早就知道了。”代昂卓死死盯着辛沐, 说,“你一直把我们耍的团团转!”
辛沐还没来得及回答代昂卓的质问, 容华的人已经攻了进来,随着四面八方传来的齐声吆喝, 片刻后, 小院四周的墙头上便爬上穿着容家军军服的将士们,他们个个手中都拿着剑,对准了敏儿和代昂卓。
容华已经将附近能调动的人都调了过来, 但时间匆忙,他带来的只有三十多个人。曾经在昭山上,以几人之力制服代昂卓的叛变, 容华也没有觉得吃力, 可现在他不敢用辛沐的安危来冒险, 带了这么多人, 依然觉得心里没有底。
敏儿拿出小哨用力地吹响,但他们的暗卫一个都没有出现。
代昂卓按住敏儿的手,示意她不必继续,而后, 他拽着辛沐的手臂,阴沉沉地盯着人群, 在其中寻找容华的身影。
容华也没有让他久等,一声“砰”的巨响, 容华已经一脚踹开了院门, 走了进来。
“辛沐!”容华喊了一声, 然后目光就黏在了辛沐的身上,再也移不开,“你还好吗?你有没有受伤?”
容华说着便快步向辛沐和代昂卓靠拢,代昂卓拽着辛沐的胳膊大声朝着容华吼道:“你站住!否则我就杀了他!”
容华面色发青,立刻站住。
辛沐仿佛看戏一样看着这二人狰狞的面目,云淡风轻地说:“大哥,我若是死了,你也别想安稳活着了。”
代昂卓身子一僵,不由自主地就放松了手中的力道,生怕辛沐有个闪失。
对峙的两方都怕辛沐出事,于是在这剑拔弩张的状况下,辛沐反而成为了最安全的一个。
代昂卓想了想,让敏儿抓住辛沐,转而面对了容华,抽出腰间的佩剑。
反正这一战不可避免,谁赢了谁就带走辛沐。
辛沐非常顺从地站在敏儿的身边,事不关己地看着他们。
代昂卓现在只有两个人,但容华有三十多个人,可这三十多个人除了解决掉四周的暗卫,也没有太大的用处了。
代昂卓那么急迫,冒着那么大的危险也要将辛沐从越国公府之中骗出来,可见他的血毒已经到了很严重的地步,自然,他的神谕术也快练成了,即便是这样病怏怏的样子,也不一定会输。
这生死攸关的时刻,也没有必要讲什么江湖道义,容华的人都从院墙上跳了下来,敏儿也抽出了刀。
代昂卓大喝一声,拿着剑便冲向了容华,他浑身带着杀气,剑尖快得看不清,容华一瞧便觉得不对,还不到一年的时间,代昂卓的武功怎么会精进到如此地步?
容华急忙挥剑格挡,两剑相撞发出激烈的声响,剑气轰然散开,将赶来助阵的容家军直接给震退了七八步。而容华和代昂卓自身也受不住这样的力量碰撞,二人都觉得心口被撞得生疼,同时收手后退。
那三十多个容家军在强烈的剑气冲击下,一瞬间全都晕了过去。而且这是内伤,怕是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若不是敏儿护着,辛沐这身子骨怕是得直接丢半条命。
容华心中大为震慑,这才明白,代昂卓的神谕术已经到了如此地步,若是再让他多练些时日,怕是真能以一当百。
代昂卓抹了抹嘴角淌出的血,笑了一下,说:“国公爷,现在便由我来好好讨教讨教你的功夫,看看我们究竟谁的武功更胜一筹。”
正说这话,代昂卓的剑又如同闪电一般朝着容华而去。
辛沐从未见过这样快的剑,他根本看不清这两个人是如何打的,只瞧见他们的身影不停地飞快地闪动,两柄剑时不时碰撞,便在暗夜里闪出火花来。
那火花闪烁了百十来次,连辛沐也瞧了出来,这二人怕是实力相当,这样也不知道打到何时去才能分出个胜负。
敏儿看得着急,猛地抓住了辛沐的右手的手指,对容华大喝一声道:“国公爷,住手!否则我便把他这只手给掰断了!”
容华皱紧了眉,飞身就要朝着敏儿和辛沐的方向去,代昂卓立马拦住他,对敏儿吼道:“别伤他!”
敏儿又说:“我不伤他性命,但不见血地让他吃些苦头,这还是可以的吧?”
容华听着这话心中一急,剑锋立刻便有些偏。高手过招,这一丝一毫的失误便足以致命,代昂卓乘胜追击,猛地双手举剑朝着容华的头顶狠劈下去,容华横剑相挡,到底还是分心了,剑也就弱了气势,随着“哐当”一声巨响,容华的剑断了,而他本人也承受不住代昂卓凛冽的攻势,瞬间身子一歪变半跪在地。
他手中还拿着那柄断剑,被代昂卓指着了喉咙。
代昂卓险胜,但他也是精疲力尽,若是容华再多撑一会儿,被剑指着的人,估计就是他了。
好在他还有敏儿。
代昂卓大喘着气,继续用剑指着容华,但他暂时不敢下手直接要容华的命。
偷偷摸摸将辛沐从越国公府骗出来,已经是冒了极大的风险了,若是他敢杀了容华,那便是公然与整个大昇为敌,日后他想回昭月争夺王位,第一个便会遭到大昇的阻拦。他不能在没有任何根基的时候,就给自己树立这样强大一个敌人。
可若是不杀容华,让容华活着,必然会一直追杀他,直到从他手里将辛沐带走为止,这更是个大麻烦。
代昂卓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他盯了容华几眼,而后转过头去和敏儿对视。
二人眼里都是一样的杀意。
尽管杀了容华,以后可能会很麻烦,但如果现在不杀容华,就是眼前的麻烦。
代昂卓回过头来,将手中的剑举起来,而一直垂着头的容华,却在这一刻猛然抬头,举起了手中那柄断剑。
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他的断剑比代昂卓的长剑更有优势,千钧一发之际,代昂卓已无路可退,二人只能硬拼这一剑,站在不远处的敏儿迅速判断出了代昂卓的危机,于是她便举起刀横在辛沐的喉咙。
辛沐若是有事,代昂卓就没办法活了;但若是代昂卓先死了,辛沐对于他们来说也就没有用了。
可容华不一样,他舍不得辛沐有一丝一毫的受伤,敏儿举剑的威胁,对容华来说实在是要命。
此刻容华似乎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转攻为守,格挡住代昂卓的这一剑,如此,这二人便会再次打一个平手,敏儿也就不会伤害辛沐。
可容华在这一刻,选择了另一种更为疯狂而且危险的做法。
他仍旧在攻击,但对象却从代昂卓换成了敏儿,他手腕一用力,那把断剑就像是流星一般又狠又猛地射了出去,从代昂卓的腋下绕去,准确无误地插入了敏儿的眉心之中,敏儿甚至还来不及惊叫一声,瞬间倒地。
可因为这样,容华也失去武器和防御的时机,代昂卓的剑直直地刺向了容华。
鲜血喷了代昂卓一脸,代昂卓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但他不敢相信,容华竟然不顾自己的安危 ,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保护辛沐。
他僵硬地转过头去看,发现敏儿也死了。
最后一个对他忠心耿耿,坚信他可以回到昭月,坐上王座的人死了。
代昂卓终于成为了孤家寡人,他悲愤地朝着天怒吼一声,无意识地便松开他手中的剑。
也就是在此时,容华一把抓住了那柄插在他腹部的剑,像是野兽般沉痛地嘶吼嚎叫,代昂卓被他吓得浑身哆嗦,踉跄着想要后退,可已经来不及了。
容华已经将剑对准了代昂卓,以迅雷之势猛刺向了代昂卓下腹。
而后容华站了起来,浑身都是血,宛如地狱之中的修罗。
代昂卓此刻才知道,自己和容华之间的差距,绝对不是靠那以一当百的神功加持就能弥补的。
谋略、骁勇、机敏、不畏死……
每一样比得上容华的,死在他的手里,也算不得冤枉。
代昂卓绝望地认命,重重地往后倒,直挺挺地摔在了地上,可他等到的并不是容华的补刀。
容华将自己身上的大穴封住止血之后,容华又走到了代昂卓的身边,封住了他的大穴止血。
而后,容华捂着伤口,站起身来踉跄地朝着辛沐走去,可他没能走两步,又体力不支,身子一软再次半跪下去,完全靠那柄剑的力量撑着他没有倒。
“辛沐……”容华喊了一声,便止不住地大口吐血。
此时这整个小院,就只剩下辛沐一个人还站着,死的死伤的伤,横七竖八地躺倒了一片,辛沐毫发无损,甚至连衣摆都没有皱一下。
第60章
“辛沐……”
容华又喊了一声。
辛沐慢慢踱步至他的身边, 面无表情地问道:“你会死吗?”
容华愣了一愣,轻笑道:“倒不至于。”
辛沐点了点头,就不再看他, 而是走到代昂卓的面前, 蹲了下来,静静地看着代昂卓。
代昂卓用仇恨的眼神盯着辛沐, 像是想骂人, 但嘴里冒着血,他愣是骂不出一句话。
辛沐盯了他许久, 这才说:“是你害死了父亲,是吗?你早就开始练神谕术了, 在父亲寿宴的时候,用你的血毒死了父亲,然后嫁祸于我。我计划得很好, 父亲死了, 你再拿下二哥,然后你就是王位唯一的继承人。不过你没想到的是,容华搅了你的局。然后你就和我落得一样的下场了, 不……你现在看起来比我还惨。”
“呸!你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杂种, 你也配姓依索?”代昂卓总算是将血吐干净了,怒骂道, “我依索家的事, 轮得到你来插嘴!”
辛沐面色不改, 继续问:“你敢做不敢认吗?是不是你杀了父亲!”
代昂卓狠声道:“是又如何?他老糊涂了, 竟然将王位传给缪恩那个蠢货。是啊,我杀了他,怎么,你还想给他报仇吗?你要杀了我吗?来啊,你敢动刀吗?!”
辛沐轻笑了一下,慢慢站了起来,说:“我已经报仇了。”